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记得。慢慢松开了帷幔,青烟散尽,露出了那张惨白的脸。“我已不是什么绝色之容了。”她委屈的说道。
他坐在李妍的身侧,轻轻道:“可我从不贪恋你的容貌啊。”
李妍听了,便稍露出喜色。“你既说这是最后一面,看了我这幅样子,也应该知道,不长久了。”
金乌没有说话,慢慢环抱住了她。
李妍靠在他的胸口,眼中却渐失了温暖。她道:“我是那高台之上的女子,对不对?”
“嗯。从前,你叫作子规。”
“你是常来看我的那个人对不对?”
那一曲惶惶难安的《镜花月》原是奏的自己。
“金乌,你从前爱着的就是我,对不对?”入宫后的日日夜夜,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我盼着,望着的都是你。”他拥紧了怀中瘦弱的人,心上生疼。
只是这份痴缠深情,却得了满腔的怨恨。
她死死地抓着金乌的外袍,抬头看着,声嘶力竭地质问着他:“为何眼看我入宫,为何不带我走呢!”
一地霜雪白月,一地的黄粱梦醒。
只觉阵阵郁结,不得舒缓,她的话鞭笞着自己,没有分说的余地。
“你在谋划什么?你也在盘算,你也在算计我,对不对!”思来想去,谁能眼看着自己的挚爱成为他人榻上的妾呢?
“告诉我,为什么!”
金乌任她捶打着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说什么都是错的。
原本,这一世,就是错的。
末了,他垂眼望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此生该不想见的,子规。只是收不住心,想着,念着,便来见了你。
或许,我不该帮你。或许,我不该留你。
可是,一见,便覆水难收。”他凝眉看着,心被纠作一团。
“你信我,往后……”
李妍却沉了声打断了他:“金乌,没有往后了。”
她慢慢推开了他。
他却急声说道:“有的,只要青玉还在……”话至一半,却不用再往下说了。她手里,是那支玉簪……
和那枚青玉玦。
“你告诉我的,”李妍自嘲着,“若我不想下一世还苦苦纠缠着,就将玉玦摔个粉碎。”
“是。”他瞥了头,不去看她。
“李妍,有它,你便能记起我。摔了它,忘却了一切,断了所有纠葛,也会忘了我的。”
他似有哽咽之声,却未显露痕迹。
而此刻的李妍,根本没有心力情思去看他。
“我已受够了漫无天日的争斗纠缠,放我走吧。”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渐隐去的月亮。弓弦似的,仿若曾经搭箭射向自己的那一把。
那时的她,慌乱冒失的冲撞到神木上,却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她向来是活泼的,整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个不停。
曾许下诺言,永不离弃。
却在这些岁月中,只剩下了她的愁容满面。
她在身后说着,放她走。
莫非冥冥之中,已是注定再无缘分了吗?
放过她么?可是,谁来放了自己呢?
金乌闭眼沉声,对她说:“但凭天意吧。”
李妍用尽了全力将那只簪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段。望着那枚青玉,不知为何,有些踌躇不前。
禁不得气短,直咳得喘不过气,呕出了血。
那血滴落在手中的青玉上,慢慢的渗了进去。
他听着,心头亦跟着滴血。
终还是愤恨的举起了那枚玉玦,月光刹那间落在那枚玉玦上,熠熠生辉。金乌回身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握紧了她的脖子。
他用力的吻了李妍,将她按倒在了床上。
手中的青玉脱了力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叹,未损分毫。
“你会原谅我吧,子规。”
清徐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掀开帷帐。只剩下一个枯瘦的美人倒在床上,口中呕血,将那纤白的右手染的殷红。
清徐见此,吓得往后退了三步。又赶紧镇定下来,将帐幔拉紧,把倒在一边的药碗偷偷的收起来。
随即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对着碎了的玉簪,声嘶力竭地哭喊。宫室旁的舍人侍婢闻声赶来,也纷纷跪在地上啜泣着,响彻了整个未央。
那哀声传到甘泉,武帝从床上惊起,直奔李夫人宫中。
夜里西风残断,夫人宫里纱幔四散。刘彻见了满室哭泣的宫婢,一时不敢踏入大殿。他怔怔的看着这华美的宫殿,仿佛又见当年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袅娜娉婷,鸾回凤翥。
终还是踏进了寝室,只见清徐呜咽不止。刘彻望见她面前一地的碎玉,蓦地低下了头。紧握着拳头,不知如何自处。
她枕畔还有旖旎娇杏,帐暖春风。曾有多少恩宠都尽心付与了她,让人怕是
原是朕将你做了牺牲品。
他没有再向前,只是颓丧着走出了这深宫大殿。
点点星辰在高空中散着没有作用的光芒,殿内的美人还未有人打点。她手中的青玉脱了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玲玲叹息。
这一夜,宫内宫外俱是不得安寝。外戚大臣们忙着局势动荡,李家忙着打点上下稳住地位。皇后按宫规为李夫人准备入殓下葬。
往后,再也没有李妍这个人了。
宫婢被遣散,寂寥的猗兰殿中没有一丝有人待过痕迹,空徒四壁,蛛网成封……
那殿里,灯火灭了。
镜花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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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镜中的一切渐渐散去,我却痴望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李妍的脖子,握紧了我的脖子。
在性命垂危之际,绝了我碎玉之念。
“寒秋,此年此景,你可还过得好吗?”面前的李夫人问询道。
我过得可好?
