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睁开眼她模糊看到一个人影。
“临儿。”墨迟轻声唤她。
她坐起,木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数月前将兰若化作的枯木放入朝歌山的水中。
沉香木,其香可逐鬼疰恶气,世上沉香木千千万万,唯一截木能得花开,曰沉香花,花开之际仙魔皆可逐,此花一生只开一次,以血肉为祭,花谢后自沉苦海,化为枯木,此为仙之本体,将其放入沉香林中水下,一年后脱其枯皮,质地如玉,色天青,香味起,又一年红而似火,既而历黄、白,终重又长出枯皮包裹自身,又三年化为人形,保留前世形态记忆,成人形期需以挚爱血肉每日濯之,十日后苏醒。
若动情花开,便成枯木,沉苦海历岁岁苦难磋磨,轮回反复。花色分青、赤、黄、白、黑五色,青色为情淡,赤色为情起,黄色为情种,白色为情牵,黑色为情深,此五色色愈深情愈重,苦难愈久,解救愈长。
他拼尽全力为她承受了滚滚天雷,消散了红莲业火魂魄已散,仅仅放入水中还不够,冥界有灯名聚魂,执此灯走遍天下收集失落者魂魄,少则百年,慢则千年,他才会醒。
“这段日子你成日守在水边,不吃不喝的,就算你要复活他,也要先保证自己好好的吧。”
她恍若未闻,站起来慢慢往他们的家走去,这一天朝歌山下了很大的雨,到了亭上,有那么一刻她看到兰若站在廊下看雨,暗淡的眸子亮起了一瞬,又很快熄灭。近看,不过水月镜花,波痕潋潋,一触即碎。
她明白了,只要她不撑伞,那便再无人为她撑伞了。
穿过回廊,水榭的桌上积满厚厚的灰,月色凄冷,婉约地在茶具,画纸上投落纷纷叶影。几片叶子被风吹进屋内落在画纸上,不过多时,又被风吹走。
拾起桌上一张请帖,字迹清秀,她看的清清楚楚。
鄙人兰若携吾妻青临上门庆贺。
吾妻。吾妻。
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青临,你说若一个女子表示愿意和一个男子长长久久在一块,就表示她同意嫁给他了吧。”一天兰若没头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她忙着把菜下油锅,随口道,“自然是。”
他露出一丝笑意,“那千年万年算不算是长长久久呢?”
她正被油烟呛的咳嗽,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本能点头,未注意旁边人的笑意愈发浓烈。
“你愿意千年万年与我在朝歌山上度过吗?”
“我自是愿意的。”
她低声唤道:“兰若。”
没有人回答,雨势渐渐弱下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跪倒在地,“兰若,我回家了,你在哪里?”
画纸被风吹落到地上,那朵莲花仍未画完,笔尖砚台上,墨早已干涸,他亦未像从前那样执她的手一同作画。
他本该悄无声息,只在风里短歌微吟,只在雨里轻柔起舞。冬去春来,余香幽远,安然无恙,是她惊起了这段木头。
“我要把本就属于你的安稳人生,还给你。”
声音传出谢外,寂寥深深。
“要走了?”夕照为万物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她站在水边,凝视远方。
“谢谢你,墨迟。”
他一怔,眼中乍然闪过某种晦暗的光芒,“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呢。”青临抬头,却看到了那双眼下隐隐显露的悲寂和苍凉。
“当狐帝,一生都要断情绝爱,百年前我第一次偷跑出青丘,就遇到了你,我不信命,偏要赌一次,赌你会爱我,就算不爱,我也要永留你在身边。但是我输了,我喜欢看你笑,就跟那日初见你一般,我见不得你不开心,更舍不得你受苦。我闭关百年本想出关后来接你回青丘,没想到却是如此。”
他又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狐,立在夕阳影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如水,这只白色的小狐狸最终还是守着安静的山林望着远去的背影,望着人望着爱情,望着那些他抓不到的东西。
青临最后蹲下去抚摸它,若一切都停留在初见多好,与兰若,与墨迟,兰若仍是暗香疏影,墨迟仍好好做他的狐帝,而自己依旧是兰若的山客,与他朝夕相伴,好不欢喜。
黄泉古道已是深秋,初霜醉染了两岸的曼珠沙华。渡过忘川便是幽都,过了幽都就是奈何桥了,那盏灯就在孟婆那里。
她坐在行舟上,看见水面波光粼粼,两岸逗留徘徊的女鬼幽怨的唱着,
“说的是月明云淡露华浓,却怎奈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画的是褪色人皮,唱的是昔年旧景,何处悲声破寂寥……年年岁岁,今夕何夕,一生一世难相遇……”
黄沙拢住了忘川,上面覆了一层夜雾,渺渺茫茫,如在梦中。
进了幽都,鬼影飘来荡去,晃的眼晕,人流来来回回,行的极快。她走了很久想找人问一下路,可那人却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满城的红枫与灯盏中。
一路到了奈何,鬼皆提着灯笼排的整齐在桥上走过不时回头观望,到了桥中央一个白发老妪将灯吹灭了,那人眼里的光彩便瞬时幻灭,再无留恋,一个个跳入轮回。
“孟婆。”看着这排鬼快送完了,她忙走上前去,“你的聚魂灯我想用一用。”
这人又吹灭了一盏灯才抬头看她,“你知道我在吹什么吗?”
“知道,是这人一生的记忆。”她轻声答。
“我整日就在这吹啊吹的,吹得嘴都酸了,你替我吹完这些灯笼吧。”
“好。”她利落的蹲下吹起来。
“切记力气不能太大,别把灯笼吹掉了。”
不过十几个灯笼,她就吹得胸闷气短,孟婆还算满意,拍拍她用手指了指桥头的一个人,“我的灯笼一百年前被一个戏子借去说是要聚一人的魂魄,这灯可聚仙妖之魂,凡人的魂魄虽也聚得但其形态与其他鬼魂不同,除了我与神仙妖怪,他人皆不可见。且凡人之魂聚成永远无法返回人间。”
“她不知道吗?”
“他们毕竟是肉骨凡胎,这些不可泄露。只是我见她一个凡人求人施法来这一遭不易,不忍断了她的念想就让她一试。桥头那人便是她想见之人,聚了魂便提灯在桥头坐着,不肯渡桥。”
“她等不到了。”
“或许吧。”孟婆的声音带着点点沧桑,她也曾经这样等待一个人,可始终没有等来,如今容颜苍老,也没有那个资格去等待了。
青临朝那走去。
一个僧人,一袭白衣埋在黑色的瘴气之中,不染半丝尘埃,眉目清明,脚下灯透着绯红的光,照亮前路。
“师傅?”她迟疑的叫了声。
这人摇摇头,“我已动了情念,不再为僧。姑娘还是叫我落安吧。”
“是。”她索性也坐下。
“我在这坐了这么久,除了孟婆,姑娘是第一个同我说话的人。”
“我是来要聚魂灯的,还请你告知那位姑娘是何处人,我好去寻找。”
这人叹了口气,拿起脚边灯兀自看着,“姑娘可否听一听我的故事,我有话想请你带给她。”
“好。”
她没想过自己会在阴间停留这么久的时间,天色已晚,遥遥可见幽都百鬼盛宴,闹得天翻地覆。黑色长河中,千万盏莲花灯飘下,漆黑的夜空里妖艳鬼魅的焰火竞相绽放。
他仰头望着,火光照出了他眸底的盈盈水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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