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者,你要找谁?”
“王在此处吗?”
举着酒杯的手放下去,桃红色的酒液颤动着,泛起涟漪,像鲜血一样甜美:“我就要成为新王了,有何事,不妨同我说说。”
“这是我与王之间的事!”那人拦着他,不许他离去,他便急急地喊出来。
“哈哈哈哈哈……”笑声响起来,是许多笑声叠加在一起,男人的,女人的,甚至还有老者的,刺耳的笑声不知因何响起,伊卡洛斯用尽全身力气才挣脱束缚,他向一个方向跑过去——那是记忆给予他的指引。
然而他的手臂又被拽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他用另一只手迅速扶住了如洞中菌菇般密集的石桌。
“唔……让我想想,”那人将酒液从他的头上浇下去,“无礼者,你朝着这个方向走,然后在回廊尽头左转,那儿有一间屋子,用剑劈开门,然后,你就能找到你的王了……”
“哈哈哈哈哈……”笑声又响起来,伊卡洛斯挥开那人的手臂,脚下的路线却是按着话语中所描述的那般延伸。
华灯夜宴和欢声笑语离他越来越远,乱糟糟的言语被无形的风吹走,回廊尽头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像是藏满了黑色玫瑰的深渊。
“左转……”
伊卡洛斯用剑劈开锁住的门,房间里没点蜡烛,他提着剑向里走,将窗前用来遮光的黑色帘幕拉开;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月亮像谁的眼睛,在黑夜中长久地张开,企图找寻着什么。
也许是个没有答案的谜底。
身后传来一声低吟,伊卡洛斯警觉地转过身,看见床上有个可疑的黑影。
他抬起剑,以剑刃将薄被撕裂,于是,其下所遮掩的所有不堪,所有鲜血,所有丑陋与畸态,尽数暴露在美妙的月光中。
“……!”
该怎样形容呢?
伊卡洛斯手中的长剑掉落到地上,在寂静的黑暗中击出突兀的声响。
所有赘述美丽的词汇连同所有刻画丑陋的字句皆如鸟群在他的神经上停留,然后,那无数的鸟儿又如受了惊吓一般,倏忽间粲然惶然四散。
一片空白。是的,没法描述。
伊卡洛斯还记得床上这不成人形的一滩仍与他有个重要的约定,他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打战,也许是因为害怕;但他还是在床前跪下来,转着眼球去找拉美西斯的眼球——
“……王……还活着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声细弱的鸣响,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低吟,这就是回应。
“……”
复杂的心绪化成没有言语的巨石狠狠堵住伊卡洛斯的喉咙,房间里的血腥味并不浓重,也许是被美食和葡萄酒的香气中和了,也许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
伊卡洛斯觉得窒息。
那滩不成人形的东西向他蠕动着,一点一点地在黑暗中磨蹭,两颗深蓝色的眼瞳缀在殷红的血泊中,像是两颗璀璨的宝石。
“如你所见,我快要死了。”
这声音似在伊卡洛斯的脑海中响起来,他抄起膝边的剑警觉起来,四处打量却并未寻到第二个可疑的影子。
“是巫术。我诅咒了我自己。”
“……你疯了?为什么这么做!”
“你想让我变回去吗?”
“……”伊卡洛斯咬着牙,脑海中的声音轻轻地落下来,生命的重量不过鸟羽。
“将你手中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一切便会如你所愿。”
“……阿斯拜尔他……”
“他不存在。自始至终,这里都没有名叫阿斯拜尔的人。”
“……可我分明看见他跳进来!……就算是沙漠共主,也要信守承诺才好……”伊卡洛斯捏着手中的剑,他皱着眉,已有些许茫然。
“哈哈哈哈……这种时候,门外欢歌华宴,你得称呼我为‘先王’。”那声音如微风般拂高,“真相就是如此,到梦境之外去寻找阿斯拜尔吧……这里只有我,只有拉美西斯。”
“啊,瞧我,我都忘了,以你的性子,是决不会因为我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挥剑自刎的……”那声音带上了点调笑,殷红的血液沿着床单如毒蛇一般爬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就让我来动手吧,我们一起回到过去……”
“小家伙,如果你还记得这一切,便到街头来拦我的马车。”无数红蛇吐着信子缠绕着伊卡洛斯的全身,他的手腕被蛇尾勒紧,烧灼着的蛇毒被注入到他的腹中。
泪水无用,挣扎无用。
“我希望你能在自我介绍前大声地叫出我的名字,”一条红蛇缠上伊卡洛斯的脖子,吊绳般慢慢地收紧,他痉挛着,用手去抓坚韧的蛇皮,只觉得手心里满是热乎乎的鲜血……
“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拉美西斯。”
挣扎中,塔尔塔洛斯的诗集从衣间掉出来,像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停在地上。
窒息是恩赐,眼泪是海水。在死亡带来的鸣响之中,伊卡洛斯睁大眼睛,黑色的海浪铺天盖地,迁徙的鱼群呢喃着谁的名字:
“拉美西斯……”
———
“谢天谢地,梨罗萨,你终于醒了!”
伊卡洛斯坐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果盘里的葡萄,一句话也没说,放声笑了起来。
“哦,天哪!我一定要要叫医师过来一趟,就现在!”
