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奇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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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中)

亓霁试图挣脱绳网,可绳网异常柔韧且抓不住,亓霁的手只要一触碰,网就会像液体一样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

“你什么人,”亓霁愤愤道,“这网……你是神明的走狗?”

对方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踩在她背上放出了一个信号般的法术。不一会儿,巷子一头窜出个黑发深肤色男子。他着急忙慌地奔过来,额上全都是细碎汗珠。

“阿多里克,你在这里……喔!这是……真的是她吗?”

“蒙特,剩下的你处理。这可是好东西,别让钱溜了。”

叫蒙特的黑发男子施术给绳网套了个罩子样的魔法,之后将亓霁整个扛起来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亓霁看不见也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待她重新被放下来时肋骨都被咯得生疼,一呼吸就痛。蒙特解开他施的法术罩后,出现在亓霁面前的是一个三角眼中年男人。他穿着灰色长袍,额角有道浅浅的伤疤,瞪着亓霁的表情像在看怪物。

“这回像是真的。”

他说着带口音的官话,亓霁惊觉此人怕不是云州过来的,刚想说点什么又想起自己被困在网中说话别人也听不见。

“别用这种眼神瞪我,孽畜,”三角眼男子满脸嫌恶地说,“阿多里克抓的你,我只是来验货。哼,这种烂差事还要我亲自跑一趟,一群废物。你们主子倒是精明,这种脏活就拉上我们。听说,有些大主子找这东西可久,这玩意儿有那么好用吗,我倒是想试试。”

“胥,我们不能动她……再怎么说她是神的仆人……”蒙特紧张地瞪着三角眼男人说,“……阿多里克用来封住她的绳索魔法只生效一次,解开就会失效。”

“神的仆人,哈哈哈!”名叫胥的灰袍男子尖声大笑起来,“大主子的玩物吗?少跟我来这套,雁过拔毛,我薅点好处怎么了!”

“先生说了,这次的货不能动,要完好无损地带她去都同。都同的大人们已经收到消息,他们……”

“去什么鸟都同……哼,”胥收敛笑容恶狠狠地瞪着亓霁,“噬主邪物,披着张丑陋人皮,我看就是垃圾货。下贱玩意儿,瞪着我干嘛,倒是跪下来给爷伺候舒服了,爷考虑考虑赏你……”

楼下传来物体爆裂声,窗外不时闪过刺眼亮光。亓霁之前注意力都在这个长着三角眼的胥身上,这会儿才察觉自己身处一个阴冷的石头建筑内,周围陈旧破败的家私摆设厚厚地积着灰。空气中弥漫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但亓霁仍能嗅出胥身上散发出的一丝细微神族气息。

“怎么回事?”胥目光一转,肩上微微闪过一丝灵光,“竟有不速之客?”

“藏青色制服,是赫弛瑞乌的安需专员!”蒙特跑到窗边向外看了眼大声说。

“蠢货阿多里克,看门都看不住。”

“我下去帮他!”

蒙特顿时冲刺般跑下楼,只剩胥一脸冷漠地立在亓霁跟前。

“我当你是什么稀世宝贝,结果浑身凡人臭味,”胥说着皱眉掩鼻,“巫师里一直有老东西喜欢讲灵者灭神的传说,还扯什么神的禁忌,我看灵者根本是巫族之耻。呵,看你这磕碜模样确是言过其实,最多算个残次品……”

胥话没说完,身后一道强光袭来将他击倒在地。

“孩子,没事吧!”

穿着藏青色外套灰蓝色衬衫的中年褐发巫师跨过胥的身体过来给亓霁松绑。对方口中说着纯正的介系语,轻易便解开了束缚亓霁的绳网。亓霁望着对方那充满善意关切的眼神,愣愣地用介系语回了句:“谢谢。”

“你也是被他们拐来的?你家在哪?”

