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姓名为世代刻骨铭记、为后人膜拜敬仰，这才是我对人生意义的理解，是我对永恒生命的理解，也是我竭尽全力无法触及的追求。” 李梦尘看着蓦然回首的三娘子继续道：“你是我所遇最特别的女子，若我当真长生不死，即便有朝一日我忘却自己的姓名，也绝不会忘记你。而你对尘世至关重要，你仅凭只言片语就能实现我无可企及的成就，造福世人、名垂青史。若你不愿这样做，我丝毫不会责怪你，我只会感到惋惜。不为我、不为黎民，而是为你惋惜。”

“只言片语实现你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三娘子仿若自语、黯然神伤道：“为说这只言片语，我可是要付出人生作为代价。”

沉默片刻后，三娘子自嘲一笑，拭去泪痕对李梦尘道：“想看我达到你无可企及的成就，那就拼上性命保护我，为我去死好了，而我会倾尽余生维护和平。”

“多谢。”李梦尘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难以启齿。

“你走吧，记住，我今后所作所为，是为两国民众，绝非为你这负心贼！”

李梦尘点头转身，刚要踏出门口，却听到往昔倾心相恋时、每次李梦尘面对强敌前的关切叮嘱.

“李梦尘......千万别死。”

闻言李梦尘丝毫未做停留，决然离去，直至九龙殿偏墙外，才颓然跌坐，泪如涌泉。

没有任何道貌岸然的理由能缓解李梦尘心中愧疚，为黎民百姓也好、为天下大义也罢，都无法改变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自己变了。

若李梦尘一如既往深爱着三娘子，如此薄情寡义的要求他绝无法说出口。

若非三娘子一如既往深爱着李梦尘，如此薄情寡义的要求她绝不会应允！

说着冠冕堂皇之言的是李梦尘，而要牺牲幸福背负万众命运的，是三娘子。在她面前，李梦尘感受到的，只有无地自容。

但自己又能如何？

曾经，李梦尘眼中的世界黑白分明，而数年的经历却让他明白，万事万物，大都是灰色的。很多事，没有对错，有的只是选择。

如果为让三娘子掌权，维持明蒙和平，将她推入火坑，让她嫁给一个衣冠**是错的。那么不顾边关生灵涂炭，带三娘子远走天涯，就是对的吗？

有些事，无论如何选择，带来的都是伤害。

也许错在当年不应相遇，没有错爱，也就没有如今的心碎。

“竟敢在她居所外哭鼻子，不怕引经过之人猜疑吗？”

“紫苏......”李梦尘抬起泪眼看着张紫苏：“我一生愧对之人太多，已无法弥补。也许没有我，很多人都会比现在幸福。”

“您老人家今年不过二十有三，哪儿来的一生？”紫苏伸手将李梦尘拽起：“别这么没出息，虽然我不理解你的选择，如同我不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但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紫苏如同姐姐一样整理着李梦尘的衣领：“既然认识到错误，以后努力让身边的人幸福就好。”她指着自己嫣然一笑：“你知道我所说身边之人是谁。”

李梦尘忽然紧紧将张紫苏拥入怀中：“紫苏，今日起我要恪守对老师的承诺，绝不会再丢下你。”

“好了，信你信你，快勒死我了！”张紫苏自李梦尘怀中挣脱后道：“既然故人已见，你接下来该养精蓄锐，迎接劲敌了。”

李梦尘闻言叹息一声：“西安府风云际会，故人又岂止一个？”

“哦，还有哪个相好的？”

“姑奶奶，我哪有那么放浪，就不能有个须眉故友吗？”李梦尘无奈苦笑，忽然面对东北方向眉头微皱：“来此多时未曾留意，此向二十里外，我感到有邪气外泄。”

“东北向二十里，是始皇陵。”紫苏道：“怎么，游侠大人又要去除魔卫道了？”

李梦尘犹疑片刻垂首道：“没什么心气，且邪气不强，让其他人去吧。”

“随你高兴，不过你说的另一位故人又是谁？”

