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坏狗的死讯是秦家那个叫耙儿的长工带回家的。
那天晚上,在烟地盯了一天的秦培宽正倚在炕头吸烟,看着自己老婆子纳鞋底的动作出神,自己的儿子彻夜不归已是常事,本来今晚也没有打算让耙儿跟着,可是七家镇连下了几天的雨,路滑地湿,秦婆子不放心自己的宝贝疙瘩,就让长工耙儿跟着他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秦金泰虽然不情愿,但是对于母亲这个充满关怀的建议倒是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耙儿虽说是秦家的长工,却是秦培宽路上捡来的。
遇到耙儿的前年,龙王爷显得格外痛快,三月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六月雨淅淅沥沥又下了半月,大多数黄烟品质差的要命。七家镇因为地高耐涝,黄烟皮色倒也好看,秦培宽除了自己的几十亩黄烟,又四收八买,一心雇大车贩烟去胶县。
清明的原野早已耐受不住苦熬了一冬的闷燥,开始泛起了活泼的绿色,那时候的秦培宽刚生下秦金泰五年,秦金泰又长得壮实,心中无儿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
他骑着大青骡子,走在车队头里,戴着细布绸帽,穿着上好的土布袍子,三月的暖阳照的他的脸闪闪泛着微红。他不时回头望望车队,长长的车队像冬眠刚刚苏醒的蠕虫,慢慢地向前蠕动着。荒野中三五个妇女在挖着野菜,这样的年头加上这样青黄不接的节气,是庄户人家最难熬的。荒地里的荠菜和苦菜像是刚出百日的胖娃娃,他们被这群“牛羊”带回家,洗净汆水,或是拌入地瓜面子和糠团子里变成窝头,有的被搅在糊糊里成了粥。他们最终进了“牛羊”的肚子,又回到了大地上。
秦培宽的身子在骡子上一颠一颠,在这舒适的节奏里他不由得陷入了浮想:这一趟,虽然挣得是辛苦钱,可好歹是赚的,这样的年头,能赚到比什么不好呢,不说冻死饿死的乞丐,庄户人家里有口地瓜干吃就不错了。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有穷人就肯定有富人嘛,他们的钱还是用不完的,不说上海和南洋,听说光在青岛,路上穿绸的都比牛腚后面的苍蝇多呢!有钱人肯定要有烟卷在手上嘛,只要有人吸烟就肯定有钱赚,但是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二道贩子,要说钱,还不是让胶北烟厂的汪老四赚去了。
上次去胶北就听汪老四说,有钱人都已经开始吸“新烟”了,那玩意劲大味足,到底什么是新烟呢,等到汪老四神神秘秘的拿出来,秦培宽才知道,哦!这不是鸦片嘛!汪老四嘿嘿直笑:你懂什么,就你这几车黄烟还不如几两这个值钱呢,那些个有钱人,哪个不是烟泡子?
正想着,那骡子打了一个喷嚏,哆哆摇头,颈上的铃铛晃得叮当乱响。铃铛声把秦培宽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咦?是什么东西在道上趴着呢?秦培宽跳下了骡子,想仔细的看看这个如同烂黑狗皮子的物件,却被晃了一身冷汗。安阳呀,这哪是什么物件,这明明是个人!
秦培宽用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就急慌大喊后面的伙计:来来来,过来几个,扶他去后面架子车上。几个伙计架着那个人上了架子车,喂了半葫芦水,吃了个地瓜面团子,渐渐浮上来了力气。他说他叫耙儿,十五岁不到,和爹娘从河南逃荒到了山东,一路上饿死了爹病死了娘,秦培宽本想给他几口干粮就让他走,又见他无依无靠,就想着现在打发他走那不是杀了他么,就让他随着自己的车子,窝在烟堆子边上,不就是多一张嘴么,他秦家又不是养不下,就让他随了自己,总不能看着天老爷杀人!
这样耙儿在秦家门里一呆就是十五年。那晚秦培宽正靠着炕头吸烟,就听着外面有人哭哇乱喊:爷哇!金泰少爷被水冲走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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