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我离君天涯,君离我海角。思君不见君,多寂寥。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之前,清洁工们已经在浮月市的各个街道上游走了。
他们面对的脏东西也都‘五花八门’。
醉酒之人的呕吐物,马路上被压扁的流浪猫和流浪狗的身体,还有绿化带中隐藏着的口香糖……
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清洁工,眼尖地注意到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站着的瘦骨嶙峋的“灰猫”。
她顿时有些慌了,眼看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清洁工无奈之下捡起一块小石头,奋力地扔向呆在原地不肯走的灰猫。
那猫受了惊吓,露骨的身体顿时弹起,偏头看到一个红色的庞然大物正朝自己跑来,它来不及多想,身体强烈的求生反应让它猛地往旁边窜去……
灰猫的运气不错,精疲力竭地侧躺在马路上,刚好可以通过轿车的底盘。
而路边的清洁工看到那辆红色的大货车朝流浪猫的方向驶去时,顿时被吓得呆在那里,忘记了呼吸,心脏也像被人提了起来,亲眼目睹了灰猫的生死瞬间。
片刻后,看到躺在马路上的灰猫的身体还能起伏时,她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死里逃生的灰猫并不长记性,它看着周围没有阻拦了,又跑到原先的位置。
清洁工见状,立马丢下手里的扫帚,提着一口气跑过去把灰猫抓了回来。
瘦骨嶙峋的灰猫此刻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它在清洁工的双手上张牙舞爪地挣扎,即便她的手上有线手套,也不可避免地受了点伤。
此时的天已经渐渐变亮。
灰猫在马路上蹦跳了片刻,就被来来往往的车流压扁了身体,接着紧紧地粘在那。
“……”清洁工呆呆的站在路边,似乎还没从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秒钟就逝去的画面中缓过神来。
她双手的伤口慢慢地渗出少量的血液,抽搐抖动的手指似乎与心脏的跳动一致……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天色也越来越亮,而马路上的被轮胎碾压多次的血液也,越发的刺眼。
大街上的嘈杂声强行打破了清洁工的悲伤思绪,她喘着气,用双手掌根按了按眼睛后,捡起大扫帚继续清扫街道了。
就算是再厉害的清洁工,也会有打扫不干净的地方啊。
……
人总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会长大。
而徐沁对生命的珍惜,或许是三十年前刻骨铭心的经历所至吧。
那时的她十七岁,一遇到烦心事就喜欢喝酒,每次喝酒都没有尺度,简单来说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高二那年,她与同班的同学谈恋爱。
两人天天腻在一起,牵手,亲吻,约会……都是老一套的流程了。
某天学校放假,她被男孩拉去了家里。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又对她动手动脚,但徐沁心存顾忌,断然拒绝。
后来,男孩在恋爱期间与班上其它女生暧昧不清,甚至还有其它班的女生。
徐沁忍不住问他,男孩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只是朋友而已,不要这么小气。”
他的想法是,即便谈了恋爱,也不妨碍他去勾搭其他人。
徐沁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忍无可忍与男孩动起手来,后者直接给了她一巴掌,顺手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瞥了她一眼后就走。
“……”其实徐沁早就该明白的,一开始她就苦了自己去爱别人,这样的恋爱也走不远。
当天晚上,她翻墙外出。
在超市买了一箱啤酒,偷摸着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喝闷酒了。
一边喝还一边回忆,不知不觉就把一箱酒都喝完了。可惜的是,徐沁内心的痛不减反增。
喝酒根本不能消愁,只能徒增痛苦和烦恼罢了。
一箱子,九瓶啤酒,全下了肚。最后的结果就是,徐沁瘫软如烂泥般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头昏目眩,头一偏就猛吐不止……
家中父母察觉不对,破门而入,当场被吓了一跳,旋即手忙脚乱地送女儿去了医院。
徐沁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她似乎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没有声音,没有世界,也没有时间……,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望无际的寂静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丝丝光线。
徐沁似乎不能思考,那细微的光亮竟缓缓地放大……。最后,徐沁恢复了意识,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病床之上。
