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很平常,奇怪的是,天上挂着的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黑色的太阳,散发着比往常更加夺目的光亮。
伊卡洛斯觉得新奇,他跑到圣殿里最高的彩窗前,看那些光亮透过彩窗上五彩斑斓的地方。
阿斯拜尔从身后的阶梯走上来,黑鸢尾的香气轻飘飘地在空气中生长;他在伊卡洛斯的身旁站定,垂下头看他的眼睛,深蓝色的眼眸如两只散发着死气的深渊;缠着白布的手轻轻落在阿斯拜尔的头顶,以温柔的方式使他的金发乱成一团。
伊卡洛斯抬臂将那只触感有些粗糙的手从头顶取下来,隔着白布将它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松开。
那手的主人从善如流地让手指垂到身侧,向前走了几步,被裹缠的下半张脸就快要吻上彩窗,他慢慢地眨眼,轻轻地抬手,将彩窗“打碎”。
彩窗不见了,一群斑斓的蝴蝶在彩窗留下的黑色框架中四散飞舞,它们的翅膀上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光亮——红色的蝴蝶散发着绿光,黑色的蝴蝶被白光包裹周身,白色的蝴蝶本身便能散发光亮……
伊卡洛斯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蝴蝶渐渐飞远,在空气中化成灰烬——与此同时,黑色的框架中出现了一面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彩窗。
棱角,纹路,色彩分配……存在的与消逝的,在一如梦境的现实中完全重叠,分毫不差。
阿斯拜尔牵着伊卡洛斯的手,带他走下圣殿里螺旋的阶梯,走出门外密集生长的柱林,带他站在了能够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他将伊卡洛斯的手放下,轻轻解开腰间的系带,让白色的长衣披落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抬起左手,在完好的掌心里画下了一道不明不白的咒印,变出了一朵殷红的玫瑰。
玫瑰长茎上的尖刺干巴巴地支离而出,直直对着阿斯拜尔的胸膛。
伊卡洛斯感到疑惑,他看见站在对面的人对着他微微摇了下头,那人闭着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将玫瑰坚硬的长茎推入自己的胸膛。金红色的眼眸骤然睁大,伊卡洛斯慌忙去阻止那人的动作,然而他的力气不足以让他做到这一切。
红色的血液像是甜美的糖浆,从小而深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伊卡洛斯浑身发麻,玫瑰的长茎上,他用颤抖的手去扒阿斯拜尔缠着白布的手,冰冷的血液溅上自己的脸颊,对方深蓝色的眼眸未因痛楚泛起一丁点儿涟漪。
“砰——”
仍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阿斯拜尔的身躯轰然炸开,无数白色的蝴蝶在黯淡的灰烬中扇动翅膀。玫瑰在蝴蝶群中坠落,殷红的花瓣吻住地上冰冷的血泊。
伊卡洛斯因泪水而湿润的视野中,白色的蝶群四散而去,化成灰烬。
与此同时,那本该死去的人再次出现在原地——他的身体慢慢地挡去身后的光亮,将伊卡洛斯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阿斯拜尔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轻轻地将腰间的系带打上死结。看着伊卡洛斯震惊而又恼怒的眼眸,他无辜地眨了下眼,抬手指向自己,又指向伊卡洛斯。
远处骤然传来怪异的巨响,伴随着像是巨象迁徙时的震动。
阿斯拜尔在手中画了两个咒印,变出两把银白的长剑,他将其中一把递给伊卡洛斯,待对方接过后,又用自己手中的长剑在地上刻下字迹:
记住,死在光亮里。
又一场突至的灾厄,以黑色的太阳为预兆而降临。伊卡洛斯回想到圣殿中以蝶群里面的模样消散又重现的彩窗,抬起头对上阿斯拜尔充满了空洞和虚无的眼眸——他试图分辨出那深蓝色之中泛起的涟漪,但对方却将头颅缓缓转开,白色的长发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下来,遮住他的半张侧脸。
伊卡洛斯使银剑垂地,远处不停传来巨震,他把剑伸到阿斯拜尔的脚边,轻轻地挑弄那朵一度刺入对方胸膛的玫瑰,玫瑰身下的血泊仍在向外蔓延,悄无声息地扩大自己血腥的城域。伊卡洛斯沾着那些血,使血液从剑尖滴落,缓缓汇成殷红的字迹:
不要死去。
阿斯拜尔将视线从地面的字迹上移开,他带着那双让人恼火的漂亮眼眸轻飘飘地注视着站在他对面的人。
在远处,有异响和巨震传来的远方,恶兽和魔鬼托着黑色的太阳狂妄地临降,他们用扭曲怪异的身躯从地狱中爬出来,奋力嘶叫,渴望着血液的浇灌与暴力的生长。
———
漆黑的魔鬼所经过的地方,自地狱而来的灰烬将白色大理石铸成的地面染指黯淡可悲的色泽。魔鬼张大他们的嘴,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干枯的嗓中传出来,肆意涌入缄默的空气。
一个陌生的身影漂浮于半空,他抬手将黑色的太阳捏碎,被包裹在黑暗中的光芒如炽热火红的岩浆般喷涌而出,只在瞬间,便轻易地将整个天际笼罩在刺眼的红光之中。
太阳之子法厄同,他从遥远的西方神域而来,追逐着那些漆黑的魔鬼来到此处;合掌闭目间,他化成一道金色的箭矢,狠狠地刺入漆黑的魔群中央——
箭矢张开金色的翅膀,尖利的翅羽散出刺眼的光芒,本无法被触摸到的光芒在神力的催使下化为锋利的尖刺,狠狠地撑开魔鬼漆黑瘦弱的的胸膛。
“三光——”法厄同借光刺显形,俯身挥出手中炽金色的光剑,“飞煌!”
