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曾经拼了命的想，如今拼了命的忘。人啊总是如此反复，而后慢慢成长。

……

十年前，蔡澜镇。

夏天有清脆的蝉鸣，也有斑斓的蝴蝶停留在花朵安静地休息着，两片轻薄的翅膀一开一合。

才刚陷入温柔乡的蝴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一个八岁的孩童正蹑手蹑脚地悄然靠近，慢慢伸出稚嫩的右手，瞅准时机，食指和大拇指用力地捏住蝴蝶的翅膀，并将其拿了起来，接着一脸兴奋地把它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

玻璃罐子比男孩的手掌还要大上几圈，他只能跪在地上，把罐子紧紧夹在大腿之间，左手成掌，尽力地挡住罐口，接着右手刚把蝴蝶放进去，左手就捡起地上的盖子猛地压在罐子上，双手奋力地扭了好几圈后，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罐子里五颜六色的飞舞着的蝴蝶，偏黄圆润的小脸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才休息了片刻，就双手拿着玻璃罐子跑走了，裤子上的灰尘也忘记了清理。

农村的小孩都对田野有着特别的情感。

无论天气的好坏，总是喜欢在田边的小路上跑闹……，对他们来说，田野就是乐园。

……

时间临近早上十点。

炎热的天气很快就让女孩手里的雪糕化成了水，不可避免地沾满了她的右手。

女孩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轻皱着眉头起身蹲在旁边的一节石梯上，弯着腰把双手伸进河里清洗。

期间，她会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四周，最后又失望地埋下，内心一遍一遍地抱怨着那个让自己等了好久，连雪糕都没吃几口的可恶的家伙。

不远处与女孩同龄的三个男孩，刚才还在河里游泳打闹，现在却一起悄悄地游近她。

三人先是小声密谋了片刻，接着其中一人猛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在女孩洗完手准备起身时，突然在她面前窜了出来。

“啊！……”女孩当即被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背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个石阶上。

河里的三人见状，顿时发出很大的笑声，一边指着痛苦的女孩，一边开着各种玩笑。

然而他们还没有得意多久，便被岸上的一人突然袭击了:那人先是放下手中的东西，接着毫不犹豫地对着三人跳进河里，眼睛强忍着河水的刺激，左手分别把他们拖到河面之下，右手再趁机狠狠地打过去。

三人被打，仓皇而逃，但在河里不好辨别方向，只能到处乱游。

那人明显不愿意轻易放过三人，先对着其中一个，又是打又是咬。接着再去揍下一个……

场面一度失控，那人在三人之间不断游走，几周反复下来，三人都遍体鳞伤，纷纷呛着水求饶。

那人似乎也累了，最后分别对三人补了一脚，然后匆匆游到某处，双手奋力撑着石阶从水中探出上半身。

旁边的女孩也来帮忙把他拉上了岸。

但男孩早已没了多少力气，全身疲惫地瘫软在几节石梯上躺着，小腿都还泡在河里。大喘着粗气面对女孩笑了笑。

女孩面对他这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河里的那三人摸到不远处的水泥路后，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犹如一条条死鱼，躺在坚硬的水泥路上一动也不动，任由火辣的太阳光照射在身上。

女孩坐在一个石梯上，双手撑着脑袋看着男孩，片刻后忍不住捏了捏他冰凉的耳朵。

男孩的喘气明显平稳了许多，他本想再躺一会，但感受到女孩的动作后，顿时想起了先前手里的东西。旋即紧张地撑起上半身查看。

水泥地上的三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了，纷纷先后起身，咬牙切齿地盯着石阶上的两人。

女孩还想动手动脚的，男孩却轻轻拉开她的手，缓缓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衣服裤子，一步一步走近三人。

女孩也站起来跟在了他后面。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三人的十指都捏得发白了。男孩却微微一笑，指了指水泥地和石梯之间的那棵柳树。

三人顺势看去，都惊得睁大眼睛愣了几秒，旋即慌了，胡乱地找着什么。

男孩见状，双手拿起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子，快速将其藏到衣服里，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女孩反应过来，也跑着跟了上去。

那三人本来想追，奈何没此时没穿鞋子，追不了多远，眼见两人很快跑没影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

“哈哈哈……，他们几个肯定要被气死了。”男孩一边笑，一边想象着三人的惨状。

女孩则白了他一眼，“全身都湿透了，看你回家怎么解释，真是的，逞什么强啊。”

“嘿嘿，”男孩挠了挠头，刚欲说话，胃里却一阵翻涌，片刻后打了个嗝，竟顺带吐出了些河水。

“……”女孩见状，挪了挪身子，抬起左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拍。断断续续地吐了几口，他们面前的石头湿了好一片。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嗝…，没事儿，他们几个比我惨多了，”男孩对着女孩笑道，“还是你狠，直接把人衣服扔了。”