“我家……”

楼下传来巨响,像是墙壁倒塌的声音,褐发巫师随即转头下楼。亓霁则拾起方才困住她的绳索,一番查看后发现只是普通的褪色粗麻绳,完全不似之前那副闪着金红色光的绳索。麻绳被刚才那名巫师用魔法切成数段,接口处尚残留少许特殊的法力痕迹。亓霁用手指一撮,仅剩的微量法力挥发一样地腾起,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是熟悉的气息,她一定遇到过这个给麻绳附上魔法的人。楼下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与激烈的打斗声,亓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踩了脚胥的身体向楼下走去。

云团遮挡月亮,借着昏暗月光,亓霁模糊看到下面的大厅刚经历过激烈战斗,不仅尘土飞扬满地物品碎块,地上还躺着几个披着各色斗篷被击倒的巫师。亓霁继续向前走试图找能出去的路,突然身边的一扇木门被一阵法术冲击震开,她躲闪不及被门板砸中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房间像是一个小花厅,内里还有老旧的沙发与雕塑摆设,墙壁上满是复古壁画。亓霁虽被门砸了一下好在摔得不重,这会儿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碎片和灰尘,壮着胆走进花厅向里面张望。只见一个黑影飞出窗外,花厅中间针织地毯上躺着个与方才褐发巫师穿着相同衣服的人。亓霁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月亮也正好从云团里逃出,皎洁月光照亮那人的脸,亓霁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躺在巨大玫瑰花地毯上的人是Livin,他额上渗出细小汗珠,皱着眉头双眼紧闭的他看上去十分痛苦。亓霁下意识摸了摸他的手腕,忽而心痛如刀绞,整个人像是陷入黑暗悲痛之中。Livin那满是灰尘的藏青色外套被法术撕开一道口子,蓝灰色衬衫上胸口的位置也开线了。他身上看不到明显的伤口也没有血迹,唯见无数蓝白色光点由他的胸口浮起,胸口上残留着尚未完全消失的赤色魔法。亓霁伸出左手将赤色魔法化去,那些蓝白色光点没有回到Livin的身体,纷纷向她的左手聚集后融进她的身体。

“这是……”亓霁惊讶地望着那些光点,“……你的灵魂?”

无数蓝白色光丝从她左手手腕浮现,而她右手边同时闪过一道冰冷的银光。是那把名叫巴尔达的匕首,亓霁的右手下意识伸向匕首,匕首顿时放出刺眼强光,亓霁只得慌忙闭上眼睛。

而后匕首光芒渐渐褪去,亓霁已沉入一片寂静之中,双眼却无法睁开。她怀疑自己是被厉害角色的幻术困住,试图施术破除然而四肢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又过了片刻,她嗅到一阵清香,之后才得以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个灰白色调为主的房间内,身上盖着床浅灰色鹅毛大被。她坐起来靠在床头,眼见旁边的家具跟她睡着的床都是黑褐色胡桃木。房间里都是复古样式的柜子与摆设,角落里一张一米多宽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瓶盛开的白百合,旁边还有一个深蓝色绒面多层首饰盒。

清香是那瓶百合花散发出来的。亓霁下床走近梳妆台,镜子映照出一张与她记忆中略有差别的脸:她望着自己发了好一阵呆,镜中人看上去外表更成熟不说,气色尚好容貌也更漂亮。身上这件米色睡衣质地看着像树灵做的衣服,桌上的几件镶着宝石的首饰也不似寻常物件。

透过旁边的玻璃窗户,亓霁看到外面正是雪天,于是披上挂在衣帽架的厚外套走下楼。在穿过一个空无一人的花厅后,亓霁来到屋外四米宽的木头走廊。外面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此时正飘着小雪,但走廊里并不寒冷。走廊被一道透明墙似的结界围住,结界时有法力波动的波纹,用手轻触还能感受到些许温度。亓霁沿着走廊继续向前拐了个弯,一眼看到在走廊尽头不远处的雪地里,一个外表五六岁大的黑发男孩正跟一个看上去年纪三十多岁的灰衣男子打雪仗。亓霁呆立在走廊里望着他们好一会儿,那两人才注意到她。灰衣男子走到男孩跟前一把将他扛在肩上,之后径直穿过透明墙来到廊下。他肩上的男孩一路咯咯大笑,兴奋得双腿直蹬。灰衣男子将孩子放在亓霁面前后客气地冲亓霁鞠躬行礼,被放下的男孩则一路小跑冲到亓霁跟前,猛地跳起来扑进她怀里。

