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乌托邦

竫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

刚推开门，就发现家里少了一大半的东西，多数都是些零碎的但又可以拿方便回收卖钱的，而父亲和奶奶围着餐桌上的一张纸条而坐。

但眼下的危险比起这些，远远不止。

“家里遭贼了...”

“遭贼了就报警啊！”

“小偷公会的”父亲吴建晖捏起那张纸，愁眉苦脸地说，“这个月我忘记交钱，所以今天趁你奶奶出门买菜的时候，拿走了相应的东西”

厚重的防护服上还残留着大量破碎的矿物结晶，建晖看了看桌子上的瓶子，里面原本存了有一半能卖钱的晶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在下巢，为了克制人的欲望，而诞生了无数的公会，而小偷公会也是如此，只要每个月没有上交，那些人都会从他人家中搬走少部分财物。

只要留下盖了章的纸条，那么就是被默许的。

事实上，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了...

而老妇人只能拿着鸡毛掸子，拎起空瓶子，重新将那些碎结晶扫进去。

竫安骂骂咧咧地翻开自己的床板，从底下倒腾出一个箱子，里面摆着的是好几个廉价的马灯，以及小时候从巷子尾捞出的各种物件。

“至今为止，南安新矿洞穴勘察工作，再次失踪三人...另外，出门前请带好新款过滤器，由格物公会赞助播出...”

“你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了”吴建晖嘶哑地发出警告。

他一般都是负责检修勘察设备，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好几条新闻，在客厅里大喊道，家中就这么一个独苗了，可不能出了点差错。

起码，他要见证自己的儿子，代替他走到上巢见到那个...女人...

“怕不是被什么东西吃了”竫安猜测地说。

“被‘灵’病化的疯子？”男人摩挲着下巴的胡渣，看着电视有些不确定地说，“反正注意安全吧，什么时候没死过人。”

从电视中看到一切，和亲身经历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对一切的充满了怀疑，甚至怀疑起这个世界的正确性】

“你之前的药吃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今天去学校的时候没吃药吧。”老妇人连忙高喊。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竫安最后看了眼乱糟糟的客厅后，便扯了个要睡觉的借口，迅速关上房门。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祭祀对象分为天神、地祇、人神。

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宗庙称享。

除了圣人赐福，寻求庇护，还是为了让信仰坚固精神世界，以前是有严格划分，但随着发展，祭祀的对象是与人相匹配的。

点三炷香，供的是没有神像的祠。

“孔圣仁且义，孟君义且仁。”

“道可道，非常道...”

吴竫安盘坐在三炷香前，低声念叨着自己在学府记下的一切知识，在等待各路圣人瞄过余光时，总是很难熬的。

对于他差点死了一次的人来说，精神十分虚弱。

【检定成功...你的梦呓引来了一些注视和特殊的气味，闻起来有股刺鼻的腐臭，但又带着些甘甜，就像是一个裹在儒袍里的烂苹果】

精神世界的两个骰子在这一刻，完美的掷出了双六。

原本祠堂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圣人微光，在三炷香骤然熄灭的那一刻，也随着一起消散，整个房间陷入了真正意义上的黑暗。

【这是‘失败’的味道】

但吴竫安此时早就睡着了，他的意识像是被人扔进抽水马桶。

等到梦境中那种奇异的扭曲感消失后，他才能发现自己正站在平静的水面上，底下是浸泡在大海里的下巢。

吴竫安刚抬起头就陷入了迷醉...那些星辰如矿底镶嵌在岩石上的发光晶体。

他都快忘记天空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所以我这是睡着了，还是成功了？”吴竫安像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四处张望，“圣人呢...不会一个圣人都没有吧？！”

“完蛋，没戏了，等死好了。”

“理论高有个屁用。”

没有灵力，他这辈子都别想成仙，只能接受古老的义肢手术，甚至都不是融合灵力，而是连接神经的那种。

然后苦哈哈的挖矿，浑浑噩噩的在一次事故中被万物之灵害死。

“喂！你好烦，能不能别一个劲的碎碎念了~”

吴竫安寒毛耸立，这种声音极为中性，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连滚带爬的一系列动作，刚准备逃跑，就被踩得趴下。

再次抬起头，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无相，毫无体形特征，当这个黑乎乎的影子吞没他时，本以为会是刺骨的冰冷，可没想却恰好相反。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探寻过来。

“我收到供奉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赐福？”

