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醒了,毫无预料的在她将要沉睡三年的时候终于醒了,只不过因为小燕子哭得实在是太过于惊天动地,导致福伦和福晋一时间都忘了先喊太医只操心着她的情绪,幸而后来太医来看过,说是人醒了那便好了,只需要修养着就行,皆大欢喜。那太医知道两位格格感情好,看着小燕子眼眶红肿还以为她是担心,忙安慰道“福晋不必忧心,臣刚刚瞧着,大概是这几年修养的极好,格格的身子骨到比从前还好些呢!”
小燕子顿时咧了个大大的笑容,奈何眼睛哭得太肿整个人的表情滑稽极了,福伦高兴的拿了大笔银子却被推辞,三个人拉拉扯扯的出了门,屋子里一下子就剩下了她们三个人。
幼幼平时叫额娘叫的欢喜,额娘醒了他倒是不说话了,一直往小燕子身后躲,她扭着孩子往紫薇跟前送,“快来看额娘呀,你不是总问——额娘为什么不理我吗?”
在学士府住着的这些日子幼幼总是会问她,“额娘,额娘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呀?”
那时候她总要回,“额娘累了,你再喊喊她,额娘说不定就醒了呢。”
话虽是这样说,但其实小燕子也不曾再抱她会醒的希望,如今别说幼幼,她情绪缓和下来看着躺在榻子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紫薇,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我梦里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紫薇先开了口,眼里闪着泪光笑着看向小燕子,“小燕子,谢谢你。”
紫薇格格终于醒了的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乾隆正在养心殿里,太医一脸喜色的小跑着要去报喜,却见内侍宫女们都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小路子见了他忙拦住,“胡太医可千万别进去,这”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青瓷茶碗落地,明明知道离得远远的怎么也打不着的众人还是哆嗦了下,小路子皱着一张脸指着里面小声道“皇上正发脾气呢,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往里进!”
“皇上因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还不是因”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朕说过多少遍,不要心急不要心急,你有听进去过一句吗!”
不等小路子回答乾隆声如洪钟的怒骂便传了出来,永琪平静的跪在地上,由着又是一个盛着滚烫的茶水的茶碗应声碎成了几瓣,冒着热气的茶水渐到手背上,瞬间起了一道红痕。
“为了查账,逼死了一个国家的老臣,逼死了一个桃李满天下的贤臣……永琪啊永琪,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你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孩子,和尔康萧剑称兄道弟的,怎么就没想想,那陈邦礼,也是朕的少时玩伴,也是朕的故交好友,同朕的关系就像你同尔泰一样呢!”
永琪的背弯得更狠了些,声音里也满满的都是愧疚,“这事的确是儿臣急躁了。儿臣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但是他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逃避还钱。作为老臣贤臣,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难道就应该做这样的榜样吗?”
“那你让他怎么办!”
乾隆忍不住又拔高了声音,“他给朕的那封信里是字字泣血,可又不敢提到底为什么欠了这么多银子。他不说朕也知道,朕六次南巡,四次住在他们陈家,旁人觉得这是莫大的殊荣,可朕也清楚,那亭台楼阁山珍海味不是不花钱的,可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不贪也不抢,那不就只能借吗?
可是借,又去哪还呢?
你这不是逼他是干什么!”
永琪当真没想到这样的原因,内心的愧疚更重,虽然一切都怪乾隆排场太大,他也不知情,但说到底,陈邦礼的确是被他们爱新觉罗家逼死的……
就像小燕子的爹娘一样,说到底还是被皇权逼死的。
“永琪啊,你还是太年轻。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就莽撞的往上冲。朕只问你一句,先帝又是改革又是节俭的,把整个官场搞的人人自危,国库的银子有朕现在的多吗?
可朕呢,朕这叫与民同乐藏富于民!”
永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歪理,心道若不是先帝爷底子打得好能让你现在这么挥霍?不满的小声说了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年没事,明年没事,谁知道十年二十年后有事没事……”
乾隆没听见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坐在龙椅上不容置喙,“正好借着这次机会,你停了查账这件事吧。”
“为什么?若是因为他们这样一闹就停了,那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
“查账查账查账!”乾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个官场满显你了,好像就你一个人铁面无私为国为民考虑似的!你不要这幅不服气的样子,也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就是想着,朕这个人好排场爱面子,底下人糊弄着欠了这么多银子贪了这么多钱都不在乎,你可不一样,你堂堂五阿哥荣亲王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是舍得一身剐,宁可把自己折在里面,和全天下的官员为敌,也要打下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可是朕问你,国库的银子多了吗?今年的赋税多了吗?百姓比去年过的好了吗?
没有吧永琪?
被查出来的官员头被你砍了人还没顶上,不少的人已经寒了心开始混日子,反正做多错多,想给百姓创收让人民过得好点必然要走些活络的路子,可稍有不慎就要杀头,那倒不如不干了就这么平平安安的继续过穷日子算了!
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达。可是让你这么一折腾,变则是家毁人亡!”
