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悠悠然,好似在闲话家常一般,听不出半点忧虑,又好似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隐隐带了一些戏谑。
身旁的沈清淼此时脸色已经变了,单单这一句话便让她震惊万分,我却好奇更甚,料不到李宛云接下来是准备要做什么。
就听李宛云突然轻笑一声,声音更添娇媚:“既然你马上就要去了,我也该让你走个明白。”顿了顿,她又继续开口:“你可知那日梦里的狐狸与我说了什么,为何会将我吓坏?”
桓帝未答话,又是咳嗽几声,李宛云也不着急,静等他咳完才说:“那日,它与我说要将我在你粥食里下毒的事情捅出去,我自然是害怕的,因为呀,我害怕你还没死,我就被发现了……”
“为什么?”桓帝似是极力忍耐,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李宛云却笑的更欢了:“为什么?皇上你这问题问的太招笑了,我给你下药自是心中恨你呀。”
“朕知道你心中一直怨朕……”
“何止是怨?”李宛云陡然打断他:“你下令杀了林之舟,将我强娶入宫,可你身为天子,却又无法护我,害我不能再为人母,我怎能不怨你?可那也只是怨你而已,我恨的是为什么偏偏在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又娶了别人?你不要我们的孩子,却去与别人生下孩子?你说,我怎能不恨?我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们的孩子死,所以我给你下药,给你们的孩子下药,现在你终于要死了,只可恨那孩子就算从高台摔下仍不死,不然我便可以让他先下去陪你……”
话到后来,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声音带了颤抖,几近癫狂。
只是沈清淼却比她抖的更为厉害,事到如今,她才终于看清了李宛云的嘴脸,就算她咬着唇极力压制,仍然有几滴眼泪顺着她嘴角滑下,啪嗒啪嗒滴在前襟之上,此时的她便如寒夜中摇曳的宫灯,随时都摇摇欲坠。
我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深埋在我的肩上,可哪怕我用力锢住她的身子,却仍是止不住她的抽泣。
我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好使她可以有所缓和,那扇门里面,亦在同时陷入了安静。
直至许久才听桓帝开口:“其实,自一开始我便知道粥里有毒……”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李宛云始终不想信他:“别以为你如今这么说,我就会心生愧疚,都要死了你还想再骗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就如你之前答应我的,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夺走你,你就是个骗子,可笑我那么傻才相信你……”
“正如你所言,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要欺瞒你的必要?”桓帝的呼吸逐渐加重,似是说出这些话费了极大的力气:“那毒药你没有尝过,我却一次一次的吃着,自你端来的粥变了味道,我便知道了,你是想要朕死……”
“你胡说”李宛云似是还在挣扎,愤愤打断桓帝的话:“若你真知道这是毒药,又怎会心甘情愿喝下去?”
桓帝又呛咳几声,说话便是越发的吃力: “因为朕对你有愧呀……先前朝臣一直逼迫朕立一位皇后,为的是青玥皇室后继有人,可是朕不想背弃与你的承诺,始终在拖着,可是你要明白,朕不止是你的夫君,还是青玥的皇帝,朕不止要遵守与你的承诺,也要遵守对青玥的承诺……”
他长长缓了口气又继续说:“朕一直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朕怕你会伤心,会怨朕,所以不论朝臣如何逼朕,朕都一直在犹豫,直到你的第一碗毒粥端了上来,朕才下了决定。”
“朕娶了清淼,为皇室留下了子嗣,全了朕对青玥的亏欠,而对你的那份亏欠,便让朕拿这条命来还吧,若朕的死能让你心里好过,那朕死了又何妨?”
