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成此来,想说服柳小雨乙投降。殊不知颜岱急于邀功,他下令三军,不许受降,遇“贼”即杀,割耳朵前来报功,按功行赏。
一场血腥的屠杀就在四川境内开始了,官兵象一群嗜血的野兽,扑向义军,也扑向附近的村落。村庄里的民众,凡是躲避不及的,全家老小都死于非命。到后来,人已杀光,官兵们为互相争夺耳朵,又自相残杀起来。进入松枫寨内,颜岱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六百里加急军报向朝廷告捷:松枫寨之役击毙匪万人。
象这样的“战果”,出兵镇压义军以来还没有先例。颜岱看着庭院里堆集如山的耳朵,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他说来,出战就获此大胜,仿佛间,那一只只带血的耳朵,变成一颗颗鲜红透亮的顶子,向他微笑招手哩。
“禀大人,余知县设宴恭候。”要不是卫士在门边低声禀报,颜岱还会神情专注地在“耳山”前面停立许久。
四川的包谷酒劲劲仗是很大的。以海量著称的老将颜岱连喝了十大瓷碗土酒之后,也觉得有点微釀了。他的络缌胡象刺猬一样奋张着,本来是紫酱色的方脸,此刻涨得很红,豹眼睁得大大的。
余知县见县城转危为安,张罗着敬酒,笑得合不拢嘴。
颜岱嗓子眼里有一股子话想冲出来;但又怕顶撞上司,理智上强行要把话语压下去。颜岱心里七上八下的“肚皮官司”,真比在战场上搏斗还费气力。他弄不清上司刘大成为甚么也要带兵到松枫寨来,是对自己不放心吗,或是料定自己不是义军的对手?鄂豫边界的大门敞开了,万一义军乘虚而入呢?南阳兵力单薄,若是为义军所趁呢?
但他又怎好询问刘大成。庆功的酒宴一直持续下去。余知县还在城里找了两个会唱小曲儿的土娼来侑酒。不过,毕竟地方偏僻“水浅地皮薄,没有好吃喝”。土娼都已是半老徐娘,嗓音也枯涩。颜岱听得来直皱眉毛。鸡叫头遍,酒阑席残的当儿,一个当值的都司,提着马鞭,浑身冒汗,急冲冲闯进厅堂来。他向刘大成躬身行礼,低声禀告:“抚军大人,有军情。”
“讲!”
“柳小雨乙匪抢占双沟,正向鄂豫边界窜拢,似要进犯河南”。
“小股?大股?
“闻系襄阳大股悍贼。”
“啊!”
刘大成听后一阵心悸,而颜岱强行咽进肚里的怨气终于冲决藩篱,从口中冒了出来:“大人,果不出标下所料,敌人乘虚入豫。倘若南阳有失,如何交待?”
一句话点到刘大成的痛处,但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说道:“本院能破川匪,难道不能剿除襄贼!老将军,你莫非有些胆怯?”刘大成鼻孔里冷笑了一声,瞥了鲁葬的将军一眼。
“年老?胆怯?哈,哈:“颜岱放声地大笑,在愤怒的心情下,他顾不得有失礼仪。
“本院令下,马不卸鞍;人不离甲,立即开赴鄂豫边界堵击襄匪。”刘大成命令道。因为找不到柳小雨乙,招降也无从谈起。他对颜岱滥杀无辜心中非常不满,但又说不出口。只好命令颜岱立即率兵去追击柳小雨乙所率义军主力。
于是,这支骄悍而又疲惫的官军,得不到休整,又拔营驰骋。骑兵还可数在马鞍上打盹,步兵更见不振,队形开始凌乱。颜岱见状大怒,提着马策马来回督查,好几个都司、干总、把总都挨了他的皮鞭。
第二天下午,毒辣辣的太阳把土路烤得干燥、燠热。颜岱觉得自己脑袋里象一座火炉,把他烘着、煎着,血液象熬滚的油汁,一股股往上冲,眼前似有金星直冒。他不得不停下来回的奔波、斥责、打骂。而此刻,鄂豫交界的咽喉要地张家集也遥遥在望了。看来义军还没有占据这儿,他舒了一口待官军的主力进入张家集,头昏眼花的颜岱强自撑持,来大帐参见刘大成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坠、雀鸟归林的黄昏。
颜岱正要下马,忽听得集外四周的树林里枪炮轰鸣、人声呐喊。一面面白色的旗帜,象帆樯一样,倏地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颜岱发现中了埋伏,忙催动战马挥动砍刀,率众冲阵;出得镇来,发现义军并不迎战,只将火枪、弓矢向官兵射来。颜岱欲战不能,愤怒异常,只好拨马而回。
“贼将休走,快来与姑娘们见一见高低。”义军阵上一溜儿驰出几员女将,向颜岱迎来。颜岱恐是义军诱敌之计,停马踟蹰;猛又听得张家集上,主帅在擂鼓催军。颜岱急的又拨马冲上阵来。唉,怎么头晕得很,脑袋内嗡嗡直响,心神昏昧,四周景物都摇晃起来。而女将们这时又象野兔般闪入树林里面去了。他不便穷追,拍马撤回镇来。