“儿臣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永琪昂起头反驳,“儿臣是杀了些官员,可他们不是简单的想要为民增富,或者说,的确出发点是好的,可后来呢,官商勾结哄抬物价中饱私囊,百姓难道比之前过得好了?他们早在堕落的途中蒙蔽了双眼把百姓忘的干干净净了!
我承认,有一些案子我是过激了,我的确莽撞了,我也会改。但是皇阿玛,儿臣从没觉得,查账和治贪,这两件事干错了。
我错的是方法,是手段,但是方向和目的,从来都没有错!”
“那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儿臣没有!”永琪哪怕是跪着身子也挺得直直的,哪有半分认错的样子,乾隆被他气得想笑,“好好好!瞧瞧朕养出的好儿子,敢公然和朕对着干了,长本事了!
也是,大庭广众之下,能说出若伤了公主便让所有人陪葬这样的话,朕都不敢呢!朕还得巴巴得把公主送去和亲呢!
但是朕告诉你,这天下还不是你的呢!
璂琪,玉属也。朕也从来不只有你这么一个选择!”
这些年那些话乾隆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也是,这几年来小燕子因为当初天花的事对乾隆多少有几分不满来往不多,再加上后宫争风吃醋皇后和令妃你方唱罢我登场恨不得将皇帝日日绑在身边,后来又是什么道士什么谶言的,永琪见到乾隆的时候相比于往常少了很多,十年了所有人都在变,皇阿玛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能无限包容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阿爹了……
永琪抬眸看着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外边应该是阴了天,光影将他的表情模糊的看不真切,金灿灿的黄泛着冷意的光,永琪突然觉得,其实也许皇阿玛没变。
皇阿玛皇阿玛,终究是先皇,再阿玛。作为父亲他当然会无限的包容那些调皮的顽劣的孩子们;可是作为帝王,他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地位与权威,哪怕是他的儿子。
因为此时此刻,他不是儿子,而是臣子。
“你那王府不是被烧了吗?从明天起,你也不用考虑别的了,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你那荣王府修好吧。吏部的事情,小十二今年也十九岁了,又刚娶了福晋,也该上朝学点本事了,就让他去历练历练吧。”
帝王的一句话,便是一朝天一朝地。他成了闲散王爷,而永璂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星。
永琪垂下眼眸,敛眉长身一拜,“儿臣遵旨。”
门被拉开的刹那冷风便迎面吹了上来,树叶随着风嘶吼着左右摇晃,半下午的天阴的像晚上一般,黄沙漫卷着让人看不清前面那些高高低低的宫殿,就像他的前路一般模糊不清。
“五阿哥”胡太医守在门口还没走,见他出来了张口欲报喜,却见永琪恍若未闻的拔步前去,小路子看了眼大殿内碎了一地的渣子冲他摇了摇头,只怕刚刚五阿哥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正伤心呢。
永琪不是伤心,他是觉得无奈、迷茫和愤懑。
无奈于胳膊还是扭不过大腿他走了一半的路必须要放弃,迷茫于是不是真的要就这么认输,愤懑于这账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又成了一笔糊涂账?到最后他落得一身骂名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半点事都没做成?
耳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和那些可笑的理想一般,天空不知何时落起了雨点,不似春雨的缠绵轻柔,竟然像夏天的暴雨一般豆大的水珠往下砸,永琪抬头看着那被风刮的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夏天了啊……
从乾隆三十三年初春他管了户部到现在,两年的时间里他累死累活,遭过刺杀也挨过谩骂,到头来竟就要这样草率的结束去承认失败?然后背着逼死贤臣的骂名黯淡的退出,看那些佞臣小人把另一个人捧上了皇位,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在宗人府的大牢里过一辈子?
甘心吗?没人会甘心的。可有办法吗?他如今闲人一个,又有什么法子?
人说触景生情,文章憎命达,如今他站在这空旷的御花园里便觉得胸中有万千凄苦无法抒发,反而文如泉涌,倒像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写的一般“迁客骚人,多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之感,于是脱口而出
数英雄, 论成败
古今谁能说明白, 千秋功罪任评说
海雨天风独往来, 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
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
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轻生死
重兴衰, 百年一梦多感慨
九州方圆在民心, 斩断情丝不萦怀
谁不想国家昌盛民安乐, 也难料恨水东逝归大海
也难料恨水东逝归大海……
念完长舒一口闷气,他拂了拂袖甩下一圈的水,倒是颇有几分古人侠客之风,迈开步子要继续走的时候天上变了颜色,疑惑的转身一看,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打钎,“五阿哥吉祥”
“雨大,五阿哥撑把伞走吧,别再染了风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体才是最重要。”
他把伞递过来自己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雨中,永琪木讷的接过来看着他,“你是奉谁的命令?老佛爷还是”
“没有谁的,奴才是山西阳泉人,您上次杀的那个姓梁的贪官,就是我们那的知府。”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具体的永琪也记不清,只见他提起那个姓梁的时候满脸愤恨,“他掠夺民脂民膏,还强抢民女。奴才家里以前还算不错,还上过几天的私塾。都是被这个姓梁的王八蛋折腾散了,没办法才入宫净了身,我恨他一辈子!”他扑通跪下,“多谢五阿哥替奴才等几万阳泉百姓报仇除害。”
永琪握着伞的手骤然握紧,他丝毫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会记得他的好,一时间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颊却是一片温热,他难为情的别过脸去,低声说着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旁人是得万民伞,我有这把油纸伞,也算是这两年没白干了!”
