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默默驶在黄昏中,车上载着往生堂三人组,钟离驾车,影和胡桃并居后座。
影手中捧着一份合同,正借着夕日的光阅读上面的字。乙方处签着他的名,甲方一栏的字嘛……龙飞凤舞,只勉强可以辨认内容,大抵能有法律效力。
要问这份合同的来历,命根归功于神通广大的堂主,虽说过程不是很美好。
早些时间,堂主亲诏影与钟离去为自己开家长会。影虽不明白堂主为什么要指派自己,但堂主在电话中所言十分恳切,“非你莫属,舍你其谁?”
无奈,影只得应邀,为了堂主的面子,影还特意换上了自己过年买的裙子,平日里她就不看么喜欢打扮自己,后来生活拮据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那里自己难得奢侈的一回。
没想到,她为堂主保面子,堂主给她争里子,就是不大注重面子。
班主任一宣布散会,胡桃就抄起脚下的保温杯,箭步奔出教室,三两步跃上楼梯,直往六楼冲去。同学们都看傻了眼,班主任无奈地又重复了一次散会,提着包走了,看来也是习惯了这位学生的胡闹。
待二位“家长”追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冲进了六班,正捧着保温杯冲一位家长叫道:“叔叔您喝这个,叔叔您喝这个,保您喝一次就忘不了。”这里散会得早,老师已经走了,全班同学本来好好收拾着书包,现在见此状全都停下动作,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惊骇中掺着恐惧,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匪徒。一时之间,钟离默言影傻眼,踌躇不敢相认。但尴尬的不只他二人,可怜的受害家长身边还站着一个蓝发的少年用双手捂着脸,大抵是他的儿子。
钟离认得,飞云商会二公子行秋。
行父不知是感动于胡堂主的执着还是屈服于她的淫威,接过她手中的杯盖饮了一口,过后,胡桃又从包里掏出了两份供销合同,对他说:
“叔叔,这茶叶是不是芝兰之气沁人心脾?绝对的绝品,像您这样的大老板,一定能看见其中商机,来,这里有两份合同,您过目,签了它,以防别人捷足先登。”说着便将一支笔递到对面手里。
可怜的行父又问:“这位小朋友……小同志……老板,有无样品啊?”
胡桃抬手指向一边捂脸的行秋。
只想在一边逃避的行秋没想到还有这出,心叹天道好轮回,自个儿欺负重云多年,想不到如今报应来了,老天派了这么一个煞星冲进班门来整他。他为防这大神等烦了又重复一遍,行秋还是老老实实把那包茶叶拿了出来,心中暗自发誓,今日之后如若没有成为学校风云人物,自己便三个月不整蛊重云……三个月长了点,一个月吧。
行父打开纸包一看,叶片平整光滑,观感也甚佳。
“这样的茶叶,一共有几亩?”
胡桃伸手比了个“三”。
“三十亩?”
“三亩。”
行父又看了眼合同,条条框框都很清晰。其实产量低也不是缺点,毕竟自家还有卖一些华而不实的锦缎伞,不能避雨也不能遮阳,唯二的作用就是用来欣赏和显摆,这茶叶适合做成礼品,礼品贵精不贵多,产量低了反倒是能成营销卖点。
沉吟了半会,行父说:
“那就请乙方法人代表签字吧。”
“这不就来了嘛。”胡堂主一把将在门外看戏的影拉了进来。
方才堂主在那里卖力地推销产品时,影在一旁看着还一块尴尬,现在被堂主推进门内反倒自如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惊骇过了头吧。
不管怎么说,影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姓名、开户银行、银行账户、电话和地址给签上了,行父也签上了公司名“飞云商会”、姓名、开户银行之类啊吧啊吧一堆,字是十分有个性的。写完,又下意识拿出一方印章,忽又想起自己没有印泥,正欲收起来时,胡桃又往兜里一揣,竟拿出了一盒印泥。胡堂主看似是在乱来,但其实她是有计划地……乱来。
盖过章后,胡桃对等你道过声谢,拿起一份合同,拉起发愣的影往外走,只留钟离为班上学生家长道歉。
说回当下,影不禁疑惑:
“堂主,要是对面没带印章看么办?”
胡桃又是往兜里一揣,这回掏出了一枚印章:“咱有这个,合同专用章,一切都在本堂主的算计之内。”
“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不会挨处分呢?”
