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是纠缠一地的玫瑰花瓣,阿斯拜尔如未雕完的造像一般无言地伫立着。太阳之子法厄同,生性如日光与熔岩一般张扬而炽热,他以言语立誓——在身躯消散之前,阿斯拜尔的眼眸终会落入自己的掌中。
狂妄的强者,太阳之子法厄同,他用力张开金色的翅膀,如赴死的飞鸟一般在无形的火焰之中远去。
阿斯拜尔的身后,一只可怜的白色小鸟只余下了一只翅膀,另一只翅膀如死去多时的白色精灵一般静静地半沉在血泊之中,微风将乌红的绒羽吹得微微摇晃。面无表情的神子轻轻地抬起右手,在血泊里安睡的银剑铮然醒来,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漂浮于半空中。
血泊之中,白色的鸟儿仍未放弃挣扎,浊红的血渍如恶魔扭曲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它的羽毛,妄图将这被遍体鳞伤的灵魂拖入地狱。
银剑贯穿了它的躯体,一切都无声无息——缄默之中,它半蜷的身躯和望向天穹的双眼永远地定格成枯萎的造像。
阿斯拜尔轻轻地握住悬在半空的剑柄,他骤然施力,长剑落血的剑尖映着太阳的金光,在半空中绽出一朵掉落无数绯红的银色剑花。
持剑之人的下半张脸瞬间被鲜血染红;阿斯拜尔将剑扔回血泊里,抬手抵住被撕裂的下颌,下半张脸的裂缝小幅度地张合,血水与腥气从其间泉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溢出。
满口剧痛与血腥,舌头也快要从割裂的缝隙里掉出去。阿斯拜尔垂下头睁大双眼,他用手颤抖着扶住快要分崩离析的面颊,慢慢地活动着长久无法动作的舌头,尝试着在血水之中搅出一些模糊的音调。
过了许久,他两手撑着地面,脸上裂缝间的血水似乎终于流尽。干裂的痛楚像是凶猛的兽类疯狂地撕咬着他的全身:“伊卡……洛斯……复活吧……”
一个瘦削的黑影在他的身后缓缓显现——它先是躺着的模样,而后又收着一只腿以一手撑着地坐起来,轻轻地晃了晃头;最后,天边渐暗的日光慷慨地赋予它生命斑斓的色彩。
伊卡洛斯站起来,他浑身不着寸缕,渐长的金发遮住苍白的胸膛。这是初生者降临之时赤裸又纯洁的模样。他记得魔鬼的箭矢在黑暗中贯穿了自己的胸膛,扭曲的鬼怪从他的身上碾过,在他仍有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一只黑漆漆的怪物正站在他的身躯之上,腹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眸中涣散的微光。
剧烈的痛楚就快要让阿斯拜尔的心脏炸开,撑在地上的双手再支撑不住腐朽沉重的躯壳,漩涡一般的蓝色眼眸逐渐失去光亮。阿斯拜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接近肩头处传来的疼痛与体内长久的灼烧感如此让人熟悉,他知道,那是又一只苏醒的眼眸。
“……愈合。”
一切再次恢复到原本的模样。阿斯拜尔抬手拨开压在脸颊上的白发,从血泊中起身。
猩红的日落中,他慢慢地转过身,深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的,是亡故之人赤裸着身躯站在隶属于新生的花丛里的景象。未被白布缠缚的面颊上,复苏之人温和的微笑轻轻地映照着一切新生与死亡。
——
破立殿的典籍中仅记载着寥寥几例于同一日降生的神子。
烛火将淡黄色的亮光温柔地涂抹到阿斯拜尔的白发上;那人忽然微微皱眉,将手从《旧言》泛黄的书页上抬起来,捂着胸口缓缓地喘了几息。
或许是过于沉重的灵魂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了。
阿斯拜尔轻轻地阖上双目,感受着现实与幻梦的界限于无形的寂静之间悄然融合。他抬起眼皮,将目光重新落到那本尘埃尚未散尽的书上——它被放在书架最高一层的角落里,字迹模糊的书脊小心翼翼地缩在浓重而狭小的黑暗里。但阿斯拜尔还是找到了它。
在阿撒兹勒死去的整整第十三年后,他与伊卡洛斯在同一天降生。但这本书中写道,很少会有神子在一天之内双双降世,而且这一天,还是魔鬼的忌日。
如果他们是凡人,那么这将只是一个平常的巧合,除此之外,再也不可能因此而衍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咒诅或者是预言。
但他们是神子。
“你应当明白,当你作为一个凡人彻底死去,同时又作为一个新神降生的时候,命运线里就再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巧合存在了。
命运之神克洛托,命运从她的手中被纺出,除却将其斩断外,再无变易的可能。她编撰出人们的命运,她无所不知,一切灾厄的警示和预言的权能都被她握在手中……你应当明白,克洛托温柔且悲悯,她绝不会轻易地编撰出让人们感受到‘被命运嘲弄’的这等巧合。”