这间病床不大不小,刚好够放两张病床。徐沁在中间,大大小小的药水瓶挂满了铁架子。
而她的左边躺着爸爸,右边躺着妈妈。
住院的三天里,徐沁通过护士,知道了她昏迷时的一些事情:一家三口到了医院,她的母亲就毫无预兆地晕倒了。她的一生要强的父亲跪在医生面前,恳求他再救救女儿……
在徐沁出院的那天,护士多嘴地说出了一句话:要是你再多喝半瓶酒,哪个医生都救不了你了。
……
从那时起,徐沁下定决心戒酒,并且不再自我感动。
……
早上八点二十六分。
徐沁还没从流浪猫寻死的画面走出来,心脏又被狠狠地刺激了一下。
‘小十字’北街的一个铁质大垃圾箱内,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他双手双脚都被并齐捆绑,且脸上还被按满了图钉。……
警方赶到后,很快通过男孩口袋里的身份证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浮月市外国语实验学校高三八班学生,王铭浩。
而徐沁作为第一目击者,也是被警察接回了警局询问。
案发现场的一些资历老的警察,一看死者脸上的图钉以及双手双脚捆绑的特殊绳结。顿时回想起了十年前的‘菜巾村连环杀人案’。
十年前,浮月市莱巾村的村民在后山的不同地方发现了四具尸体。
脸上被按了许多图钉,并且双手双脚用特殊绳结捆绑,再加上心脏处的伤口。……
由于当时的条件落后,警方仅仅推断出了凶手是一个左撇子。
……
现场为首的警察反应过来,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可惜还是被周围的吃瓜群众走漏了风声。
当天,杀人魔王重出江湖的消息迅速席卷了各大新闻和网站的头条。各大报社都在快马加鞭地出版报纸。
一时间,浮月市的警方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不得不分派警力去档案室,寻找出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的卷宗,将今天的案件与十年前的案件并案处理。
此时的情况已经不容警方忽视了。
因为在警察将十年前的死者状态与现在死者状态的仔细对比下,得出的结论是:确认是同一人所为。
这一结论无疑证明了群众的猜测,从而使得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猜测案情以及凶手。
“我和死者是哥们,我知道他咋死的,有想知道内幕吗?!预知后事如何,还得付费!”
“我知道凶手是谁,那种特殊的绳结,一看就是经验老道的农民,所以凶手一定是个农民!”
“嗯……,我给警察提供线索,警察能不能奖励个万八千的呢?!”
……
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徐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地走出了警局。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
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劳累下,她早已不堪重负。硬化的肩膀还在不停地刺激大脑,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沁坐在警局里,思绪却穿越时空,回到了十五年前,她三十二岁。她的丈夫外号老新,三十五岁。
婚前,老新衣冠楚楚,性格温柔,体贴爱人,无不良嗜好……,用彩礼打动了岳父岳母。
婚后,老新衣冠禽兽,性格暴躁,家暴老婆,爱好赌博……,将彩礼和嫁妆悉数败光,岳父岳母和生父生母苦劝无果。
离婚协议不签字。
曾有一次放出豪言:我告诉你徐沁,只要老子不签字,你这辈子都是我的老婆!
徐沁苦不堪言,可为了儿子,她忍了。别说他不愿意离婚,就算他们真离婚了,她也害怕儿子被后妈欺负。
亲生父亲再婚后,对自己的亲骨肉百般刁难的戏码。她不希望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于是长达十几年的家暴,徐沁因为心系儿子而,咬牙坚持,只为了他有一个完整的家。
可徐沁终究是忽略了长期家暴对孩子心理的影响。
他在家里唯唯诺诺,在学校里确信拳头就是硬道理,遇到别人欺负自己,就是一个字:打!
打不过也要打,玩命地打,插眼提裆拿砖头……,大多数时候,他打的是同学,脑海中浮现的是爸爸打妈妈的画面。
他在家里受的委屈,在学校里尽情地发泄了。
徐沁害怕儿子走上歧途,每天都会口头教导儿子,无奈儿子发现通过打架的方式在学校里就无人敢惹后,便越发的不可收拾。
对此,徐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她还在想法设法地应付老新因赌博而欠下的巨额债务。
最后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把自己挤时间苦心专研的某个项目卖给了一个集团的负责人。
而这个负责人调查了她的情况后,也是多付了一些钱,表示徐沁若是想来这个公司上班,他随时欢迎。
最后,徐沁表示再考虑考虑,接着她用这笔钱分期还清了债务,在外面躲着的老新也回来了,变着花样地问她是怎么回事。
徐沁只能说是她的父母为了她,而去黑市卖肾了。
老新当然不信,但徐沁早有准备,特地伪造了两份卖肾的协议。前者看了,也不疑有他。
此时的徐沁已经四十六岁半了,她本以为老新会看在两老的付出以及上高中的儿子的份上,会痛改前非,好好生活。
但是,老新却再一次让她失望。
“老婆,这些年你辛苦了,我的债还完了,你应该还有余钱的吧,这次算我借你的,等我翻盘了,再加倍还你。”
“给你脸了是吧?快说钱在哪儿!别挡老子发家致富!”
