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愉妃殁了。”
皇后正因为西南大捷的事情发愁,怎么悄默声的就大捷回京了,当时军中消息一直传不过来她就暗自嘀咕,难不成永琪发现了她的人,把信都截获了?
“娘娘,愉妃殁了。”
容嬷嬷又重复了一遍,皇后才回过神,吓得一惊,“谁,愉妃?怎么会是愉妃呢?”
天花病急,哪次宫里出痘孩子或许能活下来,可衣不解带照顾小主子的婢女几乎无一幸存,却不曾有主子因此丧命,毕竟就算是亲生额娘也不会亲自照顾,怎得愉妃会出事?
“听侍卫说,愉妃把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亲自照顾的公主,公主醒后她就病倒了,撑了些日子,西南大捷的消息一到,人就没了。娘娘,贵妃殁去可不是小事,皇上若是问起来。”
“问起来又如何?他去清漪园时亲口说的后宫诸事有我定夺。永和宫出了天花我让人守着门难道不对?当初小十三出痘时不也迁到西六所去隔着人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先着内务府去办后事,位及贵妃,又是从潜邸上来的老人还育有皇子,按着皇贵妃的仪制大办吧。”
容嬷嬷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娘娘!五福晋拦着人,不许把人拉走。要停在永和宫内等五阿哥回来。您也知道,那五福晋疯起来谁能拦得住,内务府那群太监们都不敢靠近。”
“不许就不许吧。说的也是,永琪回来,额娘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反正是放在永和宫,大冬天的也没啥事。”
皇后自知对不起愉妃,也没在多苛责。容嬷嬷却向前一步小声道“可是娘娘,若是五阿哥回来非要彻查,发现了咱们的东西,万一……更何况,袅袅还在。要知道,五阿哥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皇后拨茶的手一顿,茶气氤氲间看不清表情,语气冷冷道“要不说袅袅不中用呢,让她下毒只会弄出点风寒,非要脏了我的手!”她啪的把茶碗重重放下,起身去了永和宫。
因为天花的缘故,永和宫来吊唁的人并不多,都被侍卫挡在门外。小燕子和窈窈一身素白,依着礼制在宫内九叩还礼,一招一式端庄肃穆,哪有半分轻狂样子。唯独在见到皇后的时候,拉着窈窈直接站了起来,扭头进了宫里。
皇后也不恼,呵斥了一声侍卫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让人撤了,又甩着帕子走了进去,挂着白幡的正堂下停着梓木,数十只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小燕子把纸钱扔进去看着火苗燃起又落下,丝毫没管皇后的祭拜。
皇后亲自祭奠妃子算是极大的尊荣,她看着那柱香燃完才道“本宫已经吩咐了内务府,以皇贵妃礼下葬愉妃,皇上这几天便要从清漪园搬回来了,宫礼除旧迎新,梓木不该一直停在永和宫。就是当年孝贤皇后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我不守规矩,皇后娘娘是第一天知道?”她恨恨的瞪过去,“少在这装好人,今天这样的结局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你的报复是吗?”
皇后呵笑一声,“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是皇后,天花这样的疫病我把永和宫锁了防止外溢是为了阖宫考虑,太医的事情我也很抱歉,但你看就是赶巧了,而且那黄芪不也是个懂医术的?这事就是面对皇上我也不怕。倒是你,小燕子。你没照顾好婆母,让愉妃照顾你女儿,她的死你难辞其咎!”
跪在一旁的窈窈听见这句哭的更狠,小燕子低头沉默着没回话,皇后瞅准时机高声喊道“来人,把贵妃娘娘奉送出宫。”
“我看谁敢动!”
小燕子高昂着头怒视着皇后,“永琪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动额娘一步!”
“小燕子,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按照规矩,天花这样的疫病,人都是要直接烧成灰的,我把她送出宫去是希望她能入土为安,你再耽搁下去,可就按着规矩走了!来人啊,愉贵妃染病而亡,如今太后凤体岁高,皇上龙体欠安,为阖宫安康计较,为防疫病,将愉贵妃以及永和宫主子一应贴身物件,全部烧化。”
饶是这段日子经历再多她也没想到皇后还能如此欺负人,猛喘了几口气瞪大了眼镜望着她,这次眼泪倒是没留下来一滴,冷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人家儿子为了国家在外征战,竟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皇后啊皇后,你觉得如果小十二回来见到你成了一罐土,他会怎么办?你还是个人吗!”
