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古风 周棋洛
暮色四合,星月无光,凌冽的寒风裹挟飘雪打着旋儿纷纷扬扬落在湖面,漾出圈圈涟漪,树叶发出似海浪的沙沙声,在万籁俱寂的冬夜里徒增些许悲凉。树下一个黑色身影斜倚着,修长手指细细摩挲掌心的玉佩,像是轻轻抚摸爱人的脸庞,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从喉间溢出,语带哽咽地呢喃着:“我好想你,好想你,你知道么?”
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滑落脸颊,一颗颗不断滴在玉佩上,一点点浸湿。
(一)
二十年前
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你小手紧紧拽着娘亲的衣袖,穿梭在人群中,朝湖边凉亭走去。是夜,广袤无垠的天空稀稀拉拉散落着几颗星子,偶尔藏匿在白絮般的云朵后,若隐若现。
几声如雷的震天巨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刹那间烟花直冲云霄,飞至最高处时绽放出绚丽多姿的迷人色彩,将皇宫映照得恍如白昼。
你蹦跳着拍着小手,开心地惊呼:“娘亲,娘亲,快看,好漂亮!”面容姣好的女子垂下眉目,看了眼你无邪的小脸,悄悄俯下身,将你揽入怀中,宠溺地捏捏你鼻尖:“嘘,这里这么多人,你可是堂堂郡主,不能有失皇家颜面哦。”
你闻言,委屈巴巴地噘嘴,都能吊起一盏油壶,满脸不高兴:“娘亲~~,为什么爹爹和哥哥还不来呀。”你扯着她衣袖撒娇,眼神像小鹿一样眨巴眨巴,湿漉漉的,让人心生怜爱。
“爹爹和墨儿被你皇爷爷留下商讨要事去了,一会儿御宴的时候就能见到了。乖。”女子玉面浅梨,慈爱地揉揉你发顶,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糖果,和风细雨安抚道。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恰逢此刻,一个颀长玉树的身影经过,手里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精致的像洋娃娃的小男孩。
他脸上盈盈含笑,似是第一次见到烟火,格外新奇。你歪着小脑袋狐疑地瞅他,长这么大从未见到过金色发丝好像阳光般耀眼的人,不免又多瞧了一会儿。
对方似有所觉,徐徐回过头,对上你稍显灼热的目光,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天真诚挚的笑靥犹如割裂乌云直泻而下的温暖阳光,又仿若冰雪初融蜿蜒在山林间的涓涓涧流,你险些晃了眼。
“见过太子妃,见过郡主。”低沉浑厚的嗓音自头顶落下,你好奇地仰头望去,对方和小男孩模样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多了几分稳重与沉静,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愈加衬得风姿俊逸,潇洒临风。
你听见娘亲淡淡回应,语气清冷却不失谦和,微微躬身回礼:“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女儿还小,难免有些淘气。”
“不会,都是孩子,无妨。”话音刚落,周遭又传来一片赞叹,他抱起男孩儿,娘妻也顺势抱起你,一起欣赏烟火。你看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小男孩的视线却一直在你身上徘徊流连。
约莫一炷香后,烟花盛会结束,众人开始散场往宫殿深处走去,你俩也被放回地面。
你想到马上就要和哥哥见面,兴奋地哒哒哒往回跑,脚下没留神,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小男孩儿见状,急忙忙跑过来,两个大人也迅速跟上。娘亲赶紧扶起你,查看情况。
你膝盖和手心都擦伤了,很疼,眼里饱含泪花儿,可转念又忆起刚刚嘱咐的话语,你倔强地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直往娘亲怀里钻,小小身躯微微发抖,一声不吭。
娘亲轻抚你后背,抱着你向对方示意后,缓缓往远处走去,没两步,就传来你呜咽的哭声:“手手疼,呜呜。”
“我们去让太医看看,很快就不疼了。”女子心疼地抱紧你。
御宴之上,丝竹声不绝于耳,余音袅袅,绕梁三日,台上的歌姬随乐声翩翩起舞,宛如一只只翻飞翩跹的彩蝶,众人看得如醉如痴。
爹爹和哥哥也早早坐在身旁,时不时往你碗里夹菜,没一会儿,已经盆满钵满。
要在平常,你早就大快朵颐了,可今天你怎么也提不起兴致,还在为刚刚丢掉的糖果懊悔不已。娘亲本就对你俩教导多,不可多吃甜食,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吃到糖果。哥哥倒还好,很快就适应了,你却完全不行,好不容易今天娘亲主动给你,却被你大意弄丢了,你悔到肠子都青了。
就在你闷闷不乐,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白玉似的小手闯入眼帘,掌心赫然躺着那颗失踪已久的糖果,你循着手臂望去,与男孩儿湛蓝色瞳眸撞个正着,对方笑嘻嘻地,眼中灼灼,溢彩流光。
“喏,你刚刚掉的,我帮你找回来啦。”
“小哥哥,谢谢你,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周棋洛,你可以叫我洛洛,郡主,你刚才有没有受伤呀?”
