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之后紧随大宴,苗家的宴席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各家各户拆下门板聚集到内寨的广场之上,用长凳由东至西拼成一条龙,大有几丈之长。
族众们管这叫“长桌宴”,其中之隆重不亚于祭祀。
虽游历四方,但肖战鲜少见过这样不论贵贱,长幼共用“一桌”的宴请。
游走在忙碌的人群中,不管相识与否,这些苗人见到肖战都会以笑脸相迎或是颔首,对他这个外人丝毫不曾怠慢。
礼道沉厚。
肖战直觉如此,此前他也去过不少村寨部落,其中不乏异族村落,但那些地方多少都隐隐有些排斥外来者,像清禾寨这样通达的,属实少有。
“哎哎,当心孩子!”
“孩子要掉下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一群正在择菜的妇人离长桌远得很,其中有人见一个一岁大的婴孩孤坐在凳子上,身旁也没个人看顾。
眼见着孩子要从凳子上翻下去,妇人们就算速度再快,也来不及救孩子,只能急得大喊。
周围的人听到呼喊亦是奔向长桌,族中掌事和巫祝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匆匆而至。
这些肖战自是看得清楚,在孩子掉下去的刹那,一手打出咒印替那孩子挡了一些冲劲。
“哇——!”小娃娃跟滚萝卜似的掉了下去,应当是吓到了,甫一落地便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父母匆匆赶来,妻子从族人怀里抱过孩子心疼地哄着,丈夫向众人致谢,在场的医师确定孩子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夫妇俩这才安心下来。
见长老们稳住了众人,王一博停滞一瞬,便随族长去了那对夫妇那里。
“巫祝,族长。”
见巫祝和族长到来,夫妇俩正要起身让族长制止了。
族长年过六旬,已是须发花白,面相黝黑,看着不苟言笑,眼眸矍铄,此时则多了几分和蔼:“孩子顽皮,你们做父母的更要谨慎些才是,怎能没人看顾?”
夫妇俩面露歉色,妻子更是把小孩抱的愈发紧了:“族长说的是,是我们疏忽了!”
小孩依旧哭得厉害,巫祝上前轻轻抚着孩子的头:“不怕不怕,神灵护佑了小宝,小宝可安心了……”
王一博言语轻缓,见孩子慢慢歇了哭声这才收了手:“开宴时间还早,阿姨,阿叔,你们还是带孩子去医师那仔细看看,看有没有擦蹭到哪儿的。”
“谢谢巫祝,我们会去的。”
“嗯。”
夫妻二人带着被安抚下来的孩子暂时回了家。
看着身旁不过甫及冠之龄的少年,族长倒是倏而笑开了:“能想的这些,巫祝倒是细心。
我记得你小时候跟阿姮可没少惹祸,寨子里的人可都怕了你俩皮猴,没想到一转眼你都是我们的巫祝了。”
“那时候不懂事儿,倒是给族长爷爷您添了不少麻烦。”
年轻的巫祝眉眼带笑,眸中洋溢着几分追思:“阿姮最好您家的糯米饭。”
“再喜欢也不能贪嘴,”族长意有所指地拍拍少年的肩,“从小到大,阿姮那姑娘可没少闹肚子!”
王一博无奈点头:“族长爷爷说的是,我尽量看住阿姮吧。”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家妹妹是个什么脾性,控制她吃糯米饭,这比直接摸她的头还要严重,巫祝累啊。
此番小变故就此平息,众人照旧,备菜洗锅,各司其职,如同石子落入大浪,激不起半分涟漪。
看着众人的忙碌,王一博顿了顿,那个倚靠在木柱旁的颀长身影,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淡漠处之。
与之对视片刻,巫祝郑重地行了一个汉人的揖拜礼。
视线流转间,不想竟与那位巫祝觑上,见对方行了大礼,肖战微怔,随即鞠身拜过算是回礼了。
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人。
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毕竟他还是个病人,一站四个时辰,道理应该受不住了不是?
临走时,肖战又看了眼巫祝的驻足之处,可惜,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位翩鸿身影。
“是被发现了么?”
肖战眼帘轻垂,天生的笑相带着几分不可捉摸,再抬眼时,又是一番温润澄澈。
眼尾上挑的笑意,不做掩饰的恣意张扬,倒是使得那张俊逸苍白的脸多了些许颜色。
垂暮时,广场上燃起篝火照的四方通亮,寨民们男女对分聚在长桌两侧,作为李家贵客的肖战被请坐在了巫祝的下方。
辈分上王一博是族里最小的管事者,所以依辈分是坐在十长老旁边,这时巫祝还未落座,而是在露天厨房那找妹妹去了。
肖战从容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潋滟注视着一切,颔首一笑,春光失色。
“公子,你看着面生啊?”