她被气的直咳嗽,向后退了一步守在棺木边,“要么你就一把火把我们永和宫上下全烧了,反而若是连最后一面都让永琪见不到我也没脸去见他还不如死了算了。要么,你就赶紧滚!”
虽然小燕子从进宫便不守什么规矩说话没遮没拦的,但该有的尊重和礼貌从来都不缺。做了福晋后更加的沉稳,慢慢的甚至连规矩都挑不出错。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泼皮的样子,头发已然散了半边,一双眼瞪得通红,歇斯底里的喊“滚!给我滚出永和宫!”
窈窈也跟着喊“滚!”
皇后又惊又气的说不出话来,突然有宫女急匆匆的进来,“娘娘,皇上起驾回宫了,马上到午门了。”
到午门了?不是说正在收拾过两天再回来吗?皇后惴惴不安的离开,影子消失的那一刹那,小燕子虚脱的倒在了棺木前,紧紧抱着同样瑟瑟发抖的窈窈,“阿玛快回来了,皇阿玛回来了,永琪一定马上就要到了……”
永琪的确就要到了。和谈大体已经拟定,只是细节琐碎还需些时日,永琪便把萧剑和察里图留下,自己先行带着大队人马回京。才走到一半第一封和谈书已经定下快马加鞭送到了他手里,永琪愈发的归心似箭,又加上没有辎重粮草,急行军比去时快了一倍还多,才十一月便到了京城。
乾隆在清漪园听见大军已然到了城郊赶忙回了宫,先遣了八阿哥率领百官亲迎于德胜门外,自己带着后妃福晋前往正阳门点兵贺胜。
“小燕子呢?快让她站到前边来。”乾隆才回来,那场突如其来的病让他心有余悸,雍正帝就是这个年纪急病去世的他可不敢大意,加之朝中无事便在清漪园多养了些日子,除了关注些西南军报外对后宫诸事并不过问,只让人好好将养着紫薇。此时不见永和宫一家人也觉得奇怪,以小燕子的性格,只怕恨不得奔到德胜门去呢。
皇后并不想在这说太多,略一福身道“临安公主病了,五福晋陪着她呢。”
“又病了?唉这天冷都得多注意点。”乾隆压根没想起来愉妃这么个人,迎着风看着远处龙旗招展旌旗猎猎,永琪的身影一点点的放大出现在眼前。
他利落的下马单膝跪下,说话中气十足“启禀皇上,征缅大军凯旋归朝。除五万大军外,另有缅甸王所赠金银宝物无数,以及和谈书一封。敬献皇上。”
乾隆大手一抬,小路子已经把和谈书呈了上来,乾隆却并不看,只是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他身上。
永琪到底还是没听他的话,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且缅甸也允了岁岁纳贡,可这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八旗军踏平缅甸,他想要的把西南版图再度扩张,永琪并未实现。
不是不能实现,是他不想这么做。
但面子依然要做足,乾隆大力褒奖了永琪一番,对尔康的事情未明说但却给了他固山贝子的爵位,鼓声震天风光热闹后正阳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后宫不许带甲,永琪换了衣服后以儿臣身份拜见乾隆后便风风火火的往永和宫跑,养心殿有人知道内情,见了他有意提醒,“五阿哥,您慢点吧。”
永琪果然慢了下来,整了整衣服有些紧张的清清嗓子,“还真是近乡情怯,要走到门口了反而有些紧张了。这么多日子不见,窈窈估计又长高了。”
那太监听得心酸,忍不住哽咽道“五阿哥,您,您可千万挺住啊。”
“啊?”永琪没太听懂,心却莫名的还是慌,人已经转过了长街,一抬头就望见了永和宫。
蓝底金镶的匾额上被白绫遮着,门前的两个灯笼用白布裹着晃晃悠悠的,白幡随风飘扬似乎在呼唤着什么,整个永和宫好像被白色掩埋一般。
太监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扑通跪下,“贵妃娘娘染了天花,请五阿哥节哀。”
永琪轻轻地啊了一声,突然跑了起来,北风呼呼的在耳边叫嚣着,这条他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眼前万般色彩都只剩下了白,他喘着粗气踏进了永和宫。
小燕子闻声回头,看见是他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小燕子从不爱跪,总说这宫里规矩忒没意思些了动不动就要跪。他们年少夫妻一往情深也从来不拘这些俗礼,即使是年节拜寿之时,她腿才弯下去就被永琪拉住,还要翘着一双眼睛逗他,‘我就是知道你不舍得让我跪。’
‘诶嘿,那我下次就不拦着你。’
‘行啊,那我就直接站起来一脚踢上去,收拾东西我就跑!我看你没了媳妇儿上哪哭去!’
