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东壑可不是好糊弄的,于饮昨让阿福送来的对策他找了好几个信得过的近臣一起研究,最终才挑选了几条可行的实施。
于饮昨没有敷衍他,从这几条对策来看,她确实诚意十足,一看就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没让明东壑失望,试用的几套策略很快就见效了,定点投药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人口入册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灾民的流窜,几条治腐之策也让救灾款项顺利发放,一切都在慢慢好转,明东壑也因此更加信任于饮昨。
但是好景不长,毕竟这都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对策,大的水利工程耗时长,十天半月是不能够修好的,不下雨,旱灾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果然就如于饮昨所说,两个月之后,民怨四起,很多地方又开始发生暴乱。
正当明东壑束手无措之时,叶青一按照于饮昨所交待的,把天命符一事奏禀君主。
明东壑一开始自然是喜出望外,但是当他听到要请明北山出面时,脸色却沉了下来……
“明北山是先皇亲自下令废黜的,岂能随便召回!”
“陛下所言及是,”叶青一也不辩解。“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再给臣几日时间,臣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
明东壑无奈摇头,求雨之术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更何况,时间不等人啊,这雨再不下下来,恐怕幻生国就保不住了,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皇位,不能就这么白白葬送……
这天一早,于饮昨就命人把院子打扫了干净,沏好了茶,像是等着一位贵客。
果然,刚过晌午,巷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踏马声,声音在门外戛然而止,然后是轻缓的扣门声。
于饮昨闻声起身,疾步走到门口,阿福已经开了门,年轻却威严至极的九五之尊踏步而入,他目光灼灼,似比天上骄阳更加炙热。
“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明东壑进门,短短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了,他吧叶青一求得天命符一事前前后后交待清楚,很显然,对于请明北山乞雨这件事,他是十分犹豫的。
他的这个反应,于饮昨丝毫不觉得意外。即便已经过去五年之久,即便那个人如今已经一无所有,可是他依旧让眼前这位君王忌惮。
“饮昨恭喜陛下!”于饮昨面露惊喜之色。
“恭喜?何喜之有啊?”明东壑感到狐疑。
于饮昨给明东壑添了一杯茶,笑道:“陛下可曾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饮昨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你那时劝孤不要与天相斗。”
“不错,天时不顺,自然不能与天相斗,可此时不同,既然天师已寻得天命符,那就该应天机,顺时动。此喜。乃天助之喜啊!”
“饮昨姑娘,你是说,这是上天在帮孤?”
“正是。”
“可是你有所不知,我那三弟十分任性妄为,曾经为了一个小宫女硬是扬言要不做皇家子,父皇当初一气之下将他贬为庶人。”
于饮昨听言心觉好笑,旁人这么说便也罢了,可是当年的事是明东壑一手策划的,现下他却如此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
她脸上依旧是温婉的微笑,“陛下不必多虑,如今百姓有难,为了求雨召回川王,先皇不会怪罪的,更何况父子情深,先皇再气,也不会真的记恨自己的亲生骨肉,如若陛下召回川王,先皇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亲生骨肉”四个字,听得明东壑格外刺耳。
“可是父皇在世时,明北山与孤针锋相对,如今他无权无势倒还太平,如若请他回来,孤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图谋不轨……”明东壑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顾虑。
“陛下难道会怕他威胁到您?”于饮昨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孤……也不是吧……”明东壑答得十分没有底气。
“明北山他如今非爵非王,恕奴家直言,论威胁,陛下担心这人,倒不如担心陆王。”
“陆王?”明东壑心中一阵警觉,瞬即释然,“四弟他应该不至F于。”
“是奴家一时失言,望陛下恕罪!”于饮昨只假装自己纯属无心,“陆王当然不至于,奴家这样说,也不过是希望陛下清楚,陛下乃天选之子,岂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替代的?如今灾荒之年,不仅上天在帮您,上天还指示曾经与您不和的川王来帮您不是吗?此乃天下归顺的好兆头,陛下是君,他为民,与其防之,不如用之。”
于饮昨一番话说完,确实让明东壑心安了不少,他长长舒了口气道:“许是孤多虑了。”
于饮昨见他有几分被说动了,突然附身跪地,哀求道:“陛下,天下苍生要紧啊!”
