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是真被缅甸惹急了,这位从十岁就被康熙爷钦定的皇帝五十多年来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又靠着康雍两位帝王打下的底子一路顺风顺水的做着盛世皇帝,几年前新疆和卓的称臣更是让他又扬眉吐气了一把,手在那厚厚的史书上一翻,上下五千年能让他瞧进眼里的也就是他亲爷爷康熙罢了。也因此,明瑞的战败才让他如此的羞愤,区区一个西南小国竟敢如此藐视天朝国威,他大清可是连北面的沙皇俄国都打了个平手的!
于是这次出征的将士差不多是当年平复新疆人数的两倍,上三旗在他名下由傅恒统领,又给了永琪正蓝镶蓝两旗,另拨了两千名索伦兵编入八旗,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拔缅甸。
京城位处大清西北方,从西北到西南差不多穿越了整个中国,从北到南眼前的景色绚烂,一望无际的平原高低起伏成了峭立的山川,羊肠小道上树叶森森,波涛汹涌的大河昼夜不息的向东奔腾而去,二月料峭的春风吹绿了两岸的繁花似锦,高耸的石峰奇形怪状的呈现着西南的万种风情。
京城入了夏的时候,大军终于走到了云南。
大理界的石碑被鲜花簇拥着,高高的吊脚楼上婀娜多姿的姑娘身段一旋便是铃铛作响,风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永琪看着美景不禁心神摇曳,回头冲尔康道“原来云南这么美,原来大理这么美。”
原来他们当初念念不忘的远方这么美。
“云南是十里不同景,这还不是最美的地方呢。再往南走到了西双版纳,那才是人间天堂呢!”萧剑乐呵呵应了句,趁着行军整顿和他说着云南的景色,说西双版纳的蕉叶有多大,说普洱新鲜的茶有多香,说德宏的玉有多翠……说得永琪心向往之,和两人打趣着,“紫薇爱茶,晴儿爱玉,我就不和你们俩抢了。那西双版纳的香蕉可得给我留着,这个最能讨她的喜欢!”
永琪驾了一声向前跟上了大军。其实他们都对这一场战事并没有多大的担忧。按着之前的折子看,缅甸芝麻大点的地方,兵力和国力并不强,仗拖拖拉拉的有一年,基本都是清军占优获胜。这次甚至是打进了首都阿瓦,是因为明瑞轻敌冒进想要直接拿下缅甸,却忽视了这边的士兵根本不是当初跟他征战西北的八旗精锐,只是当地土司以及总督衙门的府兵罢了。而此次八旗精锐出战,这一场战事应该持续不了多久,兴许尔康还能赶上孩子出生呢!
“萧剑,你来带路。咱们选条近的,杀他缅甸个干干净净!”
萧剑扬声应着改了路线,舍了原本德宏的路走了西双版纳,却没有想象中的彩云之南的繁花似锦。
惨,太惨了。萧剑口中能有半身人那般大的蕉叶早已破乱不堪的垂在地上泛了黄,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吊脚楼歪歪扭扭的人去楼空大多数只剩下半壁江山,花草无人打理被疯长的杂草掩了光华,道路两旁蜷缩着不少流离失所面色枯黄的百姓,瞧见大军行进,都吓得四散逃开。
永琪慌忙勒马生怕撞到了人,让人传了暂停行军的命令,皱着眉看了一圈,冷言向赶来迎接的云贵总督道“这是什么情况?”
云贵总督万万没想到大军到的这么快又走了这条路,环视了一周低着头不敢回话,傅恒年事已高又因为天热坐在轿子里,听见争执掀开帘子道“先到驻地再说吧。”
永琪依令而行,没理总督要走大路的意思听由总督带路继续向南走,然而越往南情况越严重,到了离缅甸最近的普洱时,竟然看不到半分人迹。且越往南天气越湿热,四月里京城梨花才开的季节这已经闷热无比,太阳光没见的多强却动两下就是一身的汗,且大小河流星罗密布,战马辎重行军起来十分的困难,河水浅了有泥沙马腿陷了进去拔不出来,河水深了直接淹到马脖子处又不敢走。永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手紧攥着缰绳勒出了血,折腾了好一番才走到了驻地。
永琪亲自扶了傅恒下轿,老将军热得满头大汗,环视了一周强忍着悲痛问,“明瑞呢?”
