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要去人界一事未曾告予旁人,而停在南天门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熟人面孔,来人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站在南天门下,生得一张极温柔的美人面,见云辞出来才道:“可算见到你了。”
云辞堪堪要擦过她走出去,闻言便停了下来:“何必见我,若水。”
若水便是那人姓名,不仅生得若水一般温柔,连姓名也这般动人。
云辞看她今日不笑,觉得有些可惜,却听她冷然道:“天帝怕帝姬名声有损,怎么就忍心让你去同魔界打交道。”
云辞侧过脸看过去:“长怀去了妖界,天帝也奈何不得。”
“我从未觉你欠天帝,何苦如此。”若水对上她的眼睛,一下子又觉得她眼里的光芒极淡薄,冷淡得像极境里的冰雪。
于是又看着她道:“云辞,你该放下了。”
云辞闻言转过头就往前走:“人间不好,我会早些回来。”
这世间百般是因果,步步艰营,最后不过化得虚虚一片云雾,云辞想若水也当知道的,不过如此而已。
若水却跟上去一步,哑着声音唤道:“云辞……”
云辞只身往前行,连头都未曾回。
云辞下了人界便径直去了天帝所指之地——神仙城。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的人就做在台上捋着胡须:“你们是不知道,这神仙城之所以叫神仙城,便是因为从前有仙人在这云都里待过,于是呢他落脚的地方,就叫神仙城。”
“这倒是有趣,哪天城里来个般若岂不是还得叫般若城?”说话的声音又脆又亮,倒叫听书的人都忍不住顺着声音把目光放了过去。
原是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听书的人堆里,说书先生只能看到他从里面冒出来的一个小脑袋,脸和脑袋都圆滚滚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脸上滚满黑色的污秽。
说书先生见了他这般模样,顿时嫌晦气地“嗬呀”一声,粗声就喝道:“谁放这小乞丐进来的,还不快些将他打发出去。”
围在边上的听书人顿时纷纷后退,那小乞儿便孤零零的站在空出来的一块地里,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拎着粗木棒子的店小二就走了过来,那说书的见状眉毛一挑,这才假模假样地眯起来眼睛:“却说那神仙生得便比神庙里的壁画还要好看,通身飘渺如烟霞的气息直叫人不敢直视……”
众人都听得入了神,门外那乞儿便被两个小二毫不费力地扔出了茶馆外,顺着那青石阶一骨碌脑的滚了下来。
路过的人几乎能听到那骨头被地面咯出来的声音,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谁料那乞儿只是喘了口气,就又站了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尘,纵然那衣裳已经无甚干净可言,小乞也还学着那些戏台子上的大人物把手往身后一背,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
身后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你们猜怎么着,那小公子啊,还未见到神仙真容,便看到顷刻间就是飞沙走石一片,那神仙却不沾半点沙砾……”
小乞儿走着就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登时就撞上一个人,小乞儿个子矮,还未长到那人腰间,只能看到青灰色的衣衫上绣了朵白花,如同在那衣上生了起来一样,小乞儿见那衣料绣工实在是他在神仙城未曾见过的,一时不知是哪路大爷。
饶是如此,见那人仍不曾动作,小乞儿便忍不住好奇地把眼皮子往上一抬,恰是这时那人帷帽上的纱便被风吹了起来。
茶馆里的人还在说道:“那人见了神仙,连忙下跪磕头,口中念念有词,我竟能见到活着的神仙……”
众人便哄笑:“神仙如何不是活着的,谁人不知神仙无疆寿量,绝世妙法,不然怎么让一个凡人喽喽见了就吓成这样。”
小乞儿痴痴地看着那张脸,见她眉眼清绝,不似凡人颜色,只觉往日所见世人面目皆如地狱中的般若,满目欲念可怖得叫人不忍直视。
然那人低下头,那薄纱便又遮了她的脸,竟是叫人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乞儿喉头直发涩,许久口中才断断续续吐出来几个字:“神仙……原是神仙……”
说着只觉气血上头,又直直昏了过去。
那人只是低低叹道:“不过一副皮囊。”
声音清冷,又直如寒冬白雪里簇着那一弯弯月,叫人恍然就觉得飘渺起来,直如大梦。
待那乞儿醒时,只觉周身温暖,鼻尖还萦绕着一点冷冽清香,仔细闻着,竟比他之前在神仙城的豪富家中的熏香还要好闻得多。
觉着周围无人,小乞儿便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便知眼前所见当是一处居所,清雅简朴,叫人很是喜欢。
不过转念又想到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人,才恍然想起来这里应是那神仙的居所。
