十五：探险

这身不由己，就不由己了小半节课。

宋亚轩睁开眼，意识没完全清醒，耳边是语文老师的声音，“‘民思其德，为立祠安阳亭西’，这位同学，你刚刚那一口，喝的是矿泉水，不是一千一瓶的红酒，所以，可以不要做出微醺欲醉的模样吗？”

“我们接着讲。‘每——’这两位同学，请问你们这是在进行和睦邻里、友好交流的活动吗？”

宋亚轩胸口一口气闷着难受，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刘耀文的声音，“老师，您现在看见的，全都是幻象。”

语文老师细眉一挑，“你们的手握得这么紧，应该不会是幻觉。”

这时宋亚轩才发现，他正紧紧攥着刘耀文的右手腕，把人手腕都快攥青了。

宋亚轩僵住。

语文老师没真生气。一方面是这文言文，她自己讲起来都瞌睡。另一方面，刘耀文虽然成天缺课，但不浑不招人烦，除了不学习，别的都挺好的。而宋亚轩转学过来到现在，安安静静好好学习，印象分很高。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既然你们同桌之间和睦友好，上课都牵着手，那这手就别松开了，握着吧，等下课铃响了再松开。”

宋亚轩：“……”

刘耀文：“……”

等语文老师重新走去讲台，宋亚轩先开口，“抱歉。”

刘耀文：“不用。”

一人握另一人手腕的事情，再加上周围若有若无的往这边投来的视线，刘耀文觉得这发展真他妈魔幻，他就该在最开始宋亚轩来握他手腕的时候挣扎挣扎！

但这么握着一个人的手腕，除了芽芽，还真是十七年来头一次。

他清清嗓子，找话缓解缓解现在这种奇异的氛围，“你这是做了什么梦，手上力道大的我骨头都快被掐断了。”

宋亚轩没答，又说了句“抱歉”，他看看刘耀文的手，“指尖麻了没有？”

刘耀文身不由己这么久，“早麻了。”

想了想，宋亚轩提议，“换你握我手腕？”

觉得这提议靠谱，刘耀文等宋亚轩松手，活动了两下手指，随即握了上去。

一收紧手指，他就“啧”了一声，“还真弱不禁风的，这手腕，太细。”

宋亚轩凉凉回了句，“我单手拎根塑料水管，一分钟就能让你负重伤趴地上。”

“……”刘耀文瞬间想起自己这同桌的杀伤力，强行挽救，“所以，这不是说，人不可貌相。”

宋亚轩“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刘耀文捏着细白的手腕没敢动，想起早自习李裴过来鞠躬道歉的事，“对了，李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他顶着一身伤来找你道歉，就是给你下套。”

宋亚轩心里清楚，刘耀文把这事认下来，还把他完全摘出去，“又欠你一回。”

刘耀文散漫地勾唇角，“小事，好说。”

脑子里翻了一圈，都没能再找出个话题。至于指望宋亚轩找话题，算了吧，还不如指望教导主任不蹲校门口抓人。

度秒如年，在下课铃声终于响起的那一瞬间，刘耀文如释重负，飞快松了手。

前面的贺峻霖和严浩翔同一时间转过脑袋，“靠，刺激了！不过，你们两个竟然真的牵了一节课？”

刘耀文靠椅背上，“不然？”

严浩翔接话，眼神怜悯：“其实你们手放课桌下面，不牵，语文老师站讲台上，也看不见。”

听完这句，刘耀文转过头，正巧和宋亚轩对视一眼。他憋了个字，“日。”

上午的大课间，全校学生跟黑白棋似的散布在操场上。校长拿着话筒亲自讲话，公布关于操场东北角挖出古墓的事情，并警告全校学生，不准靠近那个区域。

有人惊讶，“竟然是王仲明的衣冠冢？这个文学常识我们背过，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理学先驱。我有预感，我们期末要考这个知识点！”

刘耀文看向就站他旁边的同桌，“原来是在衣冠冢上蹦广播体操。”

贺峻霖跟顺风耳似的，“什么蹦？”

宋亚轩站姿挺拔，“没什么。”

