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近似于折磨的事情结束的次日,应渊被抽了第一根仙骨。
去仙骨,注魔息,再被幽禁,叫那狠戾的菡萏日日折磨——那位天界的帝君出逃不成,如今惹祸上身,竟连仙身也保不住。
原本这样的魔界美谈,自是街边小魔听见了都要笑上一笑。然而笑话传到妖王余墨耳中,却是大骇,登时叫他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那魔神宫殿。
自颜淡以魔神之躯复生,他便投靠过来,成为其盟友、手下。然则毕竟曾是菡萏仙子颜淡的挚友,也算是有几分说话的颜面。
踏入殿中,只见王座上的血色菡萏面若冰霜,把玩着一根血淋淋的骨头,身着一袭烫金花纹的暗色长袍,不怒自威,如今很合她的气质。
察觉到旧友到来,她放下爱不释手的仙骨,面上挂上灿烂的笑意:
“你来啦,余墨!”
“竟是真的……你——”余墨惶然地看着她染血的玉手,神情变得很是惊痛,“你抽他的仙骨做甚?真是要叫他入魔?”
魔神歪头看他,神情很无辜:“为何不可?只许我入魔,他不可以?神君堕魔,多么精彩的故事……只待他身子好些,余下的仙骨,我亦要一点一点抽走,换成我的魔神之息……”
她嗜血地笑起来,魔相尽显。
余墨皱着眉看着被丢在一旁的、血淋淋的仙骨,语气深沉:“这是第几根了?”
“第——”颜淡美眸流转,仿佛真的在思考一般。慢慢地,又露出心疼的神色,“才是第三根而已……他身子不好,每次痛得不行,我也不能抽得太快……”
“颜淡!”余墨扶住她的肩膀,面上竟然闪现出难得的焦炙,“他捱不住的!他生而为仙,如何成得了魔?你、你这是要他的命!有些事、有些事——”
余墨说得很急,然看到魔神的眼睛变得血红,顿然感知其周身戾气增生,到此处便又还是止住。
他生生压下失控的语意,低声告诫:
“颜淡,你绝不能如此。”
“怎么?”菡萏一双血瞳刀刃一样地刺过来,她眯着眼睛,语气笼上寒冰,“事到如今,你当我还会在意他的死活?不过我带着怨怼重活一世,倒也不会叫他这样轻易地死去。一切我自有分寸,他身上有修罗血脉,入魔亦不会殒命。只是——我竟从来不知,你是何时关心起天界的帝君……这一千年里,你们是有什么故事?”
余墨看着那带着敌意、早已失了纯良的艳丽面庞,心中绞痛。他复又垂下眸子,声音极轻:
“有些事,其实并非全是他的过错,你还是不要……”
妖王自觉无用,慢慢将话语止了下去。
不可说、绝不可说啊。
他面有痛色,沉沉叹了口气,轻摇着扇子,退离了大殿。
*
天界惶惶,魔界太平,又是许久,已到了抽取帝君身上第十一根仙骨的日子。
魔神大殿内暗沉、寂静,每处都有魔兵把守。颜淡身后跟着巫医,一路向下,行至大殿最深、最阴冷之处。
地牢终年不见天日,潮湿暗沉,血迹斑驳,此处关押过凶神恶煞的重犯,也扣留过一尘不染的天界神君。
说起来,原本那位应渊君也并不住在此处——魔神曾在魔界腾出一处宝地,为他修了一座宅子。
那是极少未被业火侵蚀的地方,菡萏一挥袖子便化了一缕阳光,又是搭草屋、置秋千,若无庭内故意放的一池枯死莲花,也可称得上雅致漂亮了。
只可惜那一日应渊出逃,魔神踏着滔天怒意,一把火将那院落烧了,于是如今又是业火席卷。
应渊那日被弄了一夜,又抽仙骨,却最终也未得善待,奄奄一息地沦落到这牢里。
地涯到地牢,说起来,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魔神捏诀一挥,整个地牢明亮如昼。应渊被缚在刑架上,双眸紧闭,了无声息。
颜淡皓腕上翻,一根血淋淋的骨头便自那人身体里快速抽离出来。
应渊猝不及防呛了口血,面容惨然扭曲着,更觉摇摇欲坠,却是未醒。
魔神无动于衷,驾轻就熟地将一缕魔息推入其灵脉,眼见他浑身经脉慢慢变成黑红之色,几近爆裂。纯然的菡萏面带微笑,立在原地默声候着。
然而几刻过后,那睫毛颤也不颤,仍然紧紧笼着。
颜淡蹙眉,很是不解。
只待一会,她耐心尽了,变得急躁起来,语气凛而躁:
“魔息已入体,为何他还是不醒?”