次日，西安府北城张灯结彩、万人空巷，街市比新春佳节的东西市更加热闹，百姓挤破头颅，只为一睹戚家军风采。

江湖中时常有人讨论，大明最强之师是戚家军还是辽东铁骑，经年从无定论。戚家军以民风彪悍的义乌兵为主，其中不乏各大门派顶尖高手。

与辽东铁骑对连发火器的喜好不同，戚家军火器以精准及远的鸟铳为主、佐以少量五雷神机，不过戚家军真正的门面却是戚继光、俞大猷合创的鸳鸯阵。

当年为抗击倭寇，克制浪人手中工艺精湛至极的武士刀，戚帅首创鸳鸯阵，并专为阵法研制奇门兵器狼筅。鸳鸯阵十一人一队，狼筅、藤盾主守，长枪、弓箭、鸟铳主攻，变化多端，攻守滴水不漏。在当下充斥远攻火器的战场中，威力远非前朝诸般被吹嘘到神乎其神的阵法可望脊背。

古往今来，中原名将虽多，不过能被中原朝廷、民间乃至江湖仙道公许以主帅之姓、命名麾下之师，唯有岳家军、戚家军两支。足可见时人心中，已将戚继光与精忠大帅岳飞相提并论。

无论戚家军与辽东铁骑孰强孰弱，就统帅而言，戚继光威望非李成梁所能比拟。李成梁是固守一方的总兵将领，而戚继光，是光芒万丈的盖世英雄！不仅百姓，即便江湖武者、修为千百年的羽士，乃至诸多异类妖仙，都以得见戚继光一面为无上殊荣。

故而在知府衙前，当万众敬仰的戚帅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迎接他的兵部侍郎郑洛身畔，一名貌不惊人的年轻秀士躬腰施礼时，围观之人尽皆诧异之极！

“梦尘先生，老夫何德何能，竟蒙先生相迎，罪过罪过。”

李梦尘赶忙上前托住戚继光双臂：“戚帅，您这是要折晚生寿数，岂敢生受！”

话音未落，戚继光身后吴惟忠、陈大成、王如龙等一应老将众目睽睽之下，已全部当街对李梦尘撩袍跪倒。

这些铁骨铮铮的将领，乃是替战死沙场的诸多同袍、以及他们依靠李梦尘所捐恤金度日的遗属而拜！

朝廷的微薄抚恤聊胜于无，真正令戚家军英烈所留诸多孤儿寡母得以安康度日的，是李梦尘倾家荡产之捐赠。

郑洛对此事略有耳闻，故而对自己被冷落毫不在意，李梦尘所作所为，如此礼遇受之无愧。

一旁的张紫苏见状不由感念，作为游侠多年来出生入死只留下一身骂名，而作为李梦尘的一件善举，却令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殊荣，这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

“姑娘，你是......你可是青藤先生的遗嫒紫苏？”戚继光与李梦尘叙谈时，便已留意到张紫苏与徐文长三分相近的容颜。

“民女张紫苏拜见将军。”张紫苏飘飘万福道：“家严生前时常提及将军，甚是思念。”

“快请起！”戚继光搀住张紫苏，眼角不由得略微湿润：“哀哉文长、惜哉文长、痛哉文长......罢了，逝者已矣，姑娘，老夫微末成就全蒙令尊造就，日后无论你有何事，老夫定当竭力而为！”张紫苏闻言微笑点头。

“郑大人，失礼失礼，别来无恙。”戚继光自顾唏嘘片刻，才转而与郑洛见礼。

戚继光先与紫苏交谈皆因感怀徐文长早逝，郑洛同样不以为意，含笑拱手道：“无妨，老夫期盼已久，将军旅途劳顿，请入衙叙话。”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庞大如山的八臂巨人一路北上，逼近西安府的险况透过客商旅人、江湖斥候之口早已传遍西安，几日中不断有民众收拾家当离城避祸。周边黑道绿林匪徒自然趁火打劫，沿途劫道之事层出不穷。西安府车马镖师极其有限，大部分百姓只能躲在家中终日惶恐，对一切能够想到的神明祈求庇佑，希望这怪物不会踏平自己的家园。西安府时局之混乱，尤胜当年大荒山群妖围困宣府之时。