他笑着收下,把人扶起来同样对作一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却又被他喊住,“五阿哥!”
“嗯?”
“您那首词刚刚填的不错,但奴才还想给您添一句。
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有谁来主宰!”
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里,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徒留永琪一个人对着伞下连成线的雨珠喃喃自语——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有谁来主宰。
到底是母子连心,不过半天的时候,紫薇和幼幼便已经亲昵无间,小孩子在亲娘怀里肆意的欢喜,紫薇目色温柔的看着儿子,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幼幼都睡熟了她还是侧着身子看着他,小燕子瞧着她这幅模样笑眯眯的偎在她身旁,“有了孩子好吧?你偏要那么狠心,一睡就是这么久。”说完自己又感慨的把双手枕在头下,“不过我也挺羡慕的,睡一觉就是三年,也挺痛快的。”
她盯着房顶上的木梁不知道在想什么,紫薇听了这话突然翻了个身撑起身子看她,小燕子见她起身紧张的不行,“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那你告诉我,你这三年来到底是怎么过的?”
小燕子眼神有些躲闪,“害,能怎么过的呢,就一天一天的,睁眼闭眼吃饭睡觉的过呗。”
“那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哭?”
“见你醒了激动呀”
“撒谎,你明明说——紫薇,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
那双一如从前般温和而又坚定的眼神就这么望着她,小燕子突然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又泛了红,不敢看她就扭过身子去,对着墙闷声道“挺好的”
紫薇也躺了下去,侧过身轻轻的搂住她,就像从前两个姑娘躺在漱芳斋的床上秉烛夜谈一般,谁也不看谁,就这么的都闭着眼,说着那些难言的少女心事,小燕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在这种事情上害羞的很,一开始嘴闭的严严实实的,可是紫薇温言软语几句话她便憋不住和盘托出,把对永琪那么点心思说得干干净净的,就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的从愉妃过世开始讲,说永琪封了王,说小七才二十岁就没了,说小九去年出嫁了,又说皇后如今被禁了足,本来想说萧剑,但想起来紫薇自从醒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一句尔康也只好略过,最后连小桌子小凳子明月彩霞都说了一个遍,甚至连紫苏都被她隆重介绍了一番,就是没提她和永琪。
“那你呢?小燕子,你和永琪怎么样?”
紫薇总是能抓住重点,手搁在她腰上敏感的感觉到小燕子身子一颤,声音已经带了哽咽“我和永琪啊,我也不知道。”
小燕子将她知道的那些都说了一个遍,连今天的大火也提到了,最后苦笑的对着墙叹气,“紫薇,你对吏部和户部的事情怎么看?”
察觉到紫薇的沉默后又叹了口气,“你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会换位思考,也不能认同他的做法是不是?”
紫薇似乎是在斟酌,“毕竟年轻,年轻人做事莽撞些倒也正常。”
“可他不该拿人命去莽撞!”
小燕子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她为什么会这么的生气?她也是民间闯荡过来的,也知道宫里那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她不是一个没见过血对什么都能原谅的心善菩萨,当初永琪被皇后追杀的时候她恨不得直接拿刀捅过去!她只是突然发现,也许萧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场冤假错案,根本就不是谁被蒙蔽了眼睛,而是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从来都是这样,做事要斩草除根,杀人要永绝后患,明明是一个人的错,偏偏要牵连好多好多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错,至不至于要到砍头的地步……
她曾经天真的觉得,当时的案子她爹有错,但如果皇阿玛知道的话说不定不会判,即使处了斩也不会动其他的萧家人,可如今她却觉得,莫说皇阿玛,如果去问现在的永琪,他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勾连天地会就是大错,现在的确只是为了赈灾,那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别的瓜葛?杀了萧家的当家人?你怎么知道他弟弟他哥哥没有联系?你怎么知道他的孩子将来长大后不会复仇,所以为了永绝后患,便要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你要是问为什么,那就是万一会呢?将来会吗?
罪不在此,罪在将来。
即使今天这场大火和谩骂让她发现,其实永琪真的面临的压力很大,对面的那些人真的很难缠,可她还是在害怕。她怕永琪的心肠越来越硬,她怕永琪到最后会变成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到最后会不会有一天,当她也变成那个永琪前进路上的阻碍者,她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
“天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那是永琪啊,他放弃谁都不会放弃你啊。”
“他不会放弃我吗?当年在南阳,他不是已经放弃过一次吗?那时候的五阿哥能放弃,如今的荣亲王有什么不敢的?