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吴竫安只能通过感受来判断，像是某种动物用毛茸茸的尾巴划过自己的脸、下巴、鼻尖。

也许是听错了，为什么他总感觉对方像是在笑着说话？

“你是哪家圣人。”

可不敢乱说话。

“圣人？”祂毫不避讳地透露出鄙视，“我即是深渊，在所有下巢人的冠礼中，我都会现身...所以，你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听起来很唯心。

“我寻思你是个白毛风衣大姐姐。”

吴竫安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灰白短发，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女，她巧克力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几次张开嘴想盘问，盯着竫安看了几秒后又闭上了。

似乎想传达“如果是你，那么一切都合理”的意思。

“这可不能怪我啊，这是你自己说的...”吴竫安后退几步，连忙辩解道，“我就是那么一想，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放我去圣人那报个道如何？”

那件黑色风衣竖起的衣领上有好几个窟窿眼，每一只眼睛都朝着他不停地眨巴。

可对方只是叹了口气，投去无奈的眼神。

“我关注每一个人，自然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相信我，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于你来说的话。”

“你知道我？”

面前这位自称是深渊的东西，仔细打量了竫安的精神世界，看着天空，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别装了，我知道你讨厌万物之灵，真是个奇迹，时刻压抑自己的情绪，一定很辛苦吧...没关系，至少在我这里不需要压抑了。”不愧是深渊，诱惑人简直就是信手捏来。

可对方似乎吃定了他，也的确如此。

吴竫安在这个万物有灵的世界，为了不去引起注意，时刻都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将所有批判、厌恶的想法压在精神世界之内。

差点点...差点点就放松了警惕。

“为什么要找我？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吸引的。”

“因为你和我一样啊~”祂没有在乎吴竫安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说，“我们都讨厌这个世界的一分一毫，不是么。”

尽管对方的外表很符合吴竫安的想法，但他可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被整个世界骂的深渊。

二者根本不同，祂是压根作为邪神的存在，而他则是因为穿越而格格不入...可另一方面，吴竫安也的确需要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

如果非要把祂和他放一起，唯一相同点只有---他们都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今天你差点被吃了，而我可以让你拥有修炼的方法。”祂温言细语地说，“我不需要你像狗一样祈祷，也不用崇拜，能不能修炼全看你自己。”

“如果我不去祈祷，又如何借来灵力？”

“哈哈~它们不借，难道你不会抢吗！”祂笑眯眯地拉起吴竫安的手，十根手指叩在一起，“我可是看在你和其他人不同的份上，才勉强喜欢上你一点。”

“比如？”他的手背感受到了柔软。

吴竫安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精神病，眼前这个深渊看起来更应该吃药，手微微发抖，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被迫的承受呓语入耳。

“夺天地造化...果真是邪门歪道。”

“你想要圣人赐福我不拦着，如果你也想被异化成那副肥猪模样，连走个路都要被人推。”

虽然竫安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听到深渊的嘲讽还是笑了一下，这一笑就是一年的功德。

怎么回事，听起来深渊要比正道还要正常一些。

“想活下去，就成为太阳吧。”

在下巢，最常见的灵力就是太阳灵力了。

“你将和那些修道者完全不同，在你彻彻底底的被同化之前，我会永远保护你...你也许是最后一个了。”

吴竫安无法想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观测之下。有些细思极恐，面对近乎是幻觉的白毛少女，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竟然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抽不出来的右手只能被抓在那。

“那个...你不会什么都看到了吧？”

他的脑回路一直都这么惊奇。

深渊不得不尴尬地移开视线，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正常。”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够了，好了，滚去上学吧...”深渊骂骂咧咧地把故作娇羞的竫安推开。

“那你有名字吗？”

“如果你非要想个人类的称呼，就叫我‘知’吧。”

......

“欧欧欧~”

挤在墙角的吴竫安，在被吵醒得睁眼的一瞬间，发现自己还躺在小祠堂的前面，那三炷香还没烧完就被熄灭了。

真是要了命了，不过好在自己还有救。

即便是萤火之光，也足够竫安在这个世界中有一席自保，可无论他怎么去猜测这其中的用意，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嘲笑他的无知。

无所谓了。

“赶紧滚出来吃饭！”

“好嘞~”

刚出道的超级英雄还没有站出来，就已经低下了头颅。

他揉着眼睛，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的时候，发现楼下路灯旁站了个女生，那正是昨晚和吴竫安交谈过的‘深渊’。

对方正笑嘻嘻地朝他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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