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第十五章：珍珑

西安府有能力关押齐云舒的地方，自然仅有珍珑楼。

“无论你是否承认，至少在旁人眼中，我们是兄弟。”暗室中，齐云舒空洞的脸上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对坐的李梦尘：“所以，你没有与我单独对话的机会。”

李梦尘看了身畔的龙吉公主一眼道：“仙道对我的质疑由来已久，且是我咎由自取，不必你来提醒。”

“龙吉公主，你强忍杀心待在自己最憎恨的天人身边毫无意义，毕竟，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一句你会相信。”

“你见过我？”龙吉公主眉头微皱道：“我对你丝毫没有印象。”

“形象转变，所以你认不出我。”

龙吉公主闻言，看着齐云舒陷入沉思，却苦想不得。

“紫苏小姐依旧心细如发，要记录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齐云舒侧首对执笔的张紫苏道：“当年临别时，你嘱托我照顾咱们的傻兄弟，如今你是否满意我对他的造就？”

张紫苏并未抬头，波澜不惊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你一手策划的白莲教惨祸，让李梦尘明白，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任意行走江湖。所以，他才会选择带上面具，化身游侠。”

“雇人绑架你，只为引他出来，别无他意。如此冰雪聪明的姑娘，我何忍伤害？”

“你如愿以偿了，我就在你面前。”李梦尘闻言接道：“我不关心你如何得到这身妖法，可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引我复出，假扮我做出这些事又是为何？”

“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将野兽释放出牢笼，我需要一切能得到的助力。”齐云舒转首对着李梦尘道：“而且我倾注心血最多的作品，不能没有你来欣赏。”

此话简直是直言李梦尘是自己的同党，反倒令龙吉公主有些将信将疑。

也许，这两个恶徒各怀鬼胎、相互制约，并非同盟。

李梦尘没注意龙吉公主表情细微的变化，继续道：“所以，刺杀俺答，释放八臂巨人，都为祸乱中原，报复我损毁你容貌。”

“你以为我没能力恢复以前的相貌吗？这张脸是你对我的馈赠，我怎么舍得去改变它？”

“那么，是因为我前往太原投奔，给你全家招致灭顶之灾？”

齐云舒默然注视李梦尘片刻，忽然厉声尖笑起来：“我苦心经营，全部为你，而你却丝毫不解。没办法，我自己选择付出，得不到回报，又能怪谁。”

“为我？当年你冒我之名欺骗三娘子，如今你假扮我刺杀俺答，两次妄图引发战争，难道是为我着想？”

“世人为了维持徒有其表的和平，已陷入病态的麻木。他们不再仰望英雄，而是妥协于权威压迫。古时的荣耀，早已被遗忘。侠，无法存活于这样的世界，而你的侠义梦，也不可能实现。”齐云舒面对李梦尘一字一句道：“我要为你改变它，创造一个属于你的世界！而你，我会令你蜕变为世间最壮丽的存在。”

李梦尘眼含怒意道：“当年让白莲教上千无辜因我之名而死，令我至今夜不能寐，你居然敢说这是对我的馈赠。”

齐云舒闻言狂笑不止：“夜不能寐？李梦尘，不必再虚伪做作了，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明知一切是我做的，又怎会有负罪感？而祸乱中原的白莲教，不正是你作为游侠所需要的对手吗？不要假装自己没有享受与白莲教之间每一次搏杀，你违背不了自己的天性！”

齐云舒停顿片刻又诡笑道：“况且没有我，你怎会知道三娘子对你的心意，又怎会有胆量化身游侠出现在她面前？俺答那老家伙高龄加上征战伤病，娶她时定然已经不行了。大草原最美的鲜花，想必是被你开的苞。”

“啊！！！”李梦尘血灌瞳仁，猛然起身抡拳，用尽全力打在齐云舒空无一物的脸上。他盛怒之下不及运气，却依旧将齐云舒打翻在地，头破血流。

李梦尘将面前长桌掀翻，拽起齐云舒的衣襟，不住挥拳打在他脸上，换来的却只是尖笑。

三娘子的人生，根本是毁在齐云舒手中，故而他的侮辱之言已超出李梦尘所能忍受的极限。

“够了，李梦尘，别这样一副败象，让他辖制你的内心！”张紫苏轻轻拽住李梦尘的衣袖：“用蛮力，只能证明他说的没错。”

