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似乎充溢着暖暖的香气,没有黎明旭日东升的朝气,也没有皎月初升时的冷清寂寥,却有着温暖如玉的光辉,沉静而安详。
飒飒的风声袭来,卷起片片墨绿的竹叶,衣袂飘浮、裙摆纷飞,悠扬的笛声自上空传来,飘然落地间足尖轻点,轻盈似蝶。
那蓝衣姑娘前脚刚迈入魔教的大门,一群教徒便拥挤着出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双膝着地,俯身行礼,场面尤为壮观。
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远处跑来,拍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教主,您可算回来了,婉兮少主不知去了何处,现下…现下已至申时,属下搜寻了各地都未见少主的身影,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丫头…定是闯了祸,又怕我责备她,偷偷…躲起来了,你们且先去忙吧,稍后我会去寻她。”面纱下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后在脑海中搜罗了一会儿,寻了个还算不错的说法,学着师父的语气敷衍道。
女子见她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却也颇为无奈,假若换作别的时候,她早就取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了。
教主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她从不稀罕,可魔教不能一日无主,树立威信、建设魔教的事又有谁来做?
说到底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像教主一样的被供在高位上的吉祥物罢了,而她只是自己,是——楚婉兮。
“秋姨…”望着众人纷纷散去,她眉眼低垂,忽地叫住了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方才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傲气早已消逝,眼眶微微有些红润,她不时眨动着双眼,似乎眼中进了异物。
那红衣女子停住了脚步,一眼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之处,关切地询问道:“婉兮,今日听说南羽山的人抓走了大总管,引你去了浣花谷,那里地势崎岖,没受伤吧。”
她摇了摇头,面露不解,自从师傅失踪后,她扮作师父的模样行走江湖,可却处处遭遇追杀,她实在不敢想师父在外到底结了多少仇。
秋姨似乎在迟疑着什么,又似乎是想揭露一个隐瞒许久的秘密,嘴唇微微上下颤动着,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师父十几年前杀了南羽山前任掌门冷玉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旧想为掌门报仇,可当年之事谁又说得清呢?”
秋姨长叹了一口气,复又想到了什么,紧紧地盯着楚婉兮,说道:“以后不要和南羽山的人走得太近,尤其是现任掌门——苏墨染,他是冷玉清的弟子,杀师之仇难以化解…”
楚婉兮低着头,心底是说不出来的震惊,弱弱地回答道:“我今日…在浣花谷救了他,原以为他真的是想帮我,可是当他站起身来时,我看见了他腰间的玉佩上刻着南羽山…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秋姨听完皱起了眉,眼中似乎冉冉升起了烈火,却不是对着楚婉兮,而是怒骂道:“南羽山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年便是那样,如今竟也丝毫未变,那个老头儿还坐视不管!”
“啊?秋姨,您说的是谁?”
见楚婉兮不明所以,秋姨转而语重心长地说道:“南羽山的人能避则避,千万…别步了你师父的后尘。”
楚婉兮并不知晓师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每每想起那个赐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时,心中便有些难受,晶莹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争涌而出,她有些控制不住此刻的情绪,强忍着泪水抽泣着,不一会儿就将素白的面纱浸湿了大片。
秋姨知晓她又在想念师父了,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温暖的怀抱,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道:“你师父是何许人也,久居武林第一的位置,又有谁伤得了她?相信我,会没事的。”
在秋姨的怀中,她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哭出声来,那被蒙上一层水雾的双眼眨动着,周围的一切都如梦境一般朦胧,一片模糊的白雾中,她仿佛看见数年未见的师父正站在雾中冲她挥了挥手,她多想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尽管她知道那不过是她眼花了。
她又不禁回想起当年她是怎样进入魔教的。