小乞儿顿时就来了精神,翘起腿来盘算着该如何让神仙收他为徒,这般他也好光耀门楣,流传千古。
正这样想着小乞儿就见青灰色的身影走了进来,连忙把腿放下,绻起来身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诶哟,神仙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之前在街上用这方法用得多,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真像是要死了一样的出气多进气少的。
小乞儿只见那一片青灰布料,仍听不到那神仙说话,便又皱着眉头,整个人的五官像是痛苦得扭在一起:“神仙,小人临死前只有一个愿望,便是想要大人收了我做你徒弟,来日有了徒子徒孙也好让后世沾沾光……”
说着那小乞儿偷偷抬眼看过去,那人果然走了过了,连帷帽也没戴。
小乞儿眨眨眼又看过去,便见那人相貌平常,不过算得清秀二字罢了。
才惊疑地想道,明明昏迷之前还是个神仙,怎么一转眼便换了个人似的。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身上的伤经了我手,便已痊愈,自然不用担心生死。”
“神仙?”那乞儿试探着叫道。
那人便冷声斥道:“世上何来神仙,不过都是俗物,你既大好,便早些离去罢。”
没想到那乞儿闻言,顿时从榻上跳下来,直跪到那人面前厚着脸皮磨道:“神仙,我家中无人,一人孤苦流落,你便做做好人留我下来吧。”
那人见他眼里一汪水色,白净的脸上流下来的水珠一颤一颤的,便皱眉道道:“我留在这里的时日不多,也不会带你回去,何苦跟我。”
那乞儿听了她的话,连连摇头:“我不离开神仙,神仙救了我的命,我便一辈子追随神仙。”
那人闻言顿了顿,便看着道:“留下来可以,只是我有徒弟,不再收徒。”
“多谢神仙。”那乞儿边磕头,心里也没再往深想,管她是不是神仙,只要能收留他便是再生活菩萨。
“往后唤我云辞吧。”那人低下头道。
“云……云辞姐姐,我叫宋迎书。”小乞儿眨了眨眼,就又是一副童真无邪的样子。
“你的名字?”云辞问了一句。
那乞儿便连忙主动解释道:“原是一位恩公的名字,恩公过世了,我便还用着了。”
“原是如此。”云辞只应了这一声便往门外走去,阿书看着她的背影,这才觉得她周身气息飘渺如同烟霞,真真如同庙里壁画上的景象。
待云辞回了这边卧房便在榻上盘腿打起坐来,云辞甫一闭上眼,这卧室里的门窗就全都封死起来。
她面上眉眼变幻过来,又是本来清绝模样。
这次来此之前云辞便把大半灵力封了起来,而这神仙城里又并未见有甚魔障之气,只能寻到这个帝姬住过的居处,也不知情况如何。
云辞沉下气,周遭的气息也一并沉了下来,便想起今日阿书哭着的时候的模样。
云辞便觉气息浮动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沉了下去。
一片沉寂。
云辞旧时狂妄放肆,唯一心软时便是从前见了小徒弟。
小徒弟同她说:“师父在何处我便随师父去何处,此一生都如此。”
“甚好。”她那时笑了一下,不过是一下,那孩子眼里便满是欢喜。
画面一转,云辞便见到那日若水同她初见时,云辞在飞流殿前的桃树下设了桌案,一笔一划地教着长怀写字。
长怀的年岁其实小不了云辞多少,不过初时长怀身子弱,修法不精。看起来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模样,长怀生得好看,眉目端正灵秀,云辞却嫌长怀的容貌过于端正,像是在白纸上用水墨细细晕染出来一样。于是便提笔在他眉间点了一点朱红颜色,不细看时甚至会以为是一颗红痣。
然长怀依就生成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正经神仙模样。
云辞看他在纸上写着,便跟着念了出来:“不暇风起,不暇月照……”说着就离得长更近了一些,长怀一怔,就在不暇后写了个云字。
云辞便笑:“可是不暇云散。”
长怀停下笔:“禀师父,只是不暇云。”
云辞见他无趣,便伸手抚落了在长怀发上的花瓣。
见长怀红了耳根,云辞便道:“你当写为师,毕竟为师生得好皮相,可谓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如玉无双……”
长怀面无表情地把纸收起来,就听到宫娥一边走进来道:“禀云辞仙君,若水仙君求见。”
云辞便敛了表情,只单说了一个字:“进。”
若水便携一少年进来,那少年眉目似画,同若水五分相像,应是先前师父同她说过的若水的幼弟浔苏。
“云辞候仙君已久,师父特命云辞告知仙君,仙君所托之事还要再往后几日,仙君见谅。”云辞敛着语气,声音听起来温和清脆,如珠玉落在在案台上。
“无妨。”若水抬头笑了一下,浔苏便小声嘀咕:“装模作样。”
再往后浔苏回想起来同云辞初见,便忍不住嗤笑道:“若水同云辞,简直臭味相投。”
云辞睁开眼,见屋舍里一片昏黑,才觉出自己是在做梦,月光还透过窗纱映进屋里。
自从闭关后云辞就很少入梦了,怎么再来人界,竟连入的梦境也成了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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