“妈妈,妈妈,”男孩小脸通红,一头黑发与长睫毛上满是雪花,“你终于醒了!快看,雪!好玩极啦!”

“这孩子太闹腾,”灰衣男子边走向亓霁,边揉了揉手臂,“力气又大。下回把我儿子带来,你俩打吧,看你打不打得过大你一岁的哥哥。”

“妈妈,你看到吗,”男孩兴奋地跳着脚使劲儿蹦跶,“艾利克斯叔叔刚刚被我的雪球打中啦!”

“艾利克斯……”亓霁恍惚中想起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灰衣男子是谁,“……见到你真好。”

“你也是,气色不错,”艾利克斯又是客气地一点头,“大家都盼着你能尽快恢复健康。你没醒来的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守在这里,现在我跟你儿子关系相当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亓霁不知为何莫名信任眼前这个成年版艾利克斯,似乎与他的关系比自己记忆中更熟悉,张口说出了她的疑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从梦中醒来,只是因为听见孩子的笑声就一路走到这里。”

“伊雷东哈那塔,看来是你的笑声唤醒了你的母亲,”艾利克斯摸摸男孩的头,“母亲果然还是最在意自己的孩子。”

亓霁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在自己怀里兴奋扑腾的男孩。男孩长得确实跟自己很像,可又带着几分莫名眼熟的长相,尤其那双长睫毛的眼睛。亓霁忽觉他很像一个人,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那当然,我说过妈妈会醒,”男孩拽紧亓霁的衣角撒娇道,“后天是我六岁生日,妈妈肯定会醒来给我过生日!”

“伊雷东哈那塔?”亓霁困惑地望着男孩,下意识抚了抚男孩在雪地里冻得有些冰凉的脸庞,“抱歉,我大概是不清醒……有些事情我记不清了。”

“伊雷摩季亚太固执,需要帮助明明可以直说,我们都乐意过来帮忙,”艾利克斯面露歉意道,“他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这次要不是罗曼威吉家的人帮忙我们就找不回伊丝塔莉索娅,那样我会自责一辈子。”

“伊雷摩季亚?伊丝塔莉索娅?”亓霁神情迷惑地望着艾利克斯,“我……我不记得……”

“看来你还没恢复好,”艾利克斯担忧地望着亓霁,“幸好,你还记得怎么说希拿语,我官话水平不行没法用官话与你正常交流。”

亓霁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母语,而他们说的既不是官话也不是曾经亓霁记忆中赫弛瑞乌巫师常说的介系语。他们说着希拿语,而艾利克斯的希拿语也不熟练,夹杂着一些介系语的词汇。亓霁记得自己明明不懂希拿语,可在这里却能说着一口标准流利的希拿语。这里根本不是她之前所处的世界,她仍在幻境中没有醒来。面前这个恭敬客气的艾利克斯,还有兴奋得一直蹦蹦跳跳的男孩伊雷东哈那塔,这些并不是真实世界中的人。

“没关系妈妈,”伊雷东哈那塔满脸得意洋洋,小小的身躯在亓霁面前挺得板正,“我可以教你我会的事,你法力弱我可以保护你!别怕!快夸我!”

“是吗,你这么强大呀,”亓霁捏了捏伊雷东哈那塔的脸颊笑道,“你好可爱,谢谢你咯。”

“哈哈,”伊雷东哈那塔用肩膀用力撞了撞亓霁的腿,亓霁被他撞得差点站不稳,“我法力很强的,肯定能保护你!”

