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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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人海茫茫 黄河滔滔

茫茫人海……

这是永琪到南阳后的最大的感受。

这场雨比之当年还要更急些,春雨又赶上黄河的凌汛,已经有不少村庄已经被淹,灾民们涌进城内乱成一团,从城南一路进去便见不少人瑟缩在角落里漠然的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十年过去了,好像他们并没有过得有多好。

他下了马,不肯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雨水很快便灌进了靴子里,永琪让人撤了伞任由雨点也把身上淋了个透,望着满目苍夷的人间心沉到了极点,却突然看见人们一窝蜂的往前边挤了过去,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把他撞倒,被江墨扶了一把才站稳,小桂子已经挤到了前边去看,回来报告他说“主子,城南这边有人施粥呢”

城南有人施粥……

如出一辙的话穿越了十年的光阴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他不受控制的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雨天,马儿飞奔着将他的爱人带到他身边来,失而复得的惊喜被瞧见小燕子和那个什么大夫站在一处的醋劲儿冲了个完全,可眼睛却一点不舍得离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她就站在那,手里还捧着碗,抬头看着他。

后来的许多年里,小燕子偶尔也会下厨,但每次他看见总要把碗夺过来,即使小燕子说并不烫他还是要抢,因为看见她捧着碗就会想起那一天,想起那一天心就会有些难受,难受当时差一点点的永远的失去与分离。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走了过去,即使知道那不会是小燕子,粥棚前果然站着一位妇人,侧着身子能看出她隆起的小腹,挽着袖子在利落的盛粥,一旁的男人蹲在地上在添火,旁边还蹲着一个小孩子,抬头和他对视着。

“麻烦您到后边去排”那妇人抬起头随口说着,却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噤了声,嘴唇颤抖着好半天,“五……五阿哥”

永琪没想到她竟然认得自己,旁边的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那妇人激动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我是小鸽子啊!”

他这才看出来,女大十八变小鸽子的确变了不少,大概是后来日子过得不错瞧着比小时候丰腴了许多也更添韵味,永琪让人去帮了他们夫妻俩把两人叫到一处寒暄,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家三口感慨,“这是你丈夫和儿子?”

“五阿哥不记得他了?偷您簪子的那个小男孩儿!”小鸽子笑着介绍,永琪这回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笑哈哈地说自己不记仇,又听见小鸽子问,“那簪子五阿哥还留着呢?”

她不敢问小燕子姐姐如今怎么样了,她其实不太敢问,毕竟达官贵人的感情一概都是乱的,她害怕听到小燕子过得不好的消息,可却又忍不住去关心那个眼睛大大的姐姐,忐忑不安的看着永琪。

永琪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好好在她头上戴着呢,我给她买了那么多她都不爱戴,每次挨骂的还是我——怎么那么不舍得给你媳妇儿花钱?我看啊,她就是故意的!”

小鸽子顿时松了口气,一双眼睛溢满了笑容,“这次的钦差大臣是五阿哥?那我们南阳人可是有福了!”

她正说着,只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等着盛粥的人们根本来不及躲开,被冲撞的七零八落,永琪离得远些倒还好,不过马蹄溅起的雨水也把他那原本就湿透了的袍子又添了一圈的泥泞。

他眼神一紧,手里飞出一道横标,准确无虞的射中了那顶轿梁上,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剧烈的晃着,马车上的人不受控制的从里面掉了出来,狼狈的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纷纷叫起了好,那人一身官服大腹便便的被人搀起,红顶帽子却直接滚到了永琪脚下,他低头把它捡起拿在手里,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你是什么人,敢伤本知府的马,该当何罪!那红顶帽子也是你能拿的?”

“原来是知府大人”永琪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拿着帽子的手却向后一背负手而立,“那敢问知府,冲撞朝廷钦差大臣又该当何罪呢?”

“钦差?我哪”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前站的人的是谁,这一身暗黄色长袍腰间系着玉佩的年轻人不是五阿哥是谁?慌忙低下头行礼,“下官眼拙,不知竟然是五阿哥。五阿哥您脚程也太快了些,下官接了消息就慌忙去迎接,有失远迎,请五阿哥恕罪。”

“有失远迎?知府大人那迎接方式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啊!”永琪玩笑着指着自己的袍子上那一串的泥渍,“这还不够盛大吗?”

