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起满室,它漫入帷帐。“你该将玉簪取下了。”
“不必,皇后娘娘说了,要时刻戴着,养玉养人。”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痴痴的望着眼前的灯火,还在倔强。 倾国倾城的容颜已是凋零,几曾曼妙的身段早是骨瘦嶙峋,连从床上坐起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吃力万分。
“何苦为难自己,将玉簪丢出去,皇帝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穷桑围在她身边,尽心的劝导着她,“还有金乌送你的青玉,在性命垂危之际把它摔碎,就能保命,也能斩断前后之缘。”
李妍稍有吃惊:“你也识得金乌吗?”话落便觉得说笑,香炉来自他处,怎会不识得呢?
继而无奈的苦笑:“大约,我最大的恩人是皇后了。蛊毒不致死,唯有这玉簪能让我油尽灯枯。
你不是我,想来也不能切身体会,身体越来越虚弱,心里却是越来越高兴。这辈子,就这样去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心口又是锥心的痛,连死也是违背了哥哥的意思吗?要囚我多久,皇宫,蛊毒,这大殿全都是枷锁。
想着,想着,她紧锁眉头,嘶哑着声,对穷桑哭诉道:“我不想在这里……从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
穷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说话。
他化成人形,坐在床沿,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可在碰到李妍肌肤的时候,却一下子散开了。
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了欲望,有了情思。
可他,竟是不会悲泣的。望着李妍,心口绞痛阵阵。他飘渡在人世间,见过无数悲欢,遇过无数离合伤情,不过漠然相待。
如今与她,只恨了自己不会流泪。
便只能望着,如匆匆的一杯酒,洒落在小小的城中,难寻痕迹。到底,只是个踏马而来的路人过客,难伸援手。
可还想问她一句啊。李妍,我在你心底,可留下了些什么?
却问不出口,这样的情这样的思,无法有什么结果,兴许平白的又引出许多痴缠来。
末了,她翕动着干裂泛白的唇,嘶哑着说:“穷桑,这几天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我说不清这个梦的真假,也不知道对错,更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命。”
“约是夫人忧思烦闷之顾,可要听我说一个故事?权当解闷。”身旁的烟雾迷蒙在李妍的指尖,她的手也煞是好看,纤细净白,淡眉如望远山,青黛迷蒙。
但,求之而不得。
她挑眉,约是方才哭过,泪涕未拭,勉强的笑着:“哦?你说吧。”
听他要说故事为自己解忧,倦容之中便露出些许欢喜。
“我本是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中,山上桑树燃尽后剩下的一把尘灰。
幸得上古白帝少昊的恩德,将我制成即为简单的燃香,是为穷桑香。
每日祭祀占卜便会点燃我以示祈福,久而久之我就能够护人安康。
后来氏族部落之间征战连连,争权夺势,我这把香灰四处辗转。
几经人手,可他们祈祷占卜怀揣恶意,就会叫我痛不欲生,几欲毁灭。
有一日,我被一人装进了这个鸟状香炉之内,虔诚侍奉,终于缓过气来,不至于散尽。但我却陷入长眠,休养生息。”
“救你的人是谁?”李夫人听至此,有些流连,好奇着这神话般的故事。
“我也不知,”他说着,不自觉的带着笑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只是当我再次醒来时,便看见一个素衣着身的女子,站在窗口凝望天上的大雁。
她的寝殿仿佛是在很高的地方。
我才复苏,没有那么多精力,总是清醒一分,养神三日。
那女子似乎从来不出去,总是一边凝望,一边摩挲着一块青色玉玦。偶有一个极威严的人回来看望她,可是那个女子甚少说话。”
李妍听至此处,凝眉想着些什么。
穷桑继续说道:“后来那女子投了城,把玉赠予了男子。往后就再没有人点燃我,我又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时便是在此处了。”青烟漫漫,一室的清雅。
“也真是为难你辗转颠沛了。没想到,竟是上古之物。”她感叹道。
穷桑又说:“夫人可知,我为何告诉你我的经历?”