听着他的调笑，女孩也不甘示弱，“难不成跟你一样跳下去，边喝河水边打?还把自己眼睛弄成这样。”

“呃……哈哈……”男孩偏头面向河流，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眼睛，他能想象到自己的眼睛此时有多红。

“要不你先回家去换衣服吧，别弄感冒了。”女孩一边扯着自己淡黄色连衣裙上的水草，一边提议道。

男孩的头遥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被我老妈看到了非掉层皮才行。”

“那你咋办嘛？”

“嗯……”，男孩稍加思索，突然看向女孩，笑道，“要不我去你家，换你的衣服得了。”

“……你滚。”

“嘿嘿，”皮这一下，倒是让男孩的心情好了不少，身体不知不觉松弛了，衣服里的黑色塑料袋也露出了一点。

“你那袋里的是啥?”

“嗷，这个啊，”听女孩提起，男孩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前的塑料袋，接着面对女孩坐下，拿出了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

“……”

“别眨眼噢。”

男孩把玻璃罐子放在女孩立着的双腿膝盖上，后者默契地双手拿着罐子。

最后他跪坐在地上，兴奋地扭开盖子。

玻璃罐子里的八九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纷纷飞出，在女孩的眼前形成了一道诱人的风景。

虽然这道风景，只持续了片刻。

“怎么样？好看吧。”男孩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不经意间被她的笑脸吸引住了。

“谢谢你，很好看……”

女孩发自内心的对此表示着喜爱，再最后看了一眼终于飞向自由的蝴蝶们，一边缓缓低头，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心动。

然而，她很快注意到了面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好像处于痴呆状态的男孩。

“喂笨猪，你傻了?”

“…啊?……噢没有没有。”男孩反应过来，快速地移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吗？你刚才看什么看傻了?”

女孩想直视他的眼睛，却无奈男孩的眼神一直在躲闪，最后看向她的连衣裙说:“我我看你衣服上的海草挺多的，要不你回家换个衣服?”

“是吗？”女孩有些怀疑地看着男孩。

“你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男孩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没事，那你咋办?”

“现在太阳这么大，没准一会就把衣服晒干了嘞。”

“……”

女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轻笑着说:“现在我爸妈应该不在家，你先去我家呆着，我去你家拿衣服。”

“行，”男孩应了一声，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笑着提醒道，“那你不要在我房间里乱发噢。”

“……”女孩白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道，“怎么？你房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也也没啥了，就，就是一些一些……”男孩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什么，头也不知不觉地低下了。

“放心吧，我没啥兴趣。”

女孩刚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男孩叫住了。

“干啥?”女孩回头问道，男孩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里还拿着玻璃罐子。

“那个麻烦你帮我拿回家呗。”

“…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罐子的?”

“嘿嘿……”男孩试图蒙混过关，但女孩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尬笑了几声，旋即又顿下身吐了一点河水。

“……哈哈，”女孩顿时被逗笑了，“别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苦水的，你倒好，一肚子河水。”

“呃……”

男孩苦笑一声，一屁股给坐石头上了。

“唉，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帮你拿衣服，呐，我家的钥匙。”

“别说你今天见过我哈，不然我废了。”

“知道了，还有，河水要赶紧吐出来哈，我上次还看到有人在里面丢垃圾嘞。”

女孩戏谑的声音传来，引得男孩一阵错愕，旋即苦着脸干呕起来。

……

晚上十点五十分。

悄悄聚拢的乌云隐藏在漆黑的夜空中，或许它不忍淋湿地面上的人，所以才先降下一点毛毛雨，想以此来提醒他们。

可其中总是有几个不听劝的人，宁愿全身湿透，也不愿站在屋檐下多等一会儿……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下水道里的垃圾和污水冲到马路上，散发着阵阵恶臭。

“……”张雅妍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打着伞，拿着扫帚就走到外面，冒雨清理门口的污秽。

蔡澜村只有这一条柏油马路，所以这路边的路灯也算十分透亮。

美中不足的是这附近没有什么限速的路标，下雨天有车经过，都会激起不高不低的浪花。

张雅妍稍不注意，便被快速驶过的轿车碾了一身的水。她站在自家门前愣了几秒，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既有生气，也有无奈。

她刚想回家换身衣服，等老公下班让他来处理这满地的垃圾。却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东西吓了一跳。

借着路灯看清这是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毛绒玩具后，张雅妍才小松了口气，旋即抬头看向自家的二楼喊道:

“睡不着是吧？那就起来把你今天早上弄脏的衣服洗了！”

“……”