那知府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永琪哼的一声把那红顶帽子扔给小桂子,“这帽子我先收着,赶紧带路去大堤,不然的话,我要的可就不只是你的帽子这么简单了!

知府大人连我什么时候到都知道,想必也清楚得很我十年前在南阳干了什么吧?”

他声音并不大,可就这么平静的仿佛忆往昔的话却让他不寒而栗,慌忙爬起来便去带路,永琪和小鸽子夫妇道了别也匆匆离去,要去大堤上看如今的灾情到底几何。

那大堤算起来,倒是永琪第一份政治财产。

当时雨下的急救雨为先,控制住水情后他便开始琢磨,这老天要下雨他管不的,总是这样救灾也不是事,这次虽然说是保住了黄河可不少人也彻底没了家,所以最关键的是,如何让水涨不起来,如何让南阳百姓再不受黄河水患。

他自幼便酷爱这些工器营造,只不过宫里人爱的都是四书五经人伦天理,总觉得这些不过是些奇技淫巧放不到台面上来,就连六部中,最不受重视的都是工部。于是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学偷偷摸摸的看,大概就是这种‘天上反骨’的劲让他偏偏对这些爱不释手,一旦动了这个念头还真就压不下去,反正刚成婚的那些日子里还算是清闲,便从礼部下了衙门就开始研究,小燕子看见过几次他画的草图,长长短短的也看不太懂,还以为他和班杰明学画呢。

大堤的草图画出来的时候他专门去寻过工部的人,后来又从杭州赋税里抽钱来专门营造大堤,建好后还专门有人给他送来过一张画,按理说最少二十年可不遭受任何的水患,可这还不过十年,怎么变又成了一片汪洋了呢?

永琪心里嘀咕着已经走到了大堤旁,风卷着水形成巨大的浪将那大堤晃得摇摇欲坠,一道人影站在最前边指挥着人来来往往的加固大堤,见他过来头也不回的吼道“愣着干什么?这时候能歇吗?歇一会便是一个村子又没了!”

“你怎么说”小桂子要开口却被永琪拦下,吩咐着人都拿起东西去干活,一行人听令就连江墨都拿起了铁锹来干,忙忙活活一个下午人都差不多累瘫了,也没怎么出过力气的永琪也有些撑不住,撑着铁锹半弓着身子喘气。

“富贵人家的少爷吧?”

上午吼他的人递了一块饼给他,“磨刀不误砍柴工,吃点再干”

永琪也没客气,直接接过来就啃,咽下一口才觉得人又活过来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的人在笑,上午那凶神恶煞的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你娘呢?你们一会回去的时候早点睡,不用等爹爹了。”

他转身看过去,那姑娘和窈窈差不多大,点头的时候两个小卷一颤一颤的,顺着父女俩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妇人正挑着担子走走停停的分发食物。

“你女儿?”

“嗯,怎么样,我闺女可爱吧?”

“没我姑娘好看”永琪丝毫不客气,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却又双双笑出了声,那人笑着摇头,“你这人怪有意思的。”

一句玩笑让两个人熟稔了起来,趁着短暂的休息聊起了天,永琪看着那大堤终于问出了口“这大堤不是说能挡二十年水患吗?怎么还不到十年就……?”

“别人和你说吃饭能顶饱,可你吃一块饼能顶一天,可一块点心,只怕半个时辰就饿了吧?”

“什么意思?”

那人不肯再说,站起来继续拿着铁锹开始干,永琪琢磨了两下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华而不实。

这大堤不过是外表看着好看罢了,内里的料却没一样是实用的,用石头建的堤当然能顶二十年,可是用那边角料建的,能顶十年都算烧高香了!

他猛地把铁锹扔下,转身便走,那知府想着五阿哥总算是撑不住了自己也连忙跟上去,永琪一言不发的进了衙门,坐在那‘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脸色铁青的看着跪在地下的知府。

“账本呢”

“啊?”

“把乾隆二十六年到现在的账本,拿到我跟前来。”

“这……五阿哥,您奉旨办的是水患,查账这档子事……归户部和吏部管吧?”

见他支支吾吾奋力阻挠的样子永琪便知道这内里肯定是有事,哼笑一声看着他,“你是哪一年来的南阳?”

“啊?”