桓帝似是越说越激动:“朕亏欠你,所以你做的错事朕都装作没看见,粥里的毒,高台上的桐油,还有那引诱静妃的侍从,朕,朕都……”
他是想说,朕都一清二楚,朕都装聋作哑,只是他的气力却再也无法支撑他说下去……
看着昏死在床上的桓帝,李宛云哭了,哭的撕心裂肺,那般凄厉,似是她的整个天都塌了,或许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蠢笨,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错事,就算她一开始怨着桓帝,可如今她也是深深爱着他,只是这份爱夹杂了太多委屈与嫉愤,慢慢变了味道,让她原本干净澄澈的心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最终将那份爱给掩了过去。
直到现在,她才看清了所有,当心中一直僵持的东西全放下了,那被掩埋的情愫便涌了上来,让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沈清淼也是在哭的,慢慢的从无声变得声嘶力竭,当她今日终于认清了现实,看清了桓帝娶她的用意,看清了挚友的迫害,这一刻她是真的绝望了。
或是两人哭的声音大了,外面的人便慌了,太医慌忙进来把脉开药,又命人速速下去煎着,这才想起要将两位哭着的娘娘给请出去。
喜竹进来将沈清淼扶到外间坐下,为她顺了好一会气,再命人去扶李宛云,她却目光呆滞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往门外走去。
只是此时没人顾得上她,也就无人去阻拦,也唯有等在外面的婢子生怕她出事,慌忙跟了上去。
我自是也顾不得去看李宛云,便被廖科拉着出去,急急的往煎药的小厨房而去。
一入内,廖科便将煎药的婢子赶了出去,转头看向我问:“现在你看完了,到底决定救不救?”
我耳边似是还回荡着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犹豫夏日的蝇虫一般围绕不散,即便是用力晃晃脑袋仍旧不得清明,于是便叹了口气,从案板上面拿起菜刀,在手指上轻轻划了一刀。
廖科自是明白我的用意,忙拿了个小碗过来接着,待接了半碗,我便将血止住,看着他满目欢喜的将血掺入药汤之中。
“毒是可以解的,只是能否挺过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廖科点点头:“你救了他便是救了整个青玥,这可是大功德一件。”
我晃晃有些发酸的脖颈,打了个哈欠:“功德不功德的,我倒是真不在乎,就算再大的功德,渡不过天劫也是无用,只是那两个女人哭的我心烦,不得已才出手一救罢了。”
不过好在我的血管用,桓帝确实是救了过来,只不过我与廖科都未料到,救过来的竟是个傻子。
桓帝自醒来起,心智竟变得如郧儿那般,开心时每日痴痴的笑着,不愉快的时候就会打滚哭闹发脾气,闹得绍华殿整日人仰马翻,好一个乱字了得。
自那日李宛云摊了牌,沈清淼便不再见她,十几年的情谊便如此被踩踏利用叛弃,想也是伤透了心,李宛云来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最后也便放弃了。
不过李宛云倒是比之从前安静的许多,也淡漠了许多,或是心中的结已然解开,再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东西。所以也就坦然了。
路过花园,我便见她拿着绣球在逗桓帝玩耍,两个人笑的不停,像极了不谐世事的孩子。
看我过来,她就停了手中的动作,将绣球交于婢女,轻笑着与我打招呼,我与她进到凉亭坐下,她便问:“清淼最近怎样?”
我答:“她过的甚好,无人在背后算计,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轻松许多。”
我如此直白,李宛云却未生气,只是轻叹了一声:“一切都是我的错,她若恨我,也是应该。”
“可是她从未恨过你。”不知为何,看她现在的淡然,我却不自觉的想与她多说几句:“从我认识她起,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受的委屈,喝醉了会大哭着说恨不得为了你把整个长谣城都烧了,她一直心疼你过得苦,所以即便知你害她,她都未曾恨过你,她心地良善,与你终是不同的。”
李宛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被嫉恨蒙蔽了心智,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想想,就好似先前做了一场噩梦。从那日在绍华殿的书房门口,偶尔听到大臣与皇上商量册立皇后之事,我便失了理性,晚间的时候再为他准备粥食,便暗自加了药,他对我做的东西从来都没有防备,也不允许中官来试毒,便让我钻了空子,清淼也是如是,对我从不防范,我终是害了两个最真心对我的人……”
我不知李宛云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或者她只是想找一个人来倾诉一下,而我恰巧便是沈清淼那边的,于她而言,与我说着,便似是在对着沈清淼忏悔一般,也能得个心安吧。
桓帝与婢女玩了一会,便觉得无趣,嘟着嘴巴满脸不高兴的过来扯李宛云的袖子:“宛云,我不要别人陪我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李宛云有些抱歉的看向我:“就不跟你聊了,他离不开我的。”
话语中虽含着歉意,笑容里却带了丝丝的甜蜜与羞涩,就这么被桓帝拉着朝着花园当中奔过去,衣阙翩翩,趁着美景,便宛如花间翩翩的蝴蝶。
笑声传来,我不由得动容,或许现在的样子,于他二人而言,便是最好的,也许李宛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无上的荣华,而桓帝真正在意的也不是这青玥江山,如今彼此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人,再无其他,执手,偕老,如是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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