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移到天空正中的时候,巫师宣布吉时已到,祭坛八方奏起祭祀的颂乐。
祭坛下百官齐齐跪地,叶青一宣读祭辞,以酒化符,分别取了明东壑、明见陆、明北山的一滴血散于酒中,接着大巫师又念了几句咒语,手一扬将符洒于祭坛。
外面围观的百姓虽看不到神宫内的情景,但听着颂乐逐渐激昂,他们的心情也澎湃起来,都期盼着那场好雨,而神宫内的百官在地上跪着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滴入土中,却没有一个人感抬手去擦,生怕对神灵不敬。
祭坛上,见天上一丝反应都没有,等得有些不耐烦明西野开始不安分地东张西望起来。他先是瞥了一眼站在他右手边的明东壑,却只见他依旧挺拔地站在那里,虔诚地望着祭坛,很是无趣,接着他又把头转向另一边,看向明北山,不料他跟明东壑一样,也一动不动看着祭坛。
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如今身份相差悬殊,但这两个人认真起来是出奇地相似。
明北山似乎有所察觉,他微微侧目,看到了正在四处打量的明西野,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明西野刹那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有一次过年祭祖时,自己也是这样心不在焉,遭到父皇的训斥,年幼的他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是一旁的明北山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手,塞进来一小块糖……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感念,身旁这位穿着粗布衣裳的,略显沧桑的男人,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啊……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时候,天上不知从哪飘来几缕云,遮住了当空烈日,文武百官都惊喜不已,果然,突然一阵风刮来,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云京的干旱的土地像是一块烤热的铁板,伴随着雨水的落下,蒸腾起一片水汽,很快,幻生国上下飘散着浸润过雨水的泥土味。
久旱逢甘露,干枯的田地终于受到滋润,枯萎的禾苗挣扎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绝处逢生的这天。
听着雨打在树叶发出的“刷刷”声,明东壑双目微闭,细细感受打在身上的雨滴,仿佛这是上天给他的轻柔的安抚。
宫墙内百官、宫墙外百姓,都开始自发叩首,嘴里齐齐喊着:“感谢上苍、感谢陛下、感谢川王、陆王!”
面对此情此景,明东壑微微抬手,示意平身,眼睛却瞥向了一旁的明北山。
明北山显得十分识趣,他三两步跨到明东壑面前,跪地叩首:“上苍护佑,恭贺陛下!”
明东壑也忙弯腰去扶,“此次天赐恩泽,也多亏了你。”
“草民不敢当。”
明北山声音不大不小,“草民”二子,却听得前排的官员和一旁的明西野心中像扎刺一般。
然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明东壑却不在乎这些,成王败寇,自古如是,现在他是幻生国的王,他明北山就该乖乖在他脚下俯首。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路上不好走,孤派人送你回去。”他声音冰冷,丝毫没有兄弟重逢的动容。
“多谢陛下好意,草民租了马,自行回住处便好。”明北山并不意外他的冷漠。
这时忠臣不禁唏嘘,想当年风光无限的川王殿下,如今却沦落到租马的境地,委实可怜。
一旁的明西野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看不下去,他没想到陛下如此狠心,毫不念及手足之情,好歹明北山也是为帮他大老远跑了一趟,他不仅一个“谢”字都没有,还这么快就把他打发回去……
“雨这么大,陛下何不留三哥用过膳再走?说不定用完膳,雨就停了。”
明东壑顿住,脸上明显的不悦。
明西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吱声,三兄弟一时间陷入僵局。
明北山故作轻松地一笑,“好不容易求来的雨,此乃天降鸿福,不要停才好。多谢殿下和陆王的好意,不过雨下得久了路就更不好走了,草民还是先回去吧。”
那沧桑孤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好像是退出一场战局……
云京一夜风雨。
上静下动,物生根之像。
这夜风雨,万物滋养,这夜风雨,一切力量都在地下慢慢积蓄……
第二天一早,外面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明东壑又来到了于饮昨的住处,这次,他没有空着手来,而是拿了两匹上等的绸缎。
见明东壑来,于饮昨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急忙快步迎了上去,声音也无比甜美:“陛下。”
明东壑满面春风,他将两匹绸缎放到桌子上,笑道:“昨夜孤可算是睡了个好觉,今天觉得精神甚好。”
“是啊,”于饮昨也笑意盈盈地给他添了杯茶,“下雨的夜,总是让人睡得舒服。”
明东壑点点头,然后他打开桌上的两匹布,“这是前些日子南平国进贡的雪缎,丝滑柔软,孤特地带来赏你的,喜欢吗?”
“赏给我?无功不受禄,奴家可不能要。”于饮昨忙推辞。
“诶!怎么无功!要不是姑娘规劝,孤肯定还在犹犹豫豫,幻生国又怎么能有这么一场好雨呢!”