“我在这南阳衙门府住过好几个月,这里面的一草一木,每一间房每一处角落我都去过,就连你们这衙门府的狗洞在哪我都知道。藏账本的地方无非也就那么几个,你要是自己不拿出来,让我搜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他朗声唤了句‘小桂子’,还没说下句就见那知府尴尬的笑了笑说了句‘不劳公公了’爬起来就要去拿,永琪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又悠悠的加了一句,“要是有两份的话,记得都拿出来。我抄家抄得太多了,真的假的可一眼都看得出来!”

那知府脸色瞬间唰白,脚步踉跄一下便急匆匆的往后衙走,刚刚看着云淡风轻的永琪啪的把手里的茶碗拍到桌子上,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世人总以为他揪出一个贪官多高兴似的,以为他砍一个人杀一个官员多痛快似的,其实他看见那些污秽不堪的账本的时候只觉得失望和心痛,尤其是在南阳。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权力能救人命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是个英雄的地方,这也是他差一点要放弃小燕子的地方……他不希望这个承载了他那么多理想抱负,承载了他那么多希望未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幸福的地方也和其他一样,肮脏、混乱。

永琪翻账本的手都在抖,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真是学聪明了呢,这账本完美的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他这人爱算账,也知道算账平账的难处,有那么点细小的出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哪能这么完美呢?

“你先下去吧。”永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这南阳知府先下去,自己心里却如坠冰窟,江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我要是你,我现在会很高兴。”

永琪一脸‘你有病吧’ 的表情看着他,江墨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因为这是你逆风翻盘的最好机会。

从前你查欠款,治贪污,动的都是那些官员的利益,他们当然要团结起来一起对付你,那些你要帮助的百姓,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欠的银子是朝廷的又不是自己的,贪得银子是朝廷的,也不是自己的。可这一次,这道大堤就是要把他们的遮羞布彻底的撕开,就是要让百姓们看一看,你争的那些银子,是为了谁?他们欠的贪的那些银子,到底是谁的!

天心民意,天心民意。天心并未尽失,民心握于手中,任她皇后拿了吏部又如何?”

永琪侧眸瞧着迎风而立的江墨,突然发现有这么一位目的性极强的军师其实不错,他和尔康这种人呢这时候总会有些挫败感,只顾着感慨世间炎凉,可江墨不一样,他总能在这其中发现一些机会,一些绝处逢生的机会。

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啊,他的国家,他曾一手救起的南阳,竟也是腐烂成了这般模样吗?

“查!这么大的南阳,不是一个知府能随随便便就掌管的了的,欺上瞒下这么多年,甚至敢直接在我的大堤上动手脚,上头没人是不可能的。查,一清二楚的查!”

天空霹雳一声惊雷,永琪脸紧绷着那股气势让人忍不住臣服,底下人道了一圈的是,纷纷开始动作。

新来的钦差不筑堤也不管水,只一心钻到库房里去查账,这样的事情如石破天惊像南阳的大雨一样引起了轩然大波,流言随着水漂的到处都是,话里话外不外乎也就是那么几句,有人说五阿哥毕竟是皇子,养尊处优的哪里能受得了这满地的污水;还有人说刮风下雨不是打雷就是闪电的,万一再染了风寒伤着哪了五阿哥肯定不敢出来;更不靠谱的还有人说,库房里不定多少好东西呢,五阿哥来这一趟怕是不少捞吧……

还没捞够?这账上上下下查了那么久,那么多银子都哗哗进他口袋里了,他还没捞够?

……

传言甚嚣尘上,江墨看着手唰唰翻着账本打算盘的永琪也有些着急,“外边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一点都不关心?”

“人长着一张嘴不是用来吃饭就是用来说话的,你不让人家吃饱饭,还不让人说话了?”

他已经快速记下一串数字,江墨并不赞同,“南阳的水有多浑你难道不知道?百姓们都饿成这个样了谁还有力气传闲话,这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你不管管指不定会出多大事呢!”

“推波助澜?推呗,推的越高越好。”永琪啪的一声把账本和上,指着旁边的那些折子冷笑道“这些人还真是精力旺盛,一边忙着遮掩上下打点,一边还不忘煽动百姓,这么大的精力坐在衙门里真是屈才了,不如都跟着姐夫去西北打准噶尔去!”