“没有。”
“咦,可是我刚刚听到你哭了呀。”
“那个才不是我,小哥哥你听错了。”
(二)
珠流璧转,时光荏苒,那之后时间大约又过去了小半年。
你总会不经意间碰见那个发色如阳光般闪耀的周棋洛。每每看到你,他都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笑容,让人不自觉被感染,嘴角上翘,不禁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就连爹娘也对他疼爱有加,甚至还认他做了干儿子。
“小暑,小暑,你看,这个是我刚刚捉到的七星瓢虫,上面真的有星星哟。”他像献宝似的神神秘秘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盒子,叫着他给你起的昵称。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当他知道你是夏天节气小暑那天出生的以后,就自行给你起了昵称,还每次都叫得顺溜,你有时不答应都不行。“洛洛哥哥,它好可怜的,放了它吧。”
你啃了口他给你送来的果子,汁液在嘴里迸出,霎时间齿颊留香,你满足地眯眼睛,细细回味着清冽的甘甜。
“好的,就是想给你看看,然后放走。”他点头如捣蒜,打开盒子,虫儿顺势飞出,很快没了影儿。
“小暑,果子好吃么?”周棋洛笑嘻嘻凑过来,张口就要吃你手里的红果,你小手一扬,他扑了空,差点跌倒在地上,很是狼狈。
“哈哈哈哈哈,洛洛哥哥,你好笨哦。”你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墨哥哥,小暑欺负我。”周棋洛湛蓝色眼眸闪过一丝窘迫,然后慢慢氤氲了雾气,眼泪汪汪地向哥哥控诉你的罪行。
正在专心研读的哥哥,听到你俩的打闹,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书籍,转过头来温颜一笑:“嗯?这种事情呀,洛洛你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好。”
“你,你,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哼!”周棋洛气得鼓鼓的,你以为他真的不开心了,忙伸手把果子凑到他嘴边,奶声奶气的哄道:“洛洛哥哥,你最好了,给你吃。”
周棋洛倏地咧嘴,手指轻轻弹了弹你额头,眼底渲染着一抹顽皮,你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你抡圆了胳膊想去锤他,这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周棋洛脸色一变,立刻做出防备姿态把你护在身后。哥哥也缓缓站起,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你俩身前,神色越发凝重。
对方一行人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对着你们躬身施礼,话语中难掩悲伤和急促:“两位殿下和郡主,太子爷要老奴带你们离开这里,你们快跟我走吧。”
语毕,他自衣袖中掏出一块靛青色玉佩,仔细端详一会儿后,才微微颔首,与之同行。
“老奴先带你们去见太子妃,她还有事要交代。”对方边走边说,神色惶惶不安。
你隐隐感到不对,可是一瞥见两个男孩子面色铁青,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拐了好几个小道,你们才从一处脏乱不堪的屋棚内见到娘亲,她已奄奄一息,颓然到在冰冷的地面。纯白如雪的锦缎,盛开朵朵鲜红妖冶的血花,地面也被浸染的血迹斑斑。
看见眼前的惨状,你们不约而同地跑了去,轻轻摇着她的身体,语带凝噎:“娘,娘,干娘。”
很久以后,她吃力掀起眼皮,一看到你们几个,蓦地红了眼眶,遍布伤痕的玉手一遍又一遍摸着你们的小脸,心底满是不舍:“乖,娘没事,别哭。”
还是哥哥率先冷静了下来,稳定心绪,试探性询问前因后果:“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爹爹呢。”
她眼神忽地黯淡无光,似是勾起了伤心事,随后生硬地转了话题,对着他语重心长的叮嘱:“墨儿,这里面你最大,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让弟弟妹妹安全出城,护他们周全,懂么?”
