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走后的永和宫气氛安静的异常,窈窈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着悄悄瞧着额娘和玛嬷的脸色,眼见着日头西斜还是不见永琪的踪迹也躁动了起来,折腾的雪团儿的毛一会平一会竖的,又跑到小燕子跟前晃着胳膊,“额娘,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一会天都黑了就放不成风筝了。”
小燕子安抚了她几句,也不想再和愉妃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便借着要去找永琪跑了出去,又怕和永琪走岔,就沿着去养心殿那条路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永琪这一番慷慨陈词。
听到的那一刻她好似处于冰火两重天,一重是热血难平,缅甸也忒欺负人了些当然要打回去;一重又是忧心不舍,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怕永琪有几分功夫她也担心的不得了,更何况,有明瑞这样的例子在前。
她不能接受更不敢想,如果她看到了那样的折子,如果上边写的名字是永琪,如果这样好的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化成西南的一缕忠魂,她该怎么办……
所以她看见永琪跪下请愿的那一刹那其实想拦着,想冲进去抱着他说不许,想让他想想自己,想想窈窈,想胡搅蛮缠哪怕以死相逼也要让永琪留下,她不要让她的丈夫去那么远的西南战场,留她一个人想着念着盼着在担忧和恐慌中数着日子等人回来。
可永琪说,他要为皇阿玛分忧,公主远嫁和亲为了和平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偷安;他说他学着一身的本事就是为了为国效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他姓爱新觉罗;他说那些士兵哪一个不是儿子不是丈夫不是父亲,他们上得为何他上不得……他说了很多很多,多到小燕子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多到她都不好意思说出那句拒绝的话。
“小燕子,你来。”乾隆招手让她来到身前,慈爱的抚着她旗头上的穗子,盯着她的眼睛问,“战场不是儿戏,一切瞬息万变,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开口,只要你不同意,朕就不会让永琪上战场。”
旗头的穗子晃了晃,也许是她没站稳,也许是乾隆的手在颤,小燕子抬头看着他目光里的希冀和祈求,读懂了这位父亲的私心。
这样好的皇阿玛,莫说永琪愿意,她也愿意去西南战场为他卖命杀敌啊。
小燕子痛苦的别开了脸,目光又落到跪在殿下的永琪身上,他从来都是直挺挺的跪着把背挺着笔直,此时的眼神与她相接,热烈中夹杂着期待、祈求和浓浓的不舍与抱歉。
小燕子旋身下殿,与永琪并肩而跪,郑重道“他是皇子,理应为皇阿玛分忧的。还请皇阿玛应了永琪的请。”
说完长跪不起,袖口下掩着双手颤抖,她死死的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在乾隆说让她起来时落荒而逃,都没敢看永琪一眼,更不敢听关于那场战事的任何安排。
她真害怕自己再多听一个字再多待一秒,就要不管不顾的反悔了。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白日晴朗的天气昏沉了下来,灰蒙蒙的刮着疾风,她敛了敛身上的披风跌跌撞撞的向回走,一路上脑袋乱哄哄的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头时已经走到了漱芳斋。
小路子正站在院子里,冷风将他尖细而沉重的声音送至宫外,檐上两盏红灯笼晃晃悠悠,她也听到了那个肯定的答案。
哭声随着小路子离开的身影一同响起,她听着紫薇的啜泣声心里五味杂陈的想进去安慰,还没抬脚时觉得嘴里咸丝丝的,冰凉的手触碰到那张也没什么颜色的脸上,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小燕子默默收回了脚,这样的场合她要是进去,除了能和紫薇抱头痛哭一场能有何用,万一再惹得她动了胎气那就更不好了。
失魂落魄的又回到了永和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漆黑一片,唯有正堂飘着烛火的影子,争吵声不断从房里溢出,与这寂静的夜晚格格不入。
宫人们跪了一地,山眉直挺挺的跪着死死的拦着愉妃,她愤怒的挣扎着,“让开,我要去找皇上。永琪要出征问他媳妇儿的意思,怎么不问我的意思,我是他额娘!”