江墨斜瞥了眼那如山高的折子,自从永琪开始查南阳的账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递来了折子求情,有的是洛阳开封这些河南境内的,有的是两江的还有的是徽州的,甚至京城的人也递来了折子,祈求有之,劝导有之,威胁、谩骂亦有之,江墨摇着头移开眼,余光却瞟到那里面夹着的一页明黄折子上,心跳差点停了下,迅速的抽了出来,翻开一看,正是皇上的御笔朱批。

乾隆似乎是气急了,那字写的龙飞凤舞的他仔仔细细认了好久才看出来,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还文绉绉的,直截了当的就开骂,骂他狗改不了吃屎,让他去救灾又去查账去了……他看了两眼顿感不太好意思,永琪倒是一脸无所谓,“看什么看,你小时候没被你爹骂过?”

“废话,我爹是谁,你爹又是谁?我爹再生气也不会要我脑袋!”

“这你放心,我爹再生气也不会要我脑袋!他就算不疼我,他也不舍得他的宝贝闺女守寡!”

“你说小燕子啊?我劝你别想的这么美,人可还不一定原谅你呢啊!小燕子姑奶奶的脾气,比我们家柳红那可是不遑多让!”

“她不生气了。”

“啊?”

从小燕子看过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小燕子不生气了,但是她有没有转过来弯,有没有想通,他就不知道了……

想起小燕子总会觉得心里有些堵,是那种思念和无奈夹杂在一起的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好像看哪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有股火还隐隐的往上冒惹得他想骂人,但心底其实还有一丝丝的安稳,毕竟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回家,小燕子哪怕生再大的气都会好好的等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的苦笑一声转了话题“但我的确没想到,会牵扯这么多人,整个南阳乃至河南,都没几个人能称得上干净……”

怎么可能干净呢?这里是个大染缸,哪怕再清白的人进来转一圈也会染了物欲与情色,然后欢呼着迎接着下一个懵懵懂懂的人的到来……你说有没有人就是能坚守自心?有啊,当然有了,只是这样的人不会为这样浑浊的环境所容,早就淹没在这片浑水中了。

在乌鸦都世界里,天鹅的洁白就是原罪。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的傍晚,风叫嚣着掀起巨浪一下下的涌上了堤岸,原本还算安全的地方瞬间被淹没,天边还挂着一抹残晖,永琪的袍子被风吹的鼓鼓的抱着铁锹艰难的往前走,可沿河处不过只有零零星星的十几个人罢了,他的声音被狂风吹得含糊不清,努力的睁着眼问“人呢!都跑哪去了!”

“回五阿哥!”回答的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都在家反思呢,都真心诚意的觉得自己错了,忙着给五阿哥写请罪折呢!”

“写个屁的折子!都给我滚到河岸来!”见他不动心里的气比这妖风少不了多少,“擅离职守,是要砍头的死罪!”

“我们知府说了,五阿哥账都查成那样了,本身也活不下来了,既然早晚要死,还不如舒舒服服的死呢!”

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永琪被这些无赖都要气笑了,蹭的把藏在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小桂子,拿着我这把匕首去!告诉他们,要不老老实实给我滚过来,死也得给我死到堤坝上,要不,直接了当的抹脖子自己去他妈的地狱早点见阎王去!”

他说完甩袖而去,好像多大的风都吹不完他的脊背似的,跳进手里去扶那道长堤,小桂子领了命连忙离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南阳数十位官员都赶到了河岸来。

风愈发的起劲,一群人颤颤巍巍的往河里奔,突然一阵巨浪袭来被风卷着迷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晃晃悠悠的倒在了河里,再站起身来时,只见一道身影乍然消失在了滔天的水幕之中……

所有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被卷进去的那个,好像是,好像是五阿哥……

是意外吗?还是有人推了一把呢?是故意推的,还是求生欲望太强烈的本能行为呢?

谁也说不清,只是在眼光交汇间心思已经绕了几绕,这人救还是不救呢?

不救吧,这是一条人命;救吧,救上来干嘛呢?继续查案,由着他把南阳上下的官场捅破,等着大刀朝自己脖子上砍?