哥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答应娘,一定保护好弟弟妹妹。”得到了儿子的承诺后,她又万般不舍地亲了亲你们每个人的额头,终于下定决心把你们用力推开,疯疯癫癫地大吼大叫,完全不理会你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任凭下人把你们硬生生抱走。
晚些时候,你们听到了爹爹的死讯,而后是娘亲殉葬,当两口棺椁赫然出现在宫殿大厅时,你哭到不能自已,周棋洛紧紧抱住你,哥哥则失了魂似的绕着一圈又一圈,始终没勇气往里面看,最终他鼓起勇气往爹爹的棺材里看去,眉尖霎时一凝。
强忍着快要决堤的泪水,他转回头对侍从发问:“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老奴得知,皇帝已经暗下杀令。为今之计,只能制造混乱,混淆他们视听,然后再趁机出城。”
“不知道你们谁愿意服下这个鸳鸯泪,然后随殡葬队伍出宫,待药效发作时,便可予以接应。”话音未落,侍从恭恭敬敬自袖袍拿出一个闪着诡谲光芒的紫色药瓶。
周棋洛眼尖地发现这个瓶子似曾相识,心下一急,忙出声阻止:“别听他的,这个药吃了会死人的,我爹和我说过的。千万不要吃。”
哥哥不以为意接过,在手中轻轻把玩着,向对方索取保证:“吃了,就可以保他们无虞是么?”
“是,因为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对方倒也没什么隐瞒。
“好。”他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随着队伍踽踽前行,洛洛也和哥哥同样的装扮,紧紧跟在后面。刚出宫门没两步,哥哥突然晕厥,众人乱做一团,你挣扎着想挤进去,却被一双手拉住,钉在原地。你回首,看见他眼角依稀泛着泪光,轻轻摇头。
犹如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让你几乎哭出声,周棋洛紧紧攥着你小手,用唇语无声地说着:“别怕,别怕。”你潸然泪下。
正因为之前那场混乱,所以在出城时,守卫已经换了一批,所以你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和接头人汇合了。
你坐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中,轻轻掀起车帘,看着皇城在视线中模糊复又清晰,然后一点点变小,消失殆尽。一想到今夜可能是和唯一的亲人生死决别,你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无情地切割着,痛到无法呼吸。
这时,你被周棋洛轻轻抱在怀里,温热的指腹微微发颤,小心揩去你的泪珠儿。
他低低在你耳边允诺:“别哭,别哭,以后我会照顾你。不让你受伤。”
“我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洛洛。”
“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相信,你哥哥一定没死,我们等安顿好以后回来找他。”
(三)
马车一路向南,穿过崇山峻岭,暧暧人村,行至山林深处方才停歇,你们下车观望,是一隅僻静院落,屋内一盏昏黄烛火随风摇曳。
人困马乏,你们收拾好行囊后,很快沉沉睡去,你小脸残留着泪痕,睫羽微微颤动,睡得并不安稳。
你们在这里一呆便长达十余年之久,你出落的袅袅婷婷,楚楚动人。而周棋洛则褪去了青涩稚嫩,身形挺拔俊朗,临风玉树。
在你们隐姓埋名期间,总是会有人送来粮食和用品,而且还配备家丁丫鬟,日子也倒也清净安宁。更重要的是,每过三两天,便会有教书先生来传道受业解惑,久而久之,你们也慢慢习惯了这种与世无争,不问人事的生活。
这一日,你闲得无聊,随手拿出几张字帖临摹,先生从旁指点一二。周棋洛则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寻摸物件儿去了,因鉴于身份特殊,你这十几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最多也就在山野林间闲逛半天。
而周棋洛却不一样,有空没空就往外跑,许是怕你无聊,总会不定期带回来各种稀罕玩意儿,为哄你开心。
你笔锋清新娟秀,一字一字方方正正,先生连连点头,捋着下髯,赞赏不已。
正在这时,周棋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嘴角快要咧到耳后,迎着冬日暖阳兴冲冲朝你跑过来。他金色柔软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梢处悄悄绽开一圈光晕,肆意挥洒的汗珠晶莹剔透,折射出七色虹彩。他神采飞扬,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泛着喜悦,这倒是头一遭见他如此开心,你不由心生几分好奇。
待他走到近前,你自然地抽出随身的丝帕,踮脚轻拭他额头的汗珠,开口问道:“洛洛,遇到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身侧的先生被你俩不小心秀了一脸,怔愣了片刻,脸色微微发红,扭头赶忙走了。
周棋洛笑而不答,弯下腰方便你擦汗,视线一刻也没离开你。双眸炯炯宛若盈盈亮亮的蓝宝石,里面静静点缀细碎星芒。而唇角勾勒的那一抹柔情,恰似青葱垂柳轻轻在你心湖拂过,牵起丝丝涟漪,你登时心跳漏拍。
你赶忙低下头,小脸蹭地飞上艳霞,胡乱地抹了几把,差点把丝帕怼进他眼睛,结果把周棋洛给整懵了:“小暑,小暑,你戳到我了!”他大掌握紧你皓腕,避免你继续作恶,苦着脸委屈地抱怨着:“很疼的呀,呜呜。”
你心下大窘,忙不迭想抽回手,结果这家伙攥的更紧,你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细如蚊蚋地娇嗔道:“洛洛,你,你放手,这么多人呢!!”
