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我知道后悔没用，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许有些回忆就是用来后悔的。

……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耳机中传来宛如机器人报废的声音，一字一卡地唱着男孩小时候最喜欢的歌谣。他眉头一皱，烦躁地把耳边的有线耳机扯下。

情绪顿时上头，男孩的双手猛地将耳机扯断。

“……”时至今日，打死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当初手机中温柔悦耳的声音会变成现在这么不堪入耳。

虽然这段录音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在那时一度成为他向朋友们炫耀的资本。

然而如今却变成了他的梦魇。

男孩思绪万千时，却被同学的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断。“陈殊，老班找你，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男孩皱着眉抬头，并没有回话，起身把双手揣进衣兜便走了出去。

四楼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得十分的清秀，标准的网红瓜子脸很好地吸引了这一楼层的众多男同学的目光。

她披散着的头发在微风中华而不乱，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褐色。

“……”陈殊第一眼也被这个穿着简单，长相清纯的女孩给迷住了。

但他毕竟思绪有些混乱，所以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低着头与女孩擦肩而过。却突然被后者叫了一声:

“请问，是陈殊吗？”

“……嗯。”男孩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请跟我来吧，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女孩微微一笑，同时轻轻敲了敲旁边办公室的门。

“……”陈殊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得不说，这个陌生的女孩美到人心脾的笑脸，确实是让他卸下了些许防备。

很快，两人旁边的门往里打开了一点，一班的班主任的脸出现在门缝之间，看了一眼女孩，又对着男孩点了点头，就又关上了门。

这下陈殊算是彻底放心了，在众位男同学复杂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跟着女孩走了。

女孩一言不发，在前面带着他走到一楼的楼梯间旁边的体育器材室。

她推开门，让不明所以的陈殊先进去，自己则有意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情况后，也快速进去了。

体育器材室里紧靠着三面墙摆着各式各样的器材，只有中间一条过道。此时的过道尽头横着摆放一张木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正坐在木椅上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

“师傅，我把陈殊带来了。”女孩一边示意男孩坐在男人面前，一边坐在后者旁边。

看这架势，陈殊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警察审问犯罪嫌疑人的画面。

本就紧张的身体更加的雪上加霜。

“别紧张，我们是警察，今天找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而已。”男人有些粗犷的声音搭配上他的笑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默默地把那个黑皮笔记本翻至干净的一页。

“……”陈殊闻言有些无语了，但还是好脾气的说，“请问，警察叔叔要问什么呢？”

“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半请问你在哪里？”

“在家。”

“你家在？”

“甘水区的悦华小区，我在这边读书，所以家里人在那租了房子。”

“在这段时间，有人能证明你在家吗？”

“没有，我爸在外面开滴滴，经常不在家，我放假回家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

“……”男人一直在看着陈殊的表情，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异常。旁边的女孩依然在马不停蹄地记录着。

“我听好多学生说，你和高三八班的王铭浩有矛盾？”

“……嗯，”陈殊没有隐瞒，“因为他喜欢六班的吴楠，我喜欢吴楠的闺蜜于淑薇，所以我想从吴楠身上下手，但是被他误会我追吴楠，所以才有那次矛盾。”

“……”男人点了点头，这些话倒是与他分析的一样，只是还有一件事比较让他在意。

“但是你和王铭浩矛盾爆发的那晚，有很多学生都证明一直是他在打你，事后也是你先服软道歉的，难道你咽得下这口恶气？”

“……”陈殊回想起那时的场景，笑道，“警察叔叔怀疑我因为这事而报复他？”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哈哈，那也不该只怀疑我啊，在这学校与王铭浩有矛盾的又不止我一个。”

“的确，但是就目前看来，你短时间内报复王铭浩的可能性非常高。”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陈殊不想在这方面纠缠不清，一脸淡漠地问:“所以，警察叔叔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王铭浩死了。”

“……”陈殊闻言，双眼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些，旋即又恢复正常，平淡地说，“网上传的小十字，区医院旁边的垃圾箱里的尸体是他的啊。”

“……”男人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这个冷静的男孩，不禁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顿那些把案发现场发到网上的群众。