李梦尘迟疑片刻，放手将齐云舒扔在地上：“你我之间，仅为私怨，说些救世、灭世的朗言大话毫无意义，中原守护神已然归来，中原不需要我守护，更非你所能毁灭。”

“中原守望者，月光女武神。”齐云舒毫不在意嘴角血迹，并不擦拭：“她甚至没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你都没有察觉异样？”

李梦尘闻言一怔：守望者，这个独特的称谓，自己不是第一次听到。

“雪薇上仙，我不敢说你需要我。”李梦尘沉吟片刻道：“但我希望，你至少能给我机会，追随你弥补往日的过失。”

凌雪薇闻言，柳笠后的面容似乎露出苦笑：“你很有心，这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凌雪薇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马上去找陆压，回深山修炼，不要再轻易出世。”

“雪薇上仙......你是要我躲起来？”李梦尘闻言狐疑道：“为什么？”

“不要问原因。”凌雪薇道：“如果你眼中还有我这上仙......如果你还当我是知己好友，照我说的做。”

“毋庸置疑，你在保护我，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李梦尘心中极不情愿，然而他不忍拒绝自己最珍爱的洛水女神任何要求：“但是，中原现下祸事因我而起，我总要看到了断，才能安心离开。”

“你呀......”凌雪薇语带埋怨，却又掩饰不住对李梦尘的三分嘉许：“你那自称游魂的故人拥有很强大的同盟，不是你所能应对。”

“巴蛇、逄蒙。”李梦尘迟疑片刻道：“我与他们交手时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他们并非极恶之徒。”

“不错，不像以前那样非黑即白了。”凌雪薇浅笑道：“一个人多少都会心存善念，世间罕有极恶之人，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巴蛇少女之时被仙人屠灭满门，故而憎恨仙道，但她有行事准则、绝不向孩童下手，而且她现在还独自供养着数名孤儿的衣食住行、教他们习武从文。后羿当年为追求力量坠入魔道不可自拔，最终狂性大发残害无辜，逄蒙无奈才将他杀死，数千年来他甘愿忍受着无尽唾骂，也不曾说出实情损毁老师之名。”

“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经历......”李梦尘闻言沉吟片刻又道：“我能看出，他们虽是齐云舒的同盟，但相助于他，却明显并不情愿，应当只是听命行事。但我想象不到，有谁能令这两名实力尤在禺狨王之上的顶尖高手俯首称臣？”

“有一个问题，仙道中所有人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凌雪薇缓声道：“当我说出妖孽二字，你第一个想到谁？”

“九尾狐。”李梦尘毫不迟疑道：“殷商至今，你始终未能铲除的绝世妖孽。”

“即便仙道没落已久、即便你生来得天独厚，世间依旧充斥着诸多你无可匹敌的对手。况且武力高下并不代表一切，九尾狐若论修为、未必高于你多少，但武力并非她可怕之处。” 凌雪薇顿了顿道：“我对容颜向来自信，与她相较也不过庸脂俗粉。面对我你都会面红窒息，试问你见到那位倾世尤物，如何专心与她交手？”

李梦尘闻言急道：“这不一样，我......”

“不必说出口，我懂。” 凌雪薇摘下柳笠对李梦尘悠然一笑：“我只是要告诉你，武力不代表一切。你涉世未深，即便修为再高，有些人也不是你所能对付。”

“九尾狐是出色的阴谋家，能够预料到你的一举一动。而群鬼是混乱的代言人，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尘世燃烧。此二人是超乎想象的可怕同盟，对付他们，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她顿了顿道：“且最令人可怖之处在于，他们往日的足迹都不只于中原一隅，我最担心的，是此次中原之祸，只是更大阴谋的开端。”

“末日天启吗？首次提及此事时，我能看到你眼底潜藏的恐惧，此前我根本不相信世间能有任何事令你害怕。莫非末日天启将要再次发生、恶魔将要入侵尘世了吗？雪薇上仙，告诉我实话，让我帮助你。”

“实话就是与你无干。”凌雪薇语带决然道：“不该问的事不要乱问，我要你做什么，照做就好！”

“明白了。”面对自己无法抗拒的双眸，李梦尘垂首道：“我会低调进京，只要看到八臂巨人不再是威胁，我即刻回去隐遁山林，不再出世。”

“你的时辰未至，不要心急。”凌雪薇道：“终有一日，尘世会需要你、我会需要你，只不过，不是今天而已。”

说罢，洛水女神乘夜色飘然而去。

（第十五章：珍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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