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难得有了连续半个月的好天气,自从上次出了回门,阿福好像警惕了许多,这些日子对于饮昨盯得更紧了,所以这半个月来她也一直没有再出门去。
明东壑似乎也是忙碌得很,除了偶尔派人送些补品来,他自己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露面。
于饮昨住的这所杂院,像极了一个牢笼,但是比束住身体更紧的,是笼中人的心牢。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明东壑选的这处院子并未做过多修饰,简陋极了。
可是前几日充足的雨水再加这两日充沛的日光滋养之后,墙角幽暗的角落竟不知何时生出了几株黄色的小野花,给这死气沉沉的小院凭添了几分靓丽。
于饮昨见了不禁心生怜爱,忍不住蹲下来仔细观看。
“一瓣,两瓣,三瓣……”她开始数小野花的花瓣,数了好久,终于感觉脚有些麻了,蹲不住了,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把被一个有力量的胳膊扶住。
于饮昨猛然回头,竟然是明东壑。
“陛下……您何时来的?”
明东壑略带柔情地一笑,“来了有些时候了,就看你数得认真,不想打扰。”
于饮昨也略娇羞一笑,引着明东壑进屋落座。
“看来这些日子可是把你憋坏了。”
“陛下许久不来,可是国事繁忙?”于饮昨未答话,却说道。
“是有些事情。”
“虽不知陛下如此担忧所谓何事,不过无饮昨在宫墙之外,倒是听了一些风声,想来会是陛下关心的……”
“哦?什么风声?”
“是关于大司农费华的。”
明东壑聚起眉峰,“你说得不错,令孤发愁的也正是此事!”
“无风不起浪,如今云京上下流言四起,就算不能尽信,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明东壑紧抿双唇,似乎另有所思。
于饮昨见他不说话,便知他心里还未拿定主意,便道:“奴家不懂陛下为何如此犹豫,如今旱灾方除,灾民四处流落,这是百姓之不安宁,倘若赈灾款项真的被人动了手脚,只怕会怨声载道,民心一失,举国不宁啊。”
“举国不宁……”明东壑食指敲打着椅背,沉思着喃喃,“是啊,这是个大事。”
“陛下明白就好。”于饮昨声音保持着柔美温婉。
“饮昨,你可知,孤愁的不是费华,而是费华之后的事。”
“饮昨或许明白。贬走一个费华不难,难的是,如何找到下一个真正适合做大司农的人选。”
明东壑长叹一口气,道:“是啊,还是你聪明,能懂孤的心思。要知道,朝中局势复杂,一兵一卒都关乎全局,孤不敢轻易任命。”
“陛下委实多虑了。陛下一心为民为天下,百姓拥之,天下向之,何来敌手?陛下这盘棋,不过是自己与自己下罢了。”
“你是说……是孤想的太多?”
“依饮昨之见,陛下只要能为百姓着想,便不会有错的决定。”
明东壑欣慰地看着她,虽然身边会说好听的话安慰自己的大有人在,但说来奇怪,旁人说的话他听了只觉得毫无新意,激不起半分波澜,可是唯独听到于饮昨的话之后才会真正觉得轻松,饮昨说的话,总是让他觉得句句道理,值得相信。
“饮昨,你总是能在我最糊涂的时候点醒我,幸好有你,幸好有你啊!”