“嗯嗯?哪有人,你看错了吧。”眼瞅着你俩腻腻歪歪郎情妾意,众人也识相地早早退回屋内,所以周棋洛再抬眼时,四周半个人影都没得。
你又羞又恼,转身开溜,周棋洛眼疾手快,一把又将你捞回来,俯下身在你耳边窃窃私语,他带来的消息让你逐渐睁大了眼睛:“小暑,我打听到墨哥哥的消息了,他没死,他还活着。”
周棋洛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犹似晨曦中一缕若有似无的缥缈雾气,可是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了你的心上。你眼眶一下子红了,身体也不受控地发抖,再三确认:“真的么,洛洛,你说的都是真的?”
时隔多年,你想过无数可能,但独独没有想到哥哥还活在世上,所以当你再次听到这个在横亘在心间,百转千回都不敢提及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想哭。
周棋洛直起身,眼神温柔又坚定凝视着你,发丝随风漾动,他轻启唇瓣,一字一顿郑重其事:“真的,我可以保证,不过现在形势尚处于危险中,所以要过些时日才能重聚,当然,在之前可以书信联络,喏,这是他写给你的信。”
周棋洛从怀里掏出黄色信封,上面画着只有你和哥哥明白的暗号,一朵鸢尾,你看到那朵花,眼泪顷刻夺眶而出。颤抖的指尖因为激动,所以你很长时间都没有捻开信封,周棋洛善解人意地帮你撕开一角,将里面的信交给你。
你展开被翻折的整整齐齐的纸张,一个字一个字看着,不一会儿,泪水就浸染在上面,哥哥说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希望能早一点团聚。
你看完后将信捂在胸口,泪水再次模糊视线,但是这次,你是笑着的。
周棋洛一瞬不偏的盯着你,瞧你哭的梨花带雨,情不自禁地将你软玉温香抱进怀中,大掌细细抚摸你后背,无声安慰着。
“洛洛.......”
“怎么了?”
“谢谢,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哥哥,谢谢你。”
“嘿嘿,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你是我的小暑呀。”
“洛洛,我...”
“什么也不要说了,只要你以后能像今天这样开心快乐,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四)
翌日,你早早就写好了回信,让洛洛代为转交给接线人,因为昨晚哭了许久的缘故,所以眼睛通红,像极了软萌的兔子。周棋洛在树下漫不经心把玩着落叶,听到你脚步声,笑眯眯地转过身来,星眸中有飞羽碎琼。
他捏了捏里面厚厚一沓纸,似笑非笑地调侃:“你是不是偷偷写了我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嗯嗯?”
他眼神盈盈亮亮,没有探究,只有明澈的笑意如阳光般耀眼,你顿时亦兴起玩味之心,捶他胸口一记佯装恼怒,小声嗔道:“才没有,你的那些秘密哥哥早就习以为常,不说也知道,好啦,你快去快回。要不晚膳就没有了。”
他故作潇洒地一撩秀发,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还没张嘴,就被你蹙着眉推推搡搡出了门,他哭笑不得,急忙忙补充一句:“小暑,你不能赖皮,必须要等我回来才能吃饭,哎哎哎,你....”