总督指了指中央的挂着白幡的灵帐,眼含悲痛道“请将军节哀,明瑞将军为国……”话还没说完傅恒已经离开,身子前倾的快步走去,到了帐子口又不敢进,腿颤颤巍巍的抬起又落下,好几次才迈了进去。
明瑞就躺在那里,被鲜花簇拥着。这位十四岁随父从军,十八岁阿拉泰一战成名,二十六岁作为副将实为主帅平复阿里和卓叛乱,三十岁被封为伊犁将军成为最年轻的封疆大吏的满蒙第一巴图鲁,就这么平静的躺在这里。
傅恒扶在棺椁上老泪纵横,永琪望着童年旧友如此也觉得心里难受,一番吊唁后才发觉这屋里凉爽异常,忍不住奇道“这里面倒是比外边凉快多了。”
“将军忠魂于此,不敢怠慢。故以鲜花包裹冰块,奉于灵前。”
永琪这才看出来原来这满屋子的鲜花下都裹着冰,他原以为是云南特有的守灵方式,转念一想也是,云南这样的天气,明瑞已经牺牲几月却能停灵至此,当然得用冰了。
只是这冰得多难弄到啊。
“荒唐!前线战事紧急,军粮吃紧。却还要日夜派着人在这里守着他,这冰块活人都不够用却都堆在这里,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吗!”傅恒厉声呵斥,总督连忙跪下道“将军息怒。明瑞将军牺牲前有遗愿,说要看着收复失地此战胜利,臣等感极将军一片忠心,才以鲜花冰块奉之。况明瑞将军是为国捐躯,是保境安民的大英雄。这等忠烈之士配得上这样的尊荣。”
“他配得上个屁!”傅恒立刻吹胡子瞪眼,连这等话都说了出来,永琪和总督都吓了一跳,看着他捶着儿子的棺材怒吼,“他配得上。他配得上什么?他是什么英雄,他轻敌冒进致使我国威颜面扫地,毁了几千将士的命!那些因为他一时意气死的将士们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啊,他一个罪魁祸首还敢在这待着!”
傅恒厉声骂着,永琪却听出了许多的心酸。这位老父亲根本承受不来儿子的离去,妄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宽慰些,好像把儿子说得一无是处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他就能接受儿子已经没了的事实一样。
“将军教训的是,可明瑞将军遗愿,”
永琪见总督还敢提明瑞连忙把他扯到后边,俯身拱手道“大局为重,死者为大。‘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不如把明瑞将军葬在这苍山洱海畔,早日入土为安,也能日日瞧着咱们一雪前耻得胜归朝。”
傅恒已经骂累了,颓唐的点了点头出了灵帐,总督向永琪感激的拱了拱手,见人一走便点头哈腰道“臣云贵总督鄂宁参见五阿哥。”又笑着奉了茶,“五阿哥从京城来,不知太夫人可好?”
永琪哼笑一声,这才知道原来云贵总督就是鄂尔泰大人的次子鄂宁,摇光的亲伯父。他不在吏部,倒是对这边的情形不是很了解。不过他这话说得有意思,上来就问太夫人,不就是提醒他别忘了他是西林家的子侄,想借着这层亲戚关系套近乎嘛。
正好,他也有很多想问的。
于是双手接过他的茶,含笑让他起来,“伯父多礼了,这只有咱们两个人,何必说这样客气的话。过年的时候我随福晋回门见过一次,有您这样的孝顺儿子,太夫人吉祥着呢!”
鄂宁听见这声吉祥松了口气,心道当真是苍天有眼,本想着明瑞战死他难辞其咎,谁知道派了位五阿哥来,虽说不是亲女婿,可总要给几分面子。
永琪拨着茶看着他的表情千变万化,便知道他心里正庆幸着呢,趁热打铁道“只是我才来,从前也不过就是读了几本兵书,实在是不了解前线战事。还请伯父一一指点。”
鄂宁嘴上说着不敢,依旧捡了些场面话来说,永琪啪的放下茶碗,横眉冷对,“你还不说实话吗?我一路所见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折子上说得我军连连得胜该有的样子嘛!还是说,鄂总督一路搜刮民脂民膏,所作所为竟比那缅甸军还恶劣上千倍万倍呢!”
“五阿哥息怒!”鄂宁扑通跪下,永琪冷哼一声,“我是没上过战场,但我在刑部待了有快两年的时间,什么事我没见过,什么案子我没办过,什么谎我看不出来?”