寨墙上,刘大成却高声冲着他说:“怎么,堂堂大将竟被几个黄毛丫头吓退了?”颜岱听后,身上象被毒蝎螫了一下,他的心在滴血。一股急火攻心,他怒吼一声,正要重新冲阵,忽觉天眩地转,血冲脑门,“内火暴甚,水枯莫制”一筋斗从马鞍上跌落下来……。
土兵们将颜岱抬进镇内,营中的医官连忙赶来医治,发现老将的手足渐渐僵硬、冷却,已经劳瘁惊厥、中风而死了。至此,刘大成也不禁有些黯然。敌兵将张家集围住,怎么办?他横下一条心,下令固守待援,亏得他率领的,原系陕甘劲旅,曾效力边陲,久习征战。加之张家集地势平坦,官军的火器和强弓硬驽很能发挥威力,暂时能够固守。
张家集外村落两端的树下,依稀可见银亮的枪尖,挑刺着灰朦朦的夜幕。那里有义军的哨兵,那是警惕的不眠的眼睛。
从一座茅庵草舍里,透出柔和的光,摇曳的松明火,在土墙上映出两个女子的身影。她们时而在房中踱步,时而蹲在地上用枯枝比划着什么,不时又低声嘀咕着、商议着。若临近一瞧,地上面起一层沙土,沙土坑坑坡坡的有高有低,中间还有一条游蛇般的长沟。
黑纱包头、身披黑缎帔风的女子正是那高挑儿身材的黑丫头,她用刚劲的川南口腔对裹着白绫帔风的柳小雨乙说:“姐,我从小在巴山老林背过煤篓子,扛过油杉板,路径是熟悉的。”
“我师傅千胜召学艺的时候,也走过川南的山山水水……”柳小雨乙似在回答黑丫头,又似自言自语;她的头微黴向上拾起,望着松明火出神。黑丫头张大惊喜的眼神,仿佛捕捉到一个遥远的梦境。“姐,我记起了:我在紫阳城隍庙里,看过马戏班的赛昭君的马术,那赛昭君就是你,对嘛?”
柳小雨乙笑了笑,用反问把话岔开:“黑妹,你说的紫阳,离大巴山不是很近吗?”
黑丫头拣起枯枝,在沙土上指画着说:“从紫阳渡汉水,一天一夜,就可到达渔渡坝;这里巳是大巴山脚下了。”
“紫阳,”柳小雨乙望着弯曲的沙土上画就的小沟。在小沟最南端的弯岔里,就是这依山傍水的县城。
“姐,咱们不是要往北进,打西安吗?还叫冯姐编写给西安民众的告示,印成招贴儿撒散吗?你怎么老惦记着陕南呢?……”
黑丫头本想把话讲完,但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是柳姐身边的裨将,职务有关,不当讲的话,就不该讲。唉,要这心直口快的姑娘,咽下溜到嘴边来的话题,难呀。
“笃,笃”的敲门声。凭经验,柳小雨乙亲热地招呼“师娘、请进。”门开了,老尼缓步走来。野逐山眠、披星戴月的生活,使老尼比千胜召在世时那阵壮健了许多。她笑着说:“雨儿,姚将军有要事面商。”
“好,我这就去。”
千胜召死后,他的妻子瑞大娘悲痛过甚,看破红尘,削发为尼。这次柳小雨乙起事,事前发了英雄帖,瑞大娘见帖后也千里迢迢投到柳小雨乙军中,要助自己丈夫的爱徒一臂之力。
柳小雨乙在前,老尼和黑丫头随后,来在老尼住居的偏院。“见过师娘。”姚之富也跟着柳小雨乙叫老尼。然后冲着柳小雨乙恭敬地躬身行了一个问心礼。姚之富也是因柳小雨乙的英雄帖而来。
“姚将军请坐。”柳小雨乙声音谦和而严谨。
“谢师姐。”
黑丫头心里对姚之富的过于拘礼是不以为然的。她在张家集被柳小雨乙挑选到自己身边来后、她留心到姚之富很有趣:这个三十多岁、虎臂熊腰、枣红面皮、络腮胡须的将领,对比他小十多岁的柳小雨乙必恭必敬,口呼“师姐”。因他也是千胜召的徒弟,这尚且不说。还有,每次来见柳小雨乙,并不直截了当地进柳小雨乙的卧室内来,总要请到老尼的室内或议事的地方相见。她也曾探索过原因,想必姚之富是个读书人出身,诗云子曰的古董读得多,礼节也多了。的确,姚之富在行军战斗的空隙,常爱抱一本破书,神情专注地读着。有不认识的字,常找“女秀才”冯妹请教。
“哟,这破书本都写些什么呢?”黑丫头为好奇心驱使,有次趁姚之富不注意,偷偷把凳上的书拿去找她的好友冯妹给念念。听冯妹说,那是三国故事,关云长千里走单骑……。
“师姐,刚接到探马头禀报:老将张汉潮绕过山南向张家集北佯攻,官军果然慌乱。看来,敌人在张家集山地不可能再增添兵力了。”
“敌人以为张家集驻防力量很强,更有大山横阻,对咱们来说,这是一条死地。”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趁敌人陈兵集中,姚将军声东击西之策正好使用了。”
“况且,目前我军打粮艰难,只有打下张家集,南渡汉水,进入川北,或可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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