“……”那晚,是儿子的生日,就因为她买了一个蛋糕,老新就如此断定她有钱。
徐沁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忍受着老新的打骂,静静地看着这个当初让父母满意的女婿。……
她笑了,居然还笑得很灿烂。
眼泪从她的眼角顺着消瘦的脸庞滑过,不偏不倚地滑进嘴里,是咸的,也是苦涩的。
两人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他本该对此习以为常,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尽管在心里已经杀了老新无数次,可是他这个儿子终究是害怕了,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
即便现在的他早就高过一米六三的老新,但他还是对老新存在不可磨灭的恐惧!
细想一下,也许是小的时候,他想保护妈妈,但却被老新用几个衣架拧成的铁麻花打得皮开肉绽时,所留下的阴影吧。
有的人,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那晚,徐沁蜷缩在角落,老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转身踹开房门,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儿子,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没用的废物!”后,快步离开。
“……”他不由得一脸惊悚地看着前方,双手撑地,支持着身体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许久之后,他缓过神来,紧张地爬起来,确认老新走了后,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偏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母亲时,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心疼,反而有些崩溃地抱头吼道:“你既然没有能力保护我,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出生就会让这种人当我的爸爸!为什么我要无缘无故的受他的打骂?为什么啊!”
“……”徐沁抬头看着几进崩溃的儿子,双手急忙紧紧地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来,怕会触发儿子的情绪波动。
他宣泄无果后,红着眼挥拳猛打面前的墙壁,一拳,两拳,三拳……
徐沁急忙起身去拦,却被他抬手推开,情绪失控般对着家里的物品乱砸一通。……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才停手,躲在屋外的徐沁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的回忆再次冷漠地折磨这个瘦弱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走出来,冷漠地看了地上的母亲一眼,冷冷的说:“我以后会住在学校里。”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徐沁一个人解决这满地狼藉的出租屋。
翌日。
徐沁从父母那里拿了些钱赔偿房东并且退了房,然后在浮月市做起了劳累的清洁工。
只有这样,才能打消老新的猜忌。或许运气好的话,还能彻底摆脱他。……
从此,硕大的城市多了一个流浪的人。
……
冷风迎面而来轻轻拨动女人的发,她忽然停下脚步,缓缓抬头仰望这寥寥星辰,月亮也不及记忆中的圆润。
徐沁说不出什么励志的话,能坚持至今也只是遵从内心罢了。
几十年的时光,她也早已不是当初学校里的校花。而是一个渐渐老去的女人罢了。
回想起当初追自己的男孩,怎么偏偏就选择了这个姓王的家伙呢?“哈哈……”或许对她来说,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徐沁简单地回忆了一下过往,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小十字’。
十字路口中间的绿化带上也有了交警在站岗。徐沁见状,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想起早上的那种瘦骨嶙峋的灰猫。
(若是它现在才在马路上窜,或许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故吧。)
徐沁这样想着,突然有些好奇那只灰猫为什么会那么拼命地往马路上跑了。
她看着双手手背上的伤,轻笑着通过斑马线走近交警,轻声说道:“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的戒指掉那里了,能麻烦你让我去捡回来吗?”
交警也是个热心肠,加之看到女人身上的橙色制服,也是痛快地答应了,于是便抬手指挥交通。
徐沁笑着道了声谢后,看准时机,往记忆中的位置跑去,蹲下身装着找戒指。
戒指没找到,却发现了一只被压瘪了的猫的轮廓,看这样子,再对比今早的那只灰猫,徐沁顿时呆在了马路上。
“喂!女士!快过来!”
交警冲她喊了几声没用后,亲自去把她拉了回来,用力将其拉至绿化带里坐着。
“……”徐沁呆了片刻,起身对着交警道歉后,深深地看了看马路上被压瘪的两只流浪猫。接着一脸凝重地走向浮月市警察局。
“我叫徐沁,我的老公叫王壬,我的儿子叫王铭浩。”
……
即便是在黑暗中生长的花草,也有追寻光明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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