她一贯如此,若说她心甘情愿下跪大概也就是当时和他一起跪在愉妃宫前求她允婚以及大婚时拜天地和高堂了……可此时此刻却双手伏在胸前,身子因为痛哭而不停的颤抖着,满脸是泪的抬头看着他,“永……”
她再说不出来一个字,泣不成声的伏倒在地。
永琪像是傻了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地,想开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本就没好利索的腿突然刺痛,疼的他小腿一弯就倒在了地上,窈窈见状哭喊着‘阿玛’就扑了上去,小燕子依然跪着,抬着头与他对视。
白色的孝帽遮着额头,往日顾盼生辉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眼下一片乌黑的挂着泪珠,嘴唇哆哆嗦嗦的抖了又抖,看着他撑着力气起身,朝着正堂走来。
棺木被打开,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班杰明画术实在是高超,即使过去了些时日却依然像是睡着一般,他缓缓跪下伏在棺木上,望着母亲的样子发呆。
然后撑着手肘,就好像坐在榻子边一般,和她稀松平常的聊着天。
“西南那边特别好看,秋天还开着漫山遍野的花,就是开的太杂,不如您修的好看。我还和人问了,明年春天就移过来几株,就养在咱们的院子里。
我还遇见了莫尔衮舅舅,他竟然也在军中效力。瞧着精神头特别好,说家里也都好,等到下次木兰秋狝他就带着你的小侄子来看你呢。
……
还有件事,您不是吃醋小燕子和窈窈有玉吗,我这次带回来了。玉手镯玉耳环玉簪玉钗,还有柄玉如意,晶莹剔透的好得不得了。不过您千万别到处去张扬啊,小燕子还好,窈窈那是个什么性子,知道了肯定得和我闹。”
他呵呵笑着低头说着悄悄话,把那玉手镯献宝儿似的要拿给她看,白玉在烛光下闪着光芒,他俯身下去“我先给额娘带上这个,看看我估摸的尺寸是不是正好。”
可他低头对上愉妃了无生气的那张脸的那一刹那,才终于反应过来额娘不会再醒来,终于反应过来额娘不会再侍弄她那些花草,终于反应过来额娘不会再和他发脾气,逼着他干那些他不喜欢做的事,终于反应过来,他再也没有额娘了。
永琪倒吸一口气,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不肯相信的要去拉母亲的手,“额娘,额娘您和我说说话啊”
她的身子早已僵了,小燕子扑倒永琪身上怕他乱动,永琪拼命挣扎的挥着手痛哭,“额娘,我把西南的寇贼打跑了,额娘你看看我啊,儿子回来了啊!”
小燕子哭得更加心碎,紧紧的搂着他“永琪,永琪,对不起……”
一屋子的人跟着哭,永琪由着她扑倒卧在地上,感受着她的泪水一点点沾湿了衣领,听见她轻声道“额娘听见了,永琪。额娘听见了,西南大捷,她知道的。”
搭在她腰上的手骤然一紧,永琪猛的扑在她胸前哭得更痛,“小燕子,我还没和额娘告别呢,我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啊!”
“她还没收到我的礼物呢”
“她还没见到我呢”
“她还没……”
永琪在灵前一直跪到了天黑,小燕子去看了眼睡熟的姐弟俩又回来跪在永琪身边,他偏头看了一眼憔悴的妻子,哑着嗓子劝道“我守着吧,你回去睡吧。”
小燕子摇头拒绝,上了香后继续安静的跪着,更漏声滴答滴答的响,乾隆这时候突然进来,他听说了这件事就匆忙赶了过来,不过听从太医的意思带着面纱离得很远,看着一双儿女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孩子啊,你怎么不和阿玛说呢。”
小燕子别过脸不说话,心想清漪园那么远她去哪说,更何况您这幅全副武装的样子,就算告诉您了,只怕也不敢来永和宫看看愉妃吧?