二楼无人应答，殊不知那个不小心把玩具弄掉的小鬼早在第一时间窜回了被子里，整个身体紧张地躺着。

雨势减弱了片刻后又无故增大了，张雅妍捡起玩具便急忙进屋，并把门锁上了。

她老公前十多分钟才发来微信说会晚一点回家，因为下了大雨，跑滴滴的师傅们生意也会多一些。

张雅妍对此表示理解，还在微信上回复了一条消息: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她主动当了家庭主妇，用瘦弱的身体时时刻刻管理这个家庭的一切。

……

晚上十二点二十六分。

她的老公还没有回来，木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却始终没被人吃上一口。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张雅妍在一楼放了个大号的胶盆，里面装满了一家人的所有脏衣服。

她坐在小的木头凳子上，弯着腰洗衣服，双手也因为反复的揉搓而变红蜕皮。……

洗脏了的水就从门口倒在外面。

但这次，还没等她洗完，一楼出入口的那扇木门却毫无预兆地响了几声。

“……”张雅妍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本以为是谁不小心敲到木门而自我安慰时，那个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瞬间把她吓得屏住了呼吸，很快，外面又没了动静，只剩下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

但张雅妍还是双手握着木棒槌，缓缓地移动到木门那去。

木门距离地面大概一米六的距离，有一个类似防盗门上的猫眼的小洞，里面卡了一块玻璃。

她能很容易的通过玻璃看到外面的情况。

但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那刚才的敲门声又是怎么回事?

张雅妍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动时，她却若有所思地缓缓跪在地上，左脸紧贴冰冷的地面，却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张雅妍愣了几秒，旋即很快的意识到自家门口躺着个人。

木门是向内开的，中间还有一道类似于防盗链的铁链子，和那个‘猫眼’一样，是她老公的杰作。

张雅妍微微打开木门，确定门口只有倒在地上的男人后，才把门完全打开，并且把男人拖进家里。

男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躺在地上犹如死猪一般。

“……”张雅妍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楼上睡着的儿子强行叫醒，并且用一堆好吃的哄他去换那个男人的衣服。

待男人换好，躺在一楼不用的床上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而她的儿子因为白天睡多了，现在也没多少困意，加之刚才费了这么大力气，更加睡不着了，但他还是被妈妈强行喊回了房间。

……

一楼的张雅妍不知不觉趴在木桌上睡着了，桌上的饭菜也都没了热气。

她的身后是一间仓库，木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从中慢慢走出一个赤着脚的二十多岁的男人。

他停在张雅妍的旁边，十分颓然的模样，目光呆滞地盯着她的侧脸，半张着嘴，嘴唇在动，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也行，是被房檐滴落的雨水声掩盖了吧。

过了几分钟，他注意到女人摆在桌上的手机，全身微微颤抖，接着缓缓抬起双手拿来手机，双手越抖越厉害，最后，手机掉在地上，弄出的声响吵醒了张雅妍。

她撑起身体，注意到旁边的男孩，轻笑道:“你醒了?没事吧？怎么会倒在我家门口呢？”

“……”男孩看着张雅妍的脸，紧张地后退了几步，还止不住地轻喘着气。

张雅妍见他一直在发抖，还以为他很冷，就想招呼他过来穿她老公的衣服。

然而男孩一看到她的正脸，就如同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极力地躲避着张雅妍。

她见状，也是无奈地往后退了几步，男孩才停止了躲避，但眼神一直不敢与她对视……

“那个，我去上个厕所，你自便吧。”

张雅妍捡起手机想去打电话让老公来处理，却被站在角落的男孩打断了。

“您能借手机给我用一下吗？”

声音清脆而悦耳，她一下子就感了兴趣，一边把手机拿过去，一边笑道:“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男孩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身体随着她的靠近而抖得更加厉害。

他夺过手机，在上面一通乱按，接着嘴唇对着手机，像是在说些什么。大概十分钟后，男孩居然平静了许多，惨白的脸上的紧张也消失了。

张雅妍见状，心里莫名的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把男孩赶出去，无奈之下，悄悄地走进了仓库旁边的‘厨房’。

“……”男孩听到脚步声，视线瞬间移到张雅妍的身上，片刻后，那张平静下来的脸微微地扭曲了一些。

“妈妈……对不起……”

他用绳子勒住了张雅妍的脖子，等她没了动静，又用锤子在她的脸上一阵乱敲，累了之后，又把图钉按了上去……最后拿水果刀在她的心脏处补了一刀。

……

男孩离开之前，把张雅妍的手机砸了个粉碎，接着又在她的家里找有没有其它人。

在他即将打开厕所门口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男孩顿感大事不妙，快步跑上二楼，从窗户跳到电线杆上滑了下去。

而那躲在厕所里的小鬼头早就被吓得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在医院的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没有妈妈了。

而他的裤子口袋里，还装着一部被砸得粉碎的智能机，这是他趁那个人上楼时，偷偷从厕所溜出来拿到的。

手机的白色外壳内部，还留有一样东西:用折叠刀刻下的三个大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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