只不过当年我被放弃至少觉得自己是为国为民牺牲。”
她反问的时候肩膀止不住的抖动,这幅拼命压抑着哭泣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她跪在永和宫外一夜也没求了愉妃回心转意,失魂落魄的回到漱芳斋,膝盖跪的站都站不稳的倒在门口,说得唯一一句话就是“他要娶别人了。”
然后就不吃不喝的强撑着身子躺到了榻子上,谁都不理不吃也不喝,紫薇去劝她的时候就看见她脸朝着墙,肩膀不停的抖动着低声啜泣。
“小燕子,你还是没放下那件事是不是?”
“我曾经以为,我放下了。”
那天的雨又是一连下了好几日,才放晴的那天一早,乾隆便宣了早朝,永琪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傅恒,笑眯眯的和他打着招呼,“想什么呢,连我都没看见?”
永琪实话实说,“在想怎么哄媳妇儿”
傅恒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口子还吵架!她不乐意回来就让她别回来了!如今你被贬斥,十二阿哥如日中天,她还要闹脾气。”
“她这时候闹脾气正合适呢,一来我有时间哄她,二来也能给我找点事干,不然我忙惯了,一闲下来倒还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什么叫闲下来?这么点打击就把你打趴下了?人勾践还卧薪尝胆呢,古往今来哪个人物不是要经历些磨难的?皇上这次这么做呢,一方面的确是生你的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你。你把人得罪的那么狠,再在吏部的话只怕会出事,到时候皇上再中意你,也不能推一个群臣反对的继承人不是?让十二阿哥去也好,绣花枕头在学堂有点本事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又见永琪还是强颜欢笑,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而且,你也得懂你皇阿玛的苦心。如今清军正式出战准噶尔,势必少不了科尔沁的帮助,那科尔沁又是和安公主掌握大权,当然得卖皇后点面子。”
“和准噶尔打起来了?”永琪近来被这些事情搅得焦头烂额倒没关注这些事,傅恒点了点头,“上旬走的,由和敬公主额附珠尔带兵,想的是赶在冬天前打完,你也知道,准噶尔那边的冬天可不好熬,真要是拖到冬天了,可没咱们什么好日子过。”
永琪一想起准噶尔那漫漫戈壁滩也深表赞同,又随口聊了几句便到了太和殿,永璂今日来得很早,一群人谄媚的围着他十二贝子长十二贝子短的奉承,没见过这阵仗的永璂只能尴尬的笑着,一看见他慌忙逃出人群,“五哥!”
永琪笑着看向他一身石青色官服上的红色玉扣腰带,“还没恭喜十二弟,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永璂似乎没多高兴的耸了耸肩,“我觉得成婚的感觉也没那么好,当初看五哥大婚的时候那合不拢嘴的样子还以为多好呢,现在感觉无趣极了。”
皇后为了永璂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恨不得把满蒙的姑娘都数一个遍,老佛爷看上的她不要,皇上看上的她也不要,姑娘太好看了不行,整天诗词歌赋的也不行,最后挑来挑去定了自家的姑娘,讷礼的嫡女,算起来是永璂的表妹, 只是据小燕子所说——没听她说过话。
“你别总看你五哥娶五嫂时候的表情啊,你看看你五哥差点娶欣荣格格时候的表情,那脸拉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永瑢是个来去自由的人,这次因着到处都下雨难得在京城待着,哥俩好的搂着永璂,“往好处想,你五哥是两情相悦,可这辈子就在那么一棵树上吊死了。你看看你六哥,那是有一整片花丛等着哥去采呢!”
“你少在这教坏小十二,小心皇后娘娘骂你!”
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几人身后,一板一眼的端着大哥的架子,六阿哥这才想起来还有皇后这档子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松开了永璂的肩膀,往永琪那边措了措,四个人泾渭分明的成了两队,永璂抬头看着站在一处的四五六三个哥哥,又一次的低下了头。
从小便是如此,几个哥哥年龄相仿关系也更熟些,他年龄小又因为占着嫡子的名头,所有人都尊敬着却也不亲近,刚刚六哥搂住他的时候受宠若惊,却没想到这样的温暖也只是一瞬,现在想起来好像也就小燕子姐姐和紫薇姐姐会带着他玩,可后来又因为额娘的原因也疏远了许多。
“上朝了”永琪小声提醒了他一句,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内侍细长的‘上朝’的声音响彻在殿内,众人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启奏。相比于第一次上朝跃跃欲试精神头极高的永璂,永琪早就开了小差,满脑子都是小燕子现在在干什么,直到听见‘南阳’两个字的时候一激灵回过神来。
站在最前边的是工部尚书,说今年南阳暴雨,据报,再下下去,只怕大堤不好保住,所以想着得尽快派人去南阳疏散民众,加固大堤!
南阳暴雨……永琪的思绪不可避免的飘到乾隆二十六年的那场大雨中去,总感觉好像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般,竟然一晃就过去了十年。
“那依你看,派谁去合适?”