鄂宁吓得冷汗直冒,砰砰的磕着头连连道着‘五阿哥息怒’,永琪一个眼刀刮过去,“军帐内没什么五阿哥,我是圣上亲封的抚南左将军。说吧,城里的那幅惨象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将军…的话。缅甸军无恶不作,行的是坚壁清野的招儿,所到之处寸土不留。百姓们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见了当兵的也不管是哪的都怕。”
“缅甸的人能进到西双版纳来?不是说我军连连得胜,都打到人家的老巢去了吗!”
永琪气的站了起来,鄂宁只好把头低的更狠,“一开始是连连得胜,可后来天一热起来就不行了。我们想着缅甸能成什么气候就没往上报,谁知道那缅甸兵有大象,比两个人叠起来还高,一跺脚整个地都要抖三抖,咱们的人根本就挡不住。”
“那后来为什么不报呢!”
“皇上去年才亲自写了篇文章夸自己的文治武功,我们如何敢往枪口上撞。只好把战平夸为大胜,大败写成战平,知道皇上爱面子哪能接受战平,于是便上书请明瑞将军来小惩缅甸。明”
“你们觉得明瑞是伊犁将军必定能把缅甸收拾妥帖。所以他来了后你们还是粉饰太平,说缅甸小国不足为惧,说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他从西北而来不熟悉西南情况,以为当真是胜仗连连带着人马出击,结果遭遇了埋伏。”永琪替鄂宁说完了后边的话,痛心疾首道“鄂宁啊鄂宁,你知道朝廷要花多少心血培养出一个明瑞吗?你知道明瑞他多少次死里逃生挣来战功赫赫吗?你还把他奉在这守着,你晚上睡得着不会做噩梦吗?你刚刚好意思面对傅恒将军吗!你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不顾百姓不顾朝廷贻误战机谎报军情,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鄂宁冷汗直冒、涕泗横流,红顶子早就歪在了一边,不停地喊着“将军饶命”,永琪气的浑身颤抖挥手让他起来,“我不想听这些,把这段日子来真实的情况给我说出来,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他高声的呵斥吓得鄂宁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永琪平复了下心情俯身看着他,“看在福晋的面子上我没叫别人进来给你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是不打算要吗?”
鄂宁恍然大悟感激涕零,把这一年多来的真实情况如实道出,永琪这才知道原来这西南边陲小国竟然兵力如此强盛,缅甸王猛白人如其名也是个凶悍的主,在他的带领下缅甸军竟然屡屡得胜,而清军连连溃败,如今竟然已经到了粮绝人亡的地步!
永琪听得胸闷气短,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心慌。但还是故作镇定,背着手清了清嗓子,“去请将军过来,参将以上军帅以及总督府三品以上官员立刻来灵帐前议事!”
鄂宁见永琪没再说他什么长舒一口气,应了令退了出去,一路擦着汗感叹幸好有摇光盘算着是否就算过了关。尔康等人迅速赶来,唯有傅恒,说是身体不适,一切皆遵左将军安排。
永琪明白傅恒的意思也不再强求,先是领着众人吊唁了一番明瑞,又道出了明瑞的遗愿,看着堂下各个七尺男儿均眼含热泪敛了敛情绪,“可若军纪不整,实况不明,只怕是将军要含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他长臂一指鄂宁,“大家有所不知,明瑞将军其实是死在了我们自己人手里,数千将士是死在了这个刽子手下!”
鄂宁猛的一颤大呼冤枉,永琪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刚刚问出的情况说了出来,尔康等人皆大惊,而总督府的人则两股战战面如死灰。
“这等不忠不义之士,合该千刀万剐!来人啊,把鄂宁的红顶子给我去了,官服扒下来,明日将军起灵,斩了他以慰忠魂!”
永琪的话铿锵有力,话才毕鄂宁便被人拿住,他拼命喊着‘饶命’又喊着‘他是鄂尔泰的儿子,福晋的亲伯父啊!求五阿哥看在福晋的面子上开恩!’却见永琪更是生气,‘福晋嫉恶如仇,心忧苍生,若是知道你有这般恶行,只怕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才解气!’
这话说得不假,若是小燕子知道,肯定早拿着刀上去大义灭亲了。
想到小燕子他的情绪稍缓,鄂宁的呼喊声也渐渐听不见了,永琪回身冷着眼神一扫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那些官员们,呵笑一声,“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也是没办法,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们也得知道,今后若是谁在谎报军情,粉饰太平,我便把他绑了去战场,让他也尝受尝受被大象踩死在脚下的滋味!”
