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久

“他来了有多久”

站在楼梯上的苏昭冷冷的看向船室内与她娘相谈甚欢的郁言，语气不详的轻声问着身后跟着的苏一。

摆设不算奢华的船室因为郁小王爷的到来显得格外富丽堂皇，苏昭远远看过来时差点没被郁言浑身冒着金光的装扮给闪瞎眼睛。

素白云锦上用金银细丝细细缠做繁复纹路从衣襟袖口一路延伸至衣尾汇成繁复绮文，发冠上匀称镶着拇指大小的红玛瑙和品相光泽的汉白玉，腰间宫绦下垂的是两枚绿翡做成的平安扣玉。这样一身装束在配上郁言那张芝兰玉树的脸让人一眼瞧过去就知道这是权势滔天的天潢贵胄不可冒犯，前提是郁言收起他咧到天上的嘴。

“楚小姐”

“世子，昭...婉儿来了。你们好好聊”

苏桃红顺着郁言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苏昭，闹着脾气多日不见的小混蛋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顺眼装扮，再顺着小混蛋眼里的不明色彩看向一旁被勾得口水都要流下来的郁小王爷。苏桃红心里简直五味杂陈，一边是自豪郁言的出现可是狠狠打了之前那些碎嘴婆子嘴里的她家苏昭给砸手里的荒唐话，一边是对郁言有些愧疚，自家的小混蛋不知是使了什么招数才折来了这么一只金灿灿的桃花，可怜这么好个孩子落那混世魔王手上还不知被怎么折腾。苏桃红心里不知为郁言长叹短嘘了多少次，但看着他明亮眼神里的满满期待也只好替他招呼着苏昭。

“阿弥陀佛保佑，孩子你没事....吧”

苏桃红眼神复杂的扫过郁言，就让云香扶着退出了船舱，把空间留给郁言和苏昭。只是在经过苏昭身边时还是没忍住给她递去了个警告的眼神，让她收敛些。对于那个眼神，苏昭回以的是如春风般柔和的笑意。

“啧...，真蠢”

苏昭看着自看到她来了之后眼珠子都快沾自己身上的郁言，心里的嘲讽不满又多了一个度，但面上还是一派春风和煦的笑意。

“郁世子，好久不见”

苏昭一边出声算作同郁言的简单问好，一边莲步缓缓步态婀娜的走下楼梯。身后的苏一乘机轻声告诉着苏昭郁言一早就来的消息。

不同于昨夜郁言见到时的靛蓝齐腰衣裙，今日的苏昭上穿素绿妆花织锦对襟大袖，下穿云白麝兰百褶旋裙，乌发分做垂云髻，上点金蝶炽步摇作为点缀。不似昨夜月下执剑暗含的矜傲疏离，今天绿衣白裙的苏昭一派水乡女子的婉约。

莲步轻轻，郁言还没来得及数清旋裙麝兰几朵，苏昭就已盈盈拜伏面前，软声同他见礼。

“楚婉见过郁世子”

一派站立的王嬷嬷听到苏昭这么见礼时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生怕得罪这位阴晴不定的郁小王爷。时下世家女子在面对比自己地位尊贵之人时，在初次介绍自己之前都会带上家族称谓，如涿郡谢氏女谢婉拜见何人。苏昭的称呼里既不带楚家名讳又不带谁家女儿，对于郁言来说实在是大失礼。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规矩都不懂”王嬷嬷背着郁言的视线鄙夷的扫了一眼苏昭，连忙站出来一边讨好的对郁言笑着，一面替苏昭找补着

“小王爷，我家小姐自幼身体不好不常走动因而有失礼处，还望小王爷宽恕则个。”

苏昭玩味的品着王嬷嬷扫过的眼锋心下感慨着被人这么看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面容上倒是顺着她的话装出一副因失礼于人而尴尬瑟微的情态。

“放肆，主人说话哪有你个奴婢说话的分。安阳楚氏的家风就是如此吗？”郁言一看苏昭情态哪里还能忍得住，起先苏昭同他见礼的时候他就想上去扶她让她免礼不要这么见外，结过手才伸出半截就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刁奴给打断了姿势。郁言要不是怕败坏他在小神女面前的形象，早就两脚把人踹翻了，看来是之前奉茶的时候还没跪够。郁言不满的想着，一边呵斥着让苏昭不安的王嬷嬷，一边小心翼翼的把苏昭扶起轻声劝慰着。

