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薄上的雌黄,并非出自上官修之手,他基本没有提及关于随手薄的事,按他的思路,本子只是线索,地契才是真正可以锤死常永的证据,因此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去掩盖什么。
况且近年来朝廷内对雌黄等含剧毒材料的把控都非常严格,上官修那样一个循规蹈矩、故步自封的人,绝不会干这种忤逆规定还毫无用途的事。所以这也是为何明明他身为一介文官,手指上除了墨迹和老茧外却无半点雌黄的痕迹。因为上官修本人根本就不用雌黄。
那么,跻身于官宦之家,整座清平府里最容易接触到雌黄的,只有柳夫人。
当马嘉祺和丁程鑫闻到那张纸上的雌黄气味时,他们就有感觉——这一切似乎都过于凑巧了。
上官修再窝囊,可他终究是知了错,而且胆子不大,他没有能力再筹划把远在京都城的丁程鑫骗进局。
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丁程鑫可能原本并不在柳夫人的预料之内,他是计划之外的一处纰漏。但也正是这个阙漏,给了柳夫人益处——她可以利用这一点,顺利再把驱邪师等人一齐卷进来,并假借“教化下人,不想见狐媚子”的名义,埋下禁术。
也就是说,从他们再次进入府邸开始,便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禁术影响,马嘉祺等人都以为是常青一手布下幻境,如今看来并不可靠。
这也更能解释,为何身为驱邪师的马嘉祺反而容易被幻境蛊惑,而丁程鑫却可以破解。因为那压根儿就不是鬼力乱神,而是居心叵测。
至于其余猜测,马嘉祺得承认,确实有赌的成分,因为目前他还是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
“所有人第一次中了你的禁术,是在新元晚宴上吧?”
“不错。”
难怪会出现两个丁程鑫。
“但很可惜有了我们这两个漏网之鱼,还误入了囚禁长乐的房间,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将常青放出来让她陪我们周旋,可对?”
“不,”柳夫人神情莫测地看着他,她缓缓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重,“你忘了,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之内。”
“所有见过我的幻术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马嘉祺皱起眉头,柳夫人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大师,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侥幸逃脱了吧?你既也修习过法术,就理应明白,幻术最为恐怖之处,便是杀人于无形。你永远也猜不到自己究竟是在幻境里,还是在现实里。”
“的确,你们误打误撞进入了我炮制长乐的房间,但常青,她早就出来了,否则——府邸一系列怪事,我该找谁来布置呢?”
“你……”
“她很好用,但还是太愚蠢,竟然违抗我的命令去报仇……上官修的命,只能由我来亲手了结!”
……啥???
马嘉祺眼皮一跳……上官修这是掉狼窝里了吧?一个两个全都想趁他病要他命。
“……你俩不是很恩爱吗?”
马大师懂掐诀念咒,不懂情情爱爱。
“恩爱?呵,是他跟你说的吧。”
柳夫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连连,空洞的双眼里,却渐渐泛起光泽。她的肩膀好似卸力般塌下,神情中,泛起一丝苦涩。
她转头看了看火势明显矮下去的火堆,突然问:“你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引魂阵。”
“取数人之魂魄,一魂祭天神,三魄祭地公,送新魂,献恶灵。做法者介于其间,可吸取精气,提升修为,坐享渔翁之利……”
“别谜语,你到底想说啥?”
“……鲜少有人知道,其实这引魂阵,还有其他用途。”柳夫人的声音冷淡无比:“而我就要用它,引来爱人与至亲的亡魄。”
“可上官修才是你的夫君啊。”
“如若当初‘朱华案’不曾发生,常永没有含冤而死,我又怎会嫁给他?!”
一句怒吼,余下的只有静默。
“‘朱华案’里死去的人,都姓‘难’。”柳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嘉祺,一字一顿。
“我原姓难,名书微。那一天暴尸街头的人里,就有我的兄长。”
这次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书微?!
当年和常永签订地契的是……柳夫人???
