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公主,公主。”昏昏沉沉的意识渐次清明,遥远处传来呼唤声悠悠飘进耳朵,你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空洞地望过去,小梦担心焦虑的模样落入视线,她眼角还噙着泪光。
她坐于床沿正用绢帕拭去你脸上的冷汗,不远处白起似玉树般卓然挺立,覆于清俊玉容上的面具早已不翼而飞,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你,如浩瀚银河般的星眸氤氲丝丝缕缕的忧虑。见你醒了,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地向你走来,刚抬脚,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又停滞在原地,与你遥遥相望。
你扯了扯嘴唇,发出像砂纸一样干涩嘶哑的声音,喉咙快要冒出火,疼的你直皱眉:“你是怎么回来的,我还以为....”
“是白侍卫把我找回来的,还告诉我你晕过去了,我们就在途中去找来了许太医,一起回的宫。”事情原委经由小梦口中一一道来,她随手给你理了理额前被浸湿的一绺绺碎发。
你后知后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倘若被爹爹知道你如此狼狈的回来,铁定会龙颜震怒,万一到时候怪罪下来,白起可吃不了兜着走,而这决计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思及此,你语气不禁变得有些焦急:“爹爹知道么?”
“放心,公主,我们回宫的路上都已经和许太医商量好对策了,皇上一点都没起疑,要是不信,你可以直接问他呀,许太医在这里呢。”小梦淘气地眨眨眼睛,冲纱幔外努努嘴,你循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正端坐在书桌旁,悠闲自在地品茗。
你撑起身体,一手牵起纱幔,看向这位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转头淡淡一笑,可那笑意半分未染进眼睛,嗓音清清浅浅,恰似阳春三月悄悄抚过花丛的微风:“公主放心,臣自有分寸,不会让您为难。”
没给你继续追问的机会,他已经吩咐小梦将殷红丝线绕过你手腕,自己执起另一端,敛下眉眼屏息凝神,为你悬丝诊脉。
半晌后,他收回了丝线,在宣纸上开出药方递给小梦,让她去取来煎熬,自己则从旁指点要领。
看着袅袅升腾的缕缕烟雾和时断时续萦绕鼻尖的药香,你倏地回忆起当初白起的伤口,忙开口问询:“许太医,您那里是否还有治疗刀伤的良药?”
“嗯?公主你此番未有外伤,为何提及此事?”从一片烟雾缭绕中抬头的许太医,神情透出不解。
“不是我,是白起白侍卫受了伤,您能帮他看看么?”你略显羞涩地道出心上人的名字,饶是你对他仍有些怨念,可总归心疼大过一切。
“好。”对方眯眼笑着,起身来到白起跟前。
白起不知何时移步到床边,听见你俩的对话,清朗俊逸的脸庞一抹讶异稍纵即逝,平素冷然淡漠的双眸掠过犹疑,不解,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欣喜,他颇感赧然地偏过头,轻咳两声:“公主,属下的伤并无大碍,不劳烦许太医了。”
你闻言,对他推托之词又急又恼,脱口而出只有你俩才知晓的昵称,久违地摆出公主架子,娇嗔地命令他:“起哥哥,你你,你这样我真的会生气的,我说有事就有事,你不许赖皮!”
白起听闻你情急之下的称谓,耳根忽然泛起红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低眉顺眼地褪去外衣请许太医为其诊治。
“敢问许太医,公主的隐疾是否有良方可以彻底根治,不再复发呢?”即使是给自己看伤,但他心心念念全都是你,声音不大,所说每个字都一一钻进耳朵里,无声地撩拨着颤动的心弦,你胸口倏忽间泛起浓浓蜜甜,不自觉地嘴角上翘。
此言一出,倒是让许太医微微怔愣住了,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淡淡道:“如果非要说,也不是没有,据我所知,世间确有一种奇药可以医治,只可惜炼制他的人早已下落不明。传闻说他留给了自己的徒弟后就归隐了,而他徒弟在那之后也不知所踪。”
这厢还在继续讨论,那头小梦已经把药端过来了,你黛眉轻扬,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拈起一颗小梦捧着的蜜饯含进口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未见半分拖沓。
“公主果然与众不同,如此苦涩的药也能咽下去。”许太医嘴角微勾,啧啧惊叹。
白起一听,眼神警惕地瞥向许太医,打量片刻后,又似有所想地将视线落回你身上。
“此话怎讲?”你满是狐疑地看着他,不甚明白他所指为何。
“和某个小傻瓜还是不一样呢。”提及小傻瓜三个字的时候,许太医盈盈如水的幽深瞳眸中泛起浅浅微澜,那温柔溢出眼角眉梢,点缀于唇瓣,低低笑出声,和适才的谦和疏离简直判若两人。
你总觉他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又觉得他此番神态和白起很像,尤其和白起凝视你时,那灼灼似寒星般璀璨的眸中神彩简直如出一辙。
“她对您而言很特别?”你谨慎地印证心里的想法,又怕旁人听了去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而半分试探半分隐晦地询问许太医。白起也被你的问题吸引了,侧身望向你,如画眉目间的含情脉脉让你脸红心跳。
“嗯,很特别,很重要。”许太医笑了,眼光不经意扫过视线交汇的二人,心中也揣测的八九不离十。
诊治完毕后,小梦出门送许太医。偌大的房间中仅余你二人,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暧昧气氛,你俩半天都没人出声。
你揪着被角半遮面,两颊微微发烫。等好久都不见小梦回来,心下一急,蜜饯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喘不上气。
白起见状大惊失色,忙忙斟满一碗茶水,亦顾不及男女礼节,冲进纱幔扶起你,把水送到你嘴边:“快喝点水,小心烫”
你就着碗沿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勉强吞下去。小脸憋得通红,眼角呛出泪珠儿。他心房一颤,随手将碗搁置旁边,转过身揽住你,大掌细细揩去你的泪花儿。