“楚小姐请起，你对郁言有救命之恩，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碍于礼法郁言的手没有碰实，只是虚虚擦过苏昭衣袖，但就是这样郁言都无比开心。“四舍五入，就是碰到手了。”郁言瞧着已起身落座的苏昭，开心的收回手，步伐轻快的坐到了苏昭的对面。

“我听下人说郁世子一早就来了，是我失礼了让世子您白白等到现在。不过世子怎么不让人来叫我呢，反倒在这儿凭白等着我”

落座的苏昭轻轻扫过一眼王嬷嬷此刻青白交织的脸色就缓缓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轻轻递给落座的郁言，口里温言既是赔礼也是问询。

美人垂眸皓腕凝霜的送来茗茶再配上甜软的话语，纵使十分的火气也得消八分，更何况郁言根本没有火气，他是心甘情愿等的。若不是心甘情愿，堂堂郁小王爷怎么会从一大早等到如今快近下午。

“没有失礼，是我想着昨夜小姐那时才回房中，再加之昨夜刀兵，小姐不少费神因而没让下人打扰小姐休息。更何况我也不算白白等着，我同伯母相谈甚欢呢。伯母同小姐一般人美心慈，听闻小姐还有个妹妹，想必也如小姐一般是个妙人”

“是吗？”

郁言真诚的同苏昭解释着，不得不说郁言的确会哄人三两句话就把苏昭逗得眉开眼笑打开了话匣子同他一来一回的聊着。瞧着面前神情愉悦满脸笑容的苏昭，郁言心下感慨着还好自己那些年里在太后娘娘和自个亲娘以及不少小姐们身上都演练过，把这哄人开心的本事习得愈发炉火纯青，才能在此刻把小神女逗出这幅霜雪化春的神色来。

郁言这边瞧着露着笑模样的苏昭，越发卖着力气以求把人哄得越开心越好。

这幅不值钱的模样直把房内伺候的诸多下人惊得掉了下巴，身后侍立的丹赤心下连连捂着额头哀叹着快让自己主子收起这幅上杆子倒贴的模样吧，郁王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楚家的下人们则纷纷面面相觑想不到大公子寄回家信上的离谱消息竟然是真的，但说真的五小姐那样的身段样貌惹郁小王爷这般也不足为奇，其间王嬷嬷和李嬷嬷看着上座的情形更是暗里下定了主意，今后怕是得好生伺候着五小姐和苏姨娘了。与丹赤和楚家下人画风不同的是苏一，苏一冷只瞧着自家主子脸上越发如初春桃花的温婉笑意，心里就越发同情这位被色所惑的昏了头的世子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苏一连到时候这位世子埋哪儿都想好了。

“天色不早了，世子若不嫌弃船上简陋，不如在此吃个粗茶淡饭也算是婉儿给世子爷赔罪了？”

郁言的玩笑声里，苏昭抬眼看着日照西沉所映射在船室的光影，诚意的邀请着郁言一同用餐。郁言当然求之不得连忙就答应了下来。

“不嫌弃，不嫌弃。”

晚间菜色自然不似苏昭说得那样粗茶淡饭，而是十分丰盛。

重新更衣来的苏桃红一身茜红织锦的立领大襟，下裙是同色系的茜粉洒金百褶旋裙。头上盘着凌云髻，只斜插了一只白玉发簪。纵使已过二八年华生育了两个孩子苏桃红依旧腰肢纤细，身段窈窕。远远看上去仍旧是妙龄女子的模样，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于她，面容依旧白皙，只有眼角的几缕细纹和眉宇间略微的疲意以及不在清亮的瞳孔暴露了她已不在年轻的事实。

苏桃红款款而来的身影后跟着的是一团稚气的苏娇娇。

不同于姐姐和娘亲略微素净的装扮，苏娇上着白兔团草朱殷短袄，下穿淡黄白蝶戏花裙。头发梳成双团髻，团髻四围了一圈金链银铃做饰。整个人看上去娇俏可爱极了。

郁言一听见苏桃红的声音传来，人还到面前就立即起身行礼

“郁言拜见伯母，伯母安康”

“郁世子不必多礼”

郁言身侧的苏昭在起身行礼之前就接到了来自娇俏可爱的小妹的搂腰抱的见礼

“娇娇！规矩些。郁世子还在呢也不跟人见礼”

苏昭看着撒娇的苏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苏桃红略微训斥的声音就从苏娇身后传来。

“听见没，去给郁世子行礼”

