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了,别跑了。
停下来吧。
月亮很大很圆,仰起头就能在天上看见它。
“埃德蒙,我们要跑去哪里?”
莫斯弥弥宫的大门已然再度蒙尘。
身后,灰黑的钟楼比死神更加无言。
这回,埃德蒙没说话,他用力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纠缠在一起,被他呕在路边深绿的草地上。
伊卡洛斯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心。
男人侧脸的轮廓被月光镀上苍白的色泽,他看向伊卡洛斯,白发随男人停驻后的转身飘落下来,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安放着幸福死去后留下来的骨头。
“你在对我说什么呢?我的朋友?”黑色的血液玷污了男人苍白干裂的嘴角。
埃德蒙露出一个悲哀的笑,他似乎正看向伊卡洛斯的身后:“你看,宫殿在燃烧,它变得很小很小……马上就要变成一堆灰烬了。”
“我想我们该停下来——我们已经跑得足够远了。”
伊卡洛斯低头用手背擦干眼泪,周遭寂静得很,没有多少人能逃出来,有人晕倒在草地里,手指不安地抓紧泛黄而脆弱的根系,有人跑向更远的地方,张牙舞爪口齿不清地喊着什么,俨然成了一个疯子。
他看着埃德蒙,用一双悲哀却极其平静的眼睛。
埃德蒙比他高,此时便微微低下头与他对视,青色发黑的细小血管从他的眼角连着太阳穴,像破碎带来的裂纹。
埃德蒙将衣服掀起来,腐烂的玫瑰在他的胸腹上恣意绽放。
“我跑不动了,我的朋友。”
伊卡洛斯带着埃德蒙坐下来,他们坐在草地上,这是王室豢养的某块草坪,花儿早就凋谢,草根也已泛黄,现在不会再有园丁了。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看见我自己躺在一口棺木里,没有人为我哀悼,我听见狐狸的哭泣……还有青蛙的笑声。”
“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隔着很远,朦朦胧胧的,我没见过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她一定就是我未曾谋面的妻子。”
“我的朋友,”埃德蒙轻轻地叹息,“只有她为我的死而哭泣。”
“一开始,我很坚定,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永远也找不到梦里的那个影子。”
伊卡洛斯感受到什么,那些破碎的,重组的,飞舞的,坠落的……都在埃德蒙空洞的眼睛里。
他们像两只将死的小鸟,在濒临消散的夏季之末藏在草地里,头挨着头靠在一起。
“……埃德蒙,别害怕,我也会为你哭泣的。”
伊卡洛斯看着苍白的月亮自言自语着,他知道埃德蒙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满天的星星,像眼睛一样温和地眨动,伊卡洛斯怔怔地看着它们,他听见远处火焰烧着枯枝一般的滋滋声,也许是宫殿之中荒谬的交战发出的声响,铁器和冷剑撞在一起,但风迎着他的脸吹,把那些声音从他身后带走,带到更远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来,埃德蒙还欠他一个心愿。
于是他让埃德蒙躺在地上,埃德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眨着眼睛,像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伊卡洛斯动作很轻,躺在他的身边,压在那些快要枯萎的小草上。
“我们躺在草地上,对着月亮流出眼泪,这感觉像不像沉入大海?”
“很久很久之后,这里真的会变成大海。”
埃德蒙听不见,他只能看见伊卡洛斯微微蠕动的唇瓣。
“就这样躺一会儿吧。”
埃德蒙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侧着头看伊卡洛斯,忽然笑起来,又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月亮。
“陪我看看月亮。”伊卡洛斯轻声呢喃,他也笑起来,薄薄一层泪水拥着眼睛。
易碎的寂静笼罩了一切,耳边是摇曳的小草,只能听清风的声音。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伊卡洛斯听见一个无力而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把我留在这里,让我在这里腐烂吧,我的朋友,”埃德蒙看着伊卡洛斯的眼睛,他的下半张脸都是涂漆般的黑红色,那些凝结的血液再也不会流淌,“在这些可爱的小草上沉睡,灵魂也许能永远徘徊于晚风中……”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自己身上拿出什么东西,很多白色的小袋子,一个一个地塞进伊卡洛斯的手心。
这是迷药和致幻药吗?也许还有别的。
“再见了,我的朋友。”
伊卡洛斯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埃德蒙笑着闭上双眼。
这个可怜人没来得及像所有死去的人一般迎接漫长的腐烂,那副破碎的身躯在草地上一点一点地破碎,化成无数黑鸢尾的花瓣。
没有风吹过。
直到血腥气散尽,月光愈发苍白,伊卡洛斯颤抖着伸出手,从那些鸢尾花瓣之中捧起一个纯白的雕塑——他记得它,这是他送给阿撒兹勒的礼物,在记忆中伫立着的代达罗斯的小屋。
白色的长发,阖起的眼眸,这曾是他亲手雕刻的阿撒兹勒。
他不知道埃德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雕塑,但沉沦在夏末枯萎的悲哀之中,他也不再想要明白。
“一开始,我很坚定,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永远也找不到梦里的那个影子。”
伊卡洛斯想到埃德蒙说过的话,现在,他忽然在自己身上明白了同样的道理。
他的泪水湮灭在那些黑鸢尾的花瓣之中,花瓣像是腐化后留下的血液,像是坍塌后搁浅的黑石,一片又一片地堆叠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连绵在无尽的黑夜中。
伊卡洛斯抱着黑鸢尾的花瓣,他只能用泪水为他死去的朋友哀悼,在月光尽头看见梦境里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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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废话:埃德蒙下线。
玫瑰战争篇结尾会附上埃德蒙的番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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