不禁失笑,自嘲着,伤怀着。“你说,挚友自戕可算是好?被人诬陷杀人可算是好?成了疯子被囚禁着,可算是好吗?”为何这些莫须有的经历会加诸到自己身上,原本平和的生活已经越来越不敢想。
“我们的世世代代,都不得安生,寒秋。”她垂眸走向我,拉着我的手往前方走去,“从前的子规,后来的李妍,再到你沈寒秋,无一例外。”
“这儿原是黄泉的景门,后来成了落尘宅邸。”
一语落下,让我不禁一怔,随即四处环顾了起来。周围便是漆黑一片,若不是李夫人手里的白烛,恐怕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抬头望去,那里漂浮着一级级石阶,散发着幽暗的,让人却步的青光。
“所有的故事被记录下,魂魄便囊收其中,成了金乌手下的行尸。”
“后来呢?”我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故事,还没有结束。
说罢,李妍将白烛摔在地上,那火一触到地便如炸开了一般往四周延去。
一片青光,但这火焰却不烫人。冰凉凉的,寒得刺骨,透过这火我看到脚下有无数枯骨山髅。那些白骨交织在一起,却都往我的方向伸出了手。
“他们在求你。”李妍说。
“求我什么?”
李妍解释说:“你不是黄泉野鬼,自能回到现世。他们自然是求你来带他们走的。”
“可我要带走的,只有你了。”我看着那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不禁如此感叹。
青光滟滟,斑驳在她的脸上。红衣绸缎飘飘,镜中又有光影交叠。
我再往那镜子里窥探了去,里头又有一个穿着白衣的李妍手执白烛向我走来,她浅浅的笑着,伸出了手让我跟她去。
我被那倾城婀娜牢牢的蛊惑了,搭上了手,紧跟着她,进入了镜中世界。
她的白衣清如霜雪,眼中却无半点忧愁。那长发披下,灵动飘逸,仿佛一只鸟般自由。
看着她的笑容,我也跟着欢喜。可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些什么,一个身着奇异之人正不断吟唱,手中的铃铛摇摇晃晃,碰撞出勾人的声响。
我驻了足,有些无力头晕。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难耐心锥。
胸口疼得让我直不起腰,抬头看了看她。她无奈笑着,却泪眼迷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明明痛的是我。
她说,她还是逃不过。
我倒在她的面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心悸,又颤抖着害怕。她站在我面前,毫无神情。我伸出手想问她求救,谁都好,谁都好。能不能救救我,这痛仿佛要我把心脏吐出来一般……
可是没有人来救我,不知谁在说着:“别怕,过一会就好了。”
似乎还在说什么不要紧,哪里不要紧呢?
挣扎着,想要让这痛停止下来,却也无用。我的视线忽然模糊,我以为是自己痛的快晕过去了。
可是意识却清晰的很,隐隐约约,前面走来了一个人。那人身着奇异,瞧他的打扮,似乎是个巫师……
我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四周暗暗无际,叫人心慌害怕。我看着那人走近,李夫人战战兢兢的往后退缩着,
他走到我的面前,对着我说:“参见夫人,这次要求您一回。可否借予魂魄,随我走一遭,见一见陛下。”
巫师的皱纹深深的刻在脸上,但还挺有精神。头上戴长长的鸟羽,身披黑色羽翼,只在脸上画着黑白双色的两道。别的不说,单是那羽翼,乌黑亮丽,想来定是来历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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