“别过分闹腾,小心撞疼你妈妈。”

亓霁身后响起一个温厚的声音,她缓缓回过头,望见廊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着黑色外套灰色针织衫,怀里抱着个看起来刚满周岁的黑发女孩。女孩的长相大半与他相似,穿着件米白色针织厚外套缩在那人怀里冲亓霁甜甜地笑着。对方几步走过来将女孩放在亓霁怀里,女孩立即伸手环抱住亓霁的脖子将亓霁紧紧搂住,随后在亓霁的脸颊亲了一口。

“妈妈!”女孩松手后满脸笑容地赖在亓霁怀里,甜美的童音不停呼唤亓霁,“妈妈!妈妈!”

“没事就好,”亓霁望着自己怀里的女孩目光根本无法挪开,她不断抚摸女孩的脸眼角甚至激动得沁出泪花,“你怎么生得这么漂亮,笑起来太好看了。”

“伊丝塔莉索娅很漂亮,”艾利克斯望着亓霁怀里的女孩说,“难怪伊雷摩季亚把她藏这么好。”

伊雷摩季亚?亓霁顿生疑惑,虽然年纪大了不少,可面前这个将女孩抱给她的黑衣男人分明就是Livin。他长睫毛下的灰蓝色眼睛目光温柔,眼下有些青黑,眼角也多了几道皱纹,侧脸颧骨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亓霁疑惑地昂头想问Livin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开口却说:“伊雷摩季亚,辛苦了。”

口不对心,亓霁意识到开口说话不受自己控制,她愈加疑惑这是怎么了。

“我会保护你们。”

伊雷摩季亚俯身在亓霁跟女孩伊丝塔莉索娅额上轻吻,亓霁这会儿心中已经明白过来,忽然控制不住情绪掩面落泪,伊雷摩季亚忙将他们一并揽入怀里。

“庄园周围的结界已重新加固,”艾利克斯看见眼前这副情景脸上神情复杂,他尴尬地抓抓后脑勺,“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此次事件我已经向都同报告,必须查清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我得跟艾利克斯出去一趟,”伊雷摩季亚沉着声音在亓霁耳边说,“别担心,这次很快回来,我保证。”

“伊雷摩季亚,米薇尔兰想见你们。”

一个声音温柔的蓝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她一头金发在脑后盘成发髻,恭敬地冲亓霁这边屈膝行礼。

“蒂弗兰,你带他们过去吧,我有事随后到。”

伊雷摩季亚说着安慰似地拍了拍亓霁的肩膀,随后那位名叫蒂弗兰的女子上前来从亓霁怀里抱起伊丝塔莉索娅。

“米薇尔兰一直在等你醒来,”蒂弗兰冲亓霁微笑道,“请随我来。”

亓霁换了身衣服后去见住在林中小溪石桥另一边的米薇尔兰。米薇尔兰是伊雷摩季亚的祖母,来自加坎迪瓦奈。一百多岁的米薇尔兰已是满头银丝,她身穿赭色外衣,腿上盖着浅紫色毛毯,坐在一架特制的木质轮椅上。米薇尔兰看见两个孙辈笑得十分开心,尤其抱着伊丝塔莉索娅舍不得松手,亓霁能从米薇尔兰看伊丝塔莉索娅的眼神中看出她有多偏爱伊丝塔莉索娅。

“小心,”蒂弗兰一手帮忙托了托伊丝塔莉索娅,“她最近可长重不少。”

“没事没事,这点分量我没关系。喔,瞧瞧小姑娘多好看呐,幸好找回来了。我们的小宝贝,这真是太好了!”米薇尔兰说着转头望向亓霁,“我想留伊丝塔莉索娅在身边几天,我们会好好照顾她。伊雷东哈那塔太闹,让伊雷摩季亚自己管教,我可管不住。”