苏昭难得没帮着苏娇而是和苏桃红站了统一战线。苏昭伸出手指点在苏娇额间不用力气的就把人推离了怀里，让她去和郁言见礼。

被戳了额头的苏娇不满的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转身向这个占据了自己姐姐大半时间的陌生世子行礼问好。

“苏娇见过郁世子，给郁世子问好”

小姑娘不情不愿的行礼实在好玩得紧，郁言看了两眼就连忙让她起来。毕竟还是心上人的妹妹，对着苏娇行完礼后暗自投来的埋怨眼神，摸了摸鼻尖。

“小妹顽劣，让世子见笑了”

苏昭一面牵着苏娇落座，一面给郁言道着歉。虽是道歉但郁言在其间没听出半点斥责的意味，因而心下对苏娇在苏昭心里的分量有了更多的认知。

“只是同为姐妹怎么一个姓楚，一个姓苏呢？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好奇”

郁言从苏娇同他见礼时的疑惑就一直得不到消解，最后还是在席间问了出来。

郁言的提问一霎时让气氛变得冷凝起来。

苏桃红搁下了手里的筷子，苏娇吃菜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才继续吃着碗里侍女夹得青菜。郁言一瞧就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连忙就想打圆场但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打圆场。“一个姓楚一个姓苏，那不明摆着苏娇是苏桃红后来与人那个生下的孩子吗。他这张破嘴”郁言心里责怪着自己的失言。

全场面色不改的是苏昭，相较于娘亲和妹妹以及郁言的尴尬，苏昭显得淡定极了。她一面起身给三人碟中都夹了菜，一面淡淡的给郁言解释着。

“世子久在京中想必也见过与我相貌相似之人。”

“这...我见过吗？”

郁言有些迟疑的开口，他见过吗？郁言这话不是作假，世家大族规矩繁多，男女七岁分席而坐，他平素出席宴会甚少有兴趣往女眷那边凑，再加之如今的楚家实在有些够不上郁王府的门槛，因而对于容貌与苏昭相似的楚姎他是全无印象。

“没见过也没关系之后有的是机会。她叫楚姎，是我妹妹。当年我同娘亲被夫人赶出楚家，妹妹就此与我们分离。后居南阳，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娇娇，娘亲见娇娇可怜就把她带回家做了我的妹妹”

苏昭谈论起这桩骨肉离分的惨案时语气里一派无所谓的淡薄，面容也是看开的释然。落入郁言口中就自动转化为了因为世事艰难而不得已的释然，郁言眼神里对她的心疼又多了几分。苏昭一脸释然的讲述完故事后，看着眼神里心疼都快溢满的郁言，心里只觉得无语。

“这得是个什么脑子？我都还没怎么，他倒是...呵”

苏昭的确没什么值得释然的，一个从未相处过的妹妹除去相同的血脉之外就是个陌生人，为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好伤心的。

苏昭三言两语的故事心疼了郁言，无语到了知晓全情的苏桃红和苏娇。

“姐姐又在骗人，又得一傻子”

苏娇心下腹诽着，面上却配合着自个的戏精姐姐表露出一派哀戚模样。苏桃红虽然也知道小混蛋在骗人，但是苏昭之前的话音犹在耳再加上郁言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知道她家底细干什么，因而也配合着苏昭做出一副提起伤心事的触动模样。

但说骗人其实也是不准确的，苏娇的确是捡回来的孩子，不过不是苏桃红捡的是苏昭。苏娇在故事的开头也的确是楚姎的替代，但不是苏桃红找的替代而是苏昭为了让苏桃红开心从荒庙里捡回来的小孩。

“我听娘说，你来找姐姐是因为姐姐救过你？姐姐在哪儿救的你？”

苏娇哀戚着吃完了碗里的青菜，眼看着席间的氛围有些冷清，就略带好奇的问着郁言上船拜见的理由，活跃着气氛。

“我为这个家真的做了太多”苏娇想着开饭前娘亲耳提面命的叮嘱就觉得自己真是伟大。

“这...我同你姐姐...”