解散回教室没多久，张真源就急匆匆奔进来，“报！前线最新消息！”

见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张真源满意了。

有人催促，“你倒是说啊什么新消息？”

“我这不是在组织措辞嘛！”张真源咳嗽两声，“最新消息，操场东北角不止是衣冠冢，还挖出了陪葬墓，猜测应该是王仲明先生的弟子的墓。那一片已经被围出了超大范围，拉了警戒条，立了蓝色隔离板，不准人靠近。”

“还有没？”

张真源：“当然有！专家来了一趟，有研究价值的东西都抬走了。”

有人问，“那为什么还围那么严实，不准我们靠近？”

“怕你胆子太小走近了鬼打墙啊哈哈哈！”

高二马上到高三，压力越来越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兴奋半天。

接下来两天，张真源总有各种小道消息传过来。一会儿是专家团来了又走了，一会儿是学校上电视了，一会儿是下晚自习，一对情侣在操场悄悄约会，看见有白影子从东北角飘出来，还伴有哭声。

张真源报完消息，琢磨着，“有哭声？难道是，当年王仲明给他的弟子们布置作业，布置太多了？”

“我看你是作业太少！”班主任许光启一进教室门，就把站讲桌边的张真源踹了下去，“事件进展可以关注，但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强调，你们一个个的，不准靠近东北角！不准晚自习在校园内逗留！都记住了吗？”

满教室都是敷衍声：“记住了。”

许光启满意点头，“好，我们来看看你们今早上交上来的数学作业。唉，这正确率，糟心！幸好，我只需要再伺候你们一年半了，不然我这头发，根本保不住……”

到晚自习，许光启带着数学课代表去办公室批作业，教室里前三分钟还算安静，后来没人盯着，就跟地板下面架着柴火似的，一点一点冒起了泡。

张真源蹲地上，跟螃蟹似的八字步前行，最后停在贺峻霖的课桌边，“有一项绝密行动邀请你加入，要不要接受这份邀请函？”

说着，他递出一张写着“邀请函”几个字的洁柔三层面巾纸。

贺峻霖被这邀请函逗乐了，“真寒碜！可以可以，什么行动，说说？”

张真源装神秘，又去问严浩翔，“陛下您呢，要这份邀请函吗？”

严浩翔跟贺峻霖关系好，见贺峻霖都收了，也伸手接下，“朕准了。”

邀请函发了出去，张真源才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这个绝密行动就是，深夜探险！”

贺峻霖：“靠，想到一块儿去了！走走走，这行动刺激！”

学习本就无聊，偏偏校长和班主任还一遍接着一遍地强调不能靠近操场的东北角——没压制住好奇，反倒把叛逆心给勾了起来。

“老许不让我们去，我们偏要去看看，说不定那对情侣说的是真话，真的有鬼夜哭呢！”

张真源连连点头，“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同道中人！”

两人对视嘿嘿了两声，贺峻霖又问张真源，“还有谁参与行动？”

“就你我严浩翔，再加文哥压轴。”

“文哥？”贺峻霖纳闷，“文哥不是下午大课间就没影儿了吗？”

张真源：“我手机上问他的。文哥原本没兴趣，后来我说我给两千出场费，文哥犹豫之后答应了。有文哥镇着，就算有鬼，肯定也被煞气挡着近不了身！”

“还能这样？”贺峻霖打量张真源，“看不出来啊学委，你竟然身负巨款！”

张真源皱着脸，“什么巨款，那是我过年拿的压岁钱，现在已经全贡献给文哥了。”

想起什么，贺峻霖转过脑袋，问身后的宋亚轩，“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深夜探险的行列？”

宋亚轩正在写物理试卷，两个字，“不加。”

张真源在一旁道，“文哥早说了，说宋亚轩肯定会拒绝，宋亚轩弱不禁风，身体不好，绝对不会去。要是去了被阴风一吹，病倒了就不好了。”

宋亚轩手里捏着的笔，笔尖杵在了试卷上，深深一个圆点。

贺峻霖想了想，“也对，那就我们四个，定了！”