黄河决堤,风卷巨浪,五阿哥被卷入河道因公殉职倒也不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皇上下来查也看不出什么……

于是迟迟没有人动,只有小桂子一个人扑进了河里大声喊着‘主子’,江墨今日奉了永琪的命令押着一批粮草去赈灾,才收拾完跑来河岸,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样子。

百姓站在一边指指点点的看热闹,官员们面面相觑着眼神里藏着窃喜,只有永琪带来的那几个人在拼命的喊着‘五阿哥’‘主子’……黄河水滔滔不绝哗啦啦的响,泥泞的河水里却半点都看不见人影。

太阳已经彻底的落了山,黑夜比想象中降临的更快,连日的阴雨将那么点微弱的月光都遮的严严实实,江墨虚脱的跪坐在黄河拥上来的软绵绵的泥沙上,望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没有一点点波浪的河面。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但也算没失了良心的谋士,虽然总是觉得永琪有些事情太过于优柔寡断了些,但其实内心还是认可的,因为从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从古至今那么多谋士谈笑风生运筹帷幄,可善终的有几个?但他不怕,因为他看得出来,永琪是个心里纯粹的不得了的好人。

所以他不去对付皇后而去查账治贪他心里其实高兴的不得了,哪个读书人心中不藏着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情怀与抱负呢?于是这一路走来他毫不犹豫的永远都在支持永琪,直到今天,直到现在,直到看着那些麻木的百姓和幸灾乐祸的官员的时候,他突然怀疑了。

真的该这样吗?

这些百姓知道好吗?也许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官官相斗一场博弈自己看个乐子罢了;那些官员知道错吗?只怕只觉得五阿哥在断他们的财路要他们的命铲除异己替自己铺路吧?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爹的强烈反对,做妻子的不够理解,自己的差事丢了甚至是没了命,真的值吗?

他不知道答案,更不知道去哪里找永琪,沾了满手的泥沙痛苦的捂住了脸,呜呜的痛哭出了声……

永琪失踪了。

整整三天,江墨带着人快把南阳城翻了一个遍。官府的人也装模作样的找,一副痛心疾首无可奈何的摊着手,“大人明察啊,实在是找不到,也许,也许……”

“没有也许!这是皇子!这是王爷!要是出了半点闪失,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去?”

江墨几天几夜没合眼,一开口都是沙哑的,他是一个谋士从来都没拿过刀,此时被逼急了拿着匕首抵着知府的脖颈,那知府轻蔑的笑看了眼他抖的不行的手,“先生啊,黄河吞灭了那么多条命,我能有什么办法?”

皇上怪罪下来又能怎么样?五阿哥本身就是钦差大臣,这治理黄河就是有危险的,最多是处理一些负责安保和治河的小官罢了,把通判关起来就是顶天了,可五阿哥要是把那些贪污的东西捅出去,那莫说他,怕是河南巡抚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没办法?你没办法皇上有办法!你要是贪污皇上为了面子也许还会帮你掩盖一二,可你要他儿子的命,他怎么可能不要你的命!”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历朝历代,也没有因为黄河水患死了人就要砍头的,我大清律法哪一条写了这个?”

“哪一条?你也好意思谈大清律法?你一个知府都没把大清律法放在眼里,你以为皇上会在乎这个?

我奉劝你一句,赶紧去找人,人找到了也许你还有活路,人要是没找到,新账旧账一起算!”

乾隆当然不会在意什么大清律法,他见到折子的时候先是震惊,震惊什么叫做黄河大水,五阿哥不知所踪?然后就是愤怒,愤怒河南的官员难道是吃干饭的连个皇子都照顾不好,愤怒河南的官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直接谋害钦差大臣而且还是当朝皇子?

黄河水浪滔滔谁也防不住?河南的官员们南阳的官员们已经尽力去救了?乾隆才不管这些呢,他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盘算着什么?他可以对那几十万两银子视而不见,他可以对官员们那点心思视而不见,可是他不能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他的儿子,害他苦心培养出来的储君!

“河南巡抚下狱待罪,南阳知府、同知、通判尽数抄家问斩,帝王一怒雷霆万钧,一念之间便是无数个人头落地,哪里还会管什么王法什么规矩!

太和殿下跪满了人,都痛呼着“皇上息怒”,上书房的几位大学士头都快磕破了,“皇上万万不可啊。五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未下定论,怎可把南阳官员都杀了!”