郁言有些迟疑，他有一瞬怀疑苏娇是来克他的。他这怎么告诉苏娇，说你姐姐是昨晚整治水匪的时候顺便救的我？可这也不能说啊。郁言想到昨夜船舱的简短对话里苏昭对他耳提面命的要点，就颇感为难。他求助的把眼光看向始作俑者苏昭，对上郁言的眼神苏昭难得有些感到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开什么玩笑，她算计郁言可不代表她要把自己栽进去作为筹码”

苏昭如是想着把视线默默的移开放在了菜色上。

郁言见求助无果，索性心一横把青州的一见倾心和昨夜的彻许终生给结合一下，在联合自己平日看话本的经验给苏娇编出了个完美无缺的美救英雄的初遇故事。

“我同你姐姐认识在青州，彼时你姐姐行侠仗义.....”

听着郁言精彩绝伦的故事，苏昭视线难得正常打量了他一下，心里给出了一个算是好话的评价。

“这幅口才和编故事的能力不去说书真是可惜。”

席间氛围就这样被郁言绘声绘色的讲述给带动起来了。苏娇和苏桃红听得意犹未尽，直呼精彩。郁言看着苏昭玩味带笑的神情判断出其中的赞赏后讲述的愈发卖力。只可惜再精彩的故事也有结束，散席后随着苏昭送郁言回去的最后一句话，这出交谈相欢其乐融融的戏码迎来了彻底的结束。

“郁公子，故事真是精彩呢。我很期待下回你会讲出什么故事”

郁言一路品味着话里的深意，脚下飘飘然的就回了自个卧房。

郁言这边飘忽着不知今夕何夕，今岁和岁。苏昭那边却是一室冷然。

“你.....怎么会惹上郁王府的世子......”

散席后，苏桃红并未回自己的卧房而是一路跟着苏昭到了她的房间。看着房内清寒的陈设又看着悬挂在墙上的银白长剑，盯着拆卸发饰的苏昭迟疑的问着。

“惹上就惹上了，一个为色所迷的蠢货而已，娘不必担心”

不似郁言听惯的温软甜腻，此刻卸下装饰的苏昭语气里全是能冻死人的清寒。

“我怎么能不担心，那是郁王府的小王爷。权势滔天的人物，你惹上了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苏桃红焦急的说着，想起今早苏昭没到时她看到的郁言整治王嬷嬷的场景，以及事后王嬷嬷跟她说的一番话，心里就一阵胆寒，那样的人物那里是她们惹得起的。

“我说了娘不必担心，惹上他的是楚家楚婉，关我苏昭什么事。”

妆台前的苏昭看着镜子里反照出的焦急走动的她娘的身影就觉得无奈。这么点胆子还跟倔着要来京城，今早的郁言算什么今后她要遇见的权势人物更多。知道担心和怕这一趟西京就算没白来，她花的这点时间同以后的逍遥日子一比什么也不算。

苏昭如是想着，心里算珠拨得越来越响，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诚了许多。

“行了，少操心你女儿我心里有数，苏一送我娘出去。您快去休息吧”

等苏一送走苏桃红再回来看见的就是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的苏昭。

“把这两封信分别送到师伯和宁玉容手里，告诉他们要快！”

“主子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苏一不解的看着手中两封意在伪造楚婉人生轨迹的书信就觉得不解，不过是一个临时编造出来哄骗那傻子的身份而已何必如此真实。

对于苏一的疑惑苏昭只冷冷笑了一声，随即好心的给他解释着

“不做到这个地步，怎么能让人信服。苏一，三分假七分真的故事才是能让人相信的好故事。更何况我也不全是为了郁言那个蠢货，我是为了楚家。长生少宗和南华剑宗的小弟子，你觉得哪个的利用价值更高？”

苏昭想起席间从郁言口里套出的信息就觉得一阵恶心，楚家打的居然是那个主意，卖女求荣。这种事落在别人身上苏昭都只会冷笑着说声没本事的男人才会这么干，等落到自己身上苏昭生剥了楚明远皮的心都有了。

想把她当做礼物，那就一起看看谁才是那个被送出去的礼物。苏昭想着席间郁言的信息以及之前探子的禀报，眉间阴郁几息后就化为彻骨的寒意。

“对了，告诉师伯，让他把能找着的画像都烧了。这次务必要烧干净，我要让苏昭的脸彻底消失。还有南阳城里知道这个名字的都让他们闭嘴，无论什么办法。我要苏昭彻底是个“不见天日”的人。还有安排下去的人要尽快，记得要清白，好被贵人“拿捏”的”

“是”

随着消失在空气里的阴郁以及苏一快速消失的背影，水波摇曳里，载着楚家养病的五小姐的船艘即将缓慢的靠岸

另类宅斗登场，呜呼

渣人一时爽没有火葬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