小燕子扶着门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这一簇烟火里的混乱,烛火被愉妃的怒喊晃的左右摇摆,映得她泪流满面又苍白的脸更显恐怖。看来这宫里果然没有什么秘密,养心殿那一番事愉妃这么快就知道了——知道了永琪要出征,也知道了乾隆问过她的意见。
“福晋别进来”山眉最先看见她,趁着愉妃痛哭低声提醒了她一句,以如今愉妃的情绪状态看见小燕子,还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事。
小燕子回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还是走了进去福身行礼,愉妃抬头瞪着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望向她,手指着她不停的颤抖,最后愤怒的把桌上的茶具扔了过去。
茶碗应声落地,小燕子低头看着那上好的白瓷碎成了四五瓣,茶水从其中溢出一点点的向她脚下流淌,舒展开的茶叶滚了一圈的泥,孤零零的躺在木板上。
“你给我出去!你去找皇上,不许永琪去那什么缅甸!”
小燕子站着不动,开口唤了句“额娘”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第一次开口和愉妃说话,从来不记仇的小燕子这次是真生了气,和永琪说话都是直接用‘她’来代称,此时也理解愉妃的心情,才开口喊了她额娘。
“我不是你额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她高声尖叫着,又仿佛被抽了气般低低啜泣着,“小燕子,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当我的儿媳妇,可后来我看着你真心对永琪,又有了窈窈我也把你当做一家人。你凭心而论,我亏待过你吗?”
小燕子心想窈窈这件事你难道没错?但还没开口就听见愉妃哽咽的吼道“可你呢!你要把我的儿子送到战场上去送死!”
“这些年里皇后争、令妃争,宫里的花长开不败我都不在意,因为什么,因为我虽然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是他争气,他上进,他优秀的不用我操一点心。我唯一发愁的就是他的婚事,就是他爱上了你。
他爱的不可自拔为了你能放弃一切,我认了;他只要娶你一个旁人看都不看,我认了;甚至到现在你们成婚六七年只有窈窈这一个女儿,我也认了。我就是想着咱们一家子也能好好的过,平平安安的过。可你要争你贤德识大体的名声你就去争,你干嘛要搭上我的儿子啊!”
小燕子摇着头想要辩解,她哪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小燕子咋就名声在外难道害怕这些,她只是也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理解永琪的千里志向啊。
正欲开口一个小人影冲了过来,窈窈手里还拿着风筝,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巴巴的看着她,“额娘,阿玛呢?阿玛还带我去放风筝吗?”
小燕子心里难受,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愉妃已经哼了一声,“你问你的好额娘,她把你阿玛送到那人间炼狱的地方去了!”
“我哪有!”
“你没有?战场上刀剑无间,明瑞那是在西北打过大胜仗的将军尚且丢了命,永琪呢?他的那些功夫不过是绣花枕头瞧着好看,躲在书斋里看的几本兵书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他连人都没有杀过,他都没见过血!”
“他杀过人,也见过血。”
小燕子平静的道出这句她当年听永琪告诫皇后的话,心似乎也安生了许多,其实刚刚那一路上她也在揪心,不是不相信永琪,而是他到底没有上过战场,他们谁都没见过,打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可经愉妃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她应该对永琪有信心,她的永琪,看不见的时候能在暴雨中千里射狼,被围攻时靠着一把伞就能带着她杀出重围,逃亡路上刀剑相加险象环生却能平安无事,回宫后明枪暗箭阴谋诡计都能独善其身,他握得住笔,也提得动刀。
“他十九岁那年我们在洛阳,我们被一圈人围攻,就靠着一把伞,他硬生生夺来了对方的刀,把人杀的片甲不留。”
小燕子昂起头骄傲的说着,直视着愉妃的目光,婆媳俩视线交接着争锋,只听见呲啦一声响,窈窈啪的把风筝扔在了地上,木骨从中间裂开,那只栩栩如生的还未飞上天的燕子,生生被折断了翅膀。
“萧窈!”
小燕子的火蹭的冒了上来,窈窈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你们总是出尔反尔,今年说明年,明年说后年,我再也不要和你们一起放风筝了!”