那女人出门后,伊卡洛斯将盘中的葡萄尽数摔在地上,他推开门,日光看过来,明黄的亮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拉美西斯!”他跑过水果摊,吓坏了目瞪口呆的摊贩,“拉美西斯——!”他顺着长街奔跑,跳脱的身影让街边的骆驼挤出困惑的神情。
他停下来,仰望着高大的金黄色宫殿,这时候,有个人在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伊卡洛斯回过头去,看见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身简单的白衣,项上系着个眼熟的怪石头。
“这次没有马车……我听见你叫我。”
是拉美西斯。
“呵呵……看来,你便是那个……前来‘唤醒’我的人。”
黄金之诗的街市中,沙漠之主拉美西斯穿着一身极不显眼的衣物立在拥挤密集的人流中央,无人知他身份,无人将他注视。
“嗯……这场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他高高抬起右手,借着错位托起那轮金黄的太阳:“就这样,让黄沙倾洒而下吧……”
他的话音一遍复一遍地奏响,人群如泡影般消散,自那不可触及的高天之上,缓缓降下无数黄沙。这里没有名叫黄金之诗的城邦,这里本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透过天空便能看见绿洲中的蜃楼。
“……预言之神瓦沙克,”拉美西斯缓缓地坐下来,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他的容颜不曾衰老,“在我进入我为自己编织的梦境前,他告诉我,总会有人将我唤醒……”
他用手轻轻地掬起一捧黄沙,黄沙顺着指缝流下:“他向我讲述那人的相貌,赘述那人的性格,他告诉我,那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唤醒我。”
“嗯……不过想想也是,没人能唤醒一个一心沉沦于梦境中的亡魂,”拉美西斯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除非那亡魂自己厌倦了做梦。”
“梦的种子有很多,对臣民的怀念,对王城的不舍,对生命的愧疚……加上一点儿恐惧着被他人唤醒的心理,我编织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幻梦,有十二次都被虚假的你杀死。”
“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啊。”伊卡洛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微微张着嘴,像是想接着说点什么,却不知为何话音滞塞,怪异的表情夹杂着说不清的悲哀爬上他的面颊。
什么啊,怎么就成了“亡魂”……
“我知道,自始至终,”拉美西斯微微颔首,他忽然伸出手,卡着伊卡洛斯的下颌将他的头转过来,“呵……你这是什么有意思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拉美西斯忽然笑起来,那双宝石般的眼眸映出美妙的色泽,“真是鲜活啊……”
“……这是第十三次,在梦中经历了无数次死而复生,唯有这最后一次,真切地让我体会到了梦境一般的真实——你也……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杀了十三次玛门,替我解了十三次心结,你却是第一次将塔尔塔洛斯的那本诗集从地下带上来……那时候,我就隐约明白,你真的来了。”
“呵……还挺可惜的,那诗集已被血染得一塌糊涂了。”
伊卡洛斯没将那有些赤裸残忍的问题问出口,这当口儿,拉美西斯心情不错,一个劲儿地叫他笑一笑。
“还以为你只是条会嘶嘶叫的毒蛇。”伊卡洛斯搓了搓掌下的热沙,他挤不出笑容,倒觉得自己也像条毒蛇,毒液般的话语都被生生堵在自己的胸口里。
“呵……哪怕是毒蛇,也会小心翼翼地缠住它心爱的玫瑰。”
———
“沙暴来了……”最后一粒黄沙从拉美西斯手中轻轻地落下,“……就快结束了。”
“……”伊卡洛斯随着他站起来,远处的沙暴如持剑的巨人,不紧不慢地旋转着靠近,“在我们被卷入那场沙暴之前,我还是想问问你,”他诚挚地望向拉美西斯那双漩涡般的眼眸,“我的族群被创世之神下了不能言语的咒诅,有人告诉我,一切的解药,都需从你的身上找寻……”
“可答案真的在你身上吗?”
起风了,沙砾从地上浮起来,在空中飘转着聚散。
“呵……谁知道呢。”拉美西斯扯下项上系着的石块,那东西被打磨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像个彩色的糖果,“拿着这个。”
伊卡洛斯愣了一下,接过那漂亮的小石头,放在掌心中细细打量——这下,他可不得不想起这石头究竟有个怎样恐怖的身世来了:“……”
“这是聚彩石块。”
“我想……你应该知道它,”拉美西斯歪着头打量伊卡洛斯苦恼的神色,“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把我的爱都装在里面了。”
“我知道,我早已死去,”拉美西斯抬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躺在伊卡洛斯掌心的石头,“所以,带它走吧,跨越死亡,将它带到千年后的现实中去。”
“快要结束了,我们不剩多少时间可以慢慢说——你和那些我幻想出来的不一样,你是鲜活的、会跳跃的色彩,你会将塔尔塔洛斯那本诗集带在身上,你会亮出獠牙咬伤我,你会逃跑,抓捕你的行动不再是无从下手的难题……你是有解的、真实的,就像我还活着时,在身旁对我呲牙的……小猫。”
伊卡洛斯看着他,从他蓝色的眼眸里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
“咳……我很抱歉没有顺利兑现向你许下的诺言,”拉美西斯转头看向远处将近的沙暴,耳侧的风愈加喧嚣,“所以,作为补偿,你不必陪我承受于这风暴中显现的刑罚。”
“嘘……在一切破碎前,离开我的梦境吧。”
旧日的王从怀中拿出一顶灿烂的冠冕,迎着灰暗的沙暴,他使这冠冕轻轻地落在伊卡洛斯的头上,“伊卡洛斯,不要将我忘记……”
“梦中的我,是曾存在过的真实。”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风声刹寂。
伊卡洛斯呆立了许久,他将冠冕从头顶取下,置于眼前细看时,那金色的冠冕已蒙上不散的积尘。
作者的废话:悄悄说个秘密——拉美西斯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省略号之王!(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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