乾隆发了话,工部尚书却有些为难,“这臣也说不准。”
暴雨救灾向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天灾这种事谁能说得准,累死累活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多少人,一个不注意还可能直接背锅,再倒霉点的说不定连命都搭上了,远的不说,就当年南阳那场大雨不是就斩了南阳知府?从前有人愿意干那是因为其实里面有不少油水可捞,如今才折腾这么大一出那是半点能捞的都没有,谁还乐意去?
于是众人纷纷都低下了头,除了因为‘南阳’两个字胡思乱想的永琪和不明所以的永璂,乾隆看着这两个儿子沉默了一会,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人,然而问了一圈都是婉拒,理由花里胡哨的中心思想就一个——不去!
“朝廷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个的平时话都不少,到关键时刻都不去了,我大清官员都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吗?”
“回皇上,臣不敢去是因为害怕万一这监工过程中经手的钱多,再惹出点什么事来说不清,脑袋搬家了可就不好了。”
话音才落众人便纷纷看向永琪,他面不改色的向前一步,一拂袖子行礼道“儿臣愿往。”
“永琪,你”
“皇阿玛,既然刚刚刘大人都那么说了,儿臣就让刘大人看看,清清白白的能不能做成事!”
他目光锐利,仅仅是平静的注视着便让那刘大人心悸,傅恒沉思了下也觉得此事可行,事情难是难,可是难事办出彩了才最好,于是也向前一步道“臣附议”
又有不少人也跟着附议,乾隆见此只好同意,大手一挥下了圣旨,封永琪为钦差大臣,督查南阳大堤,即刻启程。
当真是即刻,永琪回了永和宫便嘱咐小桂子和小顺子收拾东西,窈窈正在书房读书,见他回来高兴的冲了出来,“我们是不是去接额娘?”
这是昨天他们商量好的,永琪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事情有变,还是点了点头,“对我们去接额娘”
虽然他不在,但也是要把小燕子接回来不是?
窈窈高兴的眼睛都亮了,拿着扇子挥了挥,“额娘最宝贝这扇子,这次忘拿走了。我带着它去,要是额娘不回来,我就把扇子给她撕了,她肯定不舍得!”
天天都想的什么法子!永琪哭笑不得,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扇子,那还是去年七夕他随手画的,原本只是为了讨她一时开心罢了,却没想到她从夏到冬又入了春不离手,那天是架吵的狠走的急才忘了。
“快走吧”他领着窈窈出了宫,早上还晴的天不知道怎么又下起了雨,偏偏窈窈专爱往水坑里踩,最后是永琪说她要是把裙子弄湿了一会额娘见了生气不回来了才治住她,老老实实的跟着永琪进了学士府的门。
和往常很不一样,虽是雨天学士府却像是阳光明媚,欢声笑语连成一串顺着风飘了出来,永琪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福伦,“紫薇醒了?”
“醒了,那天便醒了!只是因为这几日雨太大,没进宫去说。五阿哥不进去瞧瞧?”
永琪笑着摆摆手,“她不喊我进,我可不敢进。到时候妹妹没见着,肯定得被她打出来。”
福伦不信这个邪,才问了一句果然见小燕子气呼呼的不许他进来,紫薇无奈的劝着她,“你何必呢?我这些天和你说的还不够多?”
“一句话都不说,喊我回去我就回去?我才不呢”
“他肯定说呀,可总不能站在院子里就这么说吧?你们夫妻俩的悄悄话回永和宫里关上门说不好吗?非要让我们一家都听见啊?人家堂堂荣亲王不要面子的?”
“他当初陪着我跳腰鼓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要面子呢?”
“姑奶奶,你是三十岁不是二十岁!”
紫薇无语,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肯定不一样啊,当初年轻没想那么多如今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肯定得有点架子,但又自知说不过她,“那你就让他站着吧,看是他先认输,还是你先心疼。”
紫薇抱着幼幼教他背诗不再理他,小燕子翻了个身蒙住了头也不肯往窗外看一眼,永琪还真就这么站着,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女儿,沉默的注视着窗棂上倒映着的那个人影——她翻来覆去坐起又躺下,却偏偏就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幼幼已经背会了几首诗,窈窈早就跑到小厨房去吃东西了,永琪还站在原地没动,小燕子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他,永琪已经转过了身去,立在混沌的雨幕中,直肩、阔背、姿态清落,像一幅被水晕开的丹青画,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小桂子,跑得气喘吁吁的,“主子,车都备好了,得赶紧启程了。人都等着呢!”
南阳的大雨耽搁不得,同去的也不只他一个,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了公务,于是应了句好跟着他一同走出去,可要出门时还是没忍住转过身看了那人影一眼,却不知小燕子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来,靠在窗边正看着他。
永琪坚定的对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间眸中的温柔一下子就让她投了降,也许她也变了,不再喜欢那种热烈到极致的疯狂的喜欢,而沉溺于这种平淡的却细水长流的无言的爱意中。
“保重”
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可隔着大雨和紧闭的门窗小燕子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决绝的转身离开,靴子踏在雨里激起阵阵涟漪,伞边一旋便是一圈落雨。直到衣袍的边消失在门口小燕子才反应过来,慌张的推开门就往外跑,福伦才正站在门口挥手,见她过来叹了口气,“奉皇上的命令,去南阳赈灾救堤”
“南阳?赈灾?”