你顺势抱住他,有些撒娇又有些埋怨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白起身体明显一僵,随后也紧紧回抱住,在你发顶落下一吻。
“我还有点事情,等小梦回来,我就离开,天黑前一定回来。”头顶传来白起坚定认真的低沉嗓音,你在他怀中点点头,贪恋着他的怀抱:“早点回来,我等你。”
“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白起又将你收拢几分,喃喃自语。
没多久,小梦返回,白起将你安顿好后,转身离开,你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却离他一步又一步的靠近。或许这也是因祸得福吧。
(七)
再过一月余便是爹爹的寿辰,为此你这些天都在精心准备,希望届时能博得他老人家欢心,暂时忘记近来种种烦忧之事。
这头你还在专心致志作画,那边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梦一路小跑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惊慌和害怕:“公主公主,丽妃娘娘马上就要到了。您快收拾一下。”
一听对方名讳,你难得地轻折眉心,不由地心生些许愤懑。这个女人仗着爹爹对她百般怜爱便恃宠而骄,不再仅仅满足于小小嫔妃的权利,甚至开始参与各种政事,更过分的是她对你也开始颐指气使,久而久之你和她二人产生了很深的隔阂,完全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以你的性子,就算针锋相对,你也从没向她低头认错过,唯一值得庆幸是爹爹总是站在你这边,因此你也没吃多大亏。
现今,她竟然毫无预兆地不请自来,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绝非是什么好事,即便如此,你一点没在怕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你神色自若地整整衣摆裙裾,不卑不亢地步出殿门,于道路一侧迎接丽妃。
丽妃袅袅婷婷地悠闲踱步,看似随性欣赏沿路风景,实则视线一直落在你脸上,从未偏移。她一袭鲜红似血的长衣,墨色长发挽成发髻,偶尔泻下的几缕青丝伴着微风轻轻漾动,细腻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犹似画中缓缓走出的仙子,翼翼楚楚,温婉动人。
她柳叶黛眉浅折,对你颇为不待见。
你暗自翻了个白眼,低眉睡眼地欠身恭迎:“儿臣见过丽妃娘娘。”
她转了转手腕,敛下眸子端详着指间流光溢彩的尾戒,漫不经心地承应着:“起来吧,许久未见,公主倒是清瘦了不少。”她虚情假意寒暄了几句客套话,迈步径直往店内走去,看都不看你一眼。
待进至屋内,她不疾不徐差人将各色精致的锦盒一一罗列至桌上,语气又是一阵阵含沙射影般的冷嘲热讽:“前几日周边小国进献不少奇珍异宝,皇上说让本宫挑几件给你送过来,我怕万一不合你心意,就让下人都带了过来,你选几个吧,剩下的我带回去便是。”
话音刚落,她就歪进长椅中,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时,小梦毕恭毕敬沏了上好的茶,战战兢兢地跪在丽妃面前,将茶举至头顶,细如蚊蚋的声音流露出一丝胆怯:“丽妃娘娘请用茶。”
丽妃估计也懒得为难小梦,两指捏起茶盏,小口抿过,复又放到身侧,娇滴滴地说了句:“下去吧,我和公主还有事情要说。”
小梦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她似笑非笑地定定锁柱你,眼中的阴森冰冷,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紧盯着马上就要吞进腹中的猎物,让你不寒而栗,后背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心冒出冷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你只得硬着头皮,假意选了几样后,赶忙欠身施礼表示谢意,一心只想赶紧送这尊大神走,免得在横生祸事,岂料她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似的,抽走放在旁边的书籍,一页页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你百思不解的看着她,对她此番来意很是疑惑,强压下快要爆发怒火,耐着性子好声相问:“不知丽妃娘娘还有何事指点呢?”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皇上寿辰,本宫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礼物好,公主不如帮忙参谋参谋?”丽妃莞尔一笑,将有求于他人的说辞讲得理所当然,你听了着实被气得不轻。你怒极反笑,不想再多费唇舌,上来便一针见血地戳破她:“丽妃娘娘整日侍奉父皇,又岂会不知他的喜好?娘娘你这可是在难为我呀。”
她见你言语激烈,半分情面也不给,反倒生出一丝玩味。起身游走到你身前,嘴角上扬,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你耳畔私语:“七夕那天的事情,本宫可是都知道呢,欺君罔上的这个罪名不知道你心上人是承受得了?”
她幽幽笑着,一个字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你心上,又好似一盆盆冰水从头顶直直浇下,让你整个人仿佛掉进了万仞深渊,自脚底攀附的阴冷让你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小手不自觉握紧。
你知晓爹爹生平最痛恨别人的欺骗,你曾见过某位肱骨大臣只因说了句违心之言,便惹得龙颜震怒,直接株连九族,下场之凄惨你现在想来都脊背发冷。更何况如今置于危险中的是你心上人,你脑中思绪万千,各种不好的想法快要把你撕裂吞噬。
你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不被发现异样,强打起精神反问她,表示质疑事情的可信度:“哦,丽妃娘娘您是不是搞错了,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也可信么?”
