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饮昨怕满歌等得着急,早早就离开了天师府。
一路上她一直心神不宁,闷声不语,回到家也没说几句话,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回房休息了。
明北山的剑锋又利又凉,这是第一次,他将剑指向自己,尽管于饮昨知道,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明东壑身边的一个诡计多端的陌生女人,但心里还是难免酸涩。
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坐着发呆,只有手里的念珠没有停下转动。
阿福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只当她是累了。
满歌却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儿,趁着晚上伺候于饮昨就寝的当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今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于饮昨摇摇头,重重叹了声闷气。
满歌温婉一笑,宽慰道:“姑娘不愿说就不说,反正姑娘这么聪明,奴婢觉得,没有什么事在姑娘这是过不了的。奴婢给您把被窝铺得又软又厚,您进去躺上安心睡一觉,明儿个一早醒来准保舒坦。”
于饮昨又坐了一会便进了被窝,她整个人被软软的棉花被裹得严严实实,每一寸肌肤都被绵软包围,就像躺在云端上一般,顿时就觉得身子放松了许多,她探出小脑袋对满歌微微一笑,“满歌,被窝好舒服,谢谢你。”
“姑娘又要折煞奴婢了,您尽管安稳得睡,别的什么都不要想。”说完她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月光皎洁,映了一地的银光,昏昏欲睡的于饮昨思绪悠然飘回当初……
自打打碎兰花花盆,小鱼就把照顾兰花当成了头等大事,日日进出明北山的书房,明北山用她用得顺手,有时候也会让她在一边磨磨墨,后来,她便开始跟明北山一起背几首诗,写几个字。
那时候她年纪小,加上明北山对她又向来宽容,小鱼便没了规矩,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时间久了,好像书房不是川王的书房,而是她的书房一样。
说起她第一次喝酒闯祸,就是在那书房。
明昊天大寿的时候,明北山题一“寿”字祝寿,皇上大喜,几日后,竟亲自画了一幅兰草赐给他。
皇上亲赐御迹,这是天大的荣耀,自然要好好供着的。事实上,明北山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将这幅兰草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日日观摩。
可是他忘记了,这书房可是闯祸精小鱼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了。
小鱼天真率真,活泼开朗,平时没少讨府上的老人们喜欢,膳房大师傅有好东西都会想着她,那日他出去捎了坛好酒,便分了她半坛。
小鱼带着这半坛酒回房的时候正好路过书房,便想顺便进去给兰花浇个水,哪知这个馋鬼实在忍不住,便打开坛子抿了一小口,抿了一口还想抿,一来二去便喝了起来,不知不觉就上头了,飘飘然的小鱼端着酒坛转了几圈,一不小心把坛中酒甩了出来,洒了一墙,圣山御赐的兰草图便被浸湿了一角,一朵盛开的花瞬间模糊。
明北山发现以后大发雷霆,罚她从此不得踏入书房,几天都没有理她。
府上的人可都盯风盯得紧着呢,之前小鱼是川王面前的红人儿,人人都巴结她,想跟着沾点光,这下失了宠,身边人几乎是一哄而散,没几个人愿意再跟她多说话不说,还有的人气不过她之前受宠,趁这功夫落井下石。
也不知她弄脏了兰草图这事怎么传到了那管家刘婆婆耳朵里。这刘婆婆最是看重礼仪规矩,常把“下人就要有个下人的样”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教育大家。小鱼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她早就看她不惯,可是偏偏殿下糊涂,又惯着她,她便也无计可施。
如今小鱼总算被抓了个大把柄,现下主子也不再护着她,正是个教训她的好时候。
这天一大早,刘婆婆就找了几个家丁把小鱼捆了去。
她刚要说什么,却听得前厅有人传话道:“婆婆,来了几位客人说是要欣赏陛下赏的画,殿下让多派些人手去前厅,好好伺候。”
刘婆婆顾不得许多,便去忙活了。
原来,朝臣都听说了皇上赏了三皇子一幅兰草图,便有人慕名前来赏画。
大家一哄而散,只有小鱼被捆在地上,只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毕竟破坏了皇上的墨宝,被发现了自己的脑袋恐怕都要落地,来看画的人这么多,这件事恐怕是藏不住了。
她又惊又怕,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被拉去砍头,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砍头的菜市口和自己血淋淋、圆滚滚的小脑袋。
这天时间像是过得格外慢,小鱼一整天都提心吊胆,随着太阳西落,她仿佛看到自己生命的倒数,不由得悲从中来。
过了许久,小鱼还没等到自己砍头的消息,先把刘婆婆等回来了,她还唤了好些下人过来听训。
只见她单手叉腰,另一只手里拿了根细长的藤鞭,腰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鱼。
她声音十分尖厉,就像说书的嘴里的老妖怪,道:“人要脸,树要皮,做人就得有自知之明,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主子对我们好那是恩赐,做婢子的要知道感恩,可不能蹬鼻子上脸!殿下给你几个好脸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咱家殿下那是高高在上如天神一般的人物,岂是你这种下贱东西能够高攀的!”