“这都是奴家应该做的啊,只盼陛下记得奴家的好,多来看看这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儿。”
于饮昨低头添茶,看似说得无心,却让明东壑愧疚不已,眼前年轻貌美,才智过人的女子,却只因自己的一己私心,日日守在这寂寥的荒院中,数着难得的野花瓣消遣度日,还不得见天日,着实委屈她了。
“饮昨,委屈你了,这些日子是孤亏欠你了,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陛下哪里的话,只要陛下好,奴家就满足了。”
于饮昨总是善解人意,又处处为明东壑着想,明东壑愈发觉得自己在来到这小院的时候才是最舒服惬意的……
有了前期的准备,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都对赈灾款项的去向议论纷纷,望崇王爷的从僚在朝堂之上几次三番对费华提出质疑,费华早成了众矢之的,之前明东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经过于饮昨一番煽风点火,他也下定决心绝不姑息。
明东壑开始私下命人整理赈灾款项拨放事宜,一一收集费华的罪证,也对他贪赃枉法的罪行了解了个大概。
明北山那边早就查到了证据,望崇王爷此前捅了几次都没能成,没想到这日早朝一提此事,明东壑便下令撤查了。
有望崇王等人的‘’好意指点”,很快就有司农府的一名下人主动去衙门揭发费华贪赃之实,费华贪赃已是不争的事实,偏偏一浪又一浪,顺着那些钱款的去向,又查到了费华倒卖粮食,强买土地的罪证,费华早先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抖搂了出来。
天子盛怒,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司农,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令人不胜唏嘘。
费华的倒台是明北山和望崇王爷的势在必得,但是他们的目标不是一个费华,而是大司农之位。
明东壑严防死守,明北山想回到朝堂,想得到实权遥遥无期,但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不能一步登天,那就只能见缝插针。
而大司农之位,就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扒出来的一条缝隙。
然而孙长光那边也早就对这个朝中要职的空位虎视眈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孙长光这种豺狼之辈,自然不会放着现成的肉不吃,将好机会拱手让人。
针对大司农到底要任用谁的问题,以王崇侯爷位首的宗室一派和以孙长光为首的外戚一派各自提出了合适的人选,两党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议了几天都未得定论。
可是在明东壑一筹莫展之际,一首不知何时在民间不胫而走的童谣,恰逢其时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童谣唱到; 东西北,灾荒厉,凡恩在,京南安,一方百姓不知饥,凡恩凡恩父母官,天下百姓眼巴巴。
京南何处?便是幻生国的南境,云京之南的京南地区,也是旱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凡恩谓之何人?乃京南郡守李凡恩。说来这李凡恩已年近花甲,明昊天在位时极受重视,位及刑部尚书,且他资历深、威望高,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只是曾极力拥护明北山为储君,也正因为此,明东壑继位之后将他派往京南,使他远离权力中心。
李凡恩治理有方,京南的饥荒得到了有效控制,几场雨下来,很多百姓都恢复了耕作,生活逐日安宁。
“凡恩在,京南安,一方百姓不知饥……”明东壑反复读着这几句童谣,从字面意思来看,李凡恩在京南,京南百姓安宁,不知饥荒,那如若李凡恩司一国之农事呢?那自然是国家安,天下百姓不知饥,而最重要的是童谣的最后一句,天下百姓眼巴巴,很显然,这便是民心……
如此看来,李凡恩当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明东壑拿起手边望崇王的举荐名单,李凡恩的名字赫然在列,难道真的要就此任用此人?这会不会又给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
一旁伺候的内侍大总管高喜倒是看透了他的犹豫,小心提醒道:“陛下既不好定夺,要不要出宫去,问问那位高人?”
“饮昨?”明东壑聚起了双眸,他看着案上因风摇曳的烛火,仿佛看到自己内心的摇摆,良久,风停了,烛火定了,他才悠悠开口道:“不必,她的答案,想必孤已经猜到了。”
君舟民水,民意既天意,顺应民意,此乃为君之道。
这都是于饮昨最常说的话,明东壑是个聪明人,怎需再三提点呢?关于费华走后的任人之事,他们早就议过了,于饮昨警醒过他的言语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当下明明就有最合适的人选,无需相问,他便也知道她的意思。
第二日朝堂之上,还未等他人提及,明东壑便将诏书下发,启用李凡恩任大司农之位,即日赴任。
早朝一散,这个消息便流传了出去。
于饮昨听到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喝下了这一天以来的第一口水。
慢歌看了便也跟着放心下来,笑道:“姑娘总算没白忙活。”
于饮昨瞧了瞧房门外,见阿福在远处忙着,便悄悄掏出几两银子递给满歌:“满歌,谢谢你,这些银子,拿去给那些孩子买点糖吃吧,记得躲避旁人。”
“姑娘放心,那童谣奴婢本就是找了离得远的好几条街的孩童唱的,查起来也查不到源头的。”
“这样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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