乾隆知她脾气也没生气,又和永琪交代了几句,说自己已经下旨追封愉妃为愉庄皇贵妃,三日后出殡。
夫妻俩领旨谢恩,乾隆又匆匆离去,小燕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身看向永琪,“你知道额娘走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宝亲王,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小燕子低头垂泪,“我原本想告诉皇阿玛的,可我刚刚又突然不想了。说了做什么呢,生前他都不爱,死了因为这句话一时感动做做样子写几句诗,只怕脏了额娘的情。”
没有必要了,他生命里的过客太多,感动不过是一时的,终有一天,乾隆还是会忘记愉妃,就像也许宝亲王早就忘了当初木兰秋狝上,那个逐鹿追风的蒙古格格。
永和宫的白幡撤了,一切好像恢复了正常。只是永琪变得沉默寡言,问完了这些日子发生什么后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派人送去了一千两银子给黄芪又被原封退回后也不再坚持,小燕子和他说话倒是也应,只是没有往日的亲昵。又去公主府看了看还在昏睡的紫薇,平时就在院子里教窈窈读书或者逗幼幼玩,或者就在这间空荡荡的宫室里站着发呆。
天花病急,病人所用的东西最好还是烧掉,于是这屋子里一下子搬空了大半,剩下的也就是永琪那几本宝贝书。小燕子收拾完屋子出来,看了眼偏院还是犹豫的开口道“袅袅在那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也许她更想见你。”
永琪有些意外,他听说‘十八反’的时候还以为小燕子已经处理了袅袅,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宫里住着。
永和宫人少,偏院一般就用来堆放东西,他进去的时候袅袅正在那方狭窄的空间里抄经书,永琪看了一眼,大概是给愉妃的。手摁在纸上幽幽的开口,“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是该恨你这些年给窈窈下药呢,还是感谢你说了出来没要了她的命呢?”
袅袅听见他的声音很是意外,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想看他一眼,战场归来后的永琪好像黑了点,但却比之前更为壮实,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王者之气,往常他爱笑,如今却是绷着一张脸,无端的让人想要臣服。
袅袅突然低头笑了下,笑她实在是有趣,大难临头了竟然还想着美色,还真是为了一个男人走了歧路。可转念想她已然这样了,难得能和五阿哥单独相处,为什么不看个够?
于是又抬起了头,丝毫不畏惧永琪的眼神直直的盯着他,这次笑的成了永琪。
笑意未达眼底,他靠在案上拢着胳膊,像是回忆当年一般“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一句话,你的眼睛很像福晋。”
袅袅眼神变了变,又听他道“就和我第一次见她一样,一样的清澈见底。所以我当年不想让你入宫,因为皇宫是天底下最肮脏复杂的地方,我怕你在里面迷了眼醉了心。可后来又想小燕子不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不定你也是呢。可惜了,我看错了人。”
袅袅似乎想要说什么,永琪却根本不给她机会,“我从前在刑部,后来又在西南战场,都不是很相信辩解,只看重结果。无论起因是什么,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所以我也不想听你的心路历程,我不关心你是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眼里只有欲望和算计。也不想问你是觉得我们哪对不起你了,因为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狼,天性就是坏人。”
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刻薄的话,袅袅不想如此被永琪误会,急急的喊了声‘五阿哥’,却被他拦下,“我要想知道的只有,这些年你对永和宫究竟做了多少恶,还有什么是藏着掖着的。你若顾念一丝旧情就直白的说出来,不然的话。”他抬头冷笑的盯着袅袅,“我也有法子。”
袅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永琪,不停地摇头,“不,五阿哥您不是这样的人,您是世上”
“那是你给我套得枷锁,那是皇宫对一个好人没有底线的欺压!”永琪突然拔高了声调,“我没那么好,也不想变得那么好。生生死死我见多了,大起大落我也承受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和从前一样?”