“有什么问题嘛,”胡堂主胸有成竹,“我是等家长会结束后进去的,属于课余时间,顶多算我串班嘛。再说,这也是本堂主的算计,给甲方一点群众的压力,”胡堂主掸了掸合同书,“有时候就要脸皮厚点,不对,不能叫脸皮厚,本堂主这叫‘不以尘嚣动摇己心’。”胡桃自得道。
上海,东方明珠,《南京条约》开放的五处通商口岸之一,以金银为炭火,燃起耀目的火,吸引着全球的目光。
火车一日疾驰,廿九傍晚终于到了上海,方垣一下火车,就让上海的景象晃了眼,举目四望,皆是西洋式的建筑,一问才知,沪宁站正是在美租界的西北面。洋人的房子都是石头的,从平地升起几十丈,好像接着天,屋顶大都是尖的或圆的,线条无一不刚硬,总之都像是用规矩量画出来的,与中国的很是不同。
方垣在租界的街道上穿行,这片土地虽然属于中国,真正做主的却是美国人,可以看到金发碧眼的洋人坐在黄包车上趾高气昂地冲着低头跑动的华人车夫发号施令,车夫也能听懂简单的语句。但路上跑的更多是一种四轮的钢铁怪物,方垣后来才知道这是汽车。
这洋人的房子,远看气派,近看倒不怎么样。
租界中的窗户都是透亮的玻璃,从版面可以直接看到里面。方垣到一家商店的橱窗前站定,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因为是透明的,所以不甚清晰,从小师父就说他长得好,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再俊俏,该挨饿也还是挨饿,橱窗里摆的还是西洋糕点,确实是该去吃些晚饭了。
方垣避过一辆汽车,借着路灯的光,往东南行去。
驶到往生堂,胡桃打开车门就箭步冲入屋内,余下两人也稍慢跟上,偌大一个迎客厅一个员工也没有,早就被提前下班了,下面的内容不适宜他们听。
只见堂主从墙边拖来一个带轮子的黑板,还有粉笔和教鞭。钟离和影并坐在两张椅子上,前方架着一面桌子,胡堂主就将黑板推到桌子前,清清嗓子开始说话。
“咳咳,同志们,又到了每周一次的总结会议,让我们……罢了,实在不习惯说场面话。总之,此次会议的目的是总结前面的工作,并为将来的工作做一个动员。”说罢,胡桃转过身去,在黑板上描画起木箱上的地图来。
“真的一周一次吗?”影问身旁的钟离。
“并没有这回事。”钟离回说。
前面的堂主听到后边的动静,头也不回继续描摹:“领导说话,不要交头接耳。”
二人方闭上了嘴。
片刻后,画毕。与箱体上的别无二致,用线连接的十个点位,曲如虫蛇。并绘有简明的山川地形,还有一条省界线。
堂主用教鞭敲击黑板,言说道:
“这就是那个箱子上的图,想必二位都已经看过了,可以看到,有十处墓穴。”她一顿,将教鞭指向正数第七个点位,继续道:“齐树德,这是我们第一个挖出的墓主,就在学校后面。正六品通判,现如今,已经被我们端掉了。”言毕,她用粉笔圈起了这个点。
教鞭下移停到了末尾,堂主继续发言:
“孔石茂,正七品把总,葬于福宝,想必在昨天就被二位清理掉了,我在这里点名表扬阿影同志,大家掌声鼓励。”
胡桃和钟离鼓起掌来,影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跟着一起拍手,三人的掌声能有多大?大厅中不过一片单薄的回响。
掌声渐歇,胡堂主又圈住孔石茂的点,再将教鞭上移到了八号点:
“正七品知县,王治,葬于昌辽,前些年城市扩建的时候就给挖出来了,什么都没发生,初步推断是有人给破坏掉了,正因如此,这个阵法也大残,失去了炼化阴仙的能力,令我们的工作轻松许多,掌声送给好心人。”
又是三人寡淡的掌声。
胡桃在八号点上打叉,教鞭指着九号点,说道:“刘安,埋在堻州,正七品知县。”教鞭挪至六号点:“曾镇明,正五品千户,是个武官,埋在常丰。”五号点:“黄进,埋在岗乡,正四品府承。”“四号点:“孙开明,正四品都司兼同知,武官,埋在长荣。”三号点:“李国栋,这个不得了,从二品湖北巡抚,埋在长沙。真的是,湖北巡抚埋湖南干嘛。”胡堂主批评了一下这位不好好呆在自己地盘的湖北巡抚,指到二号点:“董自如,从二品湖南巡抚,埋在康明。”终于是将教鞭指到了一号点:“这位更是重量级,湖广总督汪兴,总管湖南湖北两省。一般来说总督是正二品,但他兼任协办大学士,官至从一品,埋在湖北苇姜。”
胡堂主顿了顿,继续说:“可能二位也发现了,这里面老师达官显贵,其中缘由我们不得而知,也没那必要,我们的任务只是……”胡桃做了一个抺脖子的动作。“前面说过,这个阵法大残,无论如何也没法炼出阴仙来,这就好办多了,我们可以慢悠悠地逐个击破,反正时间充裕的很。遥想当年,往生堂所过之处邪祟皆伏,它们能干的只有洗干净脖子等死。如今,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情形犹在眼前。总之,我们的胜利就像‘最烂的春晚永远是下一届’一样没有任何异议,怎么说也是活人打死人,能动打不能动,优势在我。”
这次影十分自觉,自行就与钟离一道鼓起掌来,却不禁嘀咕:“真有这么厉害吗?”
