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呵护你的痛处,就疼更甚
没有人,你欠矜贵,却坚强争气〕
关景按父亲说的,提前去了学校训练,自然无法再见晚秋歌,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块什么。
思前想后,他觉着自己这样单因为自个儿想不出法子,就撂下晚秋歌不管不问的做法,实在太不大丈夫,甚至还有些许小人的意味在里头。
如此说服了自己。这天他在夜里翻墙出了军校,直奔晚秋歌府上。
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看着挂在门梁上的两盏发着瘳人红光的灯笼,关景打了个寒战,绕到了后院,从墙上翻了进去。
刚落地,关景突然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十分没有骨气的大喊出了声,抱着头蹲下。
猝不及防被那只手捂住了嘴巴,闻到熟悉的香味,关景回过头,才看到是晚秋歌。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见关景平静下来,晚秋歌松开了手,问道。
“我我我,我来看看你。前一阵被我爹赶回学校了,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一声。”关景磕磕巴巴道。
晚秋歌瞟他一眼,将手上的灯盏提高了些,好让他看清自己,“行了,我知道了。你今儿逃出来只为和我讲一声这个?”
关景挠了挠脑袋,不知如何开口,想着就这样说是,也不是,更不想就这么走了。
“罢了罢了,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屋里说
罢。”晚秋歌看了眼关景身上的单衣,开口朝前走去。
晚秋歌自顾自将屋里的灯点起来,给关景斟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喝着,也不说话,只坐着等关景先开口。
关景捏着杯子扭捏了半天,抿抿嘴,方开口:“秋歌,你觉着我这个人怎么样?
晚秋歌有些愣,“你,你很好啊,是个特别好的人。怎么突然间这样问?”
关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脸微微有些红:“那你可愿与我一起过日子?我会对你好的。”
晚秋歌手一抖,些许茶水淋在了指间,定了定神,懵懵然拿出帕子将水拭去。
关景一咬牙,抬头双眼灼灼的看着晚秋歌。
晚秋歌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垂着眸,五官氤氲在茶的热气里,看不清神情,关景隐隐觉得他眼角看去有些红,却也不确定。
忙又加了几句,“秋歌,我有好好想过的,我这辈子定会对你好的!你可愿和我一起走下去?”
晚好鸭缓缓喝完了一杯茶,放下杯盏,语气平平,
“关少爷,您天天跑来看我的戏,现如今可是真入戏了?”
“我,我没有!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清楚得很,我喜欢的就是你晚秋歌这个人!我欢喜的是那个同我一起谈天说地的晚秋歌!
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我!若你应了我,我定用我余生护你周全!”
晚秋歌指尖摩挲着杯沿,依旧不抬头看他,轻声道,“你怎知你喜欢的是角儿还是我?别现在一时脑热就跑来说你喜欢我喜欢的紧。喜欢这东西又能维持多久呢?”
关景皱着眉,赌气一般追问,“那你喜不喜欢我?我只要你回答这一个问题,不必答应同我在一起。”
晚秋歌沉默半晌,抬眼看向关景,眼神平静,“我只把你当作是个能说话的朋友罢了。关少爷,这人,不能光看表象,你我才认识多久,你便如此自信了解我吗?”
关景梗着脖子红着脸,“感情哪有什么因为所以的,不向来都是没来由的吗?
单单靠着直觉罢。你若是仅仅把我当作朋友,又怎会对我这般关怀?若对我没那心思,作甚要来撩拨我?”
晚秋歌微微摇摇头,“我自认未曾撩拨。关少爷您是想太多了。这样大好的年华,您应该上阵杀敌,我不必您来护着。
您如此这般,我一介戏子,本就命贱福薄,真真消受不起。”
接过关景手中已经凉了的茶,又开口,“关少爷您口中的撩拨,不过是我的处世之道罢了,我惯于待人如此,还望您不要介怀。时候已经很晚了,想来明儿您还有课,少爷您该回去了。
关景想反驳,却又辞穷,无法,只大声
道:“反正我感觉得到,你肯定也喜欢我的,我定是不会放弃的!”他推开门走了。
晚秋歌独自木楞的坐在桌前盯着杯中剩下的茶水,久久未动。
感到像是喉中梗了根倒刺,一口气总上不去也下不来,千回百转的,终只作了轻轻的一声叹,拿起剩下的冷茶喝了,咽下方恍觉是关景刚喝剩下的。
晚秋歌动作一-顿,起身收拾桌上的茶具,却不慎碎了一个瓷杯,恍惚间俯下身便要捡。
“哎呀,小姐您坐一边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是了。”迎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住了她
。
晚秋歌点点头,坐到了一边去,愣怔怔的发呆。
“虽然,这个关少爷看着笨笨的,但我觉着他也是对您是真心的。我看他刚刚跑出去,一个男儿郎,泪花儿都急出来了。
公子我见你也是喜欢他的,不然怎么总念着他呢?倒不如就接受了罢,不然我瞅小姐你这样我也难受啊。”
迎春看了眼晚秋歌失神的模样,开口道。
晚秋歌没说话,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才开口,
“迎春,偷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的语气依然轻轻的,虽是在责说迎春听墙角,却又听不出半分责备之意。
“知道了。小姐,我只是见不得你这般的不开心。您自己和我说的,人活着要快乐,不要总瞻前顾后的,怎么到您自个儿这儿就又不算了呢?”迎春嘟了嘟嘴。
晚秋歌没再回答,又叹了声气,
“你看这戏本里头的纸片人,倒是活的明明白白,敢爱敢恨,反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迎春一拧眉,“小姐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有情有义,将这戏楼做大,怎么比不得那些纸片人了?”
