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刚见您便肆意斥责挖苦,后来看到您有些脾气,又喝退了奴役,态度便一转急下,可见……”
听了这话,蹙眉扬手要姑姑止住话语。
可是姑姑却还是继续说说道:“您上呈奏疏,恳请秦王将韩王和公子非释放,可有想过这会要了他们二人的命?”
听了这话,心下一惊。是啊!若他震怒,杀了这二人泄愤,我岂不是借刀杀人了?
“您惹怒秦王,他却并没有杀了这二人,可见他已是爱屋及乌了。奴婢看得出来,大王对公主……”姑姑着急,我知道。
她担忧我的身体,担忧我的处境。
可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又到底为了些什么呢?如此,伤人伤己。
我看着秦宫为仲秋张灯结彩,只觉得纷扰嘈杂。索性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去看。
良久,我才说道:“姑姑,药……我已经吃过了。”
“公主?”她似乎没有明白我说的话,疑惑着。 “药,我已经吃过了。”遂重复了一遍。
她大约是懂了,没有回话,叹了口气便回了里屋。留我一人站在窗边,怔怔的出着神。
过了两日,他来了,实在是稀客,我原以为他是再也不会来的。
他进门后便屏退了左右,仍旧坐在窗边。我却视若无睹,随着他进,随着他坐。
“听闻你病了,怎的不吃药?”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似是厉声问着。
“我喝了。”语气冷淡,甚至不愿开口。但心里总觉得威严直逼,不敢造次。
秦王也并未与我多言语,只喊了季服进来。他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喝了它。”秦王似乎是命令一般,那声音叫人从心底里一颤。
我沉默了些许,叫了姑姑进来。“姑姑,药我已经喝过了,你拿下去吧。”
“这……”她犹豫着,看了看我,看了看秦王。不敢行动,更不敢言语。
许是他烦了,打发了这两人下去,随即走到我身旁,用力的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扯过,面对着他。
痛……
他生气,我知道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低着头。
“你当真要同孤如此?”他少有的怒了,大声质问着我。 见我不语,愤愤地将我撇下,只转身离去。
我跌坐在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怒气冲冲可是却也应了这萧瑟寡淡之秋。人之所求不过贪恋,不过泡影。
为着我的荒唐上书,压下了斩杀的谏议,外头的议论纷纷,我也已有耳闻。我再侍奉在侧,难防有心之人,我也难于杀与不杀之间。
倒不如厌弃了,两不相见。
他是秦国君主,一统六国指日可待。定将青史载册,万世留名。但情致所深,无人知晓。世人争论是非,却难辩议人心。
所谓君王英雄,不过孤寡。
料想红尘啼笑,他也只是一痴人矣……
仲秋祭祀将近,咸阳宫中的人渐渐忙碌起来。哪有人胆敢怠慢,各处都张灯结彩的。
虽是秋来不过八月中旬,却总是觉得瑟瑟寒风凛冽。
我日日都在窗边出神,看着韩国的方向。若还似从前一般,国中祭祀,男女老少皆出游玩灯赏月。
姑姑想这风大,总念着我回里屋。可我看不够,远方是归处,远方是来处。
“公主,今日的药……”她支支吾吾,想劝我,却又知无甚效果。
“今日的药,我亦喝过了。”我轻声回应。
他仍旧照常送药来,大夫也时常来问诊,我也日日将那苦口倒走。
时常会梦见他,梦见他与我相伴而行。但醒来后是无限的懊恼,懊自己贪慕于他,恼自己眷恋于他。
我和他,便就如此吗?
原本停留在檐上的大雁蓦地飞走了,它的翅膀多大,大的让人嫉妒。这上下煽动,便已越过三山五湖,直奔向归处。
我进了屋,将一小条折好的布帛给姑姑。“姑姑,还请您帮我一个忙,将这布帛递交到大王手中,打点上下,不要外传。箱子里还有一些首饰,尽数用了去吧。”
“公主,这是……”
“我想,”也许,他愿意来的,“见一见他。”
大约是秦王不再在意这秋规台,侍卫们松懈,外头的消息才得以传进来。
父亲叫人带了话:新郑的韩国贵族即将发动复国战役,要我寻了机会刺杀秦王。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千年之后,我叫做沈寒秋,刚刚结束了高考。梦里都市繁华,秦王只是书上一个历史人物罢了。而对于青规公主,却没有只字片语。
我不知道自己当何去何从,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子规,而是沈寒秋。
近了秋夕祭祀,月亮该是最好的时候,可今日却被乌云掩着。
入了夜,这高台就更冷了。我的咳疾越来越严重,撑不久了。
“你怎么站在窗口?”他来了。
我回身,向他行礼:“恭迎大王。”
嗓子干涩,止不住的想咳。姑姑和其他宫女已经不在。
“你起来吧。”多凉薄的声音,我知道他仍在恼那件事。
我却没有起身,低头道:“大王,可愿意陪我走走?”