这一番杀鸡儆猴为永琪立了威,不过这打仗不仅靠将军更要靠后方,永琪在名单上划着思索接替总督的人选,傅恒和尔康结伴走了进来。
永琪起身让了主座给傅恒,他瞥了眼摊开的名册和尔康对视一眼,笑着问他是不是发愁人选,永琪瞧着他的意思便是有人想推荐,偏偏他不说让尔康开了口,推荐的是令妃的表哥桂顺。
桂顺是乾隆十二年的探花,娶了富察家的偏房姑娘做嫡妻,天南海北的四处做官两年前回京在兵部任职,此次跟随大军入滇负责的也是后方防务,倒也够格。
只是永琪有些好奇,尔康推荐可以理解,傅恒为什么也会扯上关系,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过来,为了阖族百年荣耀,为了下一任新君即位,富察家依然屹立不倒,傅恒必须要押宝了。皇后自然不可能,那拉家族也不差,令妃倒是蛮合适,毕竟当年也是长春宫出来的人。
永琪允了两人的意思,又和桂顺推心置腹了一番,又令萧剑拿令手令去暹罗游说暹罗王出兵拖住缅军行了一出‘围魏救赵’的良策。趁着缅军一时无暇顾及,着手整治鄂宁留下的这一大堆烂摊子,整肃军纪又安顿百姓,且桂顺的确是一把好手,将这后勤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清军前线已然整军待发。
永琪踌躇满志,于明瑞牺牲百日之时下令出击,先是和缅甸小股军队有了几次交手,双方各有胜负,都没吃太大的亏,才终于见识到了象兵的威力。
八旗善骑射,自打从东北兴起一百多年的征战靠的便是骑兵,勇猛无比的将士们骑在烈马上手执弯刀像一阵风似的冲过去,黄沙漫天中短兵相接比的就是谁更快谁更狠。可在这缅甸不是。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速度不堪一击。
骑兵们立在马上也没有大象高,根本杀不到大象上的敌人。大象体大哪怕砍上一刀也不会立刻死去,象鼻子一甩就把人压在了那千斤重的象腿下挣扎不得,身手好的能躲开,多半也不躲不开那稳坐于象背上人的长矛。
一场战役过后哪怕八旗兵再骁勇善战也不得不转为退守,大半的将士都是满身的伤痕,永琪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军帐前走过,听着将士们痛苦的哀嚎或压抑的呻吟觉得心揪的疼,摘了盔甲颓然的坐在地上。
面前溪水潺潺,清澈的映着他如今的狼狈样子,他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血已经黏在了一起,捧起水自己轻轻擦拭着。
“我来吧”
尔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个药箱,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问,“不敢去找军医,是怕他们太过于兴师动众?”
“又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缺医少药的,我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又指了指他身上那一处绑的歪歪扭扭的绷带笑,“你这技术还不如我呢。也是你们家紫薇是个安静的主儿,小燕子爱动小伤不断,我早就练出来了。”
听见他提起紫薇尔康的脸顿时苦了下去,谁也没想到缅甸的这场仗如此的难打,再这样下去清军的粮草补给早晚会被拖死,到那时候谁还能挡得住象群的脚步。
两人同时望着远处叹气,没有战火侵扰的边陲小城当真风景如画,鸟鸣声声伴着溪水潺潺让人生出几分恍惚,好像从没有过战争一般。可下一秒这样难得安静便被马蹄声踏碎,永琪和尔康瞬间警觉,却见一行八旗兵手持弓箭从郁郁葱葱的林子里窜出来,一手提着弓箭一手提着兔子,甚至还拖着一只肥大的野猪,见左右将军均在此纷纷勒马行礼。
为首的是正蓝旗参将察里图,瞧见永琪面色疑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军,这云南的菜色都是些菜啊菇啊不够过瘾,伤员多也得需要营养。奴才们便想着这林子里应该有好东西,更何况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跑过马了。”
永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他们这力气果然是不小连那野猪都能猎到,听说野猪疯起来可是要命的!察里图顿时有几分骄傲,说离得远些就没事,先以鸟铳射之,哪怕射不准也是一阵浓烟,再以重箭齐发,这野猪自然也就没什么挣扎的本事了。
“将军?”
察里图看着永琪一直不说话有些心慌,心道这应该也不算违反军纪吧,永琪突然嘿了一声拍在他身上,“好小子,我怎么没想到!”
说罢他旋身向火器营跑去,一头钻进去一会举着鸟铳一会又蹲在火炮面前,最后看着墙上120镑的重弓高声喊道“升帐升帐!参将以上,速速来军帐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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