钟离明白她在问什么,无非就是堂主吹的往生堂的辉煌战绩。解答道:“是真的,但是在建国之前,堂主没见过。”当时往生堂还在山东,四处降妖除魔,邪魔歪道无不引颈受戮,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也就没那么多邪祟可除了
“哎,嘀咕什么呢小钟同志。”堂主点了钟离的名。
“我是说,堂主高见。”他顺势拍起了马屁。
“嗯~很好,本堂主爱听。”堂主一脸享受:“不过还有一件事,阿影同志还在纯靠刀枪吧?是时候整点高级的了,雷法如何?”
看影呆愣的样子,胡桃离席翻起了柜子,终于以一个大古掏出神光棒的姿势举起了一个黑色的物件,是一个电击器。
“这就是科技的好处,雷法可以慢慢学,先用这个将就。”胡桃将电击器交到了影手上,又说:“哦,对了,阿影同志,茶田那边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啊?”影没想到堂主突然问起这个,有些无措,回说:“能行。”
“真的吗?你应该需要帮手吧。”胡桃驳回了她的回答。
影揣摸了一步一步堂主的神情,发现她的眼神并不强硬,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好像在恳求她。
影终究是顶不住胡桃的眼神攻势,败下阵来改口说:“是,我需要。”
“堂主……”钟离想发话。
“领导说话,小钟同志请举手发言。”
钟离依言举起了手。
“请说。”
“堂主,作业……”
“带过去做嘛,多大的事。”胡桃答曰,“还有现在是工作时间,本堂主这是在安排工作,客卿不要插嘴。”
见钟离不再言语,胡桃有些自得,说:
“没有别的问题就散会吧,阿影同志就在这留宿吧,我屋有空。”
盛情难却,影只好留在此处。晚饭由钟离掌勺,熬了一锅肉汤,料有五花肉、鸡爪和鲜笋,好像叫什么“腌笃鲜”。影少有机会喝如此美味的汤,从小到大锅碗瓢盆好似与她有仇,前几日煮了个蛋,火候不足成了溏心蛋。
吃罢晚饭,堂主又叫钟离汇报了一下对于日记的研究,,还未有任何关于箱子本身的记录,最大的发现不过就是《三清炁》上篇是由日志的主人交予胡家先祖的。
“还有如此渊源?”胡桃思索道,“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能提出偷棺材这样的损招,真是深得我心。跟人家学学啊客卿。”
“尽力而为。”钟离敷衍说。
夜里,影来到堂主房中。房间没有窗户,准确来说有,但是被人为涂黑了。一张宽敞的床,一张书桌,一台连接着打印机的电脑——想必堂主就是用它拟出了她的劳务合同和这次的供销合同。其实到这为止还算正常,但为什么地上还有一口棺材?
或许该去沙发上将就一下。
堂主得意地拍了拍棺木,发出沉闷的响声:“怎么样,是不是别具一格?小时候爷爷教我认字,我就躲里面逃课。别怕,只装过活人。不瞒你说,本堂主连焚化炉都钻过。你睡床,我躺这儿。”
说罢,胡桃就钻进了棺材里,胡乱将脱下的衣服扔到了地板上,探出头来问影:
“睡得着吗,要不要本堂主陪你聊聊天啊。”
影还沉浸在茫然中,半天才挤出句:“不必了。”
“那好,晚安。”说着,胡桃合上了棺盖。
影上床合衣入睡,平日里吵闹的堂主如今真就不作声了,大概是为了照顾她吧。周遭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像是摧人入眠的曲调。不管怎么说,她今天都该感谢堂主,为她解决了茶叶的销路。但总觉得如果道谢反而会被对方笑话太见外了,以后再说吧。想到这是,影闭上了眼,伴着虫声缓缓入睡。
原神岩雷:浮生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