她扭头哭着跑开,愉妃深深望了她一眼也不发一言的离开,唯有小燕子立在原地,无奈的蹲下身盯着那个和她同命相连孤零零的燕子。
屋里的自鸣钟响了几下,那还是她前年生辰时班杰明送她的礼物,这几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刚刚提起洛阳时颇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眼前突然一黑,眼睛上是冰凉的触感,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永琪,他总爱和她玩这个游戏,每次她猜出来后还要故作惊喜的夸她,“我家燕子这么聪明哇”
聪明个鬼,这宫里一共就这几个人,窈窈年幼手软,愉妃要是会这样,那她才是见了鬼呢!
可这次她却迟迟喊不出那个名字,眼泪比话来的更快,永琪察觉到掌心的湿意慌乱的不行,绕到她跟前心疼的望着她,然而百转千回却也只能说出来一句话,“你放心”
小燕子不愿意让他看见眼泪,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才不是她的作态,她应该是为英雄击鼓摇旗呐喊的大女侠,赶紧抹了把眼泪把半跪在地上的永琪扶起来,“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你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我的永琪是个大英雄,我”
“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永琪起身坐在她一旁,手却还牵着一下两下摩挲着她的虎口,“你说的那些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私心——小燕子,这是我脱离刑部,摆脱和皇后纠缠的唯一方法了。我不能再在刑部耗下去了。”
贸然和乾隆提就相当于把不和放到了明面上,乾隆可以接受小燕子和皇后的不对付,那毕竟只是女人家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但绝不会接受他和皇后或者说和十二阿哥的不和。思来想去,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旗开得胜班师回朝,他能名正言顺的分管兵部,和一群武将打交道可比和这些心眼儿比星星还多的老奸巨猾的官员们容易多了。
“有私心就有私心呗,我们豁出了命,还不能有点私心了?”小燕子满不在乎,小手勾着他的大手晃啊晃,“那你说尔康为啥也要去,他盼了那么久的孩子还没生,西南那么远,咱们当时走了那么久都没能到云南去,他肯定会错过孩子的出生了。要真就是一腔报国心,我真是佩服他。”
永琪愣了下神,随口说了句‘不舍得我一个人去呗。’
“切,你还能比紫薇重要啊?”
永琪笑了下不置可否,“还有个消息,萧剑也要去。皇阿玛亲口允诺,只要萧剑得胜而归便当场赐婚。”
“真的啊?”小燕子眼睛倏得一亮,这算是今天难得的好消息,她高兴的蹭的站起来拍着手道着好好好,“本来还想着你不在我的日子一定难熬的很,这下好了,我帮着晴儿准备婚事预备嫁妆,就等着你们回来!”
她站定回眸瞧着永琪,‘回来’这两个字咬的很重很重,一双俏眼在灯火下亮盈盈的闪着光,永琪冲上去一把抱在她怀里,喃喃着“对不起……”
他越说抱的就越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头里一样,小燕子埋首在他胸前,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声声入耳,“我很快就回来了……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额娘处不来就去陪陪紫薇,找晴儿聊聊天……万事也要小心,但千万别和令妃和皇后起冲突,我不在没人任你胡闹给你撑腰……还有窈窈,这丫头是个气性大的,小事随她闹闹就好,大事是该管管了……另外”
“大军什么时候走?”
小燕子抬头问他,“下旬?还是三月?”