“没关系吗?”亓霁有些惊讶,“这太麻烦您。”

“你昏迷了十天,这段时间伊雷摩季亚很担心你,他人都瘦了一圈,”米薇尔兰脸上显出淡淡忧虑,“好在艾利克斯他们帮忙救回伊丝塔莉索娅,否则伊丝塔莉索娅就被绑走了。”

“为什么要绑架伊丝塔莉索娅?”亓霁既气愤又疑惑,“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戴着雕刻有白色花纹的黑面具,”蒂弗兰插话说,“那伙盗贼……”

“蒂弗兰,有些事情等伊雷摩季亚回来让他说。”

一个浅褐色头发,年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子打断蒂弗兰的话。男子身穿驼色样式中规中矩的外套,身后跟着两名年龄相仿看上去比蒂弗兰稍微年轻些的女子。她们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头戴一顶香槟色小礼帽;一个身着果绿色束腰长裙,脖子上还有个圆形的胎记。

“柏罗,下午好。”米薇尔兰敲敲轮椅扶手,轮椅载着她过来与男子打招呼。

“抱歉,米薇尔兰,路上耽搁了。你知道的,外面现在路不好走。”

米薇尔兰与名叫柏罗的男子浅浅拥抱了一下。男子顺势摸了摸伊丝塔莉索娅的小脑袋,蒂弗兰则从男子手里接过一个用墨绿色丝绒布包着的礼盒。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喔孩子,你怎么一下子长那么多白发?”

“文汀斯·费尔,我的堂弟,您还记得吗,”柏罗神情严肃地说,“是他出卖伊雷摩季亚。”

“是那个脸型瘦长比你略高些的费尔,我记得,”米薇尔兰点点头,“他小时候我看着他在林子里捉昆虫,他还嫌弃那时刚满三岁的伊雷摩季亚笨手笨脚。”

“我找到蕾娜跟达海丽雅后就立刻赶路回来,”柏罗说话间望向亓霁,似是在打量她,“她看上去有些憔悴,那些药不管用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鹅黄色衣服的女子上前来握住亓霁的手,“你现在跟之前差别好大,简直完全变了个人。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蕾娜。”

“您安好,我是达海丽雅……你也太没礼貌了,”果绿色衣裙的女子瞪了眼自称蕾娜的女子,“她是生病,等病好了就会恢复记忆变回从前那样。”

“你看她现在都没生气了!从前她可比现在活泼得多,”蕾娜说话语气急切,越急声音越尖,“我想听灵思唱歌,从前她在树林里跟树灵们唱歌,我听到她唱歌就从树上下来落地化成人型。那时她还牵我的手跟我跳舞,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

“你刚才……是说我?”亓霁迷惑地望着激动到开始脸红的蕾娜,“我叫灵思?我还唱歌跳舞转圈?”

“对呀,”蕾娜把眼睛瞪得更大,双颊满是绯色,“伊雷摩季亚让我们这样叫你。你不止跟我唱歌跳舞,你还带着我们去怀里格兰杉林,我们还一起爬过韦兹瓦鲁山!知道吗,虽然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原来的你看上去就是个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不是现在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亓霁仿佛在听蕾娜描述另外一个人。其实望着眼前的树,亓霁就大致猜到自己这是在赫弛瑞乌附近的某处森林。这里有熟悉的气息,还有身边这三个穿着眼熟织物的女子,她们身上都带着树木的灵气。亓霁隐隐察觉到从蕾娜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灵力,还有达海丽雅周身不时闪现的微光。一旁的米薇尔兰抱着伊丝塔莉索娅到一从赤色鼠耳草花坛边玩耍,蒂弗兰紧跟在后面。达海丽雅挥手变化出一套光滑洁白的茶桌与椅子,蕾娜则添上茶具与鲜花,不一会儿一桌下午茶便摆好了。亓霁惊讶地在白色木头靠椅上坐下,望着一桌丰盛的茶点发愣,闻到绿茶清香的她此时心情已放松许多。