“怎么不可信,因为那几个黑衣人是我派去的,你说呢?”丽妃嗤嗤笑了,心情大好地看你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纵然听闻过丽妃手段阴毒,但你也决计猜不到她竟会对几个无辜百姓下手,你偷瞄着她,越端详越觉可怕,她如花般的美貌在你眼中仿佛变成了食人的可怖鬼魅,即使美得在动人心魄,也能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说吧,丽妃娘娘你的条件是什么?”你不再苦苦辩解,直接让她提要求。
“烦请公主将这柄金钗转交给许太医,因为本宫多次召他进宫,他都以身染重疾为由推辞不见,所以有劳了。”她倒也痛快,将东西交给你之后,便不再纠缠,深深看了你一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握着金钗发愣,直到小梦进来叫了你好几声,才悠悠回神。
你低头看着金钗,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似乎大厦的一角开始慢慢脱落坍塌,一切渐渐开始失去控制。
夜深时分,你打发走小梦后,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发呆。脑中不断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任凭你想破了脑袋也寻不出蛛丝马迹,你想要将事情串联起来,可是线索却到金钗这里就断了,你的心惶惶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更多的是从早上开始,那一抹熟悉的玄衣就再也没出现。
就在你胡思乱想之时,门扉被人轻轻扣响,一,二,一二三,是你俩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每一下都撞击着你的心脏。你蹭一下站起来,光着脚跑过去。
开门的瞬间,那朝思暮想,横亘在心间的人安然无虞出现在你面前时,鼻尖一阵阵酸涩,泪水一滴滴滚落脸颊你却浑然不觉,直直扎进他怀里,开口时声音竟变得呜咽:“起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入骨的相思如此难熬,你此刻才明白,为何有人会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对你而言,他不在身边的时光比三秋还要漫长。
白起双臂打开将你温香软玉纳入怀中,心口激荡着涓涓暖流,渐渐蔓延至全身,他又何尝不是想念你呢,只不过他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他深深吻着你发顶,轻声细语地安抚你:“路上出了点小状况,还好都过去了,我也没有受伤,放心。”
你撇撇嘴,低头抹去泪珠儿,对着他淘气一笑:“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白起怔愣了一瞬,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脸红了红,干咳两声:“你说怎么办,都行,都好。”
你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嘴角勾起,决意为难他一下,很想看他发窘的样子:“那你从现在开始抱着我,一直到明天早上都不许松开,怎么样?”
“咳咳......好。”他二话不说抱着你就走,倒你吓得不轻。他小心翼翼把你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下。
“起哥哥,我,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你惊恐万分地往外推他,对他而言却好似隔靴搔痒,撼动不了半分,他兴味十足地低下头俯视你。
“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白起淡淡笑了,双眸宛若永寂长夜中熠熠生辉的两颗寒星,坚定认真看着你,眸中浓烈炙热的情绪让你不觉地脸颊发烫发红。
“我会好好守着你的,别怕。”落在额间的一吻像是轻盈羽毛,却安抚了你白天受到的惊吓和恐慌。见他也没有什么越矩之举,你也放弃挣扎,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放心大胆的抱紧他,伴着他源源不断的灼热体温沉沉入睡。
夜风缠绵,吹落湖边的花瓣,温柔散落湖面,撩拨一池春水。
(八)
翌日,你趁着天色刚刚亮起,便带上小梦急匆匆偷遛出宫,赶往许太医处。
当那个印象中总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许太医看到金钗的刹那,他整个人怔愣住了,双肩轻微地颤了一下,脸色遽然沉下,面如霜寒,比海更深邃的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形成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旋涡。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看了半晌后,才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明,恢复了往日的清清浅浅,温如月华。
你似乎依稀觉得有些不对,也不愿意多做停留,起身要出门,却被许太医接下来的话语阻止了脚步:“公主,白侍卫委托臣寻觅的良药,您可以带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你回身看向他,顺手接过古朴无华的长匣,打开朝里面望去,静静躺着三支蓝色瓷瓶。
“这是?”你懵懵懂懂,不知道何时白起和许太医走的如此亲近。
“子规血。”许太医淡淡笑了,长指一一拂过瓶子,耐心解释:“此药医治公主的旧疾,但切记不到非常时刻千万不要贸然服用,否则适得其反,它药性很强,会....”
他默了默,剩下的话犹疑着是否要说,你好奇心大盛,忙搭腔追问:“会如何?”
“轻者痛感皆无,流血不觉。重则失去记忆,丧失心智。”他将其危害一一道来,神色愈加凝重骇人,幽幽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凉亭,声音也加入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听得你心里直发颤。