七岁那年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相比同龄的小娃娃,她生于书香门第,祖辈皆是读书人,家世显赫,她早早学起了琴棋书画,做了许多女孩所羡慕的大小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父亲被栽赃陷害,满门抄斩,她侥幸逃了出来,流落街头。那个夜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漫长与煎熬,巷子里刚出笼的包子都让她馋得直咽口水,寒风凛冽,她倚靠着墙角瑟瑟发抖,泪水与鼻涕糊了半张小脸。
她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遍又一遍地抹着眼泪,口中喃喃地叫道:“阿爹,阿娘…”
“婉兮想回家,阿爹阿娘……带婉兮回家好不好?”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已经没有家了。
“阿爹…阿娘…”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道,直到嗓子嘶哑了,眼睛也哭肿了……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她抬头望去,那跟前的女子一袭水蓝色的衣裙,三千青丝在月光下似凝上了一层银霜,雪白的面纱将她的口鼻遮盖,清冷的气息在银白的月光下格外明显,可那双温柔似水的明眸却印刻在了她的心间。
“小娃娃,跟姐姐走的话就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那女子俯下身,看着弱小可怜的楚婉兮,心中一阵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我的…家人?”楚婉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呵呵~虽然…你我并不熟悉,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是谁陷害了你爹,如果你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替你报仇。”
“好…我愿意跟姐姐走。”
大概没有什么愿意和不愿意,处在那样的境况中,她根本别无选择。
于是,她伸出她的小手,感受着那只修长的大手带给她的温度,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握手也能带给人一种幸福感。
她被带到了人人厌恶的魔教,可好在她是幸运的,带她走的人真的说话算话,她再没有挨饿受冻过。
她一直跟在那人身后喊着大姐姐,只是有一天,她们的身份发生了转变。
“小娃娃,以后不能再叫我大姐姐了。”
“啊?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不要,我不走!”
听了这话,楚婉兮可急坏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慕霜华。
“怎么会丢掉你呢?我可喜欢你了。”
“所以我决定让你做我的徒弟,这也就意味着你将成为魔教的少主。”
慕霜华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慢慢解释着。
“等你长大了,我会把魔教传给你,当然…我有一个条件,只有你打赢了我,才能接下我的位置。”
“好难啊,姐姐可是武林第一啊,我怎么可能打的赢?”
楚婉兮望着慕霜华腰间的剑,有些苦恼道。
“那你就…冲我撒撒娇,兴许我会让着你的。”
慕霜华笑眯眯的看着楚婉兮,平日里那种冷漠和冰冷的气质已经消失不见了。
“好了好了,跪下吧。”
“啊?”楚婉兮不明所以,呆呆地愣在原地。
“小娃娃,习武之人可不能太过迟钝,我是让你跪下,行拜师礼……”
“啊哦,师父在上……请…请受徒儿一拜!”
“大姐姐,你瞧,我不迟钝。”
“……叫师父!”
慕霜华忽然发觉这孩子虽然很听话,但是却又有点傻乎乎的,怎么说呢?她还挺喜欢的,傻得很可爱。
“师…师父。”楚婉兮这才发觉了不对,怯生生地叫道。
“我这是收了个小结巴吗?”
慕霜华说着一把将楚婉兮抱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自那以后,她们便成了师徒,不过也不算师徒,慕霜华是把她当女儿看待的。
年幼时,楚婉兮没少给她闯祸,也不明白江湖险恶,总劝着师父要做一个正义之士,不过每每被询问起什么才是正义时,她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她真正明白的时候,师父却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很想告诉师父,她懂得了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
夜,挟着凉爽的微风,吹过滴着露珠的高粱叶,吹过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吹过闪着光亮的河水,缓缓降临。窗外弦月如钩,夏虫脆鸣,几许繁星陪伴着冷月,而此时高耸入云的山间却传来声声怒斥,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
殿前一位白发老人气得将手中的书卷扔出了足足两米远,“愚蠢,真是愚蠢至极!沐羽糊涂,你也糊涂吗?”附有内力的书卷正打在苏墨染的肩上,素白的衣衫霎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苏墨染的身体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面色有些难看。
“我无话可说,请师祖责罚。”
“师公,苏师兄是我爹门下的弟子,慕霜华她杀了我爹,无论是杀师之仇还是杀父之仇不都该报吗?”年轻的女子张开双臂将苏墨染挡在身后,坚定的目光中带着倔强。
看着那突然挡上来的人,老人抬起的手猛的一顿,“湫雪,你让开!今日我非要教训他不可!”
