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讥语

“大徵立国时尚且只有二十八世家，绵延如今能称世家已有百家，百家世家里有以谢顾陈楚四家最为尊贵......四家历来亲厚多以姻亲相连，前头先夫人便是顾家三房嫡女，姑娘妹妹便是挂在先夫人名下.....姑娘进宅后可务必要多多亲厚老夫人，远着些二房的程夫人......”

苏昭捧了卷记述海国逸闻的话本闲慵在软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顺便听着李嬷嬷耐心细致讲解楚家后宅局势。

“继续，二房同三房怎么了”

苏昭一面看着逸闻上记载的黑衣大食路线，一边冷冷的让李嬷嬷继续讲述二房和三房间的恩怨。

“哎，程夫人和梁夫人为着前几年牧郡郡守的位置闹得颇有些不虞，这几年又为着三房三小姐和二房五小姐进女学的名额吵闹不休.....”

因今日没有见人会客的打算，苏昭便散着头发一身素衣的捧卷闲靠在窗前软塌上，春日午后阳光本就闲逸温和此刻匀称洒落她身上，柔和了眉宇里的锋利添上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静谧和温婉。李嬷嬷初来时窥见的第一眼就是苏昭宛若神女的容色，当真摄人魂魄，李嬷嬷如是感慨着但又想到这几日领受到的手段，一时间所有对于苏昭容貌的感慨都化作了对自个性命的担忧。李嬷嬷这里暗自正回想着王嬷嬷的惨状，那里就被苏昭的冷声给吓出了冷汗，一边抬手小幅度的轻轻擦拭着，一边慌忙抬眼去苏昭此刻的神情，瞧见她面色如旧才松下一口气，继续兢兢业业的给她介绍着楚家目前的局势。“谁能想到这幅慵懒美人皮囊下藏着的那样一副心肠”被苏昭冷声提回神的李嬷嬷不敢再去回想船室内生死挣扎的王嬷嬷，只敢把全身精力凝聚在此刻的讲述上。

李嬷嬷的言语里，属于楚家的腥风血雨额缓缓呈现在苏昭面前，与之讲述一同上演的还有此刻楚家的不见硝烟。

楚家本是武将起身的世家绵延到了上任镇国公楚宗唐手里却改弦易辙摇身一变往文臣世家靠拢，半道改弦的世家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学虎不成反类皮。因而镇国公府内规矩一向严苛，尤为忌讳不体面的吵闹，但此刻镇国公府最体面的老太太的回春堂内上演着最不体面的一幕

“我道二嫂嫂怎么这么好心，把自家样样优秀的远房侄儿配与我家七丫头，敢情寻思着让七丫头一过门就捡个便宜儿子啊”

规矩森严的回春堂平素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此刻却因着酸枝红木椅上的娇客而变得无比喧闹。四周侍立的丫鬟婆子们个个屏气凝神，生怕三房大太太梁氏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我说，老三家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七丫头到底要喊我一身婶娘，我能故意害她不成。我这不也是被我那嫂嫂给蒙骗了吗？再说了要不是你急着把七丫头打发出去，四处托人问询，我也不会瞎发这个好心”

程夫人冷冷笑了一声，端起茶盏悠悠喝了一口后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反驳梁氏对自己的污蔑。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儿玩什么聊斋呢，要不是梁玉嫌弃楚秀挡了她亲女楚臻的婚事急着要把人打发了，四处找人最后找到她头上来了，也不至于能撞着这一遭。心下想着程氏虽然越发不满梁氏这个妯娌但也不满着蒙骗她的嫂子。

“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二嫂嫂不是，这一遭事情出来，嫂嫂可知道旁人嘴里都是怎么议论咱家的。说咱们楚家大度连自家小姐都能舍得出去给人家当后娘。后娘也就算了，若是高门大户也不枉费养她这一场，偏偏还是个穷酸破落门户。娘是不知道如今外头是怎么嘲弄咱们家的”