“所以,公主切莫随性任意服用,损了身子。”他的语气很轻,轻得像晨曦中一缕随风飘散的雾气,抓不住也摸不透。温润如玉的面庞隐隐含笑,可这笑意却宛如秋天的阳光,看似温暖,实则暗含凉意。
“好”你浅浅谢过后,就往回赶。一路上,你盯着盒子上简约的纹饰发起了呆,明明是极轻的分量,可落在你手里却有种沉甸甸的错觉。
随即涌上胸口的心悸让你更加不安,似乎一场大戏正在悄悄上演。
云舒云卷,花开纷繁,一个多月的时光睒眼即逝,爹爹的寿辰如约而至。
当天,附属小国的国主和使节,再加上那些居心叵测,油嘴滑舌的奸佞大臣,都汇聚在朝堂之上,驻足欣赏各国觐献的各种贺礼。
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充盈着整个殿内,众人一一惊叹,不时有人谄媚,说爹爹治理有道,方能让小国俯首称臣,不生二心。
若这句话放在往昔,爹爹绝对会笑得合不拢嘴,独独今日,即便他满面春风,含笑晏晏,可眼里竟覆着一层狠戾阴冷的雾气,似乎在极力遏制心中滔天怒火。
你想上前安慰几句,奈何人太多,你始终接近不了分毫,深深看了眼后,你扭头离开。
刚迈出殿门,几步之外的白起跟了过来,你悄悄地隔着衣袖去牵他,被他大掌一转,将小手整个包裹起来。他敛下眸子与你视线交汇,琥珀色瞳孔被朝阳镀上暖暖曦光,将你的影子深深烙在其中,唇边一抹淡淡的笑。
你也对着他巧笑嫣然,像是被春风拂过时温柔绽放的绝美花蕊,只消一眼,便让他心跳怦然。
“我们回去。”你挽住他右臂,脑袋枕上他肩头。
“好。”他与你十指相扣,掌心温热。
傍晚时分,待你精心装扮一番后,推开门,就看到白起等候许久的身影,
他回眸望向你,四目相对之际,他眸底闪过一丝惊艳,毫无所觉地盯着你看了好久。你不好意思垂首,他猛然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俊脸升起一抹红晕,下意识地摸着后颈:“走吧。”
“嗯。”你也跟着红了脸,没再去牵他。
(九)
白起护送着你行至永乐宫,你抬脚刚迈进宫门,就对上端坐在正中的爹爹和丽妃,他二人你侬我侬,调情嬉笑的样子让你直犯恶心,略带嫌弃厌烦地过去施礼后,你坐到距他们较远一处角落,静静嘬起佳酿。
刚坐下没多久,你隐隐觉察有双眼睛正在看着你,你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眸光流转间,瞥见一袭玄衣的白起悄悄从暗处走出,他清隽如画的眉眼间闪烁细碎不明的星光,冲你浅笑颔首,你亦莞尔回报。他驻足停留片刻,便又隐了回去。
晚宴依旧和往常般毫无新意,无非奸佞巧媚的乱臣贼子总是拿着爹爹当年丰功伟绩来类比当今护国公。说的多了,你不禁也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生出些许好奇之心。
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极尽谄媚,评说爹爹如何勇猛,治国有方。更有甚者,夸赞爹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百年难遇的明君。
大家说得热火朝天之际,门外施施然步进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世界霎时间陷入死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你扭头看向爹爹,他神情一下子变得特别难看,眼神中夹杂着毫掩饰不住的恨意,你怔愣一瞬,再去看时爹爹却变了个人,脸上堆起伪善的假笑,并招此人过去,且以“爱卿”称之,言语间尽是爱才惜才之情。
原来这个人就当今护国公---李泽言。
李泽言居高临下扫视众人一周,不卑不亢地坐在了武帝右侧,垂眸无聊地把玩着手中酒盏,仿佛任何无用之语都入不了耳,一派云淡风轻,光风霁月,。
这时,身侧几个人的私语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地钻进你耳畔,听得你阵阵发寒,冷意自胸口滋生蔓延,流水般窜遍四肢百骸:“连皇上.......自诩功高盖主.........难不成想自己当皇帝?”
你悄无声息地向几丈之外的李泽言投去狐疑目光,假装无事地偷偷打量他,见他面似霜砌不怒自威,水波不兴的深眸中隐约透出一丝肃杀冰冷,举手投足间发散的王者气息较之于爹爹更为浓馥。
你好像忽然明白爹爹缘何总是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江山被旁人褫夺了。
此人的确气宇非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天生的王者,独一无二,据说在百姓中也比爹爹更得民心。
你眼睛仍在他身上流连,对方似有所觉,淡淡飘过来一眼捕捉到你窥探的眸光后,眉峰微微蹙起,复又敛下眸,佯装无事继续饮酒。
你心房一颤,有些慌乱地将视线挪到爹爹身上,看着他陪着笑,旁边几个肱骨忠臣也连同一起地阳奉阴违阿谀奉承,你陡然生出一股凄怆悲凉之感。
你眼前猝然闪过另一幅画面,左手拉着娘亲,右手抱着你,笑得开心无忧的爹爹。那时候没有名利纷争,亦没有尔虞我诈,日子平静而祥和,美好得恍若南柯一梦。
现如今,一切都变了,变得失去控制,变得阴诡可怕,他身边早已失去了可以信赖的人,就连你在内,他都存着三分戒心。
泪水一点点充盈了眼眶,你忙不迭低头拭去,犹恐被有心之人瞧见免不得又是闲言碎语,颠倒是非。
你再抬起头时,风云瞬变,一名翩翩起舞的妖冶歌姬,倏地抽出长剑直冲李泽言面门而去,你吓得惊呼还压在喉底,对方眨眼间已经将其斩于剑下,牵起一泓血光。
“别看!”白起眼疾手快挡在你身前,低声阻止道。他警惕戒备地盯紧李泽言,握紧手中长剑,身体绷直摆出攻击姿态,随时准备上前较量。
“军中尚有琐事待臣处理,先行告辞。”李泽言双唇间溢出极轻的冷笑,淡淡撂下这句话后,扭头就走,你被白起护在身后,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你望着李泽言消失在远处的背影,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才缓缓落了地,随后久违的窒息感再度似狂涌的浪潮席卷而来,你嘴唇发紫,小脸渐渐失去血色,像一张湿透又煞白的纸。
白起回身垂下眉眼,琥珀色瞳孔中蓦然闪过一丝慌乱,他弯腰双手扣紧你肩膀,转首向武帝示意后,搀起你往回走。
出了宫门,你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还沉浸在刚在的恐怖氛围中无法自拔:“那么歌姬究竟是什么人?”