“明天”
永琪满腔的嘱咐和担忧与不舍一句也说不出来,别过脸不敢看小燕子那炽热的眼神,她哦了一声推开他,“那我给你收拾东西。”
可拉开柜子又是发呆,永琪从后抱住她,“不用啦,行军打仗一切都有兵部擅理,我是阿哥,他们委屈不了我的。”
小燕子低头应着好,手慢慢的收了回去,柜门关上的刹那突然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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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相思两处愁。紫薇和尔康当晚回了学士府,紫薇看着他一遍遍的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满是不舍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的往下掉,吧嗒吧嗒的落在尔康的手上。
“紫薇,我”
尔康心疼的替她抹着眼泪,“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但是紫薇,我有”
“我都知道。”她一向善解人意,哪怕心里再不舍也会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温顺的偎在他怀里,“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门突然被敲响,福伦站在门口面色含忧,“尔康,为父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紫薇挥手让他先去,自己摊开了包袱要替他收拾,一会念叨说云南湿热到时候正是夏天,盔甲穿在身上只怕要捂出病来收拾药;一会又翻箱倒柜的找过年时在庙里求的福要给他带上,转了一大圈等尔康在进来时,她正点着灯缝荷包。
“我娘留给我过一个平安坠,我本想着等孩子出生给他戴上的。这次先给你缝到荷包里你随身带着,等你回来了再给咱们孩子。”她笑着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尔康,“你不是总说我近些日子只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次瞧见了吧,还是你重要。”
“你怎么了?”瞧见尔康脸色不好她心里一慌,针没拿稳扎了手,鲜血顺着手指落在了荷包上,把那云缎暗花纹染成了一朵鲜艳的血莲花。
至于晴儿,听说她在慈宁宫后花园的佛堂里求了一夜。老佛爷也没拦着,只在天亮时把手里那串盘的发亮的佛珠给她,“这是法华寺住持给的宝物,一会出征礼,你躲着没人的时候,送给他吧。”
晴儿两眼通红,哭着喊了声‘老佛爷’。
永和宫同样是一夜未眠,云消雨霁后小燕子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永琪披了件衣服坐在桌子旁对着手里的风筝发呆。
“你家姑娘气性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别往心里去。”
永琪伸手把断了的木骨合到一处,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家姑娘,我和她置什么气。本来也是怪我,说要带她放风筝,去年就没成,今年又失了约。换我也生气,是我这个做阿玛的不够格。”
他比划了两下跑进了书房,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永和宫的清晨安静的只有几个宫女扫地的声音,他去卧房看了一圈没见小燕子,提着风筝进了正堂。
愉妃年纪大了浅眠,此时定然已经醒了,只是脸朝着墙不肯回头,也许还是在气他不经商量就要出征的事。窈窈睡在旁边榻子上,胳膊搭在雪团儿身上,一人一狗睡的正香。
他轻手轻脚的靠近,仔细端详着女儿的睡颜。精力旺盛的小姑娘睡着的时候是罕见的老实,只是昨晚上也许气的很,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他看了会觉得鼻子有些酸,把粘好的风筝轻轻放在了她枕头旁,用一个锦盒压住。
然后双手抑制不住的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笑容也不知何时攀到了脸上,轻声道“生辰快乐呀宝贝儿。”
榻上的愉妃似乎动了动,永琪无奈的叹了口气,撩袍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还请额娘保重。”
说罢,转身离开了正堂。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阳光映在那褐黑色的缠绕的藤蔓上,细小的白色花骨朵点缀其上,春天来了,紫藤萝又快开花了。
“愣什么神呢?”
小燕子端着碗站在他身后,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他惊讶的盯着白瓷碗,猜测道“你煮了面?”
“饺子”她摇着头笑,“以前在大杂院的时候,每次要出远门婆婆总是会给我们煮饺子,因为穷一人也就只能吃几个。但是婆婆说‘上船饺子下船面’,老祖宗的规矩咱得守。你走的太急,我也不太会包,想着咱们刚成亲那年你带我去御膳房偷过饺子,刚刚趁着天才亮人少又溜了进去。”
她期待的看着永琪掀开了碗,热浪熏得人眼酸。白皮饺子清亮亮的盛在碗里,她看着永琪吃的满足,没告诉他这几颗是她煮坏了几十个才保住的独苗儿。
要出征嘛,那必然得讨个好彩头。说她迷信也好,无聊也罢,关于永琪,她半点都不敢懈怠。
无论多么不舍,出征的号角终于还是吹响,正阳门外的鼓擂声声震天响,永琪拒绝了她要去送的要求,小燕子也没在坚持,亲手替他穿上盔甲把剑递给他送他出了宫门,直到看着长街尽头根本看不见的影子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一转身,正巧碰上愉妃。
她眼神里满是慌乱,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么早就走了?”
