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与游就这样安顿了下来,阿福和满歌都十分上心,时时刻刻都跟随左右,可是胡与游却清楚,他们虽然照顾着自己,认的却是明东壑的主,当下在云京,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是最需提防的人。
这天傍晚的时候,于饮昨派阿福进了皇城。
按照约定,她给明东壑列了足足十项治理旱灾、安置灾民的方法,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是有用是必定有用的。
明东壑为人虽也聪明,此前却从来没有被当做是储君的人选,早前未受教导,并不精通治理之道,所以他在登上皇位之后,总有力不从心、手忙脚乱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样,于饮昨才有这个胆量滥竽充数。
过去几年,她几乎游遍幻生国各地,也曾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百姓疾苦。治理灾荒的法子,明东壑跟前儿那些官老爷自然也能想得出来,只是居庙堂之高,有几个是真的心系百姓忧国忧民?他们想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心里更打的自己的算盘,不然灾情也不会严重到如今的地步。
阿福去送信了,于饮昨的活动也就方便了许多。
太阳才一下山头她就出发了,到达天师府的时候,月亮早就高挂在枝头。
今夜月明星稀,夜风开始退去白天的燥热,席卷了丝丝凉意。
身着夜行衣的于饮昨看着不远处的天师府,轻快地腾空,三两步翻到了院墙内。
夜深人静,府内一片寂静,而叶青一还在后院的摘星台上观天象。
看他愁眉苦脸,满目担忧,想来也是被灾情愁破了脑袋。
历代幻生国君主都以“天子”自居,向来看重上天的旨意,因此,被视为能通天意、悉天命的天师也最受国君的器重。
叶青一能在五年前全身而退也不过因为叶家天师一族的身份罢了。
五年过去了,叶青一已经继承了他爹的衣钵,早从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变作稳重又爱故弄玄虚的天师,他变化不大,只是脸上早没了年少的光彩……
“是谁!”叶青一察觉到于饮昨,警觉地回头。
胡与游自认哪都好,就是这三脚猫的功夫,太不顶用,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也不躲闪,直接从藏身的假山后边走出来。
“叶天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她的语气十分客气。
叶青一的眸子在漆黑的夜晚慢慢聚焦,散发出灼人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
“在下……胡与游。”就像是在做一场郑重的自我介绍,于饮昨字字清晰。
叶青一迟疑片刻,他万万没想到,时隔五年,这个人会再次出现。
“原来是‘贵客’。”他说话的语气倒没怎么变,尤其是那股爱恨分明的敌意,丝毫不掩饰。
于饮昨轻笑,“叶天师还是老样子,不知道现在对国君是不是也这样说话。”
五年前,叶青一最厌恶的就是那个玩弄权术的明东壑,那时候为了维护明北山,他可没少带着饮昨一起捉弄他。
叶青一没有回答于饮昨,而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里,是云京最不欢迎你的地方。”
于饮昨眸中微光闪烁,她当然知道他厌恶自己,她来之前对这一切做过千遍万变的猜想,尽管一切都跟预料的一样,只是,面对朋友的怨恨,她觉得胸口有一闪而过的闷痛。
她突然丢掉了维持了五年的淡漠和沉稳,低沉的声音里全是失落:“青一哥哥,我是来帮助阿北的。”
她一如五年前那样唤他,却让人感到不合时宜。
叶青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谁?明北山?你是说那个被你害得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可怜鬼?”
于饮昨咬着嘴唇,叶青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想听,但是每一个字她都否认不了。
叶青一接着说:“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五年前,是手段高明的姑娘您,迷惑明北山,帮助明东壑得到了皇位吧?”
“对,没错。”于饮昨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即将失控的泪花,“是我,正是因为我是那个手段高明的狐狸精,所以才能再帮他夺回这一切。”
“哦?夺回?那你打算怎么做?是不是先假装自己是个可怜巴巴的小丫鬟靠近那位国君,然后骗他对你日久生情,再借机骗他交出兵权,骗他为你与父母反目,骗他放弃高贵的身份,骗他为你离家出走,骗他为你不顾一切?”
字字诛心,五年前那场真心交付,成了天下人眼中的一场骗局。
于饮昨不解释,“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想我帮他,可是你,还能找到别人帮他?”
叶青一不说话。整个天下都是明东壑的,谁还会帮那个快被遗忘的丧家之犬呢?
“五年了,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名字,谁还记得,云京北郊,生活着一个皇族血脉?”