旁边的女孩悄悄地把左手伸到桌下，偷瞄了男人一眼，同时左手迅速打开抖音，她低头一看，手机上弹出的第一个视频就是王铭浩的惨状。

一打开评论区，五花八门的说什么的都有。她没来由地觉得凶手也在这些视频的评论区里谈论着案情。

“昨天学校放假，你第一时间回家了还是去了哪里？”

“我先是去了小十字上面的维新书店，从下午六点多呆到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吧。”

“你呆这么久？”

“因为那个书店是附近唯一一个可以不买只看的地方，我很喜欢在那里看书。”

男人点了点头，旋即轻笑道:“谢谢你的配合，后面若是有什么发现，还希望第一时间与我们联系。”

“嗯，好的。”

陈殊也不含糊，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走出门口时还轻轻地关上了铁门。

与此同时，女孩也写完了记录，并把黑皮笔记本移到男人面前。后者一边看，一边接了一个电话。

大概十分钟后，男人放下手机，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严肃的说:“陈殊的嫌疑变小了。”

“嗯？为什么？”

“鉴识科打来电话说，司机陈正祥的行车记录仪的杂音去掉了，而在案发时间前的那段时间，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与司机谈话。”

“不能伪装吗？”女孩严谨地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鉴识科的人同样严谨，加班加点地查了行车记录仪中的细节，依然得到同样的结论。”

“……”女孩情不自禁地转动右手上的圆珠笔。

而一旁的男人则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王铭浩的三个同学、吴楠以及陈殊所交代的话。

然后逐渐在脑袋里构建出案发的过程:王铭浩与三个同学在星期天的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正在小十字的星月KTV唱歌。八点五十六分，四人到不远处的肯德基吃晚饭，九点三十三分，王铭浩身体不适，四人刚出到街上准备回家，一个女孩出现，自称是王铭浩的女朋友，此时王铭浩已经陷入昏迷，无法作证，而三人又急着想回家，便没有怀疑，把王铭浩交给了她。女孩上车后给了司机一笔钱，让司机按照她的路线走，女孩一边和司机搭话，一边在后排做着什么，最后晚上九点五十八分，女孩拉着王铭浩下车。

区医院附近的一些摄像头都是坏的，仅仅起到吓唬的作用，所以在医院的南门，女孩在那段路上对王铭浩做了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唉……”男人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掌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真是麻烦啊。”

女孩闻言，看了一眼旁边眼白布满血丝的师傅，心疼地把自己泡好的铁观音从地上拿起，放在男人的右侧。

茶冷却了一段时间，现在的温度刚刚好。

“师傅，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男人喝了几口浓茶，看着眼前的女孩，思绪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上司把她分配给他当徒弟的时候。

时过境迁，眼前的徒弟也变了模样。

“哈哈，接下来嘛，这所学校的调查工作，就全权交给你了。”

“啊？”男人的话不由得让女孩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表情也变得有些紧张，“师傅，你不要我了？”

“哈哈，妮子，你跟着我也有五年了，是该……”男人语重心长的说着。

但女孩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当即第一次打断师傅的话，“我不要。”

“……”

男人愣了几秒，旋即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右肩，像是在托付什么重大任务一样，接着一言不发地放下杯子，径直走了出去。

女孩起身想追，上前半步却又顿住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违背师傅的意思。

此次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一起办案了。

……

下午三点三十分。

原型为植物大战僵尸中的倭瓜的瓷杯中，正装着大半的咖啡，还在不断的向外冒着热气。

程炫榜右手手指穿过杯子拉环，抬起咖啡小酌了一口。左手灵活地移动着鼠标，热气很快染白了他鼻梁上的方形眼镜。

然而他只是把杯子放下，默默地等着眼前的水雾消失。接着又目不转睛地查阅着电脑上浏览器中的昨晚的案件。

才短短几分钟，标题为“十年前的变态杀人魔”的消息就弹出了不下十次。

程炫榜随手点进一个网页，没一会儿就被一张图片弄得忍俊不禁。那是一张陌生网友对十年前的凶手的外貌刻画图。

女人的外表，却有男人的特征:胡子，喉结。

这图只有上半身，程炫榜没来由地在心里吐槽:若非是怕网警，否则的话，这图片还能再夸张一点。

他轻笑了几声，抬起左手猛地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

“老师，你找我？”

四楼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吴楠往里看了几眼，确定只有班主任一个人后，才走了进去。

“嗯，你来了。”