梁氏一边带着气愤的说着一边拿眼斜觑着上头婆母的神色。

梁氏想着底下人报来的说法越想越气，楚秀给人当后娘没什么嫁一个破路门户也没什么，有什么的是她这一遭事出来旁人暗地里说不得，得如何议论她身为嫡母却没有容人之量给庶女挑了那样一桩婚事。她的名声赔也赔了，关键是碍着她臻儿名声怎么办，她三房未嫁的女儿们将来议亲怎么办，她三房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得不说，梁氏还是会找筏子告状的。若是平素两房争执老太太不偏帮二房就已是谢天谢地，谁叫人家和大房一样是从老太太肚子里蹦出来的，自个儿还争气靠着牧郡的功劳如今已是左民尚书。可如今牵涉到楚家的名声，老太太再怎样偏心二房今天也得吃了这个挂落。

“外头怎么说的”

果然如梁氏所料，一涉及楚家，老太太就停下捻动佛珠的手，不在作壁上观。

“娘，外头说咱们楚家这是......这是卖姑娘的生意做上瘾了，翻了跟头”

梁氏看着上座婆母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心里一横还是把早早组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放肆！你一天天外头听了什么胡话，就敢往家说”

老太太听着底下三儿媳的话，当即就发了怒，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得跪地请罪。

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太太糟心的扶着额头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个儿媳。一个蠢，一个自以为聪明实际上也蠢。两家结亲，作为嫡母就算再不喜欢庶女也要仔细斟酌门户，防着亲事出了纰漏连累家族名声。另一个身为中间牵线人，明知道自个嫂子是个什么德行还敢轻信，又想着记人情吃名声又怕麻烦嫌弃费事。惹出这桩事两人不想着解决把事按下去，反倒先闹到她老婆子面前来。其间这个始作俑者还敢拿着坊间嘲语来激她做主出头，真当她老糊涂了吗？

“你们两个，一个蠢一个更蠢。我楚家什么样的门户，你那远房侄子又是什么样的门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你们私自就定下了，未曾同老婆子商议半分现下出事了反而在老婆子面前来闹。我真该去信去问问你们母亲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

老太太发完怒火后倒是再度平和下去，语气也归于平日里的缓慢轻声。看似雷散雨消，底下跪着的两个儿媳却不敢在抬头出声，她们在老太太手下讨生活多年现下这幅样子才是最不好伺候的。平素不对付的两妯娌此刻却是同病相怜的互看对方一眼，沉默叹息着竭力搜寻合适的措辞应答。

“夫人，六姑娘来了”

解救两妯娌的是老太太房内伺候的连妈妈掀帘通报的声音。听着连妈妈通报的声音程梁二人对视了一眼，她们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样期盼这个侄女的到来。

“小六来了，你们还跪着干什么，都起吧。”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扫过面前两个如蒙大赦的儿媳，转而愈发期待起连妈妈口里的六姑娘的到来。老太太直起身子略微有些向前伸出脖子眼神里的期待和欣喜藏也藏不住，直把两个儿媳看得心里冒酸气。

“也不知道小六是哪里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前一刻吵得不可开交的两妯娌在此刻的内心想法倒是再次达成了一致

“祖母”

绰绰珠帘后缓步行来一个削肩细腰身量稍短的清瘦身影，随着侍女掀开珠帘的举动，身影主人的面容才暴露在室内一众人眼中。那是一张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面容，两弯柳眉下承载的是一双温柔如水的杏眸，苍白面容上唯一的色彩便是淡粉的唇色。苍白的淡粉昭示着主人自幼心疾绕身的不足。这样柔弱不足而自成风流的情态，只能出现在楚家病西施楚姎的身上。

孱弱如西子的美人，盈盈拜伏在楚家老太君身前给人行礼见安，还未开口就被老太君给示意身侧的连嬷嬷搀扶起身。

“姎姎身体不是才好，在祖母这里就不用拘虚礼了。去见过你两个婶娘吧”

楚姎确实避开连嬷嬷搀扶的手还是坚持礼数的向老太太行了请安礼，继而又转身向程氏梁氏行了拜礼。

一一拜过之后楚姎就被老太太招手搂进了怀里问询着，回春堂内祖孙两人间其乐融融倒是显得下座的程梁二人格格不入。

楚姎看出来回春堂今日的氛围不对但碍着两个婶娘和自己交情尔尔，因而也没出口替人找补而是轻言哄着老太太高兴。

“我来路上瞧见开了几树桃花刚开，等它全开的时候，姎姎为祖母折下几枝最好的插在前月送您的白瓷瓶里。到时搁在多宝阁上一定好看”

“你呀你，惯会哄你祖母我。届时折来不好看，你看你两个婶娘笑不笑话你”