你又随性赏了他屁股两巴掌后,摆手和他挥别。他倒也不见恼,眉眼弯成新月,精致笑靥胜似清晨暖阳下随风初次绽放的向日葵,暖融融的。
就这样,春华秋实,寒来暑往,更迭交替间,转眼又过了一年。你和哥哥每个月都以书信来往,也从哥哥的只字片语中了解了他近况。
他现如今在钻研医术,而且小有所成,并经营一家医馆每日无偿为贫苦百姓治病,由于医术精湛,药到病除,很快便声名远播,不少人慕名而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后来增加了人手,每天才能稍事休息。
而对于过去的林林总总,他似乎有意回避,尤其当你问及那次服下鸳鸯泪之后,他压根儿就未曾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无需挂念,一切安好。你虽然惶惑,却也没再多问。
这一日,已经出去了许久的洛洛,傍晚都不见人影,日斜将沉,沉沉的夜色缓缓笼罩大地,抽走最后一缕光,而你在园中已经来回踱步无数次,始终未等到周棋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地面都被你磨出痕迹,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出门必经之路上仍旧是空无一人,只余月色下斑斑驳驳的寂寥树影,随风沙沙作响。做好的菜也凉透了,亦反反复复热了好几次。你的心也一点点提到嗓子眼,黛眉浅折,忧心忡忡。
为了等洛洛,你已经不吃不喝了大半天,连下人都看不过去了,一时没忍住开口劝你:“姑娘,要不你回去歇一会儿,我在这看着,要是公子回来了,我再去叫你也不迟。”
你挥了挥手,温柔谦和地婉拒:“不要紧的,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说不定他就回来了。”丫鬟见执拗不过,摇着头叹气,闷闷不乐地回了屋。
更深露重,早春的夜晚寒气料峭,冷风呼啸而过,丝丝彻骨的凉意让你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恰逢此刻有个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你,将冰冷寒气驱赶得一干二净。你猛然僵住,刚想挣扎,余光瞥见那一绺熟悉的金色,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顺势偎进那温热如炬的胸膛,小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丝:“洛洛,路上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我担心了好久,还好你回来了,吓死我了。”
你明显感觉到周棋洛身体一滞,随即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你身上,脑袋在你肩窝蹭来蹭去,放肆地汲取你的香气,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你不安地转过身,小手捧着他脸庞细细端详,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周棋洛不躲不闪,任由你放肆地看来看去。他俊朗玉容带着几分倦色,眼神也不似平素那般熠熠生辉,仿佛一夕间被梦魇湮灭所有光芒,晦暗不明。向来上扬的嘴角也耷拉着,可怜兮兮地向你诉苦:“我今天遇见了几个小混混,还和他们打了一架,呜呜到现在还疼呢,快抱抱我。”
闻听此言,你心疼不已地搂住他,嗫嚅着道歉,语调泛起哽咽:“对不起,洛洛,要不下次我和哥哥商量,不必这么频繁,知道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周棋洛当场就不乐意了,瞬时打消你顾虑,信誓旦旦保证道:“那怎么能成,好不容易让你们联系上了,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耽搁了,放心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喏,今天的我也安全带来了,快看看吧。”边说着便从衣服内衬里掏出信笺,在你眼前晃了晃。
你拿过信,揣进衣兜,拉着他进屋坐下,将菜重新热好,摆在桌上:“不急,等你吃完了,我再回去细细看,反正又跑不了。”
他也拉过你在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并且抽空在你碗里也夹了不少菜进去,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庞,昏黄的烛光下,竟有一种稚气未脱的可爱。
“好吃么?”你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盈盈地问。
“嗯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他点头像小鸡啄米,整个脑袋都埋在碗里,嘴里塞得满满的。
你将信将疑地夹起一块放到嘴里,随后又吐了,菜已经失去味道,难以下咽:“哪里好吃了,洛洛,你难道是因为太饿了?”
周棋洛终于抬头看你,拈下嘴边的饭粒放进嘴里,比天空更蓝的双眸中涤荡着缱绻柔情,如一汪春水静静流淌:“不是的,因为这顿饭是你做的,所以对我来说是最好吃的。我还知道,你在等我回来。”
他大掌揽过你脖颈,与你两额相抵,将自己的影子深深烙印在你的眼底,他眸中无法言说却汹涌难抑的深情看得你脸颊发烫,你想推开他,却根本无济于事。
“小暑,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让我着迷了,我得想办法赶紧娶了你才行。”
“瞎说什么浑话,你怕不是被打傻了?”
“才没有,小暑你这么不愿意嫁给我么?”
“你一定是吃饭吃傻了,我先回去了。”
“真的没有,你看我还没吃饱呢,可以再吃。”
“我回屋了,你好好休息,不许半夜来敲门.......,我是不会开的......”