但戚继光到来的一刻，却终止了人心惶惶的局面，在民众心中，只要有这位不世名将在，即便天塌地陷，他也能力挽狂澜。

刚入府衙庭院，郑洛便忍不住道：“戚帅，请恕老夫直言，戚家军骁勇善战、勇冠中原。但此次来袭者，乃是遮天蔽日的庞大魔怪，非人力所能抗衡。敢问戚帅有何手段诛杀此怪？”

“诛杀此怪，郑大人说笑了。”戚继光负手道：“得到消息后，我也曾翻阅古籍。上古时期蚩尤率领八十一名八臂巨人，与较时下昌盛百倍的仙道对抗不落下风。据传仙道最终也未能将这些巨人毁灭，只能设法将其封印。据斥候探报，此怪有三十丈高、方圆十五丈，八臂八足，坚若磐石，刀枪火铳对它损伤微乎其微。莫说我麾下区区四千余人，便是再多十倍也无济于事。”

戚继光之言并不在郑洛预料之外，他闻言接着道：“既然如此，戚帅是否要请世间高手齐聚共讨此怪？”

“八臂巨人行动并不迅捷，但其表皮便有数尺的厚度，坚固无比，也没有总要脏器暴露体外。且此物还有自愈之能，些许伤患几个时辰便可复原。如此一来，几无弱点。”戚继光道：“我曾有幸目睹当今仙道第一人出手，即便是她的能为，也不足以杀死八臂巨人。而上古封印八臂巨人之法也已失传，中原仙道对它恐怕无计可施。”

“戚帅，不要兜圈子了。”李梦尘静立一旁道：“若无良策，您早已下令疏散全城，岂会如此悠哉。”

“杀不死、挡不住，唯有逼它改道山野，保住城邦也是好的。”戚继光道：“当世胜于上古者，唯有火器。我要逼它改道，一路北上京师，届时那里将会集结神机营、辽东铁骑千万门火炮。此外工部在加紧制作大量炸药，届时交由江湖一众高手布在它身上，火炮、炸药合力送它归西。”

“将军所想确为上策，但如何逼这怪物改道？”郑洛捻髯道：“普通猎户驱赶虎狼之法，对此庞然大物恐难奏效。”

“八臂巨人心思蠢笨，与虎狼并无区别。它应是有其它原因一路北上，偶然经过西安府，并非刻意前来毁城。只要有能令它心生惧意的武器，即便无法铲除它，也足以将它驱走。” 戚继光说到此处忽然对李梦尘道：“梦尘先生，你当年的奇思妙想，便要在时下派到用场。”

李梦尘眼眉微挑：“戚帅所说......莫非是卧龙艍！我当年不过构想一纸粗略草图，难道此物已然造出？”

戚继光笑道：“你当年虽然不辞而别，但后湖先生赵士帧还在军中。他虽无你天马行空的灵感，机关锻造之术可远在你之上，有你留下的图纸，他加以揣摩改进，终令卧龙艍现世。”

“卧龙艍是船吗？”张紫苏疑惑道：“西安府地处内陆，没有大江大河，一艘船能派上什么用场？”

“姑娘想简单了，卧龙艍并非普通战船。当年大荒山群妖围困宣府时，梦尘先生恰在城中，危难过后，他便设想此城防利器以备此类祸事复现。此物威力令人叹为观止，不过卧龙艍精巧繁杂、材质也俱为罕物。即便以朝廷之力，也仅可造就一艘，至今从未启用。此次我专为对抗八臂巨人将它带来，此刻就停靠在城外。”

“哦，倒想看看李梦尘能做出什么神器。”张紫苏笑道：“戚帅，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天机不可泄露。”戚继光道：“姑娘，不是老夫藏私，西安府人多眼杂，轻易展现此物难免节外生枝。待到对敌之日，姑娘你可在老夫身边亲眼观瞧卧龙艍的威力。”

“拭目以待。”

