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金戈6

（六）

一行金顶华盖的车马，伴着北疆大漠渺远的驼铃自远方而来。进京后驶上官道，引来行人纷纷注目。

其中一辆马车内——一包子脸的小公子翘着腿，正不满地抱怨着：“勒拿！我们怎么还没到啊，这破车都颠了多久了！”

被唤作勒拿的人陪这暴躁小孩一路，心里早已见怪不怪，耐着性子哄慰道：“快了快了，小祖宗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这一路上都说了几次啦！”小公子彻底炸毛，两条小短腿一蹬，穿上之前垫着脚的鹿皮靴，“小爷要下车，去把那个马车夫用鞭子狠狠抽一顿！徒步进宫也不坐这种破马车！”

勒拿背后的汗噌噌往下流，连忙阻拦他：“别别别，小祖宗这可使不得。咱们这才刚进京，徒步入宫什么的可得把您累坏了。”

“说什么呢，小爷我是这般娇生惯养的吗？”

“既然小祖宗您不是这般，就安歇着吧，过个把时辰就到宫中了。”赫连姑苏是他看着长大的，勒拿对付他自有一套。

赫连姑苏满脸黑线：“……”他窝着气重新坐回去，为了平复情绪狠狠揍了勒拿两拳，“气死小爷了！这南唐是个什么破地儿！人挤人的，连快马都不让骑……还被那二傻糊来替他挑女人！倒不如现在就驾车回去，叫我大哥来踏平这皇城！……”

勒拿默默吞进一口老血，您口中那二傻可是您亲二哥呢，这样背后说国主不好吧。

“小公子，消停点儿吧您……难道您还想这样一路颠回北疆？”

赫连姑苏瞬间变脸，不再说话了。

且说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宫中，有一位沈姑娘。她早晨寅时未到便起了床，散了步后去用膳，早膳吃了两个包子两碗粥，路上见着两只麻雀两只喜鹊在树枝头叽叽喳喳叫。万事万物成双成对，只觉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直到那嬷嬷派人来通知，北疆和亲的车队已经来了。……简直是晴天一个霹雳！老人家不都说见着喜鹊是好兆头吗？！果然封建迷信信不得。不过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似鸢硬着头皮也要扛下所有灾难。毕竟重生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特权。

嬷嬷叫来这批在宫中训诫了一月的女眷，领着她们去往大殿，就像当初进宫的队伍一样，沈似鸢依旧排在前头，听着嬷嬷嘱咐她们：“皇上就在大殿接待使臣，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行为举止都给我掂量着些，丁点儿岔子也不许给我惹出来，别到时候丢脸丢到人家北疆去了！都知道了吗？”然后身后又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应和声：“知道了——”啧，这一个月究竟改变了什么呀？

沈似鸢记得当初大殿择人的过程很快，一气呵成，仿佛人选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希望这一次那个“幸运儿”不再是她。老天开恩，老天开恩。嬷嬷领着她们来到大殿门口，通报过后传唤她们进殿。老人家头埋得极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后一串忙效仿着下跪：“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后缓缓起身，嬷嬷一早就告诫她们，正经场合眼神别乱瞟。可沈似鸢做不到，她偷着眼观察局势，企图看清那来自北疆的遣唐部队。

皇帝摩挲着他下巴的短须，笑道：“北疆贵客远道而来，实在有失远迎。”

被称为北疆贵客的……小孩子？为什么是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个子虚虚比划才堪堪到沈似鸢的胸口。头发是那种浅棕色，天顶漏进的光将其渲染成耀目的金黄。着的是做工上乘的皮袄，脚蹬一双鹿皮靴，脸上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表情。啊哈，一看就是个熊孩子。他开口答话，果不其然，语气很狂，很拽：“罢了罢了，不必多礼。”行的礼松松散散，学着南唐文人说话的样子拙劣又搞笑。

南唐皇帝好面子，本质上是个吝啬又自以为是的老头子，一看他这样差点当场拉下脸。但毕竟是自己主动要求的和亲，还是得赔着笑：“这些都是为北疆国主准备的各家女眷，国主看看，可有欢喜的？”

那熊孩子一对可爱的杏眼睁得老大，背着手踱步到她们跟前，仰着脑袋一个个盯过去，手指一个个指着：“这个。”

皇帝一看，刚想应和“那便将此女赠予您”，熊孩子又指了下一个，“这个。”再指下一个，是沈似鸢，“这个。”

沈似鸢右眼皮不受控制地和心脏一并狂跳起来。

接下来熊孩子当着打地鼠呢，一众女眷都被他胡乱指了一遍，转头冲皇帝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这些女人，本小爷一个也不想要。”龙椅上的皇上内心很是崩溃，一旁许久未出声的皇后显然也有被雷到。

场面一度尴尬，勒拿适时叹着气出来救场，“皇上，容使臣先做一番介绍——这位，是我们北疆国主的胞弟，赫连姑苏。”

“……胞弟？”皇帝的脸一时之间转变了好几个色号。

沈似鸢看这帮人被一个熊孩子整吃瘪的样子，在心里偷着乐，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皇帝再开口，脸色已是有些僵：“北疆国主怎不亲自来？莫不是瞧不上我们南唐？”

“岂敢？我二哥繁忙，抽不出空来，便是叫我带跑一趟，来见识一番南唐的风采。”意思是，我二哥不太想来，而我只是来看美人儿的，和你无甚关系。赫连姑苏笑嘻嘻。

沈似鸢偷看皇帝变成茄子的脸，觉得他实在没有必要多想什么。也许只是北疆人说话格外直白罢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都将这些女眷赠与北疆国主罢，以此聊表心意。”皇后适时开口，“择日不如撞日，收拾一番你们便随赫连公子上路吧。”

……？！这是什么话，沈似鸢一惊。眼看这金毛小孩，她是绝对不能和他走的！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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