他没有立刻回答,思虑了良久,怕是不解这没头没尾的要求。
“你起来吧,夜里风大,明日孤陪你去走走。”
我还是恭敬着,说道:“此刻……便想离开这高台,还望秦王恩准这不情之请。” “
也罢。”他望着我,“孤准了。”
我这才起身,大王走向内室将我的裘衣拿出,披在了我的身上。他替我结好绳带,拥我入怀。
偷偷地抬头看了看他,却不见有何神色,也看不分明他的心。只淡淡地道:“走吧。”
我看着他,始皇帝,始皇帝,便就是他。千古暴君是他,千古帝王是他。宏图伟业是他,虐政酷刑是他。
可他无论变成什么样,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身边。有血有肉,有恨有情。
也许,他只是我的梦境,可为什么如此真实,深切的无奈,家仇国恨交织,没有尽头。
这到底是不是梦,我现在究竟是谁?是做着梦的子规,还是前年后的寒秋。
我似乎前一刻还在学中念书,这一刻又被当做俘虏献给了秦王?我想逃避父王加诸在我身上的责任,想逃避秦王对我的爱意。这些都太沉重了。
乞求着这全都是大梦一场,人去空空,心也空空。我想清醒,又不敢清醒。
嬴政,你是真还是假?是我的梦还是我的念?
“怎么了?”他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抬头看向他,想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些答案。 可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从来都只有我,只有公主规,只有沈寒秋。
“快秋祭了,宫里上下都在筹备,就连夜晚就显得嘈杂,似乎只有你这儿是安静一点的。”他说。
高台上的风有些刺骨,原本掩盖月亮的乌云此时慢慢散开。“你知道月亮上住着谁吗?”他望着远处那方漆黑与明亮。
“姮娥。”我瞧了瞧天上的月亮,她还没有满月,显得残缺凄凉。
“你知道,姮娥是怎么飞上去的吗?”他又问。他的手握紧了身后的佩剑。
“她吃了西王母的药。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我知道那个传说。
“没错,这是对后羿的惩罚。”他望了望天上,那轮惨白的月。
“为什么要惩罚他?后羿不是大英雄吗?”我疑惑着,传说他射了九个太阳,解救了众生。
“他不是。”忽而低头,眼眸深邃,让人看不懂他的思虑。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熠熠生辉,满目冰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愤恨。
在愤恨什么呢?
仿佛是不愿意再想下去,他侧着头垂怜于我。这次我看懂了他的目光,他的想法。
可是不能,我不能……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肩上责任重大,但他也是如此疲惫。
“明日,孤便下旨……”他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他刚要开口,我便打断他。
“秦王,可知母亲为我偷偷取了一个规字,是什么用意?”说起母亲,我不禁莞尔。
“为你私下里取名想必是相当爱惜你,取一规字,希望你懂得规矩?”他猜测道,似乎是一头雾水。
“早年母亲犯了错,被赶出了宫,她确实希望我守规矩。但,圆曰规,母亲是希望能和父王团圆。”
恐怕父王早就已经忘了母亲吧,若非利用,他根本不会想起我。“我若是男子,父王必定不会冷落了母亲。”
若我是男子,定死守着王城,叫秦军不敢冒犯。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看着我。他哀怜的眼神叫我越发不敢去看他。高台能望得很远,很远。极远处,是韩国,是我的故土。
可是已经没有韩国了,那里已经被秦王设了郡县。
那些高傲的贵族们对着秦王咬牙切齿,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保卫国土,高高在上时只渴求着权力财色。
他们已经没有王的庇护,只成了宵小鼠辈。
我若是男子,我若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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