当八臂巨人为躲避卧龙艍转向山野道路的同时，一支近百名戚家军精锐组成的轻骑自城门奔腾而出，环绕八臂巨人跟随前行。每一骑骏马背上都配有大量照明之物，以便在无光深夜为空中的卧龙艍指引八臂巨人的位置。

“此去沿途已设下多处接应为卧龙艍补给，足可将八臂巨人一路驱赶至我朝都城，而那里等着他的，是大明全军的万千火炮。”戚继光道：“众位放心，只要我朝能专心抵御，此物绝不会越界侵犯蒙古疆域。”

当年黄金家族虽然凭借炮火威力征服了整个亚细亚，并且打到欧罗巴诸国，但元朝覆灭至今，已变回了骑射为主的游牧民族。如今能杀死这巨魔怪的，只有明军火炮，即便戚继光没有点明，在场之人也俱能了然。

眼见上古遗留的庞大魔物呼啸离去，城楼上一众贵胄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少数几人心知，真正的威胁，依旧环伺在侧。

可即便跟随在三娘子身畔的神箭哲别，凭借自己尤胜天雕的敏锐知觉警惕着每一个可以发起突袭的角落，下定决心绝不让杀手再次在自己面前逞凶。

然而，事与愿违。

众人刚要离开，整个城楼仿佛发生地震般，蓦然崩离塌陷！

无人对此有防备，随着惨呼声，大片瓦砾落下，将两名西安府官员当场砸死，哲别挥舞巨弓为三娘子抵挡头顶倾斜的乱石，并拉着她飞身跃出，间不容发避开了倒塌的城门。其余要人的侍卫也各护其主逃生，情形虽然惊险，所幸没有更多伤亡。

而坍塌并未停下，不断向两侧城墙蔓延，虽然城上大都是戚家军高手，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灾祸而狼狈不堪。

能够令一干高手毫无察觉，将永宁门城楼紧要支点化石为粉、损坏殆尽，只有精通土遁秘术的巴蛇才能做到。

这一次，凶手竟非独自行动！

而哲别刚刚落地，便听到鬼哭狼嚎般的破风声，他不及思索，闻声出箭还击，半空中两支箭矢相撞，纵横大草原百年的神箭哲别却首次落入下风，随着半空断裂声，对方的飞羽依旧迅捷无匹向自己面门袭来。哲别挥弓打落那纯黑色泽的羽箭，手腕都被震得微微发麻。

就在哲别被这实力强于自己的箭客分神时，一道黑影以如奔雷般穿过漫天扬尘袭来，黑袍兜帽、白银假面，手中一柄雪花镔铁长剑直取三娘子前心。正是这诸多祸事的始作俑者‘游侠’！

哲别惊觉之时已然不及回身，但耳畔传来的，却是金铁交击之声！

尘埃微散，三娘子身前所站，已是两名装束一般无二的游侠，后来者双持一对蝴蝶刀已将长剑锁住。

李梦尘看着面前仿佛自己镜中倒影般的假扮者，心中愤恨已极。虽然对方掩住真容，但过手一招，李梦尘便已能从出招的痕迹中确认对方的身份。

“齐云舒，你当真还没死！”

李梦尘蒙面行侠多年，手中利器一直是长剑游天隼，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有这对质地一般无二的蝴蝶双刀、当年齐云舒为克制他而铸就的利器。

齐云舒手中长剑虽仿制游天隼，却是凡铁，李梦尘双手倏动，便以卍字护手将剑锋折断，接着双刀一分，将对方逼退。

齐云舒扔下长剑，假面后似乎露出诡异笑容：“终于出现了，我的兄弟！”

李梦尘并不答言，蝴蝶双刀脱手刺入地面，于此同时，双手六柄雪花鹰羽呼啸而出，分刺齐云舒周身要害。齐云舒腾空而起躲避刀锋，不想李梦尘料敌先机，另外六柄飞刀提前发出，已至他面门。同时，李梦尘运转擒龙真气，先前的飞刀蓦然转向上刺，呈夹击之势。

