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么久不见好,太医们也找不出法子来,必定是……不久了。”寒寄跪在卫后身旁,为她敲着腿。
“看着吧,那玉簪只要还在她宫里一日,她便不得安生。”沉重的皇后服饰压在她身上叫她无力再端坐一刻,外面的气派到了此时也是有心无力了。
撑在凭几上慢慢入睡,寒寄还在为她揉腿,原本恭敬的做派倒是越发虚伪起来。
外头的鸟偶然从窗子里飞进来,扑腾着在殿中落下。声响惊动了子夫,她抬眸且望,是只小巧的麻雀。轻步起跳,灵动小啄,煞是可爱。
身旁侍候的人均已不在,想是寒寄瞧着她睡去了,便让她们在外头听候。
子夫就这么看着那雀,并不打算驱赶。那麻雀许是常落门户,不太怕人。忽然,它扑腾着飞到了那凤鸟烛台的头上,雀头转动,双目炯炯,仿佛是观察着四周,恐有危险袭来。
这时,寒寄从外头奉了茶水进来。那麻雀见有人进殿,立刻展了双翅。在殿中盘旋数圈,飞了出去。
子夫缓缓地直起身,看着那麻雀销匿踪影的地方,目不转睛。
寒寄低头走来,将茶水置于几案上。“娘娘,用茶。”
“寒寄,”皇后才回过神来,“你说,阿娇如今怎样了?”
“陈氏被皇上禁足于长门宫中。”应答自如,避重就轻。
皇后也不多问,伸手叫寒寄扶起,又道:“你陪着孤走一走。”
“诺。”
永巷的墙那么高,把莺莺燕燕都锁在这里,瞧到的天都是这般狭小。
子夫就走在这深宫廊道中,想那时她初入宫闱,步步逍遥自得。刘彻是她的夫君,却是天下人的皇帝,她头上的珠饰钗头华贵磅礴,也慢慢把她对夫君的点点私情给消磨殆尽了。
她必须恩德有方,大度容人。
否则,长门之处便不只有阿娇一人。
可如今娇颜逝去,只剩下斑驳细纹。君恩不过是帝后之间最后的颜面,依傍卫氏霍家的君王手段。重用外戚,也提防外戚。帝王权术,弄了天下人,却寒了枕边深情。
不知怎的,子夫走到了偏僻处,宫苑深深的不见底。也不知道哪里吹来的过门风,紧的很,凉飕飕地吹到了两袖之中。
子夫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围墙和灰暗的天空,问道:“这是何处了?”
寒寄瞧了一眼前头,回复说:“娘娘,这儿是长门宫。”
她一挑眉,喃喃着:“长门,长门……”长长的青丝留不住韶光年华,君在长门外,不肯再回头。色衰而爱弛的例子,眼前便有一位。
“进去瞧瞧。”子夫扬长挥袖,步入深邃。
寒寄也不支声,紧跟了过去。
她现在长门宫前,看着那高高的牌匾悬着,被蛛网相缠,无法挣脱。
冷宫鲜有人问津,那矮矮的漆木门被轻轻一推,吱吱作响。院里的的杂草丛生,几乎与快与小腿相近。有的从青石砖的缝隙里长出来,还结出了无名的果实。
里头没有半个人影,若是不知的,还以为这里无人居住。子夫挪步走到屋舍的窗下,自那半掩着的斑驳朱窗中,瞧见了一个形同枯槁的妇人。
痴痴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添了哪处皱纹。
没有了华金装饰,丝丝白发暗生。落在子夫眼中,那白发煞是刺眼。阿娇比刘彻年长几岁,他还如同少年般强壮得意,娇人却在这里泪洗霜鬓。
不知道是否是先前那只麻雀,落在了院中草地里。子夫回头看向它,步摇坠坠,珠玉相碰,发出玎玲声响。
里头的人听见了这清脆悦耳,当即叫喊:“什么人?”
子夫见惊动了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阿娇开了窗,未见一人,只是那庭院里的杂草被压弯了身形。
那院子里的草她极为喜欢,茂盛的生长着,蓬勃兴起。如今,却被人肆意碾踏了。 子夫走的急,脚险些崴了。寒寄扶着她,踏上青石板路,往回走去。
白昼与黑夜交替时,满满的殷红染上层层浮云。晚霞正好,却红的让人心惊。
“夫人,”清徐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陛下说一定要见夫人。”
帷帐轻慢,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只叫人见影不见形。帐内恍有人坐起,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乏力。她说:“日日都是如此说的,你且原样回了他。”
“你就这般不愿意见孤吗?”刘彻推开了门,听到了她疲惫的声音,想气也气不出来了。
帐内的人也不说话,清徐见状,道声“告退”便退出了殿,将门关上。
“妍儿……”
刘彻想要上前,却被她喝住:“皇上还是别再上前了,妾恐这病污了陛下龙体。”
帐内一声叹息,叫他不住的心痛。
慢慢走上前,说道:“这话便是说孤嫌弃你了,孤怎么会呢?”
