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人柴,花布袄;
方寸戏台不嫌早。
红衣娘,貌天仙;
手捻千丝唱人间。
七情六欲唱不尽,
唯有窟儡继……
小孩们拿着从货郎那买的小玩意儿在赶集的人群中你追我赶,跑跳欢唱,烂漫之声传唱的,是一支来镇子里有近两个月,场场都座无虚席的戏班子。
最受欢迎的时候,有人宁愿冒着摔断腿的风险也要去爬那四五丈高的院墙,目的就为了看场戏。
集市上,赶集的商贩,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一身装束轻简的苗人女子背着比之身形大许多的箩筐漫步于人流中,发髻上的银步摇,光芒细碎。
女子装扮从简,但苗人那种独特的穿着却很是打眼,几乎能瞬间断定她是夷人。
“阿婆,我买点芫荽。”
“姮姑娘,芫荽好吃,可也不能吃多了啊!”摊主与女子也算相熟,知道她是个孤女,只有一个因为意外而沉睡不醒的哥哥,心软地想照顾几分。
“嗯,我知道,谢谢阿婆。”
双手接过一把芫荽,将菜投进箩筐,姮姑娘便付了钱离开。
“瑶人柴,花布袄;
方寸戏台不嫌早。
红衣娘,貌天仙;
手捻千丝唱人间。
七情六欲唱不尽,
唯有窟儡继……”
孩童的歌唱声伴着嬉笑,唱词朗朗上口,随着天真无邪的稚嫩声音,不知不觉传遍了大街小巷。
螺蛳岭西山坳的荒凉死寂,因有两个人的踏足,无端多了份生气。
望着不知第几次扒窗棂的叔侄二人,王一博已是见怪不怪,神情复杂地行至两人身后:“你们真不必如此!”
“啊!”里木和阿淼吓了一跳,小少年连忙拍着胸脯平复,面带委屈地望过去,“巫祝哥哥,您走路没声音的么?”
王一博轻着摇头,心下也乐得见到小少年的活泼。
里木也没顾得阿淼的失礼,尴尬地嗫嚅道:“巫祝,我们……就是过来,呃……看看。”
王一博道:“我本就无意下山,你们真的不必为此费心。”
“可是,我们不能没有巫祝,神也需要使者啊!”里木言语急切,他自认为熟知王一博的脾性,而此刻王一博的拒绝实在令里木费解。
日起,汝为吾之神巫,做吾之臂膀,汝可愿?
王一博微愣,夔翎纹的长衫被燥热西风裹挟,吹得呼呼作响,目光投向院外的荒芜,天际,遥远而缥缈。
“若是可以,我亦想随了吾主……”
里木未听清巫祝的呢喃细语,还想开口时,阿淼拽了拽阿叔的衣袖:“阿叔,我们还是不要为难巫祝哥哥了。你忘了我们上次套麻袋的事了?”
里木神情一僵,他可不敢忘记那次的经历,若不是巫祝及时制止,他们怕是有命来没命回去了。
“巫祝,对不起,是我激进了。”
王一博回头看了眼,打趣道:“里木,你可实长了我十岁,怎的还这么憨?”
里木搔着头,难为情地笑了笑,套麻袋的主意,于巫祝实在是太不敬,太越矩了。
见里木尴尬王一博也不在多言,想起那次的事,王一博心中除却震惊,亦有诸多疑惑。
自重生起王一博就与肖战冲突不断,傀儡师想掌控一切,但他无法,也不能强制巫祝,巫祝亦不能忘却自己所受的苦痛,不愿屈从,即便是具傀儡。
肖战放下话后再次离去,徒留王一博心下怅惘。
知道自己是被此方生灵献魂而生,王一博一面修复自身魂魄的裂隙,一面试图与生魂凝结的傀儡丝有所感应,好想办法让它们入了轮回。
四五天不见里木,王一博以为他真的听了劝不再来了,谁曾想他们还是来了,来“偷人”的。
入夜,蝉鸣渐起,天幕之上星斗各踞一方,窥命索势。
戌时半,王一博照常打坐入定,以元神联系已祭献的生魂,困难且极耗精力,因而根本无暇顾及外界事物。
“你们打算,带巫祝去哪儿?”
“肖先生,你不能这样困着巫祝,巫祝是人,不是肖先生手里的木偶!”
将将平复神魂,王一博就发现自己已不在原地,而是在一个黑蒙蒙的……麻袋里。
腹部和腰上的桎梏,半倒悬的姿势都在提醒王一博,他此刻正被人套麻袋扛跑了。
这叫什么事儿!
甫一抓上麻袋就听得两人的争执,王一博神经一紧,他自然知道两道声音分别是谁,也是他最为忧心之事。
树林里,一支火把照亮了四方延伸的树木,以及傀儡形成的包围圈。
里木一手扛着王一博,一手护着阿淼搂在怀里。
里木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只是担心巫祝和阿淼,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事,里木心里都会不得安稳。
同样,叔侄二人心里也是纳闷儿,他们观察了许久,知道肖战一般要出去多日并不在木屋,对于肖战的堵截,里木跟阿淼是措手不及的。
肖战眼里一片冷然,好似藏了摄魂的索勾,紧紧盯着里木肩上的“麻袋”,朗声道:“巫祝,你醒了可对?既已醒来,便随战回吧!巫祝知晓的。”
王一博眉心一蹙,自己还未动作,就听里木又道:“肖先生,你不必喊巫祝了,里木我是个粗人,这么做实在冒犯巫祝!