然而，齐云舒不知有何际遇，能为尤在李梦尘之上，并非如寻常武者般身处半空便只能束手待毙。他双足虚蹬、霎时凭空横移近丈，身形迅捷不减身处平地之时。

此节并不出乎李梦尘所料，他接连出刀，转瞬将身上三十六柄雪花鹰羽全部射出，又以擒龙真气控制刀阵走向，犹如众星捧月般盘旋在两人四周半空。一众飞刀穿梭如电，即便以神箭哲别目力，眼中也只能看到道道银华交织的光幕。

李梦尘虽未修炼飞剑术，不过凭他得天独厚的阴阳真气在离体后依旧相辅相成，足可驾驭天罡数三十六把飞刀。虽无法做到飞剑一般及远，但在方圆数丈内，招式灵动、劲力强横，尤胜一干大罗金仙手中飞剑。当年强如清源妙道、鬼谷禅师两位威震中原的超凡仙人，也具都败在李梦尘这瑰丽招数之下。

而齐云舒，这几不为人所知的无名之辈，面对游侠名满天下的鹰羽刀阵，自腰间拿出一样色泽曾诡异暗红，中原武者鲜有人知的奇门长链兵器，双手飞速旋转犹如两团龙卷狂风，转瞬便将李梦尘的刀阵打破，数柄雪花鹰羽一触即断，虽然在李梦尘真气夹携下并未落地，但破风之速大减。

“你既现身，装下去毫无意义，游侠，我认真陪你玩玩！”齐云舒轻易化解攻势，手中兵刃停止飞旋，如鬼魅般刹那逼至李梦尘面前。

电光火石间，李梦尘这才看清，齐云舒兵刃乃东瀛之物，名为锁镰，长索一端为短镰、一端为鬼手，在齐云舒手中如灵蛇般自行舞动，是能随心而动的法宝。

李梦尘垂手虚抓，蝴蝶双刀在擒龙真气催动下飞入手中，同时他全力运转太一心法与明玉诀两门内功，真元流转，双臂连同双刀复现冰火交叠之相，在漫天刀阵环绕下飞身上前与齐云舒短兵相接。

于此同时，哲别、戚继光乃至三娘子三名顶尖箭客都已弯弓搭箭、配合游走放矢，协力对抗逄蒙。戚继光、三娘子虽然于箭道天赋秉异，毕竟是凡夫俗子，对敌逄蒙主力依旧是哲别。

但三人因逄蒙绝强的实力，都忘记逄蒙的身份乃是刺客。

光明正大、以武服人，这不叫刺客！

数支羽箭自逄蒙幽冥弓射出，却不是攻向三人，而是钉在四周的地面上，接着箭身中释放出大量浓烟，遮挡了身处其中的哲别等人视线。

紧接着，三支黑羽穿透迷雾直逼哲别，他来不及出箭，只得挥弓抵挡，然而弓身触碰箭矢的一刻却惊觉这箭矢与先前质感略有不同。

“轰！”一声巨响，三支羽箭同时炸裂，哲别未及提防，被腾空而起的巨大火团冲击，倒飞数丈颓然落地，相距较近的戚继光也被余波冲倒。

逄蒙羽箭中所藏的秘制火药威猛绝伦，令人难以防范。哲别虽然内功深厚，爆炸同时真元运转护体，未被伤及内里，身体也被箭矢爆裂的碎片划伤多处，胸腹衣物皮肤也被灼烧的焦黑不堪。

独自屹立的三娘子临危不惧，依旧弯弓搭箭，连珠快箭攒射逄蒙，却没有留意到，身后土地中悄然浮现的黑衣女刺客，巴蛇。

三娘子感觉到背后有人现身，抽出随身腰刀旋身对敌。身为蒙古王妃，佩刀自非凡品，且她自身修为不弱，不仅招式精湛且气劲充盈，颇有高手风范。

巴蛇与三娘子对敌不由得心生敬佩，眼前的蒙古王妃虽然美貌绝伦，却不愧女中豪杰之名，能为之强当真能与巴蛇过上三招五式，更难得的是她的这份勇气，凡人之躯面对大罗仙修为的巴蛇竟然毫无惧意。

