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静静垂首,掌心中蒙尘的冠冕曾被他擦过无数次,到底是难以拭去光阴与流沙的痕迹。
距离与阿斯拜尔一同离开大漠的那一日,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表面上也许相信了阿斯拜尔那一套怪异可笑的说辞……他的心里也许明白那根本就是在骗他。
他纠结着,可不论多少次向阿斯拜尔问询,他能回应自己的,也只能是长久安谧的静默。
“……”伊卡洛斯将冠冕放在桌子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头撞开紧闭的门扉——
阿斯拜尔站在门外。
咒诅解除后,神域有幸日渐从长久的缄默中脱离,伴随千年的白布与枷锁从无数面颊上翅羽般脱落,唯有阿斯拜尔孤自一人被继续困于缄默的囚笼之中。
他的眼眸总是如此平静,没有喜悦,没有哀伤;没有漠然,也没有暖意。像一潭无风吹过的死水,像一片满是阴云的夜空。
伊卡洛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心里冒出一点怪异的情绪……倒不是这情绪本身怪异,而是相较于以前,它渐渐变得陌生,不知是为什么,似乎找不到原因;所有的一切都模糊着漂泊,连谈起或想到情绪或是感受本身,也无话可说,言语出口却又模棱两可。
阿斯拜尔的眼眸那么好看,但他现在注视着它们,却觉得庸碌而寻常。
他敢肯定,自己一定是生气了。
他用头撞开这门扉的瞬间,一定是把自己撞开窍了。
他开始深信不疑,阿斯拜尔一定是觉得自己很好骗,从而利用了兄弟间的信任深深地欺骗了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
阿斯拜尔歪头看他,将左手伸到他面前,轻轻地摊开掌心,那上面用墨写了字,字迹乖巧地沿着掌纹延伸:好久没见了,我来看看你。
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他们本来是在一起住的,但由于伊卡洛斯擅自吞了那块聚彩石块,他一面担心这石块会隔着一层肚皮让阿斯拜尔感到不适,一面又害怕看见阿斯拜尔的眼眸,就自作主张地搬离了本来住着的鸢尾长筑;神王帕里斯让他住到天青树旁伫立的无名小屋,自从诅咒解除后,帕里斯便整日里蹦蹦跳跳笑个不停,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伊卡洛斯,你自己为这住处取个名字吧。”帕里斯执着王杖走远,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喊住伊卡洛斯,“取完了记得告诉吾,吾再叫人为你做块牌匾……”
伊卡洛斯笑着送走了帕里斯。
彼时,他站在天青树下,眼前却浮现出幕幕法伊布沙漠中无数如舞姬般缭绕的黄沙;他沉吟着,弯腰从地面上拾起一片椭圆形的天青树叶片:“便叫做……‘百叶伏生’。”
“来看我……”伊卡洛斯转过身合上门扉,却感到身后的空气忽然有些发冷;他觉得有些奇怪,方欲转身,却感到肩头一沉……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歪着脑袋缓缓转头,视野中挪入一张模糊瘦削的侧脸——
他闭着眼睛,白色的眼睫安静地下垂,长发遮住大半张脸,毛茸茸地蹭在伊卡洛斯的肩颈处——像只撒娇的白羊。
“阿斯拜尔?”伊卡洛斯有些压抑,他没挣扎,心里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异。
右手一直安静地垂着,阿斯拜尔站在比伊卡洛斯矮了一个阶梯的地方,轻轻地抬起未生眼目的左手搂住伊卡洛斯的腰腹……伊卡洛斯视野中毛茸茸的头颅缩到他看不见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抵在他的第二块脊骨上。
左手枯瘦的指尖在腹部的一层皮肉上轻轻写下无迹可循的字眼:我来看看你,也想来把一句话写给你——伊卡洛斯,对不起。
金发的少年低着头站在门前,知晓这句他以为自己一直想让对方交予自己的歉意后,下垂的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收拢,一点一点嵌入自己的掌心。
不是这句话,原来不是这句话。
心脏外像是裹着发紧的布条,呼吸变得艰难,眼圈发酸,却挤不出哪怕一滴混浊的泪水。
“谁要你的道歉!”
伊卡洛斯挣开阿斯拜尔的手,他转过身,用颤抖着握紧的拳头狠狠锤了那人一记。
是真相,他想要个真相——咒诅解除的经过,十三条咒文又是如何,到底又是谁剥夺了他开口的权利,聚彩石块与他的渊源,他与拉美西斯……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看着眼前这个什么也说不出的可怜人,伊卡洛斯却又觉得错在自己太过偏激。他僵硬地动作着,伸出手在阿斯拜尔身上揉了揉他刚才打过的地方。
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阿斯拜尔的私事……他不想告予他人,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强迫他全盘托出真相?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好吧,好吧。
阿斯拜尔注视着伊卡洛斯,历经过荒沙的洗礼,那双眼眸却愈发空洞。他尽力用白发遮掩着自己的眼眸,缠满了白布的右手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不知何时拈住一片天青树的叶子。
他很瘦,像一副复生的枯骨;惨白的面颊与细长的手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骷髅。
但他很好看,没有嘴也很好看,眼眸空洞也很好看,他像神捏出的残缺造像,让伊卡洛斯想起圣殿中高嵌的蝴蝶彩窗。
伊卡洛斯见他的第一面,他们一起走在去往圣殿的那条长路上时,瓦沙克曾将他的石杖横在他们之间,而后又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似乎是正合适宜,伊卡洛斯想起了那句话:不要将它打破,它是咒诅,也是赐福。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避开阿斯拜尔的视线,沿着天青树另一旁的长廊跑远。
有一堵隐形的玫瑰高墙于这一刻悄悄生长,它扎根于伊卡洛斯与阿斯拜尔的心脏,高筑在二人的行迹线上,感受着温暖但悲哀的冗风,缄默着延长……
阿斯拜尔垂着头,荒谬的日光透过树梢打在他缠满了白布的手心,他被推开,但他从没想过为自己辩解。
也许会吧,抚摸过伊卡洛斯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也许会的——
假如他不知道自己是个魔鬼,假如地狱的风景好过天堂。
———
作者的废话:阿斯拜尔(和手心的眼睛对视):……
伊卡洛斯(八倍速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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