老太太被哄得脸上笑意连连，登时间连对着把自己气够呛的两个儿媳也有了好脸色。程氏梁氏瞧着多云转晴的老太太也是识趣的接着老太太的话。

梁氏笑道“姎姎折的花不论怎样在母亲您眼里肯定都是极好的，哪能不好看呢”

“这是，六丫头插花的记忆满京城闺秀里寻，可没几个能越过她去的”程氏抿着唇夸赞着。

“哪有，两位婶娘惯会打趣人”

似是对长辈的夸赞感到不好意思，楚姎忙把自个的脸往老太太怀里埋

一时间回春堂的气氛一改之前的冷凝变得其乐融融起来。堂内侍立的下人们再一次折服在六小姐哄老太太的这一手本事下同时也对六小姐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再度有了明确认知。

“姎姎现在害羞了还能把脸往你祖母怀里埋，等来了姐姐，婶娘到想看看姎姎你害羞了往哪儿埋。不过也可以，到时候姐姐埋在祖母怀里，我家姎姎埋在自个娘亲怀里。届时可就有三个人疼姎姎了，姎姎开不开心啊”

梁氏是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身上的，眼看着上座祖孙祥和的场景，心里就有些泛酸。想着自家臻儿比之楚姎这个病秧子好上百倍就因为没像她一样在老太太膝下长了五年，因而总被这老太太忽视。梁氏不敢怪罪偏心眼子的婆母只好怪在了病恹恹的楚姎身上，但楚姎看着病弱做事上滴水不漏让她找不到什么点刺挠几句。

这次就不一样了，梁氏想到从自家爷们口里探来的口风。挂出一副打趣的模样实则暗里奚落着楚姎，一母同胞的姐妹一嫡一庶出，任你在得老太太宠爱也改变不了你是妾生之女的事实，届时天理人伦礼法。哼，看你楚姎还能神气几时。

梁氏此话一出，回春堂内气氛再次陷入冰点。一旁饮茶的程氏以一种极隐蔽的目光飞快的同自己身侧的嬷嬷对了对眼神，自己这个妯娌怕不是刚才跪坏了脑子，这话也是可以说出口的吗。对完眼神后的程氏，识趣的把目光专心看向自己的杯盏，这杯子真好看。

楚姎一时被梁氏的话给整懵了，愣神片刻后，抱着老太太腰身的手更紧了些，满眼濡睦的看着老太太。

“有姐姐陪姎姎，姎姎当然开心。那样不就又有了个孙女来伺候祖母吗？不过祖母到时候可别看姐姐比姎姎乖巧，冷落了姎姎。婶娘怎么会这样问？难不成婶娘现在就要偏心姐姐不疼姎姎了吗？又或者会觉得姎姎会放弃对自己这么好的祖母吗？”

天真懵懂的楚姎在看到老太太眼神里的心疼和欣喜时放下心来，转而勾唇撒娇似的给自己出着气。“怪不得三叔不怎么待见三婶”楚姎心里如是吐槽着梁氏的不懂眼色和愚蠢，面上仍旧天真懵懂的等待着梁氏的答案。

楚姎话里的坑挖的十分浅显，浅到人尽皆知这是给梁氏的坑，但因为浅显才没人敢给梁氏解围。因为老太太面前这么浅显的招数就是最高明的招数，这代表着老太太默认甚至默许了楚姎给梁氏挖坑使坏，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替梁氏解围呢。

梁氏就被楚姎的话堵了半天，最后只能勉强挤出句没有那个意思。老太太只冷眼瞧着乖孙女把蠢儿媳给噎住半天的样子，也没出声制止反而推波助澜了些许。

“什么不是那个意思，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老太太我膝下就养着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你们都不满意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你们就是看着老太太老了，都来欺负我老婆子。姎姎咱们走不理她们”

老太太情绪上头，牵着一脸无辜的孙女就回了内堂。留下梁氏呆愣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派悠悠看戏的程氏，看着不知所措的梁氏，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幸灾乐祸。搁下茶盏轻飘飘扔下句嘲讽，就由下人扶着走了，留梁氏一人原地气愤。

“呵，弟妹还真越来越有孝心了。老太太今儿个发了两轮火了，啧。今儿真热闹”

宅斗的开启。

大家族里排序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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