“未下定论?都是千年的狐狸,都给朕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段日子永琪在南阳查账治贪,不,这几年他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来,大清上下官场震动只怕是盼着他死的人多的是吧?所以这不可能是一场意外!朕当时不想让他去南阳就是怕出事,可是朕没想到,这些人真的敢做出这些来!这可是皇子啊,这可是朕的儿子啊,他们是疯了吗这样的事都敢做出来,是想着要谋反吗?!”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皇帝,哪怕他如今已垂垂老矣性子比年轻时候平和了许多如今一发火还是能让整个宫城都抖三抖,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的噤了声半句话都不敢说只低着头紧紧的磕着青石板,唯有傅恒抬起头拱手道“皇上,臣明白,也知道这不会是一场意外。

但是皇上,大清的官员们不明白,大清道百姓们更不明白。这黄河水千年来泛滥了不知多少次,哪一次不是尸横遍野荒草茫茫?哪一次不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可也没见皇上因为这些人的死就把上上下下的官员都问了罪啊……怎么,五阿哥的命是命,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傅恒也难受,先不说永琪是他亲手要扶扶上去的下一任帝君,就以两人这些年的交情,他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情意,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呢?可是再难受,他也不能纵容皇帝去做出此等荒唐事,“皇上,流民本就危险,若是再把南阳的官员都杀的干干净净了,那岂不是更危险。

而且皇上,现在毕竟只是失踪,一切未有定论,找人才是最重要的,臣知道失去儿子的那种痛,端慧皇太子殁时您的痛苦臣也看在眼里,所以现在最为紧要的是救人,是要让整个南阳官员都去找五阿哥……您要杀,也得等五阿哥救出来了,他收集的那些贪污的东西都送到京城了,再经由三司共审,依大清律来判。”

“大清律?朕贵为皇帝富有四海,若是连自己儿子不明不白的失踪了都得忍气吞声的,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传旨,马上把朕的旨意送到南阳去,当街行刑一个不留!至于救人,你真指望那些官员能下河捞人?杀了首官,自有下边的人愿意替朕卖命替朕找儿子!”

乾隆愤怒的拂袖而去,可当乾清宫的大门闭上把所有的阳光和温暖隔绝而去的时候,才觉得心揪的难受……永琪,他寄予厚望、也真心疼爱的儿子,真就这么没了?悄无声息的没了?

乾隆后悔,他后悔当初怎么不一开始就拦着永琪,查什么账查账,由着他胡闹得罪了这么多人!也后悔他既然查便查了,那他就给他兵给他权,让他在京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折腾就算了,去南阳那黄河汹涌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干什么去呢?他承认自己的私心很多,他承认他总是想要搞制衡,可他再想搞制衡,他本意也是让永琪别太飘,记住自己的身份,安安生生的当这个储君别去威胁自己的地位,他也未曾想过,会成这样啊……

整个人无力的倚在榻子上,小路子捧着茶候在一边,熟悉的清香扑鼻让他忍不住垂眸看去,小路子身子弯的更狠,“皇上,这是紫薇格格泡的荷露茶。”

“紫薇?哦对,她醒了。”乾隆近日因着南阳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的,此时才想起来他这个女儿终于苏醒的事情,一直说要去看看她一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着,此时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她在哪呢?”

“来的时候见太和殿人多,便送了茶来就走了,刚听侍卫说,去后宫给老佛爷和皇后娘娘还有令妃娘娘请了安,已经回学士府了。”

“小燕子没来?”

“福晋没来。”

乾隆松了口气,相比于自己如何去接受,如何让小燕子接受这件事,才是最难的。

“去学士府。”

乾隆啪的把茶碗放下,微服出宫去了学士府。路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因为他自己都不敢想那句话该怎么说出口,用力的拍着马车喊着‘回宫’,直接下了死命令,“若有半点关于南阳的闲言碎语传出去,格杀勿论!”

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南阳,所有人都没想到乾隆当真如此震怒,惊讶过后便是害怕,之前还叫嚣着‘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舒舒服服死’的官员们纷纷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挣扎的想要逃出去,奉命来的是皇帝的亲卫,见此只冷笑道“喊天喊地都没有用,除非五阿哥能找到,而且是活着找到。,皇上这气估计才能消”

知府一听拼命的点头,“找找找,我们这就去找”可才说完自己又想打自己,好几天过去了,人就算找到了,又怎么可能活着呢……

“大人,五阿哥他”

“五阿哥?!”

突然有人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去,潇潇雨幕下一人撑着把伞,一手撑着一根竹杖在深深浅浅的水坑里慢悠悠的走过来,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坦然的迎上来所有人的目光。

“永琪!”