小燕子慌张的回头去看空荡的街道上那道马上的雄姿,他带着蓑帽手正扬起鞭子,活像一个拯救苍生的大侠一般。
也许……也许永琪也没有变吧。
小燕子心里这样想着,抬手扩在嘴上想大喊一声,但到最后却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他会听见的,她相信他会听见的。
就像她现在突然明白过来永琪对她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保重。请多保重。请为我保重。
“你看,我就说永琪没变吧?”紫薇握着小燕子的手安慰着她,“你总说他和当年不一样了,可你看看,一样的南阳大雨,他不是一样的冲了上去吗?所以说,他还是那个惦记着天下苍生的永琪啊。”
“我不是说他不记得百姓了,我是怕他在这条路上陷得太深走不出来。两年多的时间,输输赢赢的到现在跟回到原点有什么两样?拼了两年命的吏部被人摘了桃子,他自己还背那么多的骂名……”小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盯着紫薇,“我去南阳找永琪怎么样?我带着窈窈,我们一家三口永远的离开皇宫,当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的?这天下皇后爱要就让她要去呗?这段时间我算是看清了,当皇帝是天下第一苦差事!
我要去问问他,他不总是说我最重要吗?当年在南阳的时候我不舍得逼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没了我也许会过得更好。现在看下来好像也不是,那不如我们回到原点,就当这十年是一场梦,南阳又下了大雨,我看他这次是要我还是要天下!”
紫薇哭笑不得一脸无语的看着她,小燕子见她这幅表情有些生气还有些气馁,“他不会跟我走是不是?你还帮他说话,还说永琪心里最在乎我如果再来一次肯定会以我为先,瞧瞧,自己都不信这话吧?
再来一次,他还是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放不下那些责任和仇恨。”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薇摇着头笑,“人哪,往往以爱的名义想留住对方的脚步,却不愿意陪对方走下去。如果你爱他爱的没有那么深,又实在接受不来他的选择,那就不要强迫他为你留下,但如果你爱他胜过一切,就勇敢地跟上他的脚步,哪怕海角天涯。”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总觉得她这话不只像是和自己说的,但又想不明白其他的,正思索的时候便见幼幼扯着窈窈跑了进来,这次没找紫薇,反而扑倒她怀里告状,“额娘,姐姐又欺负我!”
“错啦!这才是你额娘!”小燕子当着紫薇的面被人家的儿子叫额娘多少有些尴尬,“他总是跟着窈窈一起喊,我和永琪纠正了多少次也不见管用,紫薇你”
“咱们姐妹俩还在乎这些?”紫薇会心一笑,“再说了,这三年里都是你照顾他,从那么小一点养到这么大,她叫你额娘是应该的。”又看着那边在一处玩闹的姐弟俩,窈窈虽是和他玩但处处都让着弟弟,故意跑的很慢让他来追,紫薇见了更是欣慰,“她们姐弟俩真好。”
“可不是嘛,这孩子自从进了学士府和我倒是没说几句话,就抱着幼幼不撒手了。你还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叫‘幼幼’吧,就这这丫头起的,非闹着要把自己的名字拆开给弟弟,就起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我觉得挺好听的。”
“好听什么呀!紫薇大才女,不给孩子起个大名?过了三岁生辰就要开蒙了,你总不能让纪师傅也幼幼 幼幼的喊吧?”
紫薇沉思了下,目光依旧落在偎在一处的姐弟俩身上,窈窈正贴心的用手帕把弟弟嘴边的点心屑擦掉,“叫‘福佑安’如何?姐姐是临安公主,弟弟便叫佑安,愿上天保佑这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好听是好听,但是这名字和窈窈排着叫,你小心这丫头霸道劲上来了真不把你们家儿子还回来啦!”小燕子开着玩笑,和她讲上次临安公主大闹赏菊宴的事情,紫薇听了便笑,“那便还在你们永和宫养着,当她一辈子的弟弟去,有临安公主护着,我也放心。”
“啊?”小燕子不明所以,紫薇招手把姐弟俩叫到跟前,笑眯眯的看着窈窈,“弟弟叫‘佑安’好不好?你替紫薇姑姑多照顾着些弟弟好不好?”
