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于饮昨起了个大早,虽然服了药,但身体依旧是虚得很,满歌很是忧心,
“姑娘身子如此虚,可怎么赴宴?”
“是啊,”阿福也很不放心,“是不是那张大夫医术不行,要不,再换个别的郎中来瞧瞧?”
“不必了不必了……”于饮昨摆摆手,轻笑道,“不过风寒而已,瞧把你们吓得,我又不是纸糊的,还能下场雨就倒下?”
“怪小的不周,近来连日多雨,天气凉,该多加上心才是,”阿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天色也不明朗,只怕还会落雨,姑娘晚些出门的时候,可千万记得加件衣服。”
果不其然,这一天断断续续的,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快到傍晚的时候,明东壑的马车如约而至。
满歌不放心,给于饮昨添了件薄衣服才把她送上车。
于饮昨上了车,明东壑已经坐在了里面。
“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明东壑轻轻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
于饮昨轻轻坐下,无意间轻咳了几声。
“怎么,受凉了?”
“前日里晚上忘了关窗,睡觉时不巧染了风寒。”
“严重吗?可有服药?”明东壑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真的关心。
“劳陛下挂心,不严重,也已服了药。”
明东壑轻轻叹了声气,“你所住之处确是偏远些,我不能时时照料到你,平日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奴家记住了。”
过了不多时候,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一处府邸。
明东壑扶于饮昨下了车,门第之上“川王府”三个字赫然入眼。
门口一个小厮见到他们二人忙迎了上来,行了大礼,接着带领他们进了府。
这小厮看着十分年少,约莫不过十二三,脸上还带着未退去的稚气。显然明北山是早就嘱咐过他眼前人身份何等尊贵,是以他显得有几分局促和紧张。
大概是明东壑也看出了他的紧张,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好奇,于是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忙答:“阿峰,小人名唤阿峰。”
“阿峰,今年几岁了?”
“小人今年十二岁。”
“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当差了?”
少年脸上依旧是笑,却显出几分苦涩,答道:“回陛下,小人本是阿北哥哥……哦不,川王在京郊的邻居,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是死了,娘亲一个人把小人拉扯大,前几个月,她也病死了,川王不忍小人在外流浪,就将小人带进了府,安排了一份府上的差事……”说到自己的娘亲,他声音几乎要哽咽。
于饮昨见他可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阿峰要跟着川王好好做事,这样你娘在天上才不会担心啊。”
明东壑见了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几个人边聊边走,他们穿过几处长廊,还没走到正厅,就见到不远处,明北山神采奕奕,十分亲热地走上前来,“臣弟恭迎陛下圣驾。”
明东壑呵呵一笑,示意身后的下人送上礼品,“恭贺三弟乔迁之喜啊,孤特命人打了一对金如意来给你镇宅。”
“多谢陛下,”明北山把目光移向他身后的于饮昨,“这位是?”
“哦,这位是饮昨姑娘。”明东壑轻描淡写,并不多做解释。
国君身边要带什么女人,似乎从来不需要向谁解释。
“奴家见过川王。”于饮昨忙见礼。
“姑娘不必多礼。”明北山对这个名字也是早有耳闻,他很诧异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竟然来到明东壑身边,而且还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他略打量一番,在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不由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几个人寒暄着,便也走到了正厅,厅里宾客不算多,倒是比想象中热闹,于饮昨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叶青一。
她不禁微微皱眉,明北山明知道明东壑会忌惮他,最怕他笼络朝臣暗中造势,却还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天师结交,不免过于冒险。
“皇叔,您也来了。”明东壑很是惊喜地看向一位年长的男子。
男子笑得很是慈爱,“是啊,我侄子开府,我这个做叔叔的,安能不凑个热闹?您们几个年轻人,不会嫌我碍眼吧?”
“皇叔说得哪里话!”明东壑对身后的于饮昨招招手,“阿昨,快来见过望崇王爷。”
于饮昨乖巧委身作揖,“奴家见过王爷。”
“皇叔,这是饮昨姑娘,虽为女子,却是博学多识,足智多谋,助我甚多。”
“哦?久仰大名啊,陛下什么时候寻得如此高人?”望崇王爷说着也对她打量一番,说笑道。
“奴家不敢当。”
陆王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席之后,他最先端起酒杯,“饮昨姑娘,本王敬你一杯!”