巫医上前细细探脉,额头顿时笼上薄汗。他直直跪下来,神色惶然:“回禀魔神,这位神君灵脉寸寸断裂,若想入魔、强输魔息还是……还是太过冒险……”
“废物!”
颜淡大斥一声,怒意滔天。巫医顿时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魔头大步走到应渊面前,去探他断裂的脉,那人无声地束在疴痛中,无知无觉。她忽而甩出手,狠狠捏住那人苍白的面庞,目光如利刃卷着怨恨不甘,仿若要将他盯出一个洞。
铁链被菡萏的动作带动地发出哐啷的巨响,悠悠回荡在地牢中,此外都是静默。
魔神的面庞贴得很近,鼻息都已洒在那人一面惨白中,却只定定瞪视着他。
良久,她才低垂了睫羽,颤着唇低声道:
“……废物。”
也不知是在说谁。
菡萏甩开他的面庞,终归没有落下泪水,慢慢地转身离去。
身后,无数血色莲花瓣凭空飞出来,迎到那人身上,将他笼罩起来。
*是药香,菡萏药香。
应渊陷在一团混沌之中,忽而被这缕缕香气剥离出一丝清明。慢慢地,沉睡的感知回归,痛意爬上全身脉搏,只觉全身衰竭无力、脏腑剧痛、眼睑亦沉重。
他认出那是菡萏仙的气味,于是无力地、吃力地睁开眼睛……
天界的帝君不知何时起又到了魔神的寝殿内,被安置在榻上。那菡萏就立在他面前,敛了施术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只不过不是纯洁的菡萏仙,而是嗜血的菡萏魔神。
“你终于醒了。”颜淡语气如常,“应渊君的面子真是大,剥你几根仙骨,竟睡到此时,还要我拿真身救你。”
她施施然蹲下身子,托着腮,歪头看着应渊。
“你恢复得还不错,”这话简直是胡说八道,然而她说得肯定,语气也是十分认真,“我不着急,余下七十根仙骨,我们可以慢慢来。”
应渊慢慢启唇,似乎叹了口气,声音哑得可怕:“你便……一定要我入魔?”
“帝君也会害怕堕魔么?”菡萏变得愉快起来,睫羽扇动,看起来很是期待,“入魔有什么不好?不过过程痛些,再痛,也痛不过烈火灼身。”
应渊呼吸一滞,只听那菡萏的声音霎时变得低低的,几乎泫然欲泣:“你可知当日是何情形?苟延残喘的花朵被内外灼烧嗜咬,撕扯为片片破碎……那时我五感已然模糊,却也痛得只想直截断气、只盼还能化作厉鬼……”
“颜淡……”
应渊忽而开口,气息愈发急促,恳求一般地,面有破碎之态,“颜淡、别再说了。”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睫羽簌簌颤抖。
“我为何不能再说?帝君啊帝君,如今我活过来,是找你来寻仇的……你难道不明白?”她发了狠,厉声质问,“千年前的夜忘川之上,悲悯众生的帝君,何以独独烧死我这株菡萏?若不是有幸亲眼见过帝君暴露修罗血脉,昔日愚笨的菡萏仙至死都要恋着你!”
榻上的仙君闭着眼睛,眸底藏着痛色,并不作声。
颜淡的癫狂魔相又显现出来,面容凶恶、扭曲、卷着怨恨与怒火,字字如泣血:“我只恨我重活一世、戾气加身,竟不能立刻了结了你!如今我只需等着,把你制在身下,待我折磨得你仙骨尽失、堕魔不成,再看你油尽灯枯、痛苦至死!”
她发了狠地甩下这些语句,胸口喘息起伏,眸色血红,怒火汹涌。
慢慢地,魔神平静下来,语气变得阴谲诡异:“不过,也当真只有你,能轻易激荡我的心绪……”
她抚上那人面庞,动作眷恋温存:
“应渊君,你快些恢复罢,我且等着。”
久晌,榻边有脚步声渐远,菡萏香气亦消散,应渊缓缓张开眸子,寝殿果然已化为空寂。他的睫羽湿润,嘴角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轻轻叹息一口——
颜淡,颜淡……我怎会怕堕魔?我只怕……
几缕魔息在破损的灵脉中冲撞、消耗,应渊额上的花钿闪动,却并无血红之色。魔气逐渐被吞噬,化为虚无,花白他鬓角一根乌黑发丝。
我只怕,是你不愿杀我,我却墮不了魔。到那时,我该怎么救你?
他将忍耐许久的一口鲜血咳出来,无力地抚上胸口,整个人如胸前衣褶一般混乱、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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