十长老观面相不过而立之龄,端端正正十分的儒雅,一身松绿色打底的衣衫倒是显得书卷气十足,比之另九位长老,性情似乎要更随和些。
肖战起身一礼,淡淡道:“朋友相邀至此,恰逢贵寨大祭,有幸开了眼界。”
“公子多礼了,”十长老笑得骄傲,“巫祝上敬神灵,护佑我寨和风顺水,不是我等能比的。”
“巫祝当真有此神功?”意识到言语有误,肖战立刻调转话锋,“在下无意冒犯,实在是好奇得很。”
好在十长老并未计较:“不怪公子好奇,巫祝年岁尚轻,难免会让外人产生误会。”
“多谢先生了。”
肖战微微颔首,待十长老重新落座,他才悠悠然地坐下,看向身旁的空位,隐隐动了几分期待。
期待美酒佳肴,与美人。
露天厨房里蒸、煮、焖、炖、烤一样不少,族众自家的拿手菜纷纷上了锅,炊烟也是上了天际,好似有意引诱天上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
穿过备菜区域,王一博寻了多时,终于在拐角处的一座灶台下拎出了自家灰头土脸的姑娘。
“王姝姮,别告诉我你是钻灶膛了!”
望着黑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妹妹,王一博差点没哽死,这么大个炭头,应该够十长老用一段时间了。
“阿哥~~我、我错了……”王姝姮蹑着手脚,可怜巴巴的绞着衣服。
本来想给厨娘帮忙的,顺便尝尝鲜,谁知道生火生过了头,就成这样了。
“偷吃就偷吃,生个什么火,要真烧着了算谁的?”
看着姑娘灰突突的样子,王一博冷着脸,忍不下心再训,无奈地摇摇头:“回去打点水洗洗,姑娘家好歹弄干净清朗些行不行!”
王姝姮忙不迭点头,还没等她应声,王一博又道:“待会开宴,糯米饭跟糍粑少吃!”
“啊~”王姝姮十分不情愿,但见着兄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是耸了耸鼻子,“知道了阿哥。”
一旁的厨娘手里切着菜,轻笑道:“姝姮姑娘生的标致,早些时候身子弱,这些年眼见着皮实了。”
“是啊,大姑娘了嘛!”
见着倒霉妹妹走远,想着她那灰不溜秋的脸,王一博还是笑出了声,眼里却多了一丝怅惘。
按汉人的说法,王姝姮这年冬月就能及笄了。
酉时初,长桌宴的菜基本上满,看着离自己极近的肖战,巫祝并不奇怪这样的安排,彼此互相颔首后便各自为席了。
王姝姮在开席前一刻钟赶了过来,见兄长身旁坐了人也就自然而然去了对面坐下。
“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肖战莞尔一笑:“谢姑娘关心,战好多了,不过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姝姮很机灵:“我们家和李大哥交好,你可是李大哥的救命恩人呢!
嗯,公子名字里是有个‘战’字吗?”
“阿姮,你越矩了!”巫祝斥了一声,而后望向肖战,“阿妹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
“令妹很是活泼可爱啊!”
“巫祝莫怪姑娘,是我没说明白。”肖战想了想,拱手道,“在下肖战,是个游走四方的闲散人。”
巫祝愣怔一瞬,倏而笑道:“清禾寨巫祝,王一博。”
“幸会!”
“我叫王姝姮,他是我阿哥!”阿姮感激一笑,“谢谢肖公子替我解围啊!”
肖战摇头:“是战有误在先,怎能是姑娘的错。”
得意地朝巫祝笑了笑,王姝姮可不怕这哥哥,她知道阿哥不会真的生气,顶多就是做做样子。
“你要是肯老实点我也不会说你!”王一博瞪了阿妹一眼,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惯着她,把她养脱了。
肖战在一旁不置可否,眼里始终噙着一抹浅淡得体的笑。
酉时三刻,族长宣布开宴,四周篝火炽烈,胜似白昼。
寨民们以歌庆祝长桌宴开席,女子开头男子往后对接,歌喉嘹亮高亢,绵延不绝,载歌载舞间传递祝愿。
“肖公子可愿试试?”巫祝含笑相邀,篝火映得那目光比那三春的太阳还要暖上三分。
“我吗?”脸上淡然不在,失神片刻后,肖战不甚肯定地指向自己,“我不会……”
“没事,我教你!”王一博看出了他的局促,于是果断自荐。
“那,谢谢了。”
肖战盛情难却,在巫祝的的指点下倒也能生涩的唱上几句。
席间氛围本就欢悦,有了肖战的加入倒是更热闹了,李家夫妇歌词淳朴,以此机会郑重致谢了他们的恩人。
菜肴味美,竹酒飘香,这寒春时节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长桌宴的隆重,直至亥时初,都还是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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