她一直以为出征也要等两天,想着晾他一早晨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早上听见他进来强忍着不肯回头,谁知道他磕了三个响头竟然就要走了。
“是,前线事急。听着炮声,只怕是大军已经开拔正阳门了。”
愉妃身形晃了晃又要晕过去,山眉连忙扶她坐下温声安慰着,窈窈似乎也被炮声吵醒,一睁眼看着枕边的风筝和锦盒大声喊着人。
小燕子冲了进去,小姑娘抱着风筝看着她,“额娘,风筝好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永琪大早起干什么去了,那只折了翼的燕子又被拼好等着一展雄风,一旁的锦盒里放着一只白玉手镯。
那是永琪给窈窈准备的生辰礼物。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比她发髻上这只白玉簪子不知道名贵多少,半弧型的玉留着一处小小的缺口,以红线相织坠着一只小兔子。名贵又不失俏皮,可见永琪之用心。
她伸手把镯子拿起来,透过小圈看女儿,“阿玛送你的生辰礼物,喜欢不喜欢?”
“不好看,我喜欢班杰明叔叔送我的巧克力糖。”
窈窈嘟着嘴拒绝,但手还是伸了出来,小燕子嗔怪她‘不识货’给她戴了上去,玉镯衬着她那一双白嫩的手愈发的如凝脂,窈窈抬手看了一圈,突然带了哭音,“额娘,阿玛去哪了啊?”
四岁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打仗又为什么要打仗,小燕子温柔的抚着女儿的脸,“在西南啊也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小孩子,他们吃不到巧克力,没有这么好看的镯子戴。甚至没有房子睡觉吃都吃不饱。你阿玛是个大英雄,去保护他们了。”
“你想去送送阿玛吗?”
窈窈拼命的点头,小燕子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风筝向外跑,牵了匹马飞快的出了神武门,把女儿抱在胸前喊了声‘坐稳了’,一抽鞭便急驰开来。
景山离宫城很近,但却能把九门景色尽收眼底,当初她就是带紫薇来这里看的皇宫得知的她的身世,此时她拉着女儿跑的气喘吁吁,指着山顶的空地道,“咱们就在这放风筝”
“他能看见的。”
她握着女儿的手在泛着青茬的草坪上奔跑,清晨的风把燕子风筝渐渐吹起送到了远方,母女俩大手包着小手一起牵着线,“再放高些,他能看见的。”
“有风筝!”
“谁这么早来放风筝!”
有四处乱看的士兵先瞧见了天上的风筝,小小的一处远远瞧着像只燕子,紧张又激动的情绪被这风筝搅了搅活泼了许多,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着。永琪听见议论声也抬头望去,天边一道影子带着抹红在风中飘着……
是窈窈在放风筝!
那条红线,就是他绑断了的木棍时留下的一截!
永琪激动的热泪盈眶,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母女俩的声音顺着这风筝线传过来一般。
“闭上眼,把你想说的话都念出来。阿玛能会听见的。”
小燕子双手合十,将风筝线夹在手里,默默的求上苍保佑一切顺利,永琪平安归来。又睁开眼看窈窈,她无比的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的说了好久,大概是对阿玛的祝福太多太多了吧。
小燕子低头捡了块石头,在窈窈睁眼的一瞬间把风筝线割断,风筝顿时飘没了影,她笑着抱起女儿,“看,风筝找阿玛去了~”
大军一路南行时和静也到了准噶尔,初夏的西北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见蝴蝶翩翩,天气不冷不热的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王帐铺天盖地的满是红妆,和静端坐在王帐里盖着红盖头,听着外边那些听不懂的欢声笑语。
她的丈夫会长什么样呢?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五姐姐当初嫁到科尔沁时也像她这样吗?
和安此时也在想和静,这个妹妹她也没见过几次,但却经常听人说起,说令妃娘娘的那位七格格最得皇上宠爱,连名字都比着孝贤皇后的三公主取;她也遥遥望过一眼,公主坐在八人抬的轿撵上尊贵无比,旗头上得金步摇在阳光下生生晃疼了她的眼。
她没那么善良,她嫉妒的要发疯。
所以她明知七格格与她毫无瓜葛,令妃做错的事不该由女儿承担她还是要这么做,逼着策零娶她,她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朵宫城里开得最绚烂的花,在漫漫黄沙中彻底的颓败。
可真当十里红妆之际,她又觉得心痛的无以复加。她亲手把爱的人推向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跪在祭祀殿前抬头望着萨满神明,身后是茂盛的长生天,树叶摇曳着留下影子斑驳,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策零,和静是不是也很好看?