“我去我去……”马嘉祺震惊的无以复加。
“上官修自诩公正无私,却从不深究真相。”
柳……不,难书微耸耸肩,语气里透出无奈与讥讽:“仅凭一个单薄的本子。那只是常永与我们来往交易的记录,我们难氏因为前朝勾结党羽,被杀的杀,赶的赶。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了,我们只想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
“但被扣上叛乱的头衔,世世代代都抹不掉。没有好田耕耘,行商坐贾也不见起色,我自幼失了双亲,跟着哥哥才活下来。后来改朝换代,我们在许州难得遇到了一位贵人——他就是常永。”
“常永不嫌弃我们顶着满含罪恶的姓氏,他说,当处出身随意,急流水上不流。人自生来坎坷,出身不好并非个人之错。”
若能选择太平盛世,谁又愿意出生在战乱时节呢?
“他处处帮助我们,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在小镇里做起织造生计。后来……我对他产生爱慕之情,然而想他前途似锦,我只是逃亡的罪人,便罢了。”
“再后来,他结婚生子,家境和睦,直到‘朱华案’发生。案子的始作俑者就是‘粘蝉’,那些所谓的乞丐贱贫,都是无处可去的难氏。而我的兄长也不巧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北风萧萧,飘来丁程鑫的声音。
“你又何苦再为仇人做事。”
“你错了,‘粘蝉’不是我的仇人。他们终究隶属于朝廷,受命绞杀乱党残孽,里应外合,也不过是奉公办事。我虽恨,但也非常清楚,即便那天‘粘蝉’没有来,也依然会有‘粘栏’、‘寒蝉’……来要我们的命,我们投成罪臣后辈,这一世,本就不该活。”
难书微轻轻摇头。
“可上官修不同。我至今不清楚常永为何要认罪,明明不是他做的。上官修不闻不问,就算常永含冤而死……依旧为他安上千古罪名。常家在他手底下垮了个彻底,常氏儿女因他双双惨死……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克己奉公?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难书微笑得全身颤抖,涂红的嘴咧的巨大,乍一看简直骇人。
“他只不过是辨不清黑白的可怜虫罢了!!”
一辈子追求公正,却从未真正公正。
一辈子恪守成规,坚守所谓的清白,却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清白。
马嘉祺不禁紧了紧持剑的手。
“……你改姓氏嫁给上官修,就是为了复仇?之所以现在才动手,是因为引魂阵刚练成?”
“是,但婚可是他自己求取,白给的机会,怎能放过呢。况且我务必提醒你一点——”
难书微的笑容越来越邪性,抬手抚上剑锋,马嘉祺突然生出点不妙的感觉。且见她轻启朱唇,缓缓道。
“——引魂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停下。既然你们把我的祭品都杀了,那只好劳烦你们来当我的祭品喽。”
话音未落,原本奄奄一息的火堆开始逐渐复燃,而那些围绕在周围的镇符也在一点点燃烧!
大爷的!!!
紧接着,马嘉祺举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仿佛是有无形的力量正钳住四肢,逼迫他松手!
他预感不好,于是强迫自己屏气凝神,刚准备抽出符纸,身子却突然绵软无力,就在他体力不支之时,难书微直接徒手将他捞过,随即伸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没有一丝征兆!
霎时间烈风股股,却在即将接近时骤然停下。
马嘉祺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丁程鑫,你应该不想被他的血溅一脸吧?”
难书微手持发簪,尖端狠狠抵住马嘉祺的动脉。马嘉祺被迫昂起头,却看到了丁程鑫阴沉无比的面容。
与此同时,符纸再无法镇住法阵,火光越来越红,红的浓稠,暗红色的光逐渐在地上汇成六芒星的图案。
法阵启,祭祀开始。
“我说过,幻术最为恐怖的一点,就是杀人于无形。”难书微凑到马嘉祺耳边轻声细语:“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彻底沦陷于幻境,人会疯魔,妖亦会释放本性,尽情厮杀。而我的一切,终将回到我的身边。”
靠。
“猜猜看。”难书微的语气里充满嘲弄,在法阵带动的天旋地转中,她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低语。
“你那么信他,他又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放心,即便你碎成渣,也不会有什么痛觉。”
“你们将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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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从前嫌弃人家反派话多,后来才明白反派竟是我自己。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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