“好!”窈窈答应的爽快,小燕子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紫薇这样子不像是尘埃落定,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可她才这样想又晃了晃脑袋,暗道自己多心,瞧紫薇对幼幼这份疼爱劲,肯定是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可她低估了紫薇对于尔康的爱。
因为阴天,小燕子醒的比往常晚了些,如寻常一样翻了个身咕哝的问了句‘什么时辰了’却没等来回答,手胡乱的挥了下扑了个空,胳膊敲在床榻上嘣的响了一声,小燕子瞬间清醒过来。
床榻干干净净的,早便没有半分的温度,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放着一封信,上边写着小燕子亲启。
她揉了揉眼睛,颤抖的拿起信拆开,熟悉的花和小鸟跃然纸上,小燕子翻得飞快,从那没有一个字的纸上却看出了紫薇的诀别之意。
小燕子,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告别,与你永远的告别。
我要去找尔康了。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我对不起皇阿玛,对不起福大人福晋,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幼幼……可是我没办法,幼幼很像尔康,很像很像他,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我看他一眼便会想起尔康一次,可我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却更加的想他……小燕子,我要被折磨疯了,我要被折磨死了,我每天睁开眼闭上眼全部都是他,没有尔康,我真的真的活不下去……
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想走的,我想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可是我看见你哭的那么伤心又心软了,便想着等你高兴了,等永琪回来了,等你们和好了我再走。可是小燕子,在我醒来的每一个时辰里,在我睁着眼睛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我看见的都是尔康的影子,也许你们觉得大梦一场三生过,也许你们已经接受了他的离开,可是我不行,我不行……
我要去找尔康了,拜托你照顾好皇阿玛,拜托你照顾好阿玛额娘,拜托你照顾好幼幼,也拜托你照顾好你自己。
她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啊!那么爱尔康的紫薇怎么可能好得和没事人一般,那么爱尔康的紫薇怎么可能一句都不提一句都不问尔康!她终于明白了紫薇那些话的意思,她终于明白了紫薇为什么看幼幼的眼神那般的缱绻不舍,她终于明白了紫薇和她说那么多句‘谢谢你,对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不能,她不能允许紫薇去做这样的傻事,绝对不能!
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纸张被攥在手里捏成了团,小燕子把两个孩子托付给福伦和福晋就往会宾楼跑把门敲的砰砰响,柳青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出来看,“小燕子?”
“快叫人去找,紫薇失踪了!趁她没走远,说不定人还有救!快去啊!”她说的语无伦次满脸是泪,柳青听了个云里雾里只顾着点头,还没细问就见她要去后院牵马,“你们先找,我去火器营一趟!”
她记得永琪和她说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去火器营!
火器营在京西,小燕子跑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累得扒着门边扶着腰大喘着气,把腰牌递给守门的侍卫却发现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见那侍卫看见腰牌的刹立刻挺直了背,一脸严肃的就往里跑,没一会功夫便见察里图跑了出来,见了她便要行礼,“福晋吉祥,五阿哥不是在南阳?”
“他没事……我……我要找人,找紫薇……你能不能派……”
一句话要歇上好几次,察里图没听完就点头,消失了一会又吩咐侍卫领一班人来要把她扶进去,“福晋放心,我已经吩咐了下去,京城各门都有我们的人守着,格格出不了京。我现在就领着人出去找,就算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肯定能把人找到!”
小燕子感激的点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后知后觉的抬头看着胸有成竹的察里图,“京城各门都有我们的人?永琪他……”
“福晋,这您就别问了。您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她连忙应下,可坐在马车上心里却骇然,京城各门啊,而且看察里图的意思,永琪手里有兵,明的暗的都有……可是这么重要的人,就随她差遣?
“你们就这么出来,能行吗?”她忍不住问,察里图听了就笑,“没事,除了我以外,那些都是各处的暗卫,没人会发现的。至于我啊,谁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察里图很是骄傲,小燕子却在嘀咕,“暗卫啊,那就这么容易就能调动?这不怕……”
“福晋啊”察里图有些哭笑不得,“哪容易了?我们不听人只听令牌的,那令牌一共就一对,平时都是听五阿哥亲自差遣,连傅恒将军和江先生我们都没见过,是您手里的令牌有用!”
“啊?”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一枚玉扣,完全没料到这是令牌,只记得是哪一年夏天,外边太热她赖在床上不愿意起,还拖着永琪也不许他动,躺着躺着手不老实的摸来摸去的,正好看见他腰上挂着一枚玉扣,那其实是两块玉,玉环里套着一块璞玉,她看一眼便觉得有趣,永琪随手摘了下来,见她举着玉扣从小孔里看来看去玩的不亦乐乎随口开着玩笑,“这玉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身家性命?”小燕子嗤笑一声,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大腿有意无意的掠过那一处轻轻蹭了两下便见他突然变了脸色,她太知道永琪如今的命门在哪了,偏偏还要继续,笑嘻嘻的埋在他颈间对着他的耳垂送气“那是你的身家性命,你身家性命不是在我这吗?”
她笑得暧昧,媚眼如丝轻轻一勾便让人没了魂,永琪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仅剩的一丝清明夹杂着许多的无奈,“别闹了……”
她泠泠笑着滚到一边,手拿着玉扣笑着看他竭力克制的模样,“没收了!”
原来永琪当时没说错,这当真是他的身家性命啊……
“你们是他用来杀人的吗?”
小燕子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察里图意外极了一时间都反应过来,又听见她道“那些人,都是你们帮他杀的吗?那些欠钱的、贪钱的都是你”
察里图听了想笑,“五阿哥要砍人都是直接拉去菜市口,经由刑部和大理寺的,我们不杀这些人”
不杀这些人……那就是杀另一些人了?