李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望向别处,有些乏力。
“那窗口凝望的女子,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我能苏醒,全拜夫人虔心之故。”
青烟升腾,又弥漫四处。在窗边稀散处,停留着一只黑色的鸟。羽翼丰满,承接月光,望着室内娇柔的女子。
李妍放松了身体,闭上了眼眸,似是放弃了什么。
末了,她说:“穷桑。我有,第二个愿望。”
“愿闻其详。”
“望李家世代昌荣,门楣光耀。”脑海中浮现出刘彻对她的好,对她的不好。又想起了金乌那惹人眷恋的目光,转瞬间却是哥哥利欲熏心的强迫话语。
能否,全都消失呢?。
耗尽了心力,枉费了算计。刘彻始终都没有得到李妍的心,皇后也没能圣眷重回,哥哥的计划可有实现了吗?
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才如此纠缠呢?
穷桑看着她散落的头发,未施粉黛的苍白面容。她憔悴了许多,可即便是这样,还是很美。
原本他能护佑安康,可是李妍的这般命中注定却叫他无计可施。本是气盛傲慢,曾经那些个求福平安的,只借口诚意不足便可置之不理。如今,如今……
兴许,这是唯一能为她实现的。
“如你所愿。”
我只能这样看着你了,李妍。这一场镜花水月的机关算尽,于我,如过客,似谈资,未能介入分毫。
月盈清亮,满堂满殿皆是晃人的光斑。
她倏地笑了一声,流下了眼泪。他人毕生渴求之物,放置她手,不过弃之敝履。
可笑的天机和命中注定,似一场三更清梦。可怜了静好韶光,承一席半世荒唐。
生的一副好皮囊,倾国倾城却误了自个儿的卿卿性命。
清徐忽然匆匆端着药碗从外殿进来,停在幔帐之前轻声叫了一声夫人。
李妍应了一声,道:“我吩咐你的事,可安排好了?”止不住的咳,心力交瘁。
她把药碗放在一旁,说:“都已经和李大人通过声了,皇后那边的人也都应了奴婢。”
清徐瑟瑟,虽然夫人仍是重用她,信她,却早已不如从前了。
“清徐,我命不久矣,还有最后一些事要交待。”李妍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仿佛一个不注意就要睡死过去。
清徐一听这话,便哭了,直喊着“夫人”二字。
打从李家富贵,便跟着她。五六年来,她对自己也是百般恩德,是自己对不起了夫人……
“莫再哭了,清徐。你也不过听吩咐办事罢了。”李夫人喘着粗气,有些支撑不住。
清徐息止了哭声,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伏在地上,掩面而泣。
“我死后,你去告诉哥哥,他想要的,本宫已费了这条命来帮他。但是什么李家的秘密,本宫一点儿都不想参与。
我会在地下护他安康顺遂,但是下辈子……”
忽的止不住的咳,帕子上粘上了些许血丝。但李妍已不在意了,她沉了沉声,道:“永不相见。”
清徐抑着哭腔回应:“诺。”
李夫人从枕下将玉簪和青玉玦拿出,又说:“你先出去,过了一刻钟便进来对着这簪子哭。
要哭得永巷都知道我死了。”
清徐还不知所以,直愣在那儿。
李夫人见她没有行动,呵斥她道:“听懂了没有?”
许是被夫人尖尖的声音吓到,或是被这吩咐惊住,清徐应了一声,便落荒似的跑了出去。
殿里,又静了下来,仿佛烟雾飘散都能听到声响。
李妍望着左手的青玉,又看向右手的白玉簪,口中喃喃低语:“穷桑,我死后,你会如何?”
穷桑没有说话,许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末了,他回道:“我还是去往来处。”
“来处,是金乌那里吗?”李妍问。
穷桑说:“我的来处,已经被这土地忘却了。”
“那……”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神通。”穷桑说完,烟雾般的人形背过了身,仿佛是舍不得她,哽咽道:“夫人可相信来世?”
却不等他说下去,李妍就打断了他:“绝没有的,这是骗人的东西。若是真有,我想化作一只鸟,如金乌一般来去自如。”
他听了,直想哽咽,眼圈泛红,却怎么也没有泪水。李妍将那碗凉了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下去,当即头晕目眩。
耳畔,穷桑还在说:“多谢你日日虔诚,助我成形。”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不去看她。
“玉妍。”熟悉的声音响起,借着月色,能隐约看清帷帐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他声音轻柔,唤着她从前的名字。
李妍自然能认出是他,立刻紧了帐子不让他看到自己毫无血色的模样。
金乌从外头握着她的手,轻轻说道:“可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要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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