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布送葬人

那骷髅看样子也无甚恶意，撩开破烂官服，从里面丁零当啷地往外掏着物件。道人细细瞅了眼，哟呵，骨头架子上挂着不少玩意儿。

一串念珠，一柄折扇，外加刚刚掏出来的梵音钟。整个儿一藏宝库啊！

“瞧着你就不是个简单的主儿。”道人摸着下巴小声嘟哝。

骷髅骨爪勾着一线破烂带子，亮于道人眼前。

带子下系着的梵音钟堪堪巴掌大，晃起来也没个动静。似乎是真的，又似乎不是真的。毕竟他也没见过真的，姑且就认为是真的吧。

道人掂了掂，问道：“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

骷髅脑袋左右摇晃得缓慢，显然是不会。

正待琢磨，一声破天的丧乐之音响彻耳畔。遥遥看去一长溜儿的送葬之人，个个身着丧服，头戴丧帽，间隔一米，停一次拜礼，再走一步拜礼，如此反复，在这个黄昏时分显得尤为奇怪且阴森。

没多会儿，丧队就已然来到了这片坟地的高处。

送葬之人团团围在一棵大树旁，树下就是要埋之人的墓地。队伍里没有一个人在哭，连着小孩子都是面目冷清，神情呆滞。

一旁的骷髅咦了声，自道怪哉。

道人亦有同感，“还是头一回见送葬的没有一个人哭，也没有一个人笑。”

骷髅幽幽转过脑袋，缓缓问道：“送葬的，怎么会笑？”

“若是喜丧，自然要笑。寿终正寝，也是美满。”道人窝在坟墓后面，侧头向躺在坟上的骷髅解释。

那边丧乐悠然高扬，像是准备划破长空的利刃。凄厉中带着决然，哀痛中还有些委婉。

坟墓上方的大树如盖撑开，堪堪挡住了雨水淋下来。

道人啐道：“真晦气，方才还是天气晴明，转眼间就下起了大雨。老子连个避雨的地儿都来不及找，妈的，气死人。”

转头去看那骷髅，雨水顺着脑袋上的孔洞灌进去，又沿着破烂官服流出来。

道人气笑了，“你倒是安逸得很。”

骷髅呵呵两声，一动未动。

丧乐停歇，送葬之人皆俯身而跪。小娃娃看看跪在他身旁的大人，低低询问：“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妇人咬紧后槽牙，冷冷道：“等你长大，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话音刚落，雨水夹杂着团团黑雾将整棵树下笼罩其内。声声阴沉的话语飘荡空中，“小娃娃，你爹爹再也不会回来啦！”

邪佞的笑声传到道人耳朵里，惊讶之情大于愤懑，“他妈的，这玩意儿不是不能下九溪山吗？！它怎么下来啦！！”

骷髅坐起身，就着瓢泼大雨往山坡上望去。只见整个坡顶都被黑气笼罩，间或几个人从坡顶上滚下来，面目模糊。再看坡底，几具尸身已经没了生气，鲜血顺着雨水扩散开去，流过其他坟墓，再慢慢淡开。

鬼气随之而起，一簇一簇，一团一团。

“鬼吃鬼...”骷髅语气幽幽，撩起了眼洞前的破烂符咒，仔细看了看。

道人也似察觉，那几个刚死过去的人，魂魄都没来得及飘动就没了。

“妈的，老子跟它拼了！”言罢，道人提剑而去。

一声惊雷伴着道人慷慨赴死的决心，响彻于整个坟地。道道闪电落于大树之上，照得黑雾时而阴郁、时而鬼魅。狂风大作，吹得白幡瑟瑟作响。

道人暗道，这天气也忒他妈应景了。知道老子要死，排场都给篡这么大。既然如此，那必得轰轰烈烈才是。

遂大喝，“你这个腌臜玩意儿，竟敢下来祸害黎民百姓！看爷爷我怎么把你挫骨扬灰！啊，不，看爷爷我怎么让你魂飞魄散！”

黑雾里丁零当啷的打斗声传来，不一会儿扔出来一个小娃娃，又不一会儿扔出来一个妇人，再不一会儿扔出来一个青年。

打斗声渐弱之际，骷髅也已然挪到了坡底下。幽幽道：“用钟。”

黑雾里传来急躁一句，“怎么用啊！”

坡下骷髅缓缓低头，白骨爪子摸上下颌骨。

一旁的三个大活人见到空洞的骷髅脑袋，着一身破烂衣裳，再往下一望，骇然是白色的腿骨挑着整具骷髅架子。惊恐之下，一齐尖叫出声，小娃娃更是霎时间晕了过去。妇人抱着孩子在泥泞里向后挪动，青年拔腿就跑，头也没回。

骷髅貌似叹了一声，头骨望着坡顶一动未动。

黑雾里却又传来一句，“你光叹气有什么用啊！赶紧想辙！”

狂风袭卷着骷髅的破烂官服，飒飒响动的声音同骷髅的回复一起传进道人的耳朵。

“不若，我把它吃了吧。”

“那还废什么话，赶紧进来呀！”

没几息，骷髅正正当地被弹了回来。

雾里道人又道：“你搞什么！参观呢！”

骷髅咦了一声，白骨爪子又摸上下颌骨，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我吃不了它。”

黑团团的雾气瞬时大涨，这下连整棵树也笼了进去。道人没了声音，打斗声趋于平静。骷髅望着坡顶似是又叹了一口气，大约在想着怎么给道人安葬了。

突然，骤雨乍停。狂风止歇，雷声收拢，闪电消失。

一曼妙女子现身坡顶，血红色的阔腿拢腕灯笼裤，杏叶黄色的胸巾，再加上血红色的披肩长纱，将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展现无遗。

“梵音钟既然是佛家物件，自然要用佛谒或佛经驱动。”

道人浑身血污，抬头堪堪看了女子一眼，就面色大喜。

“媳妇儿！好久不见啦！我甚想念你！”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久居孟婆庄，无事不出门的孟婆大人。

此刻正被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揽在怀里，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放开！”

骷髅站于坡下，微微倾身。

道人不撒手，耍赖道：“媳妇儿，我受老大委屈了。这个鬼玩意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本事，竟然连我都打不过，你看看我这些伤。好疼啊，你快安慰安慰我。”

坡顶另一侧，鬼气紧紧锁住一个面目狰狞的魂魄。

魂魄已然没有了人的形状，五官冒着青火，四肢黑晕晕地有些透明，发丝更是一根都不存在。显然是修炼到了一定份上，才会出现此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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