所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追寻命运吧;这世上从不存在巧合。困惑的与不甘的,毁灭的与幸存的,都是某些人的得偿所愿。”
阿斯拜尔最开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段话。
他向下继续翻阅,在书中快要结尾的地方,找到了有关双生之人的说法。
大概也只是个以偏概全的看法。那上面的字迹印刷像是被蚂蚁当成食物啃掉了不少,阿斯拜尔眯着眼睛勉强将那串文字读完:
“图恩和卡哈,他们在同一个没有太阳升起的日子里降生。几乎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从神域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知在何时堕落到冰冷的地狱。
创世之神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在地狱的入口齐聚,但集群的光亮仍然不能遮蔽魔鬼漆黑的罪孽。图恩和卡哈执起一面不碎的屏障,在屏障中,他们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献祭,创造出了一轮黑色的太阳。
图恩和卡哈不复存在,黑色的太阳升起,天空之中的光亮尽数消弥,所有的一切,就如同他们降生的那天一样——阴云不散,光亮消亡。
巨大的灾厄使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不详之息,太阳之神赫利俄斯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他伸手握住黑色的太阳,轻轻一捏,它便碎掉了。
在光明女神与泉流之主逝去后,随着赫利俄斯的苏醒,灾厄终于结束了。这场灾劫失传已久,甚至少有人知,但它有着自己的名字——不应出现的日子。(The date should be killed.)
不应出现的日子里,赫利俄斯苏醒之后,黑夜与光明之间的界限被烧得一干二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几乎烧尽了天边。”
破立殿内,轻飘飘的脚步声一路响至阿斯拜尔的耳边,他抬头望向眼前,看见伊卡洛斯正捏着果梗提着个一摇一晃的红苹果走过来,肩膀下的眼眸下意识地眨动,疼痛使阿斯拜尔不自然地眯了眯眼。伊卡洛斯将苹果压在泛黄的老书上,那些文字也被尽数遮挡;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字条,用手拿着悬在伊卡洛斯的眼前:
要不要一起去法伊布沙漠?无聊的日子也该过到尽头了。
——
帕里斯知晓一切。
他紧握着手中的权杖,孤身一人立在莫比乌斯回廊的中央。
在他作为一个幼小的神子降生之后,他陷入了一段漫长的自我怀疑之中——神子的身躯并非刀枪不入,他们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能在一怒之下使得地动山摇……
这些事实并没有让帕里斯感到悲哀和痛苦,事实上,相较于幻梦之中那些对于“神能够呼风唤雨”的想象,他更喜欢这种充斥着苦难与疼痛的咒诅和现实。
命运女神克洛托赐给他主神的称号与第一顶桂冠,他紧握着染血的长剑,以人的力量挥舞它,了结了阿喀琉斯的的灵魂。
克洛托从一望无际的白色长阶上走下来,站在他的身前,她说:“抬起头来,睁大你的眼眸。”
帕里斯如她所愿,从她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无尽的宇宙与星辰。
“看见了吗,这,就是属于你的命运。”
他护卫了神的领土,于是,命运使他戴上属于勇士的桂冠,执起神王手中的权杖,让他成为王。
帕里斯一度在莫比乌斯回廊之中注视着克洛托离去的背影,克洛托的注视,成功地让他从去往地狱的道路上回首。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尘世是神的投影,神是尘世的太阳。
每一个神子,不论是善良或是罪恶的化身,都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在光明之中伫立与飞翔的机会。
他决定让阿斯拜尔和伊卡洛斯去往拉美西斯所在的法伊布沙漠。
但在永恒的缄默中,他不得已询问自己:神王的注视,真的会让注定变得漆黑的魂魄从去往地狱的道路上决然转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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