李梦尘用尽浑身解数对抗齐云舒，无奈本身力量不及对方，且手中蝴蝶双刀招式也远不及他在剑道上的苦工。而齐云舒实力之强，在李梦尘曾面对的诸多劲敌中，仅次于欢喜佛半筹，非他所能力敌。

堪堪数招，李梦尘的雪花鹰羽损毁殆尽，终于一招不慎，手腕被长索缠住。齐云舒倒拖锁镰将李梦尘凌空拽起摔在地上，以精巧擒拿手法按住李梦尘令他无法脱身。

“你天赋本不止与此，却被浪费至斯。”齐云舒在李梦尘耳边低沉道：“所以你只能看着她死！”

与此同时，李梦尘已看到三娘子面对巴蛇手中幽蓝的承影神锋逐渐无力支撑，他被齐云舒压住肺腑，虽想呼喊却无法出声。

面对遮天蔽日的攻势，李梦尘阴阳真气同时汇聚至手中莫邪，不再颤抖、不再迷茫。

人剑合一、蓦然迭起，一剑横空、拨云见日！

在场处于搏杀中的数名高手同时感到灵识剧烈震动，不由得心底大惊。

剑罡！

仙剑与剑法相比，前者更偏向于法术，而后者则是武功。两类剑法只是修炼方向不同，本质并无高下之分，而且有不少人都是同时修炼。

仙剑术随着修为提升，发生变化的是仙剑本身，最终气化万剑便是仙剑术的巅峰。

而剑法随着修炼，提升的则是本人的剑力，相比仙剑术的诸多变化而言更加简洁明了，可分为剑芒、剑气和剑罡三境。

剑芒是以气劲聚集剑锋，令锋刃发出光芒，望之如同火炬，平添宝剑威力。

剑气则是将气劲透过剑锋犹如箭矢般击出，隔空伤人。

至于剑罡，便是真气由剑锋挥洒化为汹涌气浪，铺天盖地、密不透风，近乎天地之威。

三大仙派中，玉鼎真人专修剑法，已至剑罡之境，但他击出的剑罡最多笼罩身前两丈，且真气耗费极大，无法反复使出。

而李梦尘之剑罡分为阴阳两道，真气离体后相互推动，带动周边阴阳二气不断融入自身增强劲力，此中道理与天地之气因经年累月的流动不均而生成龙卷飓风相同。虽然李梦尘的真气远无法形成那般毁天灭地之势，但因李梦尘刻意为之，气劲增长之速极快，转瞬令方圆五丈诸多魔怪烟消云散。

风卷流云！

始祖神东皇太一的成名杀招之一，中原剑法巅峰之作，此时由陆压散人真传的游侠李梦尘施展，无论剑势、剑意都妙至巅毫，且凭天人独特真元得以形成世所罕见的强劲剑罡。

游侠虽闻名于飞刀，真功夫却在剑道之上，此时长剑在手，气势截然不同。

“终于复活了，游侠！”诸多噩梦分身同时化为黑烟重返齐云舒体内，手中镰刀也已恢复原本大小：“准备好与我进行最后的决战了？”

李梦尘挺剑前指：“如你所愿，你我恩怨，今日在此决断！”

“如我所愿？”齐云舒的笑声依旧刺耳可怖：“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对你怎会怨恨？”

咣铛！

齐云舒毫不在意的将锁镰扔在地上，说话声音不高，却透过内息令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俺答汗为我所杀并嫁祸于你，游侠，我认输，任由处置。”

正在交战的逄蒙、巴蛇闻言毫不犹豫，各施手段转瞬遁走，他们看起来对齐云舒的举动并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与伊然一起连夜赶到的羽墨等人也看到这场惊心动魄的乱战，尤其羽墨听闻真相后，对自己怀疑李梦尘心生由衷歉意。

在狼童沙鲁、三太子努扎尔，及调息已毕的神箭哲别环伺包围下，齐云舒高举双手、跪在地上，动作缓慢谨慎。然而无颜面容上的一抹邪笑、这齐云舒如今唯一能做出的表情，依旧令人无法将他当做服输的失败者。