她说着又指了指一旁听训的其他下人,继续道:“你们这些女娃娃都给我听好了,不要像这小鱼一样做那青天白日梦,今天我罚的是这不知死活的小贱人,你们要是还有歪心思,明天我罚的可就是你们!”
说罢,她便高高举起藤鞭,还不待落下,却被人喝止。
“婆婆且慢!”来人正是明北山,他急匆匆赶来,看了一眼绑着跪了一天的小鱼,眉头微皱,命人给她解了绑,才又对刘婆婆道:“婆婆方才说的,本王也都听见了,这话糙理不糙,军有军纪,家有家法,这些奴婢们是该守规矩才对。按道理,本王既把这内府诸事都交予婆婆打理,便不该插手,小鱼平时是个没规矩的,婆婆责罚也是应当的。”
刘婆婆听了忙点头称是。
明北山却又接着说:“只是,婆婆方才也说了,小鱼之所以这般没规矩,也怪本王平日给了太多好脸色,说到底,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失了分寸在先,再三纵容,才让小鱼惹了婆婆不高兴。”
听到这,刘婆婆却惶恐了,忙说:“做奴婢的不懂规矩,那里是殿下的错。”
明北山又道:“婆婆此言差矣。这治家同治军多少也是相似的,我在军中对将士要求严格,但自己向来是以身作则,正所谓上行下效,但凡我自己平时多讲些规矩,在该说‘不’的时候说个‘不’,小鱼也绝不会做荒唐事。所以今天的事,错在本王,罚了小鱼是没有用的。”
刘婆婆早没了方才的神气,她“扑通”跪地,忙道:“是老奴糊涂,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
明北山俯身把她搀扶起来,笑道:“刘婆婆断是没错的,以后府中大小事情还要劳您费心,该严的,自然还是要严。只是……本王书房那一小方天地,事情不多,以后就让本王自行处理就好。”
明北山说得客气,但刘婆婆听懂了,这是在怪自己管得太多,管了不该管的事。小鱼犯错就是在书房,他这个一家之主都没有追究,又何须自己这个老婆子来管教。
事情了了,众人都散去,小鱼还低着头跪在地上。
明北山轻轻叹息,道:“起来吧。”
小鱼站了起来,却还是耷拉着脑袋,她小声道:“多谢殿下。”
明北山走近,弯下腰,看着她的脸,问:“你可知错?”
小鱼连连点头,应道:“知道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
明北山这才直起了身,道:“本来以为晾你几天,让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就好,谁知道刘婆婆又来插了一脚,我不舍得让你受委屈,但是知错就要改,以后啊,多少收敛点!”
胡与游自小在媚族受尽了委屈,从未尝过被人疼爱的滋味,却没想到,这日从明北山口中听到一句不舍得自己受委屈,这句话听着轻飘飘的,却像排山倒海般,牵引着她,向他不断靠近……
小鱼突然又想起什么,忙问:“客人都走了吗?”
“走了。”明北山一边低头整理衣袖,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他们可看到画了?”
“当然看到了,都对父皇的墨宝赞叹不已呢!”
“没有人说什么?”
“说好呗!还能说什么?”
小鱼如释重负,她又忘了今天受的苦,飞也似地跑去书房,也不顾明北山的禁令,推门就进去了,竟看到墙上的画依旧完好无损,惊喜不已:“它竟然好好的!”
“好好的?你半坛酒一泼,它还如何能好好的?”跟在她身后的明北山没好气道。
“那是?”
“你仔细看看!”
小鱼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明北山把被酒打湿的地方补上了两只小蝴蝶,完全掩盖了花掉的兰花,简直天衣无缝!
“殿下你好厉害啊!”
明北山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掐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下次再闯祸,我可不救你了!”
见明北山气消了,小鱼反而得寸进尺,没脸没皮地笑道:“那怎么行!小鱼以后。可要王爷多多照拂呢!王爷不会不管小鱼的,对不对?”
“我懒得理你。”
“快说呀,对不对,对不对……”
夜尽天明,年少的面庞逐渐模糊消失,倏然梦醒,满目惆怅。
以前的他,会挡在自己身前,舍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
胡与游终究失去了那个,那么好的明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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