“主子!”

江墨和小桂子都是又惊又喜,却突然看见一道人影飘了过去,那知府不知道怎么竟然挣脱了御林军的束缚,扑通跪在永琪面前攥着他的袍子,“五阿哥……五阿哥……您救救小的吧!”

水花再次溅起把他的袍子染了一圈的泥渍,永琪啧啧的摇了摇头,“怎么你每次见我都要把我衣服弄脏呢?”

“五阿哥,奴才知错了。奴才猪油蒙了心贪了财,奴才错了,求您饶奴才一命吧!奴才愿戴罪立功,替您守这大堤!”

南阳知府砰砰的磕着头,水花扑通扑通的溅起又是一层泥,永琪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从袖子里拿出那被保护的极好的账本,冷冷的看着他,“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现在这么后悔,你当初为什么要贪这修大堤的银子呢?”

他的声音其实算不上大,但却十足的冷冽,在这哗啦啦的雨声中如碎玉一般清亮的刺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偷工减料、私相授受,里面放着的都是些泥渣能撑十年都算是万幸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一个堤坝用不着修那么好;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天不会再下一场那么大的雨;你们是不是觉得,就算我知道了,因为这是我建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

他声如洪钟,寥寥几句话却具有极大的压迫力,即使愤怒被他尽力隐藏着却依然让人噤若寒蝉,连没犯什么错的小桂子都觉得有些害怕,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问问,你剩余的钱,都用在哪了?置办房产?蓄养姬妾?还是打点上下,或者是给你的上司送钱好平步青云?”

永琪紧紧的盯着他,此时还真的在心里想到了许多种替他开脱的理由,多希望他说这钱花在其他百姓需要的地方了,捐给庙里了,捐给慈幼院了,哪怕他说这钱用来给病重的老母亲治病了,他都认了。

“都有,一部分用来打点,一部分用来建了处宅子。”

“在哪?”

“城西,这次大水,冲垮了。”

“呵”永琪冷笑一声,“和着二十万两银子,都打水漂了呗?”

可扔水里他还能听个响呢,如今却只能看着那洪水滔滔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大堤。

“这二十万两银子又不是让你从自己兜里掏的,你好好的花在修大堤上就不行吗!你要真缺银子,哪怕你和我要呢!你和朝廷要呢!你动百姓的救命钱干什么!”

永琪气急败坏的把账本扔到南阳知府的脸上,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知道他多么希望那大堤什么问题都没有,多希望南阳是清清白白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天爷下的雨太大而已,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个难关度过去就好。

没想到啊,天灾从来不要命,要命的都是人祸。

被账本砸了满脸的官员们哭得更加的狠,一直跪在一边的通判愧疚也悔恨,“五阿哥,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钱一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它,巡抚要问,督军要问,知府也要问,一层又一层的盘剥下来谁都想分一杯羹,……王大人五千两银子,李大人三千两银子,张大人二百两银子……一个又一个的,到最后剩到手里的就没多少银子里,就这还有想让自己的亲戚来负责这次大堤修建的石料的……

五阿哥,臣错了,臣有罪,臣对不起南阳的百姓对不起皇帝也对不起您,但是臣的的确确也有难言之隐。”

不少官员跟着点着头痛哭流涕,也都觉得自己又惭愧又有点冤,他们谁不想当个好官?可这都是被拉下水的啊!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查账治贪的原因。”永琪抬手指了指自己被溅了一圈的泥渍的袍子,“我这袍子,是来的时候才换的,可你们瞧瞧也脏成了这样,尽管我小心再小心,它还是脏了……为什么?因为这黄河水脏,因为这泥沙满地,因为这南阳的天太黑!你们如此姑息纵容,官官相护,除了让自己越陷越深,把一个又一个朝廷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原本能当个好官的读书人拉下水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还能再干些什么呢?

委屈,都委屈,一说起来都委屈。可我要是不管,任由这堤坝修成这样,任由这南阳脏成这样,天什么时候能晴?什么时候能有人不委屈?!