“别问。”白起摇了摇头,神情难测。
你赌气的扁扁嘴:“呐,起哥哥,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好。”他眼有温意,将你扶好后,朝前迈了一步,背对你弯下腰。
你满心欢喜地趴在他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淘气的用发尾撩逗他鼻尖,引得他直打喷嚏:“不要闹。”他唇角弯了弯,掩饰不住的宠溺。
“我不嘛,起哥哥,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背我时答应过的事情么?”你假装不经意的好心“提醒”他。
白起俊脸蹭地红了红,不自然地回答道:“咳咳,记得。”
“那你娶我好不好?”你道出了和儿时一模一样的无忌童言,等待他的答案。
“好,我娶你。”白起也和当年一般,话语没变,郑重允诺。
“起哥哥不许反悔哦。”你接着说下去。
“我不会反悔,我要用八抬大轿把你迎回家,一辈子都对你好。”白起再次重复当年的誓言,你笑得花枝乱颤,扑通扑通的心跳回应着他的心跳,你在他肩头落下宛若花瓣的一记甜吻:“谢谢你,起哥哥。”
春寒料峭,夜风习习,白起灼热滚烫的体温恰似幽幽深林间静静流淌的涓涓溪流,一点点一滴滴都融进你心底,融进你的骨血,融进你的生命。
此时此刻,你在这一方有他的宇宙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如果可以,你希望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天。
(十)
月华流倾,如锦缎泻在这一方天地间,万籁俱寂的寒夜中一两声凝噎的啜泣,于漫无边际的黑幕中尤显刺耳,仿若杜鹃夜夜哀鸣,凄婉悲怆。
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你,听闻那声响后,微微颦蹙黛眉,翻了个身后小手紧紧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外界声声入耳的噪音,紧闭双眸间悄悄滑出几滴剔透晶莹的泪花儿:“走开,走开。”
你摸索着钻进被窝,听着那哭声渐渐湮灭消弭,才缓缓探出小脑袋,伴着隐隐投进窗棂的缕缕寒风,沉沉入睡。
翌日,你早早起床,准备婚装事宜。
“公主,公主,您看这喜服,你还中意?”你端坐在妆镜前愣愣发呆,世界在眼中被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色薄雾,遥远又不真实。
女孩儿染着几分兴奋欢悦的声音响起于耳畔,你仰头,懵然空洞的双眸向她看去,一个模样豆蔻华年的娇俏侍女正双手捧着鲜红如血的喜服向你走来,灵动乌黑的眼中漾漫盈盈亮光,隐隐流露孩童的天真无邪。
你抬手,纤细长指一点点轻轻抚摸衣服上华美艳丽的纹饰,入眼处是翩跹起舞,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金色凤凰,每一针一线都绣的极为精致巧妙,看上去栩栩如生。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耀眼的金色闪闪发光,璀璨夺目,无论是哪个女子穿在身上,都必定是倾国倾城,绝色出尘。
你怔愣地瞅衣服发起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一滴滴垂落在上面,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你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忆起。
心仿佛被剜走了一大块,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怆悲凉。
“喜欢,漂亮。”你艰涩地扯扯嘴角,头痛欲裂。
半个时辰后,名唤青儿的侍女惟你梳妆盥洗后,小心翼翼搀扶你步出宫殿。
你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远处红得刺眼的车辇缓缓走去。天空中悠悠扬扬飘起地羽毛般轻盈洁白的雪花,一片片簌簌然落于你发间,额饰,还有红衣之上。冷风袭来,几缕遗漏的青丝宛若淘气精灵,伴随着吹拂而过凉意亲吻着你微微泛红的脸颊。
你越走越近,心湖却未兴一丝波澜,小脸也不见分毫喜色。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你从浑浑噩噩中清醒的时候,一切命运就被定格。
你是当今皇帝惟一的嫡亲之女,你有一个相爱多年的邻国太子,今天便是你和他的大喜之时。
那个所谓的皇帝爹爹,也对你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但费解的是,当你每次见到他,都会莫名其妙的嫌恶和厌烦,可碍于身份,你只得听之任之,维持表面上的天伦和谐。
就在距离马车几步之遥的时候,车辇旁一个长身玉立的玄衣背影渐次清晰,他听见你细碎足音,缓缓转过身,不发一语注视你,琥珀色眼眸中仿佛静静流淌着闪耀灿烂的星河,温柔而坚定。
你低眉顺眼地挪步,当你吃力地牵起裙裾准备买上踏板时,身侧的男子将手伸到你跟前,示意你扶着。
你猝不及防地一回头,不小心撞上他前额,直直落进他掩映在鬼魅面具下如琉璃般的瞳孔中,他不躲不闪,敛下眉目,定定地凝视你,眼底隐隐沁满若有似无的哀伤神色,削薄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浅栗色长发随风漾动,被晨曦在发梢晕染上一抹亮色,无形中柔和了他锐利的锋芒,轮廓也变得亲切许多。
你呆呆地瞧着他,泪水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你不记得他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何总是暗暗保护你,可每次和他相遇,你都会毫无征兆的落泪,那种不可言说的悲痛总会铺天盖地的将你吞没,你根本无法逃脱,亦不想逃脱。
仿佛埋葬心底某个貌似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无情的蛮横挑开,被钝刃一刀刀切割,鲜血淋漓,狰狞可怖。