晚秋歌堪堪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既知道不同,路不通,又何必牵连一番。”
那晚后关景依旧有空就来找晚秋歌,然而近来前线战事危急,急需人才,军校课程也抓得越来越紧,让关景鲜少能有时间来缠着晚秋歌。
晚秋歌为了让关景无法在府上找到自己,隔三差五就往林府跑,与芩华那戏痴关在房里谈戏一谈就是一整天,傍晚才回府,光是几天理出的新戏词就叠了厚厚的一沓。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在芩华的房里理戏谱,芩华静静在一旁自己誊写新剧本。
平时惜字如金的芩华开了口,“秋歌,你为何不答应了那关景?”
说罢停下笔,直直的看着晚秋歌,
“你喜欢他,不是吗?
晚秋歌看着芩华无任何杂思的眼,自知避不了,心中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戏谱,
“我活不成你这般的。并不是世间所有情感都能像戏本一样轰轰烈烈的。”
见芩华一脸不解,又开口,“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若是我们两个不管不顾,便会连累了一大群人。你说,这样,还要不管不顾的去爱吗?”
一时无言。
这些天关老太太的身体不太利索,卧着病,关景晚上在家陪奶奶,白天得空就四处追着晚秋歌跑。
这事儿在整个上海滩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背后说关家家门不幸,关上将得了个不肖子,自己在前线卖命,儿子却被美色迷了眼,也不知是被这戏子下了什么蛊,这般痴迷。
连关母都亲自带人到戏楼闹了两回,不过晚秋歌不冷不热的将人堵回去了罢。
近几日几场雨下得冰凉,冷得彻骨。
风刮的正大,昏昏沉沉的天落着雨,雨夹着风,打在脸上,像是能将脸割破一般疼。
关景在晚秋歌府外顶着雨砸门,大喊着她的名字,求她出来。
迎春还是来开了门,“你作甚么,不是说了不...见...”
话未说完,迎春却被关景的样子吓到了。
明朗的少年郎此刻意气尽无,弓着身子,一手死死抓着门环,另一只手抵着膝盖骨,让自己能站得住,死命的咳嗽着,连着脖领都憋得通红。
“让我见她一面,我奶奶她要不行了,她想见见秋歌。”
迎春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赶忙转身跑进去,一会儿匆匆的将晚秋歌领了出来。
她见了关景这幅模样也是怔愣了一瞬,随即立刻拉起关景,叫来车夫赶往关家宅院。
一行人到达院内也无人阻拦,顺利的到了关老夫人的房前,此时关母正被关宜扶着站在门口,拿着帕子抹眼泪,
见晚秋歌到了,也没有赶人,红着眼,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顿了下,还是哭出了声,只抖着声儿道,“造孽啊.....”又将脸埋进了帕子里哭。
晚秋歌抿了抿嘴,随后自己进关老夫人的房间。
关老太太靠在枕上,面色煞白,见到晚秋歌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咳得厉害,喘息时肺像个破风箱似的“呼啦啦”的响,听着渗人得紧。
她上前,倒了杯茶水给老太太,扶着坐在床沿,“老太太,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讲吗?
老太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又喘了几下,艰难的开了口,“孟晚,阿晚,你来了,我对不住你啊!”说完这句,又红了眼。
晚秋歌僵住,脸上再维持不住以往的疏离淡然。
她记不清上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喊自己是什么时候了,孟晚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被她埋了。
“阿晚,苦了你了啊!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奶奶我,我知道你这孩子啊,从小自尊心就强,一定不愿让人认出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对你不闻不问啊!”
缓了缓,关老太太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了,以后也护不着你了,现在只能自作主张,有些话,知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讲。”
当年孟家是个书香世家,与关家一文一武,世代交好,孟家因家族过于富裕,被奸人陷害,被人放火少了家宅,那时候孟晚被父亲推出来躲过一劫,之后迫于无奈,被人贩子强迫着卖给了戏班子,从那之后孟晚便闭口不提自己的本名。
关老太太看上去似乎精神了些,接着说,
“雅琴她不会再为难你了,你便好好过日子就是。关景那个浑小子,做事不懂分寸,你还多包涵着些。
你若喜欢他,就同他在一块儿,我也不反对。你苦了十几年了,总得有个人疼疼你,我看那小子是真喜欢你的,他打小就最听你的话了。”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关老太太有些累,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慢慢躺下了,
“我也就,想说这么些话了,你和他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孟晚看着关老太太满是褶皱的脸,眼中的泪打着转,梗着喉咙发不出声儿,也不管她闭着眼睛看不到,只点着头。
待没了声,
孟晚抖着手探了下关老太太的鼻息,已然没了。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各自有命,
一句对不起足矣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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