袅袅从未见过这样的永琪,那个她梦里织造的从天而降的英雄好像突然变了模样,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后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的事说了出来。说到当年小燕子生窈窈时的那场意外的时候永琪快要被她气笑,“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曾把你真正当一家人,那你呢?”但大多数时间他都平静的听,直到最后一句。
“外边的那棵紫藤萝树每年快开花的时候都被我洒过斑蝥水,开出的花能使女子无法有孕,这些年永和宫没有小主子的出生都是因为这个。这法子神不知鬼不觉,而且福晋喜欢那株紫藤萝,每年开花的时候都喜欢去看。”
他眼睛像是能喷出火一般,压抑着怒气问她,“这事福晋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还没告诉她。”
永琪突然生出一丝庆幸,幸好她不知道,只把没有孩子归咎于是当初跳西湖所致心里还不至于太过难受。又扭头看了眼袅袅,“回杭州吧,去那里叶落归根吧。”
哪里是叶落归根,分明是自我了结。
说完这句他走了出去,神色如常的坐下,“吃饭”
母女俩分坐在他两边,窈窈跟愉妃久了不太爱吃肉,见今日桌上有酥酪糕连青菜都不碰,连吃了两个后手又伸了过去,小燕子抬手拍了下她胳膊,“不许挑食。糖吃多了牙疼,多吃点菜和肉!”
她绰了块排骨到女儿碗里,下一秒却被窈窈扔了出去,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啪的掉在地上,她又伸向了酥酪糕,“你管我吃什么”
“我是你额娘,我不管你谁管你,别人我还不管呢!”
“我是玛嬷养大的,玛嬷从来不管我吃这些!你把玛嬷害死了还要来害我吗?”
“萧窈!”一直沉默的永琪突然开口,在战场历练一番回来的他声音比以前威严了许多,“把排骨捡起来。”
“我不!”其实窈窈和小燕子性格很像,吃软不吃硬,此时把筷子一放,“我不要听这个人的话,玛嬷要不是她就不会死,她只顾着照顾幼幼,把我扔给玛嬷,玛嬷才会死的!”
永琪啪的一声的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指着祠堂道“行,那你现在给我滚去祠堂,把你玛嬷教你的《弟子规》抄一百遍,好好想想你玛嬷都教你了些什么!”
“阿玛!”窈窈不肯相信,“你难道不恨她吗?你不是也不理她吗?”
“二百遍!”
“阿玛!”
“小桂子小顺子!把公主拖去祠堂,看着她写,写不完三百遍她就在那跪着!”
“永琪”小燕子哪里舍得,窈窈哼了一声“不要你在这装好人”转身自己昂首挺胸进了祠堂。小桂子和小顺子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低下了头。
小燕子起身又拿了双筷子,“她还小,你和她治什么气。而且”小燕子捏着衣摆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永琪,我向你道歉。额娘的事情,是我”
她已经哽咽的失了声,眼泪一颗颗的滚落,手心却骤然一暖,他拇指摩挲着她手上那处伤痕,“不怪你。山眉姑姑都和我说了。这是额娘自己的选择,救了窈窈,也就过了她心里觉得亏欠女儿的那一关,能心安理得坦坦荡荡的去找女儿了。她念了我妹妹一辈子,此后就能团圆了。”
山眉要为愉妃守陵,临走的那天找到了永琪说愉妃娘娘有几句话留给他。永琪红着眼便跪下,却听山眉说了这些话,她说愉妃知道他孝顺,怕他想不开把事情归罪到小燕子身上影响了夫妻感情,特意要她嘱咐到。一切都是她自愿,她是了得心愿没有遗憾走的。
“五阿哥,福晋真是上天入地难得的好人。对您一片真心,对娘娘也没有半分芥蒂。这次要不是福晋,娘娘只怕早就化成灰了。这一辈子,您万万不可对不起福晋。”
“小燕子,我没有那么糊涂。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的心有多么的善良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艰难,紫薇、窈窈、额娘都要你一个人来承受。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又带了哭音,小燕子回握住他拼命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你难受我都知道,我这些天的泪,一半是为了额娘,一半也是为了你。我都不知道你该怎么接受……”
尽管小燕子一向泼辣大胆,外人看着总要说一句‘你少欺负永琪’,其实她听永琪的更多些。她是个出了事就六神无主爱冲动的性子,永远都是永琪冲在前面替她遮住一片天,这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也能成为永琪的依靠,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这个才失去额娘的永琪。
他压抑的太久,除了才回来那日在灵前痛哭一场外,送愉妃到皇陵时他半滴眼泪都没掉。直到今天才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边哭边和小燕子讲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母子的故事,又听小燕子讲愉妃最后的时光,听到小燕子说愉妃把她关在门外说的那句话的时候眼眶一湿,抱着小燕子久久沉默后才开口,“真是‘知子莫若母’。说起来惭愧,我看见永和宫白幡的时候心差点停了,直到听见太监说是‘贵妃娘娘’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你……可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永琪苦笑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小祠堂依旧明亮的灯火,“我去看看窈窈”
窈窈是个倔强的性子,像是和永琪赌气一般,还真就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抄《弟子规》,却又觉得委屈,一边抄一边抹眼泪。永琪看了眼那边已然抄好的宣纸,也觉得有点心疼,“平日我说话你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怎么这次这么听话?”