对方显然被你的眼泪触动到了什么,面具下的俊颜闪过一抹惊慌无措,他怜惜地用衣袖轻轻擦拭你泪水,温声慰藉道:“别哭,我在这里。”
语毕,他弯腰抱起你,一下子跳进车内,将你安顿好,仔仔细细打量过你绝美明艳的婚服后,眸光倏地黯淡下去,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扭头走了出去。
你端坐车内,小手慢慢攥紧袖中天蓝色瓷瓶,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在车帘上颀长宽厚的背影,如含朱丹的唇瓣一阵阵苦涩,你低低呓语着脑海中萦绕不散的名字,犹似中了蛊般失魂落魄,双目逐渐失焦迷蒙:“白............起...........白起.......白......起”
半个月前
“爹爹,你明知道我和那个邻国太子素未谋面,你就要让我嫁给他,我不嫁!!”你气呼呼地和爹爹据理力争,对他乱点鸳鸯谱的操作很是不满意。
“荒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平素对你千般宠爱,万般疼惜的武帝,这次难得沉下脸,语气不善地训了你。幽深如潭的黑眸中一丝裂缝转瞬而逝,低沉的嗓音也多了几分严厉和叱责。
“除非是嫁给起哥哥,若然不是他,我死都不嫁!!”你性子本就刚烈,见爹爹不依不饶,你索性也实话实说,直接和他正面杠上。
“你!!!逆子!!”武帝气得浑身发抖,三两步冲到你面前,一巴掌将你打趴在地,染着滔天怒火的双眸一片猩红。
突如其来的耳光把你打懵了,你捂着尚有掌印的左脸傻傻地转头,沁着泪光的眼中写满不可思议。你自始至终都不曾相信,那个将你放在掌心怕掉了,放在嘴里怕化了,惟你至上的爹爹竟然会为这种事情对你大打出手,而且是一点缓和余地都没有。
武帝也震惊于自己的冲动,他看了看你,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深邃似海的眸底顷刻卷起惊涛骇浪,就在你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张了张口,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你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爹爹离开,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模糊,复又清晰,然后再次模糊,反复几次后,你被小梦费力拖起,坐到书桌旁。
你摒退了小梦,一个人伏在桌上默默垂泪,身子因悲伤而颤抖不已,也不知道你哭了多久,你感受到自己被人从背后纳入怀中,你回眸望去,白起琥珀色瞳眸映入你眼里,其中氤氲着一缕担忧和悯恤。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不满,埋怨,难过像浪潮纷涌而至,你顿时扑进他怀里失声恸哭:“起哥哥,我不要嫁给别人,我不要,不要。”
白起红了红眼眶,眉峰拧紧,宛如浩瀚星辰的眼眸中流动着悲伤的漪涟,他俯身浅啄你精致的耳廓,柔声附和:“我知道,我都知道。”
(十一)
辗转走了约莫两天左右,你们一行人马顺利抵达邻国国都----华安城。
本以为太子大婚,城中定然是举国同庆,百姓喧闹,热烈欢喜之盛景,然而却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整个华安城格外冷清。
抬眼望去,阡陌市坊间渺无人烟,明明是日头高照,一天最好的时光,可大街上挨家挨户皆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面对如此待客之道的白起,孤傲冷峻的玉容闪过一丝不悦,他微微皱着眉,目色沉郁地扫视周围,周身四散而发的寒气裹挟着刺骨冷风,不禁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上前凑近半分。
估摸走了大约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你们行至皇宫门外,派人上前通报来意后,等了大半天,宫门才缓缓打开,迎接的侍从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各个脸上都带着不屑和鄙夷,极尽嘲讽诬蔑之词悉数飘进同行之人的耳中,不由心生愤懑。
“听说这个公主得了失心疯,愣要死缠着嫁给太子,还要做正室呢!!”
“我也听说了,真是委屈太子了,明明珍儿姑娘都怀了子嗣,却偏偏被这么个痴痴傻傻的公主夺去名分。”
“听说长得很漂亮,可是漂亮有什么用,太子爷一颗心都在珍儿姑娘身上,又怎么会在乎她?”
恶毒之言一字一字,好似一根根浸染着毒液的长针,齐刷刷刺进白起胸口,他眉头紧锁,稍稍侧身未着痕迹地将车帘拽紧,不漏一丝缝隙地阻隔外面的声音,他转眸,冷冷睨了眼在旁边嚼舌根的几个下人,对方被他阴森冰冷的眼神吓得差点咬断舌头,忙捂住嘴巴,哆嗦着噤了声。
寒如雪彻的白起满脸愠怒,琥珀眸色遽然间深得骇人,隐隐有可怕的风暴在眼中咆哮,大掌握着长剑铮铮作响,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轻颤不已。
这一切的一切,被隔绝在车内的你全然不知,依旧似往常般,百无聊赖的发呆。
终于,捱到了太子正殿外,国主携太子和家眷等人出门恭迎,隔着老远就躬身施礼,面无喜色。
白起眼睛凌眯起,审视探究的眸光细细逡巡着他,看到对方异常冷淡漠然的表情,他眉峰又深了几许,几乎拧成一个川字,却也不便加以指责。
宫门外,雪花洋洋洒洒似翩翩飞舞的柳絮,又似洁白轻盈的羽毛,缓缓随着烈烈寒风悄无声息坠落地面,为这血红色的暮色装点一丝悲凉之感。
喜宴之上,白起因其身份特殊,被安排与国主太子等身侧,席间对方三番两次敬酒示意,皆被他一一推辞。他始终铭记此行的目的,丝毫未曾懈怠,深怕稍不留神,满盘皆输,前功尽弃。
他垂眸,淡淡琥珀色眼底闪过一丝迷惘,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耳畔依稀响起武帝恳切又带着请求的话语,不由得皱紧剑眉,神色愈加凝重,恍惚间回到那个冷到彻骨的寒夜。
“寡人知道,你与公主两情相悦,又岂有拆散你俩的道理,可现如今,玉玺落在对方的手上,江山又被旁人窥伺觊觎,你要寡人怎么办?”