咒语出口的瞬间,金色的光流从剑尖涌出,如丝绸一般在空中旋转着梭行,在无数魔鬼的身躯之上缠绕,在法厄同收剑的瞬间,光亮于魔鬼的腰腹处收紧,瞬间便将他们漆黑的灵魂绞成两半。
强大的神力,碾压级的对抗。魔鬼自知毫无胜算,他们拼尽全力将法厄同引到这片被诅咒的神域,是为了让这位所向披靡的太阳之子见到一个人、杀死一个人。如果这一切能够如预想之中的一般发生,那么,他们便能够成功地引起一场空前的灾厄——让那些身处光明里的人也尝尝委身于黑暗中的滋味,把他们变成光亮之中的魔鬼!
法厄同踏着魔鬼的尸骸向前走,他察觉到了这片神域之中漂浮着的咒诅的力量——它是如此的悲哀沉重;法厄同猜想到,施咒者一定是个强大的创世神。
“真是可惜啊。”来自西方神域的太阳之子垂下头轻轻地叹息,深谙连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结束这场荒谬的咒诅。
他继续向前走,以琉璃般纯净的眼眸打量着玻璃花园中参天的透明巨树,路过破立殿紧闭的白色巨门,穿过圣殿前密聚的廊柱,抬头间望见柱顶与天际相连处漂浮的云朵。黑色的太阳破碎后,圣洁的辉光于圣殿中央一如往昔般长久地临降。
帕里斯从圣殿之上走下来,他的神座上仍随意地摆放着一把染血的长剑。法厄同以悲哀的目光扫过他下半张脸上裹缠的白布,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尊敬的帕里斯,我的力量远远不及为这片神域降下咒诅之人,我的父亲也许可以,但他的降临会使这里所有美好的事物燃烧殆尽。”
“西方的沙漠里,一位名叫拉美西斯的神明沉睡已久,传言中,他在千年前的大战中瓜分了众神最为强大的力量,但那场战争后,失去所有族人的悲伤让他的眼泪流尽,他的哀伤化成新的太阳,将繁华的城邦焚成一望无际的黄沙。”
“大漠的执杖者——拉美西斯。如果找到唤醒他的方式,这场诅咒将会有机会迎来它的尽头。”
帕里斯对法厄同行了一礼,向他表示自己最高的敬意,他抬高掌心,化出一盒色彩斑斓的宝石,以此当做谢礼。
“这是……鲁伯特之泪?阿塞斯特莱——!”法厄同接过装着宝石的盒子,“我收下了,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的谢礼!”
帕里斯和蔼地点点头,再次向法厄同行了一礼。
太阳之子向帕里斯挥手道别,他张开金色的双翅,将圣殿南方作为航迹延伸的起始。
离去的过程并不漫长,法厄同从半空向下俯瞰,隐约之中,一抹虚无的深蓝于他的眼中游鱼一般徜行。他眼前一亮,收去翅膀,降落在阿斯拜尔的身前——
这个神子的周遭躺着无数魔鬼的残躯,他的手中提着一把被鲜血染红的银剑,两只深蓝色的眼眸如歌唱的漩涡一般悄然逆涌。
深沉的诅咒淹没了阿斯拜尔身上浓重的不详之息。法厄同没有一丝戒备地收回了自己的长剑,阿斯拜尔与法厄同对视,衣袖之下与剑柄相触的地方,枯瘦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抬起,银剑被缓慢地松开;深蓝的眼眸注视着染血的剑身,温柔地将它放逐——细长的银剑如针形银羽般坠落,轻飘飘地坠进血泊中。
“你的眼睛真漂亮,”法厄同微笑着赞扬着,“就像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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