下课铃响，贺峻霖打电话跟他家里说自己要去严浩翔家写作业，严浩翔打电话说晚上去贺峻霖家研究试卷，挂断电话，两人开始慢吞吞收拾书包，拖延时间。

宋亚轩把最后一道数学题算完，合上笔盖，告诉张真源，“我一起。”

张真源茫然：刚刚不是还说不去的吗？

拖到全校教室基本都熄灯了，四个人才从学校离开。又从外面绕着围墙转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操场东北角的位置。

风还有点冷，宋亚轩站在街沿，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双手揣在口袋里，突然想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探险”。

继他同桌不太正常后，他可能也被传染了。

严浩翔望了眼围墙的高度，“这个难度，比月考掏小抄出来抄还不被发现的难度要大。”

张真源在冷风里搓搓手，开口，“莎士比亚曾经说过，英雄的一生，开始于挑战和尝试！鲁迅也曾经说过，我们都是战士，战士不畏惧一切困难，包括刀剑与围墙！”

贺峻霖是个行动派，也搓了搓手，“你们往旁边站，我来试试！”

说完，他把书包扔给上官煜，自己一个助跑，蹬墙上，手扒住镂空的钢筋，再猴子似的往上蹿。等翻进了围墙另一面，贺峻霖还没反应过来，“我这就进来了？”

严浩翔把书包扔进去，上墙前朝张真源道，“莎士比亚和鲁迅说得都对！”

刘耀文来得晚，学委都翻进去了，他才到。

宋亚轩问他，“芽芽呢？”

刘耀文：“带他出去跑了会儿步，回家倒床上就睡了。”

宋亚轩：“……”

看了眼围墙，刘耀文问，“你先我先？”

“你。”

五个人到了操场东北角，正是黑灯瞎火、冷风嗖嗖的时刻。

张真源东张西望，激动，“明天等我把我们的探险经历告诉班里同学，我们肯定能上八卦头条，成为明南附中的传说！说不定等三五年后，附中都还留着我们的传说！”

贺峻霖似模似样地找了个位置站好，“都先别动，我先来做个法！我晚自习突击学会了，青阳观驱邪神咒！不然你们还以为，我这个‘大师’是白叫的。”

见贺峻霖比比划划，宋亚轩站在边缘，问刘耀文，“怎么决定过来？”

刘耀文坦然，给出三个字，“为了钱。”

等贺峻霖比划完毕，五个人捞起围成一圈的黄线，钻了进去。

张真源准备充分，拿出一个手电筒，左右晃了晃。晃两下又怂，“就我拿了手电筒，鬼会不会盯上我啊？”

严浩翔：“那要看是男鬼女鬼，要是女鬼，肯定不会盯你，都盯文哥和宋亚轩。”

“有道理。”张真源重新打开手电筒，当先往里走了两步，完了定在原地，“我不行了我腿软！”

贺峻霖翻了个白眼，“探险你组织的，怎么到了现场，怂成一团了？”

张真源哪知道这里这么吓人。风吹过来，“呲啦”一声，吓得他差点心脏跳出来。

刘耀文想着自己毕竟是拿了钱的，“风把蓝色挡板吹动了。你们跟我后面。”

说完，刘耀文往前走，宋亚轩跟上，贺峻霖和严浩翔也连忙缀了上去。

张真源抱着手电筒，在跟上去和站原地吹风之间犹豫——站原地就很不错，反正明天去吹牛的资料已经足够了。

刘耀文略提高声音，“一会儿鬼来了——”

话还没说完，张真源跟后面有狗在追似的，冲到严浩翔身后，狠心一闭眼，“走！”

又往里进了一段，刘耀文压了声音问宋亚轩，“同桌，怕吗？”

宋亚轩瞥了他一眼，“你怕？”

刘耀文低笑，“我是担心你害怕。”

宋亚轩上前半步走在他身旁，肩膀蹭肩膀的位置，当回答了。

队伍的前排后排就不是一个画风。

张真源觉得前后左右脚下头顶全他妈有鬼在盯着，一时间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个时间，回家写卷子不快乐吗！背书不开心吗！被他妈念叨不充满乐趣吗！