(五)
斜月沉沉,江流宛转,拂面而来的晚风裹挟丝丝凉意,房门被你轻轻阖上,撤身而出折返回屋。
是夜,万籁俱寂,你随手点燃了蜡烛,迎着昏黄色暖光,轻轻翻看信笺。
里面空无一字,只有朵着墨清清浅浅的鸢尾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心咯噔一下瞬时坠入深深湖底,自脚底升腾的恶寒沿着小腿一寸寸攀附而上,流水般蔓延全身。
此乃危险的信号,哥哥曾与你定下暗语,倘若某天未能以文示之,则表示他现在身处险境,而收信一方也应立即做好万全之策,方可全身而退,以防牵连其中。
事不宜迟,你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快步来到周棋洛房前,小手颤巍巍地扣响门扉,声音泛起哽咽:“洛洛,洛洛,快开门。”
对于你的再度造访,周棋洛反倒有些意外,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边走边说:“小暑,是不是太想我了,所以又来找我?”
笑嘻嘻地开门,垂眸却对上你泫然欲泣的小脸,他怔愣了一下,碎玉飞琼的瞳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大掌揽着你清瘦肩头,俯身悄悄问着:“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洛洛,哥哥他现在有危险,我们要赶紧去帮他。”薄薄的纸张被握出深深皱痕,强烈的不安仿佛奔涌而至的滔天巨浪,将你从都到脚湮没,你几乎要窒息,柔弱的身子也微微颤抖。
周棋洛闻言,一把接过纸,反复颠倒看,也没瞧出任何端倪:“不就是一朵花么?没什么特别呀。”
“如果繁花朵朵,就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但如果是花苞未绽,就表示......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你一一道来缘由,周棋洛这才恍然大悟。
他再看向信笺时,褪去了之前的不解,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月色凄冷,周棋洛俊美玉颜也一半光明一半昏暗,平素明澈含笑的眼睛覆上阴沉的雾气,如同窗外被无情吹散的暮色,黑不见底。
他思忖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先陪你去收拾衣物细软,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如果现在贸然离开,恐怕会打草惊蛇反而更加危险。”说这话时,烛火摇曳在他眼眸里,闪烁着沉着泠静的光。
“小暑,别怕,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出事的。”他伸手过来,将你冰冷的小手紧紧包裹住,温度从他厚实的掌心源源不断传来,像一股暖流缓缓充盈全身,内心的焦躁不安也被慢慢抚平。
于是,他同你一折返回自己房间,整体收拾的差不多时,你想把藏在枕头里的书信也一并带走。但任凭你如何翻找,都快要把床铺掀起来了,那几封信悉数不见踪影。
你心中不祥之感逐渐扩散放大,意识到事情已经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不仅哥哥有危险,就连你们之中都出现了背叛者。
为提防隔墙有耳,你忙不迭把洛洛拉至近前,贴在他耳边如实相告,周棋洛听罢瞳孔骤缩,脸上闪过一丝痛恶之色。他纳你入怀,低低柔柔地安抚你心绪,语气坚定从容:“别担心,我今晚会在这里陪着你,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巧,窗外有人匆匆经过,走到你门前后蓦然停下了脚步。周棋洛见状,故意提高了音量,假装和你调笑道:“小暑,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说今晚一起睡就要一起睡。”
话音刚落,他忽而吹熄蜡烛,轻手轻脚拉着你在床边坐下,观察外面一举一动。周棋洛身体绷得紧紧地,将你护在身后,视线一瞬未偏盯着门口的人影。
果然,对方听到周棋洛的话以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只是在驻足停留。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影透过木门的缝隙落下,一寸寸延伸到你们脚下。
你们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仿佛一年那样漫长,也不知是对峙了多久,对方败下阵来,铩羽而归,你和洛洛长舒口气,暂时安全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你早就累地眼皮都睁不开了,可是你担心对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因为强打精神靠在周棋洛身边,脑袋不停点头抬起,循环往复。
周棋洛瞧你是在困得不行,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把你放平,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后,长指轻轻拨弄着你额间碎发,寸步不离守着你。
天光熹微,朝霞漫天,待你醒来之时,周棋洛已经秘密打点好一切,于是你二人坐上马车,往醴安城而去。
上一次是迫不得已离开那个兵荒马乱之地,而这一次却是踏上回家之路,两次截然不同的心境,让你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小暑,如果这次见到墨哥哥,你想说什么?”
“能见到他么?如果能,我希望和他说,好好活下去,还有,我很想他。”
“你猜我想和他说什么?”
“不知道。”
“我想和他说,请把你放心交给我,我会保护你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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