“寡人答应你,此行你只要找回被叛国之人盗走的玉玺,并护送公主无恙归来,寡人立刻给你俩赐婚,绝不食言。”
“在这之前,你要答应同寡人演一出戏。”
他淡淡颔首,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武帝竟然假借他的死,以此来威胁你乖乖就范,他也决计没有料到的是,你竟刚烈到将那子规血吞掉大半。当你再次恢复之时,你已经失掉了所有的记忆,包括他。
你迷茫的看着他,懵懵懂懂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心在那一瞬间犹似被无数利刃刺中,鲜血淋漓。
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艰涩地扯扯唇角,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和风细雨道:“不要紧,以后就知道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熠熠生辉的星眸瞬时敛去了所有华彩,隐隐约约有浓浓的悲伤滑过,流水而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你醒来的时候,他竟然心底还庆幸,只要你活着,都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在身边陪着,他都愿意守着你,或许疯了的人是他才对吧。
“这些,这些,大抵都是太子妃爱吃的东西,多准备一些给她送过去。”太子低低叮嘱声扰乱了白起的思绪,他缓过神,不发一言地瞥向他。
对方样貌普通,属于看过一眼就忘记的那种,似乎和传闻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精明干练相去甚远,但人不可貌相,也许正因为他太过普通,湮没人群中都无法找出,所以也无怪乎他能混进宫内盗走玉玺。
但现在从他言行举止看看上去,他纵使对此亲事有些不满,对你却很是上心,不停吩咐下人给你送过去吃食,连你的喜好禁忌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大约过了近一个时辰,白起想随宫女一同前往去看看你的情况,却被太子一把拽了回来,搭上白起的肩头,身上淡淡酒气飘进白起鼻尖,热忱熟络地要与之把酒言欢:“御使护送公主一路着实辛苦,来,喝了这一杯,以表对本太子对你的感激之情。”
白起有些嫌恶地垂下眉目,隐去不悦,不动声色地拂开太子的手:“恕难从命,在下不胜酒力,况有要务在身,不过太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我知道,你们压根儿就瞧不起我们这小国,是不是还在为我们招待不周有怨气?也难怪,我们前些时日,都城爆发了一场瘟疫,百姓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个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尤其是见了外人,更是避之不及。”太子仍在虚情假意的唠唠叨叨,把意图离开的白起生生给按了回去,白起慎之又慎地扫了他一眼,不再搭腔。
大婚仪式过场似的敷衍了事,你被安排送进了太子寝殿,其他人尽数于正殿中参加喜宴,不得有误。
黑黢黢的寝殿中四下无人,冷冽的寒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像一阵阵幽灵鬼魅凄惨决绝的哭嚎声,听得你惊恐万分,毛骨悚然,喜服被小手揪出了深深折痕。
许是无意忘却,抑或是有意为之,偌大的宫殿中未见半个人影,亦没有驱寒的暖炉,甚至连烛灯都不曾点燃,徒留下你形单形只地坐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满身酒气的人,咣当踹开门,直直朝你走来,脚步踉踉跄跄,嘴里还说着不干不净的浑话,使人心生烦恶:“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绝代佳人,还能在变成傻子之后,有脸嫁过来?”
他掏出火折子,燃起烛灯,擎了一盏走到你身前,猛地扬起喜帕,一寸一寸从头到脚细细用烛火照了一遍,眼神中褪去醉意,却变成淬了毒的地狱业火,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生啖血肉。
“果然是上等绝色,这么说起来,本太子好像也不亏。”他狠狠扼住你颈项,佯装得意的啧啧称赞着,分明言语间带着戏谑,可脸上全无笑意,更像是发疯癫狂的野兽,转瞬便可将你生吞活剥。
你一脸懵然对上他倏地燃起暗火的黑眸,对方哪里是与你相恋多年的爱人,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眼神中尽是无限恨意和轻蔑,你拼尽全力拍掉他的手,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太子见你此番态度,怒极反笑,自顾自地开始宽衣解带,嘴里依旧呶呶不休:“既然你嫁过来了,本太子自然要宠幸你才是,当做给你那个昏君父皇点面子!!”
言犹在耳,他大掌钳住你皓腕拽进怀里,野蛮粗暴地上下其手。
你大惊失色地推搡阻挡,情急之下拔出头顶金簪对着他胡乱挥舞:“你,你走开,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
太子冷嗤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绵里藏针地暗讽道:“当初是何人对我倾慕多时,以情诗传书,非我不嫁?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愿意终身相伴,不离不弃?我就纳闷了,你见都没见过我,就这么喜欢我,我不满足一下你怎么对得起你?”
他一把攫住你小臂,狠狠推到床上,你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他冷哼一声,对着你赏了两个响亮的耳光,边打边愤愤不平的抱怨:“要不是你,珍儿怎么会小产,现在她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妄想和我结为夫妻?都是你咎由自取!!”
在他第三个巴掌落下的瞬间,你拼了命地用金簪刺穿他手心,顿时鲜红滚烫的液体喷薄而出,溅了你满头满脸。对方高声惨叫,捂着手心倒在床边打滚,你心急火燎地趁乱跳下床,拔脚就往门外冲。
你刚跑了没两步,从左胸蓦地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意,瞬间如流水般蔓延到四肢百骸。你脚步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从身体里多出来一截闪着寒光的冷刃,上面还淋淋拉拉地流着鲜红的血,一滴滴连点成线落在地面,流淌成一条蜿蜒细长的血河。
你尚未来得及转身,对方已经狠狠将剑撤回,你顺着剑收走的方向晃了晃,终究体力不支到了下去。
你看到太子浑身是血从你脚边走过,像是俯视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他狠狠踹了脚,一刻都不愿多做停留的快步离开。
你长睫忽闪忽闪盯着高高的穹顶,那些被你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一帧帧一幕幕被定格,在你眼前反复回溯,重演,眼神渐渐恢复明澈。
“来人,将这妖言惑众,以下犯上的贱婢给寡人拖出去杖毙!!”
“爹爹,不要,这样下去小梦会死的,你饶过她!!”
“爹爹,你收回成命吧,真的会死人的!!”
“起哥哥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全都是血?”
“不,他不会死的,你骗我!!”
“爹爹,我嫁,我嫁!!求求你了,放过小梦吧.....至少留下一个人陪我....”
“起哥哥,小梦,你们都不在了,我应该跟你们去才是,可是不可以呀,起哥哥你放心,就算我成了别人的妻子,我的心已经跟着你死掉了。我会行尸走肉的活下去,直到尽完身为公主的责任。”
“倘有来世,只愿生于寻常百姓人家,与你相守。”
又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太子不知缘何匆忙忙地离开,白起便想跟上去,刚踏出没两步,十几个黑影从暗处窜出,齐刷刷举剑对向白起,锋利的剑刃之上闪着阴冷寒光。
国王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擎着酒盏幽幽道:“御使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白起凝滞在原地,缓缓转身,周身散发出的气场阴森冷冽,连温度都降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他抬眸看向国主,幽深森寒的瞳眸倏地燃起地狱暗火,沉声如水:“国主这又是何意?”