“给,这是你喜欢的咸馅饼,”蕾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达海丽雅带来了两种花茶跟绿茶,还有桐瓦那今年的咖啡。”

“我当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亓霁有些茫然地问。说话之际,她咬了口散发着奶油与胡椒香味的咸馅饼,顿时满口酥香让她欣喜得有些忘乎所以。这里的食物似有魔力,让她一下子情绪安定不少。

“伊雷摩季亚带你来的,”蕾娜给亓霁面前的盘子里又夹了块咸馅饼,“刚来的时候你身上都是伤,他四处寻医治好了你。帕姆莉娅阿莲也来过好几次,她带来不少药物。”

“帕姆莉娅阿莲?”亓霁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刻激动起来,“这里是怀里格兰杉林?”

“怀里格兰杉林离这里不远,那边的古杉树大多是云杉与冷杉类的,”达海丽雅接话道,“我们这里紫叠衫居多,是斯穆拉雅家族改良过的品种,这里是斯穆拉雅家族的庄园。”

“帕姆莉娅阿莲还活着是吗,”亓霁倒是不太在意树的品种,她更在意帕姆莉娅阿莲,“她没事吧,还有美雅,曼馥,伊珂达珈德思……”

“山灵与树灵们相安无事,赫弛瑞乌和平安宁,我们都是森林里的精灵,”达海丽雅面带微笑为大家一一倒茶,“斯穆拉雅家族守护这里已有数百年,我们能与巫师和谐相处这么久,斯穆拉雅家人功不可没。”

亓霁还有些懵,她惊愕地望着达海丽雅,紧张之余察觉到自己早已手心冒汗。达海丽雅这会儿转头与柏罗熟络地聊着天,蕾娜则一个劲儿招呼大家吃点心。

“那,赫弛瑞乌离这里不远?”

亓霁呆呆地望向柏罗,他是眼前这群人里唯一的成年男子,严肃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似乎知道的最多。

“这里就是赫弛瑞乌。赫弛瑞乌是里萨勒瑞的中心,”柏罗端起茶杯轻吹后饮了口,“您还记得里萨勒瑞是什么地方吗?”

“我只知道这里肯定是巫师地。抱歉,柏罗,”亓霁说着轻叹了口气,“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灵思小姐,你被恶咒伤得不轻,记忆有错乱不奇怪。”柏罗安慰似地说。

“那么,我想问,”亓霁停顿片刻,扫视一圈此刻坐在桌边的人艰难地开口,“我跟伊雷摩季亚……什么关系?那两个孩子……伊雷东哈那塔,伊丝塔莉索娅,是伊雷摩季亚跟我的孩子?我生孩子?”

“灵思小姐忘了,您是云雾之外灵物,斯穆拉雅先生没有权限与您登记结婚。至于孩子……孩子是怎么生的,还是您往后自己回忆吧。”

亓霁一愣,随后露出些许尴尬。她是真不知道,可她也不太情愿去问伊雷摩季亚。亓霁脑子里认定那就是成年后的Livin,她想不通为什么梦境里自己跟Livin的关系会这么复杂。

“伊雷摩季亚温柔有耐心,您可以与他慢慢回忆曾经发生过的事,”达海丽雅微笑道,“相信他,他非常爱您。”

“是啊,他对你一直很好,”蕾娜插话道,“你们以前就算吵架也很快会和好。”

“我不记得了,唉,”亓霁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我见到他……呃,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放心吧,”达海丽雅说着给亓霁递上一小块夹着新鲜浆果的千层酥,“别焦虑,您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观察力又强,大家都知道您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我吗?”亓霁惊得咋舌,“我还过目不忘?我……我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啊……”

“你料事如神,”蕾娜情绪仍旧激动,尖声道,“你占卜的结果比都同大预言师还准。”

“不可能吧,”亓霁猛地瞪大眼睛,感觉他们口中说的那个自己越来越离谱,“我如果有这种能耐……我都说过什么啊?没有神明找我麻烦吗?”