原本已准备好背水一战的李梦尘想破头颅也无法理解齐云舒此时的举动，更是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他隐隐感觉到，当下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齐云舒料想之中。包括刺杀三娘子的失败以及束手就擒，似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戚继光与三娘子在重重护卫下也再度来到近期。戚继光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一代名将，见多识广，面对齐云舒的无面异象依旧波澜不惊。而三娘子虽然没看李梦尘一眼，实则心思已被他完全占据，并不在眼前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身上。

“这妖人，便是刺杀俺答汗的真凶。”戚继光看了枯立无言的游侠李梦尘一眼，环视在场之人道：“请众位高贤作为见证，昭告天下，俺答汗之死乃邪魔作祟，绝非中原挑衅草原之举。”

“先夫遇害时贱妾就在其侧，我能看出这妖人就是真凶，绝不会错！”三娘子道：“蒙将军与中原侠士查获先夫命案，妾感激不尽。”

虽然在场蒙古豪族大都感到今日之事过于巧合，心存诸多疑点。但双方权威发话已将眼前之事板上钉钉，也就不愿再节外生枝。

戚继光又对三娘子道：“妖人能为高强，几近不死不灭，非你我所能料理。不如交由仙道善后，钟金夫人意下如何？”

“就依老将军之言。”

接下来，便是戚继光与三娘子极不愿提及，却无法回避的话题。

游侠，如何处置？

即便游侠并非杀害俺答的真凶，他杀孽之重也已罄竹难书，这样开口放他走，于情于理，无法服众。

“一个心怀扭曲侠义感的天人，三千年来我从未遇到比你更危险的对手，鬼知道你是否会变成第二个蚩尤。”昆仑仙人努扎尔脚踏风火轮飞到李梦尘面前沉声道：“我也并不相信，你此次是被无辜牵连。”

的确，齐云舒无端器械投降这不合常理之举，加上他明显与游侠相识，落入他人眼中，只会加深对游侠的怀疑。尤其，是对游侠宿怀敌意之人。

三太子努扎尔为修罗族公主之子，而修罗，是世间最憎恨天人的种族，没有之一。

修罗族不仅居于东方，在西域的国度更大、人数更多。而修罗也只是东方叫法，在西域，这一族拥有更广为人知的名称：精灵。

修罗和精灵的身体外貌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国度和文化不同而已。关于精灵的起源，当世流传最广的说法来自欧罗巴北方，在那神话中，精灵诞生于始祖巨人伊米尔的残躯中，不过已无法考证。不过无可否认，精灵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生灵，对它们来说，天人是掠夺他们家园的入侵者。

诸神黄昏战中，天人对修罗族的伤害最大，皆因修罗在所有种族中相貌最美，尤其修罗女子。天人与修罗族交战就是为抢夺美女，由此引发的悲剧无可计量，故而修罗族虽能和当世之人和平相处，对天人的恨意却传承数百万年依旧存在，即便只有一半修罗血统的努扎尔对天人也无比厌恶。

故而，努扎尔与龙吉公主一般，虽然先前从未见过李梦尘，却对他有着发自内心的憎恶。

李梦尘并未答言，而是毫无防备转身，走到伊然面前，莫邪剑还鞘双手交给她。

“有把握空手战胜三太子？”伊然接过长剑，双眼闪烁笑意注视李梦尘。

“没有，可用你佩剑伤及仙道魁首，于你不利，我岂能为之。” 李梦尘微微垂首道：“愿信我者屈指可数，每一人都弥足珍贵，谢谢你。”

蓦然回首，李梦尘面对殷商末年便已名满天下的波斯战神毫无惧色。

努扎尔注视李梦尘片刻方道：“你不仅力竭，且手无寸铁，我如何与你动手？也罢，看在你当年战败杨戬师兄时未下重手，今日权当没看见你。天人，你好自为之！”

说罢，努扎尔侧首对伊然道：“伊小姐。”语气竟带三分恭敬。

“三太子。”

并无多言，努扎尔拿出一对和羽墨手中一般无二的缚龙锁，拷住齐云舒双腕便不再理会他，催动风火轮冲天而起。

众人注视努扎尔逐渐远去的身影，再回首时，游侠也已不见踪迹。

（第十四章：乱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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