程炫榜见状，满脸笑意地示意女孩坐在他旁边。后者摇了摇头站在他的办公桌旁。

“老师有事先说吧。”

“是这样，我听说你们高三的学生在微信上弄了一个学生群？听说整个高三的同学都在。”

“嗯，是的。”

“那，能不能麻烦你把老师的另外一个微信拉进去啊？”程炫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也变得有些小了。

“老师有什么事吗？”吴楠有些为难，那个群全是学生，这突然来个老师算怎么回事？

“……”程炫榜的笑脸突然僵住了，旋即肉眼可见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因为十年前的‘莱巾村连环杀人案’中的被害人里，有我的一个亲戚。”

“……”

“她也算是我的一个表姐，对我挺好的，但是当年并没有任何的线索，这次那个凶手又再次出现了，所以我想试试看你们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吴楠眉头轻皱，目光一直停留在班主任的脸上，但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的地方。

“连警察都找不到的线索，老师觉得这高三学生能知道什么？”

“嗯，那好吧。”程炫榜眼睛难掩一抹失望，但还是轻笑着回了一句，“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吴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在门口扭头往周围看了看，旋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炫榜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拉关上，室内又恢复了安静。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是他故意打开的，在他与吴楠说话间，门口的地上有一道格格不入的影子。十有八九是程炫榜刚才发消息叫来的那个年轻警察的影子。

“……”程炫榜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口干完了杯中的咖啡，浓烈的苦涩感顿时涌上大脑。

他一边回味嘴里的味道，一边看着电脑桌面的全家福，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思。

“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喂，师傅，您能不能把王铭浩的微信先借我用用呀？”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行了。”

“别呀师傅，”女孩早就预料到秦赢会拒绝，所以也是早早地卖弄起了声音，“哎呀师傅你最好了，你……”

“停。”秦赢无奈扶额，“有信心查出东西吗？”

“有，特别有。”女孩急忙回答。

秦赢思索片刻，笑道:“那好，别让师傅我丢脸就行。”

差不多半小时后，王铭浩的微信以及密码就被发到了李蕊的手机里。她当即就登上了他的微信。

点开微信通讯录，随手一滑全是女孩的微信，滑了半天才到底，他居然有几百个微信好友。

“……”李蕊有些无语了，同时也想到了王铭浩的那三个同学没有说慌。

“王哥的女朋友挺多的，前不久被吴楠拒绝后，他很快就想着下一个了，所以昨天晚上那个女孩自称是王哥女朋友，我们也没多想。”

“呵呵，渣男，这回栽在女孩手上了吧。”

李蕊戏谑一笑，旋即在手机上找到那个群，‘学生交流会’。里面的成员都只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刚发出的一条消息是:嘿嘿，大伙儿都别猜了，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变态凶手，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杀的王哥。

李蕊当下一惊，瞬间想到是他们警方走漏了风声，可一点开发消息的人的微信，她顿时傻眼了。

这不就是今早询问的那三个男孩中的一个嘛。“……”她还记得他们三个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说把自己知道的说出去。

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话看来是不分年龄的。

“唉……”李蕊无语的滑回了‘学生交流会’，发现又多了几条消息。其中有几条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怎么就知道那个女孩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凶手的女儿或者亲戚之类的？”

“你TM还会继承你父母的优缺点啊？”

“操，你怎么就知道她和那个凶手没有一点关系？万一那凶手患有什么病，或者整容了，十年来一直保持年轻时的样子呢？”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TM……”

“……”李蕊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人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昨晚的嫌疑人和十年前的凶手扯上关系。

（是故意的，还是他心血来潮呢？）

李蕊愣神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那个微信头像，低头一看，发现是陈殊的微信号。

……

浮月市外国语实验学校的水泥路上，陈殊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变短。

衣兜里的左手时不时的按一下音量键，即使他再怎么聚精会神的听，也始终不能把耳机里嘈杂的声音与记忆中的歌声相提并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耳边的耳机摘下，胡乱地塞进上衣口袋。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地哼着记忆里的歌曲。

左手捏着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了一下，陈殊往周围看了一眼，旋即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就算你说破了嘴，袭击王哥的也是那个十多岁的女孩，跟十年前的凶手没有关系。”

“……”

“这么自信？搞得好像你知道十年前的案件什么内幕一样。”

过了几分钟，那人回复道。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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