又走了两步，张真源猛地抓紧严浩翔的衣服，“文……文哥，你有没听见什么声音？

刘耀文停下来，问宋亚轩，“你听见没有？”

宋亚轩点头，“脚步声，两个人的。”

贺峻霖咽咽唾沫，“不是吧，难道是王仲明老爷子的那两个徒弟半夜出来玩儿了？”

张真源一屁股坐地上，也不顾地面全是泥，哆嗦着念叨，“我认真背了文学常识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的顺序我从来没填错过！不要找上我啊！我错了我不该来扰您清净……”

宋亚轩小声问，“他是在……演？”

刘耀文给他同桌解惑，“没，这真情流露。”

宋亚轩：“……”

刘耀文没那么多耐心，站原地打断张真源，“现在是继续往黄线里面走，还是原地解散？”

张真源是真的落泪了，“要不我们还是、还是原地解散吧……”

贺峻霖本来还不怎么怂，被张真源这一坐一哭，硬是弄得头皮发麻，“对，要不……我们回家做题？”

就在这时，一阵踏在泥土上的脚步声突然急促靠近，紧接着，是一声“有鬼——”

张真源翻身站起来，跟着贺峻霖和严浩翔拔腿就跑，嘴里大喊“有鬼啊！”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恐惧程度往上窜了好几倍，更凄厉了，“真的有鬼啊——”

宋亚轩站在原地没动，刘耀文一把抓了他同桌的手腕，“别冲动，别动手！”

宋亚轩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刘耀文解释，“我这不是怕你一个刺激，二话不说，上前先来一个扫堂腿吗。”

宋亚轩低头，朝刘耀文往前跨了半步的腿看了眼。

刘耀文转开话题，“你说他们跑多远了？”

宋亚轩估计，“即将绕操场跑道一圈了。”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张真源一马当先，带领贺峻霖和严浩翔狂奔而来。张真源明明每学期体育都是卡线过，这一次却硬生生超过了所有人。

宋亚轩目光落在隔了一段距离、落在后面的两个人，“跑最后那个，好像是我们班的？”

张真源冷风全灌进肺里，实在跑不动了，“你们带我去、去阴曹地府吧我、我真的跑不动了！再跑、再跑我只能自己先一步去地府了……”

等他吼完，话音还没落，身后突然有个人刹不住车地撞过来，两人跌在塑胶跑道上，张真源颤抖着手拿手电筒往人脸上一照，“……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是你！”

就在这时，远远有强光手电筒照过来，“谁！谁在那里！”

路灯下。

保安把人一一看过一遍，“大半夜的，我们还以为是盗墓的。”

话里还有点失望。

张真源接话，“我们不也没想到，大半夜的，竟然还有人在学校巡逻嘛。”

保安电筒光落在宋亚轩几人的脚下，“说说，大晚上不回家要干嘛？”

张真源：“复习文学常识。”

保安顿了两秒，手电筒指向另一拨人，“你们呢？”

李文成很诚实，“同学们都说我胆小，我今天是特意来练胆的。”

宋亚轩对这个人勉强有印象——他转学过来第一天，老许让李文成换了位置跟刘耀文当同桌，李文成拒绝了。

保安在附中一二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摆摆手，“跟我到值班室，把学号姓名登记上，明天我报给你们班主任，然后，各回各家吧。”

从学校出来，几个人站在路边，有种功败垂成的感觉。

张真源叹口气，“完了，明天肯定要被罚写检讨！”

贺峻霖也叹气：“八千字起步，上不封顶，惨。”

张真源咬咬牙，仗义道，“文哥那份检讨……我替你写！你本来就是我花钱请来辟邪的。”

说完，他就等刘耀文拒绝。

没想到刘耀文完全没拒绝的意思：“行，加油。”

宋亚轩眼睛望向刘耀文。

被这双眼盯着看，刘耀文十分难得地心虚了。

这队友，算是被自己强行套路来的。他迟疑着开口，“八千分我四千，一人写一半，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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