“他还杀了谁?他还杀了多少人?”
小燕子神情已经有些激动,察里图见状更加不解,“福晋,我们是暗卫,就是来保护五阿哥安全的,杀的当然都是刺客了。”
“刺客?还有刺客?”
“对啊……成波成波的来,防都防不住。五阿哥得罪这么多人,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他受过伤吗?他伤哪了?”小燕子恨不得趴到他眼前去,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察里图向后撤了撤,“胳膊、肩膀、腿……哪都有,不过都是小伤,福晋不必担心。五阿哥受了伤连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那剑舞的,一刀一个,我们都佩服呢!”
察里图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崇拜起永琪,小燕子却根本想不到什么‘英明神武’,只觉得后怕和心疼,仔细一想,好像的确他偶尔会夜不归宿,有一次还连着三五天……
只是他们年轻气盛总怕擦枪走火,大多数时间都是和衣而眠,后来关系总是有些尴尬,她的确也没有太关心永琪脸色好不好,身上有事没事。
“福晋,咱们去哪?目前没人来报,想来格格没出城。”
察里图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小燕子啊了一声,“先去幽幽谷,没有就去心旷草原。”
紫薇是个浪漫至死的人,真要追随尔康而去,也一定会选在他们的秘密基地。
可她知道的四个地方都找了一个遍,甚至在幽幽谷还碰见了柳青他们还是没看见紫薇的人影,小燕子看着渐高的日头痛苦的捂着脸蹲在地上,“她能去哪呢……”
十年前紫薇也曾在学士府出走,只是那时有尔康在,他总能找到紫薇的归处,可如今尔康都不知所踪,她又上哪去找紫薇呢?
“还有个地方,在西山,那一处悬崖峭壁多,我想,格格若是想自尽,这什么山谷草原的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悬崖最合适,一跳解千愁。”
察里图纠结的说了出来,小燕子蹭的站起来,“走走走,去西山!”
西山算不上高,但是险,金琐爬到一半便上不去了,小燕子也累得气喘吁吁,爬到山顶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那边一处人影飘飘,她定睛一看——果然是紫薇。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紫薇一身白色裙袍立在悬崖边上,头发散开随着风飘像是九天外降临的仙子一般,听见她们的呼唤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沉静还含着笑,却让人看得更加的害怕。
“紫薇!”
小燕子先喊了一声,“你快回来,你别做傻事!”
她漠然的摇摇头,依旧站在那里,再往前一步便是几百米的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大家不敢往前走也不敢逼她,生怕紫薇一激动便踩空掉了下去,唯有小燕子站在最前边,和她对视着。
“紫薇,这么高的山,你是怎么上来的啊?”
她开口问,同样目光沉静的望着她,“我刚刚上来的时候歇了好几次,想当年围场送信那么高的山我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呢,倒是你,怎么也上不去……
可是紫薇,你跋山涉水这么些年才走到了现在,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吗?”
“三年了,你已经逃避了三年了!你一觉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知道我们其他人这三年怎么过得吗?你知道福大人和福晋是怎么样捱过那种丧子之痛的吗?你知道永琪回来见着额娘的棺椁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晴儿这三年来半点儿萧剑的信都收不到有多孤独吗?你又知道我,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你都不知道,你一直在逃避,你逃避了整整三年。可你曾经逃避便算了,如今有了孩子你怎么还逃避呢?你忍心让幼幼无父无母的过一辈子吗?!”
出乎意料的是,紫薇轻笑的摇着头,“我从来没有打算要自尽啊”
“啊?那你”
紫薇笑着朝她走过来,小燕子紧紧的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再往悬崖边上去,紫薇安慰的反握住她的手,“小燕子,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尔康还活着,他只是被困住了,他还活着!我要去找他!”
这实在是太过于荒诞不经,小燕子听着直摇头,“那他在哪呢?”
“我在问他!在梦里,每当我迎风站着的时候总会收到他的讯息,他会随着风来到我身边,像风一样紧紧的拥抱着我,我的身边围绕着他的气息,他的温暖……”
紫薇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身边走过,好像在拥抱尔康一般,“我要告诉他,我去找他了,让他等等我,让他相信我,我会找到他的!”
“找到他以后呢?”
“我知道京城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找到他以后我们就找一个世外桃源住下来,像是天仙配里的董永和七仙女一样他耕田我织布,如果幼幼愿意,我们便把他接来,我们”
“那如果找不到呢?”小燕子毫不留情的问,“如果找不到的话,你就会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孤独的死去,留下一个孩子给福家二老当个念想,做个希望。你们夫妻二人双双过着快活日子再也不知道人间的苦痛,把痛苦都留给我们是不是!
紫薇啊紫薇,你当初能从济南一路走到京城来就为了认爹,现在这么就不能撑着活下去呢?死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那些活下来的人才最痛苦。你已经领悟过这种痛苦了,又怎么忍心,让我,让孩子也体会这种痛彻心扉呢?”
“紫薇,萧剑带着人找了三年,半点消息都没有,茫茫人海,你去哪里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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