明东壑似是突然被惊醒,他回过神,喃喃自语道:“对,苍生要紧,苍生要紧!”说着,他急忙扶起地上的于饮昨,满眼的感激,“孤糊涂了,饮昨姑娘,还好有你提醒。”
于饮昨略显娇羞地一笑,眼波流转,极尽妩媚,“能为陛下分忧是奴家的福分,陛下高兴,饮昨就满足了。”
一瞬间,明东壑心湖隐隐泛起温柔的涟漪,“孤当然开心。”
明东壑又小坐了一会儿,关怀了一下于饮昨的生活起居,而后才离开。
于饮昨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明东壑回到皇城就派人去京郊,去“请”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弟。
五年来,明北山就像被流放一样,安身于京郊一个野湖旁的茅草屋里。
这里虽然偏僻,却有难得的宁静。天下大旱,湖边的树林里全是干枝丫,湖水也快干涸,湖畔草地也是干枯一片,不然,这里也应该是一片大好的风光。
好在阳光甚好,明北山住的屋子虽然不大,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质朴之中透着安逸。
屋外一方小天地,他中了些青菜萝卜,日日悉心照料着。
这天一大早,他就提了水桶去打水,回来便看到小茅草屋被一队人马包围了。
早在上个月,他就收到了叶青一秘密传来的消息,所以对于今早突然出现在自己小园子外面的这一队人马倒是不意外的。
对明北山来说,这是他五年来求之不得的机会,可是明东壑向来谨慎,无论自己答不答应,他都会提防着,若自己答应了,他会觉得这是为了夺位迫不及待,若自己不答应,在他心里就是自己因记恨不愿相助。如此两难,何不痛快答应了呢?
于是,明北山当着那些人的面,迅速拿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的回复,先是情真意切地表达了自己这些年来对皇兄的思念之情,接着说自己听闻皇兄有难是如何心急,最后才说:“手足之情,夙夜难忘,皇兄所需,弟弟万死不辞!”
这个“万死不辞”是否会换来明东壑的一丝动容倒是未可知,但是明北山字字句句全都是兄弟深情,为了避免引起明东壑的不满,连一句心忧天下百姓的话都不提,至少,他敢保证,这封信看完,明东壑心里是舒服的。
很快,就到了叶青一特地挑选的祈雨的日子。
这天的云京沸沸扬扬,城里的百姓一早就来到了专门用来祭祀的神宫外。
街道两旁的杨柳只剩下零星枯黄的树叶和干巴巴的柳枝,因为许久没有雨水,城中尘土飞扬,连天空都是一片灰蒙蒙的,让行人感到莫名的焦躁。
陆王是三人中第一个到达神宫的,他纯黑色的轿子径直抬了神宫,没有人看到他的模样,只留给众人无限遐想。
正在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阵悠长而低沉的奏乐远远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直望到主街的尽头,才看到一架华丽而尊贵的歩撵缓缓向神坛方向移动,只见这步撵由28名壮实的宫人抬来,前后各有四名奏乐的乐师,最里面是清秀可人的几个宫女,而座上所坐的,正是那一国之主。
明东壑身着黑底烫金龙纹服,他鼻子尖挺,唇淡而薄,眼角极长,眸色深邃,棱角分明的脸尽显威严。
原来这就是国君。幻生国的百姓纷纷跪地参拜,心中皆暗暗为这位年轻的国主惊叹不已。
明东壑的大队伍才刚刚进了宫门,跪拜的百姓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头,只见马上是一位瘦削的青年男子,他有着一张跟明东壑一样棱角分明的脸,只是要仔细看才能看出,他鼻子虽挺,却比明东壑稍显圆润,眼睛更圆,目光也更温和,严肃之中隐约透着宽厚和仁慈。
明北山在神宫门前下了马,他只着了一身粗布衣服,略显沧桑,但身姿挺拔,目光明亮而坚定,自有一身凛然正气,似是能撼动乾坤,仿佛此时这全程百姓都在为他而跪拜……
明北山穿过围观的百姓向宫门走去,突然他目光一顿,步伐稍稍迟疑,很快,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进了神宫。
隐藏在人群中的于饮昨心中一慌,方才她恰恰与明北山四目相对,一时间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但是很快她又释然了,毕竟已变了模样,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人群中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发问:“刚才这位公子器宇不凡,他是什么人啊?”
“对呀?他穿得那么破烂,怎么也能进去?”
“是当年战功赫赫的川王殿下!”于饮昨提高音量在人群中喊道。
围观百姓像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川王?是曾经的川王?”
“原来他就是川王!”
很快,大家开始讨论明北山当年的种种事迹,讨论他如何在沙场上以一敌百,以少胜多,讨论他如何为先皇除奸佞,选贤臣,讨论他如何心系天下,忧国忧民……
终于,那个被埋没、被尘封的川王,那个举世无双的明北山,重新被人们所记起了。
于饮昨深感欣慰,明东壑不给他身份又如何,百姓心中他自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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