“师公要打就打我好了,师兄他在浣花谷受了伤,怎还能再打?”冷湫雪置若罔闻,仍然定定地站在原地,将苏墨染挡在身后,不肯挪动半分。
“你这丫头,总护着他作甚?”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我没让他到殿外跪着就已经是顾念他的伤势了。”
“师妹,师祖他说的对,这次的确是我错了,你出去吧,不用管我。”苏墨染叹了口气道,心中充满懊悔,他知道自己犯了错,是理应处罚的。
“我不走!我不觉得师兄你哪里错了,是师公你在袒护那个大魔头!”冷湫雪倔强的摇着头,对老人的话感到十分反感,竟出言顶撞。
“你……”老人的眼中似是有火花不断冒出,眉毛窜得老高,额角的青筋清晰可见,随着呼呼的粗气一张一鼓,大殿里顿时寂静得可怕。
不知这样维持了多久,他才稍稍平息了怒气,开口道:“为了一个人而赔上整个南羽山,你…不配做掌门,不配担此重任。湫雪,日后不必再袒护着他。”
“师公……”冷湫雪本想说些什么,可那白发老人已拂袖走远,她回过头来,低垂的眸子无意间瞥见苏墨染系在腰间的“婉”字玉佩,有些好奇地伸手去取。
正当她的指尖要碰到玉佩的流苏时,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紧紧固定在空中。
“你做什么?”那声音十分警觉,吓得冷湫雪立即缩回了手。
“师兄,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你的玉佩上怎的会刻着婉字”
“而且…这种玉我似乎在哪见过,是很名贵的玉材,师兄你怎么会买得起?”
“这上面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我记得师兄你是从来都不爱熏香的…”冷湫雪依旧低着头,两手攥在一起,神情似落寞又似愤怒,让人琢磨不着她此刻的想法。
苏墨染这才发觉刚才的反应似乎太过了些,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若是他自己的,他倒不会太在意,任由着她拿去玩耍也无不可,只是这块玉佩还要物归原主,在那之前都应该好好保管才是。
“师妹,你觉得师祖说的在理吗?”苏墨染忽地绕开了话题,悄悄地将那块玉佩取下塞进了衣袖中。
苏墨染的话不知怎的激怒了冷湫雪,她如着了魔似的大声吼叫着,“不在理!他说的话通通都不在理!师公根本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从未认过我爹这个徒弟,对我爹的死漠不关心,他不配做我师公,他不配!”
“师妹,你冷静点!师祖他毕竟教过你武功,不管怎样都要尊敬才是。”苏墨染伸手拉住她,望着她几近发疯的嘶吼,能做的只有劝慰。仇恨所带来的痛苦该怎样才能停止,难道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报仇吗?
冷湫雪一把甩开苏墨染的手,“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我要亲手杀了慕霜华,替我爹报仇,我还要她跪在我爹的坟前磕头认错,要她承认错杀了我爹!”
苏墨染愣在原地,他还记得八九岁时,有一个大姐姐见到他总会递给他一个糖人,还几次笑着询问他:
“小娃娃,糖甜不甜啊?”
“甜,谢谢大姐姐!”他点点头,笑得好看极了。
“你吃过…苦的糖么?”她这样问他。
苏墨染并未多想,只是歪着头,觉得她的问题很是奇怪,又随口答道:“糖当然是甜的啦,怎么会有苦的糖?”
听了苏墨染的回答,她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后来他不再去否定了,或许这世上真有苦的糖呢?只是他还没吃过罢了。
想起这位大姐姐,他是极其喜爱的,喜爱到总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是在他闯入了那间房中,目睹了倒在血泊中的师父后,他也不相信是那个温柔貌美的姐姐杀了他最敬爱的师父。
被仇恨蒙蔽的心是炙热的也是丑陋的,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报仇,似乎这一生都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活,此恨到何时方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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