“没你好看!”
和安吓得跪坐在地上,抚着胸脯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身红袍的策零笑着在他旁边坐下,“真没你好看!”
和安重新跪好不理他,策零又向她那边挪了挪,“我听了你的话去京城求亲,一路走了这么远回来,大婚的日子连洞房都没进就骑着马来见你,你都不理我也太残忍了吧?”
他靠的极近,说话的时候黑粗的辫子摩挲着她的脸颊,和安被闹的脸红心痒依旧嘴硬道“和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不进洞房了。”
“哦,那是谁在这跪着想我呢?一会念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会又要问这些不会说话的泥塑木雕我在干什么?”
————
一番云雨后两人偎在一处,策零献宝似的从袍子里掏出来个罗缨玉,在她眼前晃着笑,“京城果然好东西不少,我那日逛的时候瞧见有人卖这个,说是你们中原姑娘挂在身上用来表示有心上人的。”
草原上的汉子难得羞红了脸,和安笑眯眯的接过,翘着一双眼睛逗她,“送礼物就送礼物,竟然还送个对你有好处的。”但还是乐呵呵的把她系在袍子上,站起身转了个圈,“好看吗?”
她很少会这样笑,像个十五六岁的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一样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策零忍不住又把她搂在怀里,额头与她相抵着笑,“好看,我们安儿真好看——安儿,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啊?”
“我在宫城里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一点也怕不人。大大的眼睛就盯着我肩上的鹰看,那气势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咱们的女儿肯定也好看的不得了,我也把她宠上天。你小时候少的一切,我们都加倍补给她,弥补了你的遗憾好不好?”
他的话无比的真挚,和安被他炙热的眼神盯着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岔开了话题道,“他们有人发现你的身份吗?”
“没人,我不说谁能认识我!”
“不应该啊,永琪那样的人,竟然看不出你的气度不凡,不会是一般的使臣吗?”
和安低声嘀咕着,策零哈哈大笑,“你这是夸我呢?不过我觉得是你多虑了,那八阿哥我瞧着也不是什么能人,腿脚也”
“八阿哥?不是五阿哥吗?”和安有些疑惑,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过来,几年过去永琪应该已经不在礼部了,叹口气道“不可轻敌。我的那位五哥哥可是个能干的主儿!”
“你放心,你心中所想的,我定会全都帮你实现!”
策零郑重的许诺,和安扯了抹笑没做回应。天亮的时候回到了王帐,才打开了策零交代她送给顺古尔的礼物——一个拨浪鼓。
和安扑哧笑出了声,心道这当爹的是个有趣的。顺古尔正因为一晚没见额赫哭得不行,和安蹲下身晃了晃拨浪鼓叮叮当当的响,果然吸引来了儿子的目光,止了哭咯咯笑出了声。
“格格”嬷嬷站在她身后,白瓷碗里褐色的汁水泛着苦味,“格格,趁热喝吧。一个小贝勒已经够了,这样的险不能再冒了!”
和安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汤汁倒映着她的容颜,就像她每次透过策零的眼睛瞧见的自己一样。她没由来的想起来策零想要一个女儿的话,七格格刚出嫁,九格格也就比她小两三岁,那四五岁的小姑娘是谁?
难不成皇阿玛这么老当益壮?
放下了碗问嬷嬷,“宫里这两年可有添女孩?大概乾隆二十七年二十八年的时候生的”
嬷嬷思索了一阵,“没听说过。皇上年纪大了,也就令妃生了个十六阿哥没满月就夭折了……若说女孩,五阿哥那边添了位公主。”
“公主?这就封了公主?”
“是,满月宴上圣上当场封的,临安公主。”
和安晃了晃眼神,仰头喝的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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