于饮昨刚要端起杯盏,却被明东壑按下,“阿昨染了风寒,不能饮酒。”
宾客们眼观鼻鼻观心,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大家心里却自有一番考量,陛下出行单独带出来的女子,对她有如此关怀备至,想来不会仅仅是赏识这么简单,将来也迟早会在后宫占下一席之位吧……
方才那位望崇王爷显然也一样想法,于是笑说:“好好好,那就不要勉强,不要勉强……”
胡与游面上依旧挂,微微颔首回礼,手里的念珠不停拨动观察着望崇。
眼前这位望崇王爷脸上笑得和蔼可亲,眸中的眼色却深不可测。当年明北山威名赫赫、如日中天之时,朝中几位王爷对他都颇为拥护,其中这位望崇王爷就三番五次力荐立明北山为储君,先王驾崩,新君继位,当年明北山的拥护者皆被调离要职,架空实权,几位王爷更是被调离云京,镇守外藩,唯独这位望崇王爷,仍位列三公,又掌管宫中禁军,这是为什么呢?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跟望崇王爷自己的本事有关。他是先皇生前最倚重的兄弟,四方征战,平乱安疆,可谓国之柱石,他在朝中颇有威望,势力深厚,不是现在的明东壑能动摇的。
明东壑如此多疑之人,难道会丝毫不介意他过去对明北山的种种?自然不是,只能说,这位望崇王爷确实深谙人心,他一面扮演和蔼的皇叔,拿亲情作掩护,一面扮演恪尽职守的忠厚良臣,在国事上尽职尽责,让明东壑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离开他。
可是,身居高位,独善其身就够了吗?并不见得。
明东壑继位之后,宗室远离权力中心,势力渐衰,虽然望崇王爷位列三公,任太尉掌武事,但却势单力薄,百官之首丞相现由皇后孙成淑之父孙长光担任,副丞相也是贵妃的母家,不仅如此,朝中官员与这两家勾结甚多,当今之势,外戚势力大大高于宗室,这显然不是这位望崇王爷所愿意看到的,也正因如此,明北山的回来对他来说是个不容错过的时机。
他的这些心思,自然也成了明北山的便宜。
眼下明东壑左一句“皇弟”,又一句“皇叔”的喊得亲热,心里说不定膈应得很,可是开府之日,明北山请来一位唯一留在京中的皇叔庆祝,于情于理都是无可非议的。
明北山远离朝政多年,再加上明东壑的严防死守,他在云京的旧友已经不多,这晚请来的,只有望崇王爷、明见陆、叶青一,以及其他几个官职不大的小角色。
酒过三巡,大家都相谈甚欢,崇光王爷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聊天儿聊得高兴了,他借着兴头突然提到:“你们兄弟同心,我幻生国必定会千秋百代,兴旺昌盛啊,陛下,这次是北山回来,你打算给他个什么官做做?”
这话一出,安静的大堂陡然间鸦雀无声。
明东壑脸色骤变,不用说,这显然是他最不愿听到的话,他避重就轻道:“皇叔什么时候也操心起朝中官员任用的事了,这些事不都让吏部操心就好了。”
他话中深意,是在指责望崇王僭越。
明北山赶紧笑呵呵地打圆场:“皇叔恐怕是高看北山了,北山许久未涉朝政,也不了解天下大局,哪能担任什么职务!”
明东壑听了轻笑说:“三弟说得哪里话,以三弟之才,朝野之上,显有出其右者,只不过如今你才刚刚回京,一是诸多杂事还未安顿妥当,二是如今朝中也无空缺之务,加官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明东壑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一句“从长计议”倒是将此事稳稳压了下去,不过于饮昨也并不意外,只是那王崇王爷如此老谋深算,又怎么会如此莽撞?要么,是他真的喝多了,要么嘛……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锋虽指向明东壑,实际上只是在拉拢明北山。
望崇王爷似乎也深知其中不妥,他也不反驳,只是点头道:“有理有理。”然后又招呼在场各位继续喝酒了。
在场的也都是识趣儿的,自知今日之局并不似表面平静,一不下心就会暗箭齐飞,保命要紧,大家便也都不再提,把这一桩压下了。
见大家又开始推杯换盏,于饮昨朝对面的叶青一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趁人不察前后出了正厅。
两人行至长廊尽头才停了下来。
“厉害呀小鱼,早就听说过乐青山上于饮昨,没想到竟然是你!”叶青一对她的身份又惊又喜。
“不过是虚名罢了,什么无双智的传说,都是我自己传出去的。”
叶青一忍俊不禁,“你自己传的?这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我不这样传,又怎么顺利接近明东壑?”于饮昨不悦道。
叶青一点点头,道:“看来你一直都在紧密筹划啊。”
于饮昨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说正事,阿北怎么回事?明知道今天明东壑会来,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叫你过来?”
“哎你别急嘛!”叶青一没正形道,“这举朝上下谁人不知,我与阿北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既然他能请自己叔叔来,那请上好兄弟有什么说不过去呢?今晚这一宴如若我不来,那才是欲盖弥彰呢!”
“可是……”
“哎呦我的大妹子!”叶青一打断了于饮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里面坐的,那可是明北山啊,他有多精明你还不知道?”
于饮昨轻轻叹气,“也对,他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饮昨姑娘。”温润又沉稳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借着昏黄的灯笼,于饮昨看到了自长廊另一头走来的明北山,那身影修长,微风轻拂,衣摆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起伏伏。
于饮昨的心绪也随之凌乱了。
“见过川王。”
“不必多礼。姑娘为何在外面,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他温柔关怀。
“怎么会,奴家只是出来透透气,恰巧看到天师在夜观天象,不禁好奇而已。”
“哦……”明北山看了一眼一旁的叶青一,很快又将目光移回到于饮昨身上,他的眸幽黑而又深邃,像是要在她身上的寻找一个答案。
大概是心虚,于饮昨被看得很是难受,她强装镇定,依旧是温声细语地笑问道:“川王为何这样看着奴家,是奴家脸上有脏东西吗?”
“并无,是本王失礼了……饮昨姑娘,你我可曾在哪见过?”明北山问。
“未曾见过,说来惭愧,奴家容颜过于普通,总有人说我像什么人。”
“姑娘说笑了,如此倾城容颜,怎能用普通二字修饰呢?是本王眼拙罢了。”
“殿下才是说笑了,”于饮昨看看一旁的叶青一,又道,“殿下,夜色太凉,奴家就不打扰二位了,容奴家告退。”
明北山笑着点点头,允了。
于饮昨怕露出破绽,她匆匆错身向正厅走去。才刚走到门口,恰巧遇到明东壑走出门。
“陛下可是要走了?”
明东壑脸上有几分担忧,他没有回答,反是责怪道:“你身子还病着,在外面做什么。”
“奴家已无大碍……”于饮昨话音刚落,却又轻咳了起来。
明东壑无奈地摇摇头,他伸出手,宽大的袖袍挡在于饮昨身体外侧,挡住了渐凉的夜风。
“罢了,也不早了,孤早些送你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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