但肖先生,你不觉得你也做的过分了吗?
巫祝曾待肖先生如亲人,里木不知肖先生和巫祝有什么过节,让你如此对待巫祝,但是巫祝已经死过一次,该还的,一条命算不算够?
如今神明有意让巫祝重回人世,肖先生这样控制着巫祝又算什么,肖先生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吧?”
“算什么……是啊,算什么呢?”肖战嗤笑一声,眼里的索勾碎成了无止尽的红色,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血洞,“可我就是要梏着他!我跟他的事,不是你能想象的!”
肖战足够轻蔑,亦有资格藐视一切,唯有一人,他不敢出现半分差池。
殷红的眼始终向着“麻袋”,洞口落下了细细的灰屑,锋利的边缘裂了道口子,仿佛洞中随时有黑手伸出,将他们拉下洞来,与傀儡同葬。
“你!”
里木又惊又气,肖战明显起了杀心,他虽然不知道一群木偶要怎么动手,但预感应该不会很好看,加上对方那架势,纵使里木会点拳脚功夫,这会儿也不一定施展得开。
“里木,放我下来!”王一博喝了一声,他很清楚,里木不是那位傀儡师的对手。
里木神情一滞,为难地低下了头,手却是抓紧了麻袋。
阿淼仰头望着:“巫祝哥哥,您请忍一下,等回家了,我和阿叔再给巫祝哥哥您道歉!”
王一博无奈,这种倒挂的姿势让他很不适应,莫名涌起了一阵烦躁,拢聚在心口,无处宣泄。
“不肯交人,那变成同类可好?”肖战耐心全无,反正他也不怕巫祝再多恨自己一次。
三具悬丝傀儡皆是武将,个个身披甲胄,手持长枪,朝着里木和阿淼直奔而去。
傀儡高大,动作却敏捷如林间跳跃的松鼠,快得难以琢磨。脸谱狰狞,好似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将士,眼里只剩屠戮。
傀儡将里木围得水泄不通,堪堪躲过一支枪头,身后立刻又袭来下一枪,真真的三面开弓。
里木此刻无法释放双手,面对傀儡的进攻只能闪躲。
危急时刻,里木抓着傀儡中的间隙,把身材矮小的阿淼推出了包围圈,之后又寻找机会把王一博“扔”出去,自己则是被傀儡的长枪刺伤了手臂。
既然要制傀儡,自然是柔弱的生魂最为合适。
肖战睨着眼,眼里噙了几分狞笑,放线,一只傀儡迅速掉头,一把抓住惊恐无措的阿淼,如鬼魅般送到肖战身侧。
“阿叔!”
“阿淼!”眼见侄儿入虎狼之手,里木心里顿时揪作了一团。
肖战似欣赏地笑了笑,随即毫不留情地扣上阿淼的天灵,抽魂取魄的咒术顷刻间冲进阿淼的神识,少年痛苦的声音连林间鸟兽都为之战栗。
一道破空之声径直袭向肖战,两支灵箭分毫不差地插入肖战与阿淼,傀儡之间,淳厚的灵力爆发,瞬间将两者弹开,肖战与一旁的傀儡武将均被“震伤”。
扶起昏沉的阿淼,王一博复杂地望着傀儡师双眼的阴翳与猩红:“肖战,回去。”
“回去?”抹去嘴角的血迹,肖战讽刺地望过去,“是巫祝回去,还是我回去?又该回哪儿去,是回你的清禾寨,还是回那方什么都不是的草舍?”
“不能……不能回那里,巫祝哥哥……”阿淼惨白着脸,异常剧烈而怪异的疼痛激了小少年一身汗,窝在王一博怀里焦急地拉着他的袖子。
肖战荒唐一笑,抬手收了两具傀儡,至于损了的那只,自然是尸焚骨化。
安抚下阿淼,王一博淡淡道:“回草舍,治伤。”
肖战愣了一下,貌似没想到王一博会说这个,忽略后面二字,阴翳褪却,瞬间变得轻快许多。
“好……”
“去扶里木。”巫祝冷冷“下令”,少年的神魂本就处在成长阶段,阿淼的伤不能耽误。
冷嗖嗖瞪着昏睡的阿淼,肖战看了眼巫祝,还是依言去扶了被他“刺了一枪”的里木。
“不需要!”里木愤愤地甩开肖战搀扶的手,一瘸一拐急急去了王一博那。
脚下踉跄一阵,看着前面一问一答的两人,肖战无甚表情,只要巫祝还在就行。
思绪回笼,王一博仍是不解,肖战摄魂的咒术怎会是那样霸道的禁咒。
裂魂咒的整套术法的用途皆是引魂化蛊,过程之惨烈,战神蚩尤亦为之震颤。
无论成败,裂魂咒的反噬皆无人能受,被上古巫咸列为禁术,在涿鹿一战时销毁,怎可能还有遗卷流散到如今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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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瑶人柴,樟木别称,多用于人形木偶头的制作 窟儡,傀儡,悬丝木偶戏在福建泉州称作“嘉礼”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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