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回头,我明明已经往前面看了,明明已经打算继续沿着海岸线走了,可总有什么让我回头!
持续的耳鸣中,我在一瞬间想起我的导师,那个该死的导师,他到底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年代!只因为我忘记了他的生日,他就遣我来看这片腐烂的海!
我拉紧了衣襟,两只脚半嵌在沙中,踉跄了一下,才能转过身去——灰乎乎的视野里,深蓝色的底片无限趋近于黑暗,某个人跌在地上,惶恐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灰白的光,像是发光的灰烬,模模糊糊,一个又一个地聚集,组成眼球,也构建大脑,好不容易粘接成摇摇晃晃的躯壳。
哦,我知道,是因为我太用力,把眼睛睁得太大了,这样一来,眼皮都僵在眉毛下面,眼球被海风吹得比玻璃球还要硬,几乎失去了所有柔软脆弱的感知。
我听见某个人痛苦地喘息声,他像是吞下了巨大的恐惧,尖叫卡在喉咙里,他的声带像是马上就要破碎,一股深蓝色的海风压在他身上,让他像快要死掉的鱼,在巨大的压迫下疯狂张合着鱼鳃,却再也吞不进一点儿维持生息的水渍。
他像个变异的鱼人一样踉跄着跑远,拖拖拉拉的衣服像是刺破皮肤的鱼鳍,柔软又坚硬,在他的手臂下生长,他像在空气间的海里逃亡,鱼鳍于无形间插进肋骨,触过猩红的心脏。
我看向地上黑乎乎的一坨东西,这正是那个将某个人吓得屁滚尿流的东西,它正被渔网困着,那些被抻出毛边的粗绳子被织成一张很大很大的网,它们像蛇一样趴在那东西身上,我看不见那东西的呼吸,没有任何柔软的起伏,冰冷漆黑的海浪伸出冰冷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舐它赤裸的身躯。
好吧,好吧,这时候我隐约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很多很多,其中最显而易见的是,我的课题来了。
我得把那些网从它身上扒开,为此,我得在它边上蹲下来,虽然这东西没有生命迹象,但我并不会为此感到遗憾,恰恰相反,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用死人当课题总比用那些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的活物当课题要好得多,我说真的。
我他妈已经不想再去管什么手套不手套防护不防护了,活着,尤其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活法,于我而言,真他妈窝囊至极,什么狗屁防毒面具,就像个愚蠢的移动icu一样,老天啊,这些蠢货,医院里也只剩下icu了,一个医生也没有的icu!倒不如给我变异出七个脑袋八只手,我忍着痛苦也要爬回去,爬到我导师厕所一样的办公室里去吓死他,那些个该死的人形垃圾。
我伸手扒开那些粗绳子,将这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拽到海浪碰不到它的位置,也许是个枯萎的椰树下,我感受到枯叶在黑夜中投下的阴影,就像个又大又胖的灰色幽灵。
“……咳呃……”那坨东西忽然发出一点儿声音,有点儿像嗝声,说实话,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手里抓着它类似于人类手臂的部位,又冷又硬,完全是骨头的触感,依然如死物一般沉寂。
我知道一点儿关于死人的没用知识,你有幸拉着一个死人的时候,路途的颠簸导致尸体突然之间的移动便会让已经枯萎的声带被挤压,也就是说,死人也能发出声音,仅仅只是一瞬间,那些尸体确实已经老老实实地死掉了——我想到这个,就像现在一样,虽然我不敢肯定我刚才是否真的让手里拉着的东西有一瞬间颠簸。
我拉着它在海边走,抱着它回到我在海边的出租屋。你得原谅我不能在这里说得太多,我实在不想再回想起那些让人背后发凉的感受,百分之一百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东西在发出声音之后似乎又实打实地做回了它的死人。
嗯,死人,也许是死人,至少上半身是人形,应该没有腿,下边接着一条很长的鱼尾,这些我抱着它的时候趁机摸出来的,还有,他娘的。出租屋前面有条路,罕见地点了路灯,我走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抱着怀里死沉死沉的东西站在路灯下面看清楚了它的样子,这人的半张脸已经开始腐烂了,嘴唇也不太完整,浅红色的眼睛,死不瞑目,灰白的头发如银质僵硬地卷曲着下垂,肤色比芦花还要更白,血管像细小的青色藤蔓稀稀落落地缠满他的全身,鱼尾巴是深蓝色,有点泛青,脱落的鳞片蹭了我一身,估计也不会再长出来。
嗯,就这么个东西,莫名的好看。就是眼窝深得像骷髅,我伸手挽起他的几绺头发,遮住他脸上那些烂掉的地方,这样看就好多了。
闪烁的灯光落在我头顶,我低着头看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睛,忽然有点想笑,笑出来却又眼眶发酸——神他妈的尸体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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