那娇柔的病美人声泪俱下,委屈地诉说:“臣妾连病数日,早就不复当初之貌。”
这话,就更是心酸:“妍儿为孤诞下龙子,陪伴多年,怎么会因病容便不再爱惜你呢?”
是没有理由多番拒绝他的,若无入宫前的金乌,自己的心许是会交给他。
日日欢笑日日恩宠,并非虚假。他的怜惜,他的许诺,也非谎言。其实,那颗生冷的心,早就被融化了。只是不甘愿留在此处,也痛恨哥哥将自己奉送入宫。
此刻,更该恨的,应该是哥哥贪慕权势,曲意媚上。
可这一腔的怨,全放在了他身上。就经此一遭玉簪之事,便对他闭了心门,再不敞开。
心中早已明了的,此身无缘出宫,心之所念不可实现。对他如此冷淡,本就冤枉。
每每想到这,便哽咽了。不知道要怨谁,也不知道要悔什么。
缓缓从帐中伸出了手,轻唤着陛下。
刘彻快步迎上,握住了她的手。
“妾幸得陛下恩宠多年。多年来,好的坏的,妾都欣然接受。若是有何不测,还请陛下切莫怪罪任何一个人。”她的手纤细得有些过分,空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他望着似有若无的身影,心里满满酸楚。有些不解,便开口追问:“妍儿何出此言?”
她却不回答,只接着说道:“还请皇上善待臣妾的兄弟。父亲死后便是由二哥继任乐师,这多年来哥哥们也是殚精竭虑,还望皇上莫要弃他们不顾。”
那倾城的容貌仿佛就在眼前,刘彻直直的看着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禁有些唏嘘。
原是自己将她逼到了这步田地。前朝,后宫,每每一处都是争斗不止。若是当年她一舞作罢,他只痴痴地叹一句“倾国倾城”,为将她留下,就再不会有制衡,再不会有玉簪逼命了。
他受惊一般放开了她的手,凝着眉,怔怔的往后退,仿佛大梦初醒。“孤若是治好了你,必定……必定……”
他想要许诺,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此不知所措,什么样的承诺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呢?脑海中忽然穿过一声婴孩啼哭,他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开口道:“孤将许你荣宠之位,孤定许你尊贵之身……”
刘彻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轻纱牢笼许久,未作声便离去了。
帐中的人抹去眼泪,从枕下取出那枚青玉玦,出神地望着那金乌图腾。
“若你不惜得下一世还苦苦纠缠着,就将玉玦摔个粉碎吧。”脑海中响起金乌所述。
若有前缘,许梦中客就是帘中人。听那一首《镜花月》已是哀苦,想来曾经也不得安好。
外头潺潺雨声,已是阑珊境地。无限江山催人折腰,人去便是空空,不过是流水落花罢了。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生老又病死,痴嗔贪念。下一遭又会是哪种伤痛悲苦呢?
未央宫中,武帝以李夫人诞下刘髆,侍奉有功为由,封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出征大宛。
前朝,后宫,风平浪静却暗流涌动。权势,富贵,说来容易却步步为营。帝王,外戚,君臣分明,却争夺不休。
群臣或有怨怼大多不敢明言,或有支持的,但那也只是与李家交好之辈。卫姓外戚不多言一句,只是听完圣旨告一声“陛下英明”,“皇恩浩荡”。
李家仗着李夫人一路攀升至此,早已得罪诸臣。虽然此次高升,李广利有机会立功,实际上却是步履薄冰。
不知何时,月挂西枝。猗兰殿的宫婢早早关上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那里悄悄地落了一只漆黑的鸟,映透着月光的羽翼宛如墨般发亮。
眨眼间,那里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窗户仍是关好无损。
这天夜里,星辰惨淡。殿中只有李妍一人,她枕在床上,身旁无人侍候。整个大殿显得寂寥空荡,灯火通明却未有一丝声音。送来的汤药被搁置一旁,早就冷了。
发髻上的那支玉簪剔透生辉,着实映出她姣好的容颜。
“夫人,”香炉中传来一声轻唤,打破了长夜的寂静,也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内回音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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