“这雨是上苍对陛下的赏赐,又岂是奴家的功劳,如此珍贵的雪缎,奴家受不起。”
“受不起?怎么受不起,以你的美貌,真真是这幻生国最受得起的人啦!”
于饮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是娇羞地拜谢:“奴家多谢陛下谬赞。”
明东壑只当她是被自己逗笑了,自己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起来。
“如今雨水有了,陛下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是啊,接下来,孤也能安心安排赈灾事宜了,此次旱灾百姓们损失惨重,要恢复生产,恐怕要耗不少力气。”
“陛下如此心系百姓,他们一定会顺利挺过这次难关的。”
“但愿如此吧……”
“对了,”于饮昨像是想起什么,道:“陛下,听说,昨日云京百姓,都称明北山一声‘川王’,可有此事?”
明东壑点点头,“你消息倒是灵通,确有此事。”
“哪有消息灵通,昨日求得好雨,满城百姓都对陛下啧啧称赞,对昨日神宫外的情景更是津津乐道呢。只是不知陛下怎么打算?”于饮昨挑着明东壑喜欢的说。
“什么怎么打算?”
“明北山啊!”
明东壑摆摆手,“一个称谓罢了,百姓一时兴起忘了规矩,过段时间自然就平息了。”
“奴家不这么认为。”
“哦?”明东壑眉头微皱,“你怎么说?”
“奴家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孤要你说,你就说。”
“奴家只怕说出来陛下要生气了。” 于饮昨语气中略带娇嗔,却又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明东壑笑道:“孤知道你是为孤好,不会生气。”
于饮昨这才开口:“恕饮昨直言,这件事,陛下从一开始就错了。”
“孤何错之有啊?”明东壑不解,既然百姓都赞不绝口,那怎么就错了。
“陛下一错,错在气量不大。纵然曾经明北山与陛下有过龃龉,但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如今陛下贵为天子,因为往事而去与一介草民计较,实不符国君所为。陛下二错,错在不知感恩,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日之事,是明北山出手相帮,陛下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一国之主,就罔顾礼教吗?陛下三错,错在心中无大局。陛下乃幻生国之主,一举一动都是子民表率,如今陛下当着天下人的面做出忘恩负义之举,一来有损天子威信,二来不利于民众教化,实在是大错特错。”
好一个大错特错……
明东壑愕然,他本来觉得自己怎么对明北山只是一件小事,可是于饮昨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到让他觉得,是自己荒唐了。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孤做得不妥,饮昨姑娘,你一定又有主意是不是?”
“也怪奴家,没有早早提醒陛下,如今的办法,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是什么办法?”
“既然是要奖赏,那现在挽救应该还来得及。奴家认为,陛下应该立即赏赐明北山,并且是重赏。”
“你说要怎么赏?”
“既然百姓都称他一声王爷,那就顺水推舟,封他个王,如何?”
“不可。”明东壑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于饮昨的提议。
“陛下您听奴家细说,如今明北山再次出现,样子又如此落魄,难免令人同情,若引人说三道四,这对陛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如若陛下能做出兄弟情深的样子,厚待明北山,自能免除不少麻烦。”
“可是……”
“陛下,您凭自己的真本事做了这天子,也不愿旁人妄论吧?”于饮昨故意激之。
“谁敢议论孤!”明东壑似乎是被戳中痛处,有几分被激怒了。
这正中于饮昨下怀,她接着说:“陛下无需顾忌太多,做王爷,又不见得有实权,让他好吃好喝而已啊……”
吃好喝好而已……明东壑仔细想了想,于饮昨这个提议,也不过是让明北山的日子过得舒服些而已,对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大损失,再说,自己对明北山好些,万一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方便。
“孤会考虑的。”
明东壑回宫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想着于饮昨的提议,她所言确实有理,可是当初明北山一直是他走向皇位的阻碍,即便如今他已是一国之主,那人仍旧像他心头的一根刺,令他不能小觑。
第二日一早,叶青一在外求见。
明东壑一夜没睡好,甚是疲惫,可是叶青一却一脸大喜之色,“恭贺陛下!”
“何事?”
“臣昨日夜观天象,西方有星,硕大而明亮,此乃贵人相助的吉兆!”
“贵人?西方?”
“正是。”叶青一故弄玄虚,在明北山面前说了一套神乎其神的东西,明里暗里说的都是明北山。
明东壑听了沉吟片刻,只淡淡道:“孤知道了,天师且回吧。”
叶青一出了殿,擦了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道:“小鱼,你嘱托的事我可照做了,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第二天,圣旨传到了京郊。
明北山求雨有功,解除旱灾,有恩于苍生,念及其皇族血脉,国君至亲,复川王位。
明北山接过圣旨,这一切如他所愿,但明东壑向来不是如此大度之人,他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幻生国主一纸诏书,在角落里卑微苟活了五年之久川王殿下终于重新踏进了云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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