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天也黑下来,伊卡洛斯走下一处大理石长阶,周遭竟不知何时成了突兀而空旷的平地,隐约朦胧的烟雾如透明的白纱在晚风中荡漾,一个摇摇晃晃的黑色人影单手提着个大罐子从那烟雾中被微风层层剥出。
那人一头长卷的黑发,像是枯焦的花瓣边缘,酒红色的眼眸像是一轮不合时宜的红月,瘦长的手挥开雾气,那人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拢了拢披在半个肩头的酒红色长袍,他像遇到老友一般同伊卡洛斯招手——三根手指穿过褐色的罐耳,提着整个酒罐向着伊卡洛斯摇晃——
“……小、美、人儿!”
“打住,”伊卡洛斯混沌的意识在这缭绕的烟雾中变得清醒,“我们见过吗?”
那人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罐中的酒,他双颊微红,已然沉浸在醉意之中:“当然是——没见过……”
“我是奥西里斯,你也许曾在那些泛黄的书页之间窥见过我的姓名。”奥西里斯轻轻地笑起来,“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灌了水的记忆中,似乎有某个人曾在他的耳边一语将这名字带过,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就像是中了某种让反应变得迟缓的毒素般带着沉重的呼吸望向奥西里斯的眼眸。
“我一定在哪里听说过你的名字……”
烟雾全然散去,奥西里斯向他走过来,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能够在眼泪中融化的香纱:“哦?还有人记得我?”
“小美人儿……”
“我叫伊卡洛斯。”金发少年后退一步,他警觉起来,瞪大双眼盯紧来人的脚步,“陌生的面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便逛逛,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里……”奥西里斯将酒罐递给伊卡洛斯,“我只是一个……嗝……喜欢美酒和美人的流浪者……”
伊卡洛斯将酒罐抱在怀里,他望着奥西里斯的背影,看见他的身影在长阶中央处化作蜃影悄然消匿:“伊卡洛斯,后会有期。”
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之上又缭绕起未名的烟雾,伊卡洛斯抱着怀中的酒罐追上奥西里斯消散的长阶,消失的身躯之下只留着一方灰暗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像是奥西里斯的模样,滑稽地流淌在长阶之间:“小美人儿,那酒罐是我留给你的礼物,里面没有毒蛇,也没有鲜花——安心地收下它吧。”
伊卡洛斯轻轻地叫着奥西里斯的姓名,直至烟雾散去,平地之上现出熟悉的长廊,再次垂首间,那怪异的影子也不知在何时消散了。
伊卡洛斯颓然地站了一会儿,索性直接坐在了长阶上:“奥西里斯……”他愣了片刻,将眼眸对准了罐口向里看,酒液只余下一丁点儿,可怜兮兮地在灌底荡漾:“这个……很好喝吗?”
他自言自语着,心一横,直接将那些酒液往肚子里灌。
“咳咳咳……”
该死,一点也不好喝。
伊卡洛斯抱着差一点空掉的酒罐往回走,路上黑乎乎的,脑袋晕乎乎的,他觉得像在做梦,恍惚间又觉得自己从未醒来。
——
阿斯拜尔还醒着。
他侧着身子靠在窗边,生在背后的眼眸不知为何阵阵刺痛。
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他将头半枕在窗棂上,一边想着伊卡洛斯的名字,一边仰望窗外不真切的月光。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进他眼底一片皎白的月光里,像个迷路的精灵,满身酒气地误入他人的领地。他从远处走近,越来越近,近得能让窗内的人看清他迷蒙的眉眼。
“阿斯拜尔!出来!”伊卡洛斯提着个怪大的酒罐,像提着个死人的头颅来讨债。他喝醉了——阿斯拜尔注意到他脸上的红晕,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哪里弄来的酒?
伊卡洛斯提着个酒罐往嘴里灌着不清不楚的酒液,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中在一瞬间卷过了千万场沙暴,像是有好多好多沙子在他的脑子里飘荡,阻碍他正常地思考。
他不在乎,只顺着沉浸在酒液中的思维继续思考,越想越是愧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那个在天青树下垂头伫立的人——
他又灌了一口酒,烧得嗓子像是着了火——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管他有几个名字……他可是阿斯拜尔!
“阿斯拜尔——”
那扇门还真被他喊开了。
阿斯拜尔看了他一会儿,便慢悠悠地走过来,将酒罐从那愣住的人手中轻而易举地拿了过来。
伊卡洛斯呆呆地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呆呆地被他拉到屋子里,呆呆地被他抱住——怪,怎么想都很奇怪。
于是他就把阿斯拜尔推开,一只手心虚地捂住跳得像弹簧一样的心脏:“好奇怪啊。”
和以前不一样了——都是因为那罐子里的酒!
阿斯拜尔站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深蓝色的眼眸被夜色填满,竟似多了几分怪异的心绪,像个察觉到船只靠近后鬼鬼祟祟地在航迹后浮出水面的海妖……
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的来着?
伊卡洛斯突然有点害怕,他恨铁不成钢地在内心拷问自己为什么如此胆小,混沌的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思考着打退堂鼓了。
“那个,阿斯拜尔,”伊卡洛斯向着站在对面的人笑了一下,“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然后,看过了,挺好,我现在就……回去睡觉了。”
他还没清醒。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离开?
阿斯拜尔打量着伊卡洛斯的眼睛,他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转过身,伸手把他拉回来,将这醉酒之人半拖半抱地放倒在床铺上。
过完这一趟,阿斯拜尔垂头,发现伊卡洛斯醉酒的意识已然悄然入睡。
他俯身撑在伊卡洛斯身上,垂下的白发如毒蛛厚韧的丝线,一个苍白而无形的牢笼,做给他自己,将伊卡洛斯也一并罩在其中。
他是个魔鬼,注视着入睡的珍宝轻易而长久地持有清醒,他看见身下之人在睡梦中流出泪水,看着那滴透明的眼泪滑过伊卡洛斯的脸颊,他抚摸着他的金发,垂下头贴上他的脸颊,苍白瘦削的皮肉晕开一道湿润而狰狞的疤。
相贴的小腹一阵发热,阿斯拜尔眯着眼睛,感受到又一只眼眸在他的后背中央撕裂皮肉生长……疼痛化作压抑的鼻息,他将头颅埋在伊卡洛斯的肩侧,用眼眸亲吻身下伴着吐息轻微起伏的皮肉——
灵魂的天秤上,羽毛会挑起他的心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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