守堤这个事,不止守护的是一个大堤,也是守住了沿岸百姓。其实,古往今来,皇帝那么多,黄河只有一条,人能骗人,但是人骗不了黄河。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多么清高,也从来都不是和你们谁过不去,实际上,刑律也不是给我一个人用来报复谁的工具,它是这个天下最后的底线,朝廷不是我行侠仗义的地方,我也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侠客,我维护的也只是底层百姓的最后倚仗。不止如此,更也为了千千万万个心怀大道,坚信真理的士子。”

“好!”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起来了人群,听见他这几句话都激动的慷慨激昂,永琪环顾了一下突然跳上了那座大堤,身后的洪水将大堤涌的轻轻晃动着,众人瞧着便觉得担心,他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声音极稳,“南阳的父老乡亲们,好久不见了。”

这一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好像聊家常一样,“我今天站在这里,估计很多人都会特别奇怪,有人估计在想,这五阿哥不是被洪水冲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鬼不成?”

他轻松的开着玩笑,有大胆的人已经笑出了声,永琪又道“我敢保证我肯定不是,哪有鬼还会说话的呢!我还算会水,只是水太大把我冲到了下游去,被一户农家给救了,他一听我是因为守堤被冲跑的生气极了,大声的告诉我说——那堤就没什么可救的,不过是因为是五阿哥建的,所以没人敢扒了而已。要是扒了那些土料说不定还能堵点水呢!

是,这堤是我建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叫‘逍遥堤’,因为这修堤坝的钱,是从杭州赋税里出得。修好的时候南阳的官员请我起个名字,我想着既然花的是临安公主的钱,那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吧,都叫‘逍遥’,想着讨个好兆头,愿这堤坝保佑南阳百姓一世逍遥自在,再不受水患干扰。

后来的几年里我总说要带她来瞧瞧,不仅让她看看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堤坝,也让她看看南阳的风景,去城南的诸葛庐拜一拜孔明先生,到城北来一碗逍遥镇胡辣汤,城西的风景最佳比京城那假山假水不知道好多少,晚上的时候坐在河边,还能看见一圈萤火虫……”

永琪不生气的时候声音从来都是温润如水的,娓娓道来像是讲故事一般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回了那些没有水患的逍遥日子里,正沉浸在岁月静好的如烟往事中时便听见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可我的确没想到,十年了,大家没能过得更好。这逍遥堤,没保住南阳百姓的逍遥,反倒让一些贪官逍遥法外了……

这么多年来,南阳的贪腐总数到了二百万两银子!整整二百万两啊!那是南阳城五年的赋税收入,是南阳城最火的酒馆二十年才能赚到的流水,是整个中原所有谷子加起来能卖的数额,算作大家的一日三餐的话,够你们从圣祖皇帝的时候吃到现在……

可仅仅只有这二百万两吗?一场大雨毁了多少村庄多少片庄稼,大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难道就不值钱?更别提也许还有人为此而丧生了……里里外外加起来,那些人贪的恐怕都算不尽了……

所以,这就是朝廷为什么要严惩贪污,因为他们骗的不是朝廷的银子,不是皇上更不是我,他们骗的是大家,是大家的血汗钱,是大家的安宁和周全!

所以我要毁这大堤,是因为既然它已经保不住南阳百姓的逍遥自在了,那就不能再让它成为某些蛀虫逍遥法外的工具!”

他最后那句话掷地有声,引得众人连连叫好,永琪又伸手指了指后边,大家跟着回头看过去的时候都吃了一惊,数十个壮汉抬着的,竟然都是白花花的一箱箱银子。

“这是二十五万两银子。来处呢,就是前不久刚追回来的欠款,欠了这么多年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回来,当然得用在正地方。

这二十五两银子,二十万用于修建堤坝,三万用于救济灾民帮助大家重建村庄,还有两万,是请大家做工的钱。

天灾不等人,堵得了一时堵不了一世,毁了的堤坝能挡一阵的水,我们就得争这点时间,把另一座堤坝修好!”

他大手一挥快步走下堤坝,底下叫好声阵阵,还有不少愤怒的人们已经去推那堤坝,连同那贪污的知府一同被摁在了水里……

谁瞧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心疼?谁瞧见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不恨?贪污的和欠钱的都该千刀万剐,花的全都是他们的血汗钱!

永琪满足的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干劲,江墨却皱了皱眉,“那二十五万两银子哪来的?你们家那账上早就干干净净了吧?”

“不是说了吗,收上来的欠款”

“欠款?呵,欠款都在户部手里呢,你能拿到一分钱?”

永琪见瞒不过只能实话实说,“找杭州借的,预支了一部分。”

“……杭州是真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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