“新人洞房花烛,御使这一去恐怕不妥吧。”对方丝毫不曾退让,嘲讽地笑着。
“倘若在下是要去缉拿盗取我国玉玺的重要嫌犯,国主还要执意阻拦么?”白起将手搭在佩剑上,身体绷得笔直,随时准备进攻。
“血口喷人!!来人,给我拿下!!”话音刚落,十几个彪形大汉琪琪涌上前,和白起一行人扭打在一起。
顷刻间,打斗声,惊呼声,惨叫声混成一片,众宾客均做鸟兽状四下溃逃,只余白起等人和对方搏斗厮杀。
白起素来以武功高深著名,所以对付几个喽啰也不在话下,但今非昔比,这帮人各个武功高强,而且人数也有增加的趋势,自己的同伴也伤亡惨重,几番酣战下来,仅剩下了他和最后一名同伴还在奋力对抗。
他们二人后背相对,看着将自己团团围困住的对手,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就在白起犹豫之时,对方一把推开他,嘴里喘着粗气交代着:“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把人追回来。”危机时刻,白起也顾不得多想,拍拍他肩膀:“你多加小心,宫外有马车接应。”
白起一跃而起,凌空踏上屋顶,沿着太子消失的方向一路疾奔而去。
等他找到太子的时候,对方已从寝殿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手里滴着血。
白起纵身跃至他跟前,拦住对方去路,刚想开口,对方突然发难,举剑劈向白起,他躲闪不及,面具被生生砍成两瓣,哐当落在地上,额前发丝也被削去几缕。
白起危险地眯起瞳眸,在对方第二剑将至之时,猛地扬手,长剑闪着寒光在太子脖颈间一闪而过,带起一泓血光。对方睁大了眼睛,应声倒地,抽搐几下后,很快便没了声息。
他随意摸了摸脸颊的血迹,迈脚冲向虚掩着的宫门,推开后闯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永生难忘。
你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嘴里低声唤着他的专属昵称,他手一松,长剑倏然落地,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把你揽入怀中,万箭穿心的痛意几欲将他撕裂,他一度呼吸停滞。
“起哥哥....”生命随你血液的流逝一点点消弭,你躺在冰凉的地上嘴里呢喃着心上人的名字,意识渐渐迷蒙.....
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下一秒你被温柔纳入炽热的怀抱中。
“这,这是怎么了?”白起大掌哆嗦着覆上你惨白无色的小脸,平素清冷疏离的琥珀色眸中盛满惊恐不安,他压根儿没想到仅仅离开了不及两个时辰,你就遭遇如此不测,他的手上,长袍上都被你的鲜血浸湿,恰如一朵朵绝娇艳如滴的红色花蕊,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仿若堕进冰窟,全身各处涌上的阵阵恶寒让他无法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极力稳住自己的慌乱,声音无比轻柔,怕吓着你,隐隐约约夹杂一丝哭腔:“是他伤了你?”
“起哥....哥”见到脑海里百转千回的熟悉面容再度出现,你心中五味杂陈,眼眶里更是泛起点点泪光,你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可费劲全力只能动动手指。白起见状,忙抓起你的手贴在脸颊,他指尖微凉,掌心却温热。
他俯下身靠近你,近到他灿若繁星璀璨闪耀的眸中只有你的倒影,一瞬不移:“我在,我们走。”
“我.....们回,回家....”你吃力冲他绽出甜笑,宛如夏日雨后初霁时,阳光映衬下,垂落在宁静湖面的一道道七色虹彩,明艳绝美,绚烂夺目。
“好,我们回家。”白起怔愣了一瞬,旋即又把你搂得更紧,好似要融进骨血般用力,你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痛苦,也使劲儿抱住他,贪恋这专属于自己的最后的暖意。
“起哥哥,我还可以嫁给你么?”你窝在他怀里,喃喃着,眼皮开始下垂。
“可以,等回家了,我就娶你,我要用八抬大轿把你迎回家,一辈子都对你好。”白起垂眸凝视你,眼中泛起水雾,满是心疼和不舍。
“不,不后悔?”夜风烈烈,你感觉越来越冷,每一缕寒风都吹进了骨髓里,浑身不受控的发抖,下意识地往温暖处依偎去。
“不后悔!!”白起坚定认真地回答你,简简单单几个字像是带有魔力,你所有的疼痛都随着这几个字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甜蜜。
“起,哥...”心上人的名字从你口中慢慢吐出,你无限眷恋地深深凝视他最后一眼,脑袋无力地垂下,嘴角噙着浅浅梨涡,缓缓敛下长睫,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手腕坠落。
“扑通”白起抱着你,脚下一踉跄,你俩都摔了出去,他匍匐在地上一寸寸向你爬近,大掌死死攥住你小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痛到无法自已,抱着你余温尚存的尸体坐在雪地中止不住地发抖,一滴滴苦涩的液体落在你小脸上,和你的泪痕渐渐融合。
白起俯下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上你的唇瓣,哽咽低哑嗓音如哀鸿夜夜悲鸣,让人闻之落泪:“回家,我带你回家。”
“起哥哥,刚刚那个姑娘是谁呀?”
“是之前路见不平救下的人。没什么”
“那她怎么每次都跟着你,还找机会就和你说话,你还脸红了?”
“她,她说以身相许。”
“啊,啥,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我有心仪之人,让她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心仪之人?那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咳咳,是你,也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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