“可是他现在很好不是吗?”叶青一怅然道。
“很好?他是叱咤风云的明北山啊,他不该过那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青一哥哥,在别人面前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你又何必掩饰,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会不了解他?你知道,他想的,他一定想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需要一个机会,他需要有人帮他……”
听到于饮昨逐渐清晰的哭腔,叶青一终于有一丝动容。
说到底,还是她懂他。
他想,他当然想。天下人都当曾经意气风发的川王如今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欲无求、默默无闻的白衣,可是谁会知道他的不甘和隐忍……
“你想怎么帮他?”他放下敌意,终是问。
于饮昨缓缓摊开手,叶青一一眼就认出,她掌心是一道符,一道天命符。
“你从哪拿到这个的?”
“明北山的生辰八字,我求高人用他的生辰八字炼的。你拿着这个去找明东壑,说是净华山心止道长处求得的。”
“心止道长?幻生国最善使用咒符的高人。”
“不错,我曾求师于释乐大师的门下,两年前,在跟着他云游的时候途经净华山,便求了这道符,你放心,明东壑查不到什么的。”
“难道说消失的这几年你一直在筹划这件事?”叶青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于饮昨轻轻叹息,“是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只有想着这件事,我才能撑着一口气活下去。”
叶青一看着手里薄薄的符,突然觉得十分有分量,“天命符,象征天神的旨意,要给明东壑?”
“不然呢?你要去给明北山让他求雨然后做个民间龙王爷?”胡与游习惯了跟叶青一打打闹闹,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气急败坏。
叶青一撇撇嘴,心中暗暗遗憾,没想到那么惹人怜爱的小鱼长大后也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嚎叫的母老虎。
“这道符是用明北山的生辰八字炼的,用他的血化符可以求雨,但是,明东壑生性多疑,为了避免他起疑心,你要告诉他这道符需用三滴不同的先皇血脉化开方能生效。”
“三滴不同的先皇血脉?”
“不错,三滴不同的先皇血脉。明南江早就不在了,所以这三滴血,一滴是明东壑自己的,一滴是陆王明西野的,第三滴,就只能是明北山的了,到时候他只要在求雨仪式上出现,天下人自然就会记起,那个威风凛凛的川王,他尚在世间,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幻生最高贵的血液。”
“到时候,川王的出现,不过是大家眼中的顺天意而为之。”
“正是。”于饮昨点头,“不过,你要过两个月再拿到明东壑面前。”
“为什么?”
“第一,你需要一些时间在他面前做铺垫,你需要一点点给他暗示,不要一下子突然就告诉他你有一张符,这样太可疑;第二,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我已经给明东壑出了一些治理灾荒的对策,那些对策很快可以看到一点小成效,但也只是暂时安抚民众的怨气罢了,等到两个月以后,这些对策不能从根源解决困难,百姓势必不买账,到时候明东壑自己恐怕都不能再淡定,那个时候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的这道符就成了救命稻草,他自然不会再犹豫。”
“所以……你已经接近明东壑了?”叶青一十分诧异。
“自然。”
“你可知伴君如伴虎?”
于饮昨淡然一笑,“我也从未打算全身而退。”
“小鱼……”
“不说那些了,还有正事呢。”于饮昨说着又掏出一叠厚厚的信。
“这都是些什么?”叶青一翻看着这些信,发现收信人都是一些地处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的老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年拥护明北山做太子的人。
“市面上的瓜果蔬菜都要分个节令才能买得到,人心又岂是说买就能买的?用不了多久,明北山就会与明东壑比肩而立,那时候,没有人脉没有势力拿什么去比?人心可不能现买现卖,现在那些人处于弱势,这个时候的关心反而会让他们记一辈子。这些也不过就是一些叙叙旧情的慰问信罢了,我用明北山的口吻写的,此前我也有冒充他送过一些信,可是现在我不方便,以后的信,恐怕都需你帮我派人送出去了。”
“这好说,你倒是想得周到。”
“青一哥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于饮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些什么,但看到叶青一与自己站在一边,感到了些许欣慰。
“不是帮你,我们都是在帮他……”叶青一拍拍她的肩膀。
于饮昨若有所思,“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让他……”
“让他什么?”于饮昨打断了叶青一,“让他继续恨我?你就当,给我保留一点虚假的尊严也好,有朝一日站在他面前,我想抬起头看他……”
叶青一无奈叹息,一股浓浓的心酸洒满夜空,“你爱过他?”过了五年,他问出了当局者最关心的问题。
月光冷冽,清风带着些许凉意,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叶青一没等到答案,只听见一声轻轻浅浅的,似有若无的苦笑。
这夜,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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