窈窈哼的一声别过脸,“你不去哄你媳妇儿,来看我干什么。我还没抄完呢,三百遍抄完了一定给阿玛双手奉上。”
她这阴阳怪气的功夫颇得愉妃真传,永琪无奈的摇摇头,“什么我媳妇儿,那是你额娘。”
“她都不管我,算什么额娘。”
“她怎么不管你了!窈窈,你这么说多伤额娘的心啊?你去看看她的手,那么长的一道口子,那是为了你想翻出永和宫的时候摔到的,那么高的墙,她直接掉了下来!你救命的那碗药,是个古方,是你额娘先喝了下去替你试的毒……这些你也许不知道,可是你总该记得那年下大雨你”
“我记得,阿玛别说了,我就是”窈窈羞愧的低下了头,永琪轻轻的搂在她怀里,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愉妃那草药灵,没有留下什么痘痕,脖颈上已经看不出痕迹,唯有眉心那一处有些痕迹,却开得像朵花一般,就像是愉妃留给孙女的一个深深的吻。永琪感慨的轻轻抚摸着,父女俩同样哭得红肿的两双眼睛对视着,“你知道不怪你额娘,你觉得玛嬷的离开怪你。所以你要找个替罪羊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眼泪又憋不住的扑在他怀里呜咽着“都怪我阿玛,都怪我。是我生了病,害玛嬷也病的。”
“我的好闺女呀,这怎么能怨你呢?谁愿意生病呀。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豁出一切也要去救的人。你就是玛嬷的那个人,也是阿玛额娘的那个人,莫说一条命,就是要了我们三个人的命,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玛嬷最爱的人是阿玛,阿玛最爱的人是额娘,可额娘最爱的人是你,她为了你莫说牺牲自己,就是牺牲我,牺牲这世上的一切都舍得。你现在还小也许不懂,等你长大了,也会有一个就算豁出命也要去救的人的。”
他轻轻的替女儿抹着眼泪,“窈窈,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阿玛再也没有额娘了,你的小宝儿弟弟也可能再没有额娘了,可是你还有,你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呀。”
窈窈点了点头,小声道“那我去给额娘道歉。”
“口头说多没有诚意,我们给额娘写封信好不好?阿玛也做错了也伤了额娘的心,我们一起写,看额娘先原谅谁好不好?”
小姑娘咧了嘴笑,甜甜的道了声好。
最后的结果当然不出意料的是窈窈赢了,小燕子抱着女儿又哭又笑,摸着她手上的印回头骂永琪,“都怪你说什么三百遍,看孩子的手磨的。”
“诶,你砍树干什么呢?”
永琪拿着斧子立在那棵紫藤萝树前,望着他缠绕的枝蔓上坑坑洼洼的痕迹就好像这些年岁月留下的痕迹一般,小时候他和树比高,后来躲在树下乘凉,窈窈出生的那一日他也这么的站在树下。紫藤萝五月的花海盛开的绚烂,他爱在树下舞剑,搅得满树的花朵簌簌落下,额娘一边心疼这花被他糟蹋了,一边又笑的合不拢嘴为儿子的优秀而自豪。
这棵承载了他太多欢乐与幸福的紫藤萝树,竟然也成了折磨小燕子的罪魁祸首。
他举起斧子向着树干用力的砍去,昨日的雪落在树上还未化好像开花一般,此时随着树干的晃动而一点点落下,落英缤纷。
窈窈被小燕子抱在怀里,指着那一片片飘落的‘花瓣’喊,玛嬷的花落了。
玛嬷的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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