“有什么关系,”蕾娜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跟伊雷摩季亚不就是我们中的神明吗?否则大巫主为什么允许你们的孩子一个叫伊雷东哈那塔,伊丝塔莉索娅。”

“伊雷东哈那塔,伊丝塔莉索娅,”亓霁目光望着自己的茶杯,无奈地低头笑笑,“都是希拿语名,麓火战神,审判官神。伊雷摩季亚这个名字……生命之篮……”

“灵思小姐的记忆也不是都有缺失,这些事情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柏罗面露微笑。

“怎么敢啊,”亓霁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有这些,她心里堵得慌,“伊雷摩季亚又不是神,怎么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那……赫弛瑞乌巫师国现在谁主政?”

“阿玛鲁帕联盟管理里萨勒瑞。斯穆拉雅,罗曼威吉,科斯卡鲁,奎布哈,当然还有费尔家族,”柏罗说话时微微眯起双眼,“这些家族的人大多都是阿玛鲁帕联盟成员,伊雷摩季亚现在是阿玛鲁帕联盟首领。”

“卡恩素特家族呢?卡恩素特家族富甲一方……对了,”亓霁似是忽然想起点什么,急切地问,“卡恩素特家是不是有位与伊雷摩季亚年龄相仿叫费尔娜的女子,伊雷摩季亚为什么没跟费尔娜结婚?”

柏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亓霁,似乎对亓霁的发问十分意外,随即扬了扬眉毛轻咳一声:“咳,卡恩素特家族……像斯穆拉雅这样的家族不会跟他们联姻,希拿语叫他们里夫博卡——就是暴发户的意思。何况,费尔娜跟伊雷摩季亚是政敌。”

亓霁十分意外。在她记忆中,Livin喜欢的是费尔娜,难道他们分手后成了敌人?或者说,这个伊雷摩季亚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Livin。又或者,伊雷摩季亚跟Livin是同一人不同的两面?

“那……他为什么不找本国巫师结婚?”亓霁一肚子疑惑,“米薇尔兰会允许他不结婚吗?他没有其他女伴吗?”

“灵思小姐,这些问题……你直接问伊雷摩季亚比较好。”柏罗脸上显出难色。

“伊雷摩季亚没有其他女伴,他也不会跟别人结婚。”

Livin,此时名为伊雷摩季亚的他忽然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望着亓霁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眼睛里有光,亓霁心想,眼前这个满脸自信神情的伊雷摩季亚与记忆中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Livin确实有些差别。

“你是我唯一的弱点。”

一桌人纷纷望向伊雷摩季亚陷入沉默,最后还是亓霁打破尴尬。

“你饿不饿,”亓霁拿起一块水果千层酥冲伊雷摩季亚勉强挤出个笑容,“要不要吃点心?”

这天亓霁与伊雷摩季亚单独用晚餐。汤是飘着蔬菜清香的罗宋汤,菜是一盘培根卷着翠绿色芦笋,一盘浸在奶白色汤汁里的蘑菇虾仁以及一块散发着红酒与胡椒香的烤鱼中段。伊雷摩季亚背对亓霁挥手将橱柜里的餐盘餐具摆放在餐桌上,亓霁望着他的背影发愣,这一桌子菜竟全是他一个人做的。

“我不知道你厨艺这么好。”

话刚出口亓霁便立即察觉到自己这是说错话了。伊雷摩季亚转身在亓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脸上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沉默地给亓霁盘子里添上菜。

“伊雷摩季亚,你手艺不错,”亓霁紧张得光是说出对方的名字都费劲,此刻的她不仅坐立不安,更是尴尬而胆怯地,“谢谢你。”

“不要说谢谢,”伊雷摩季亚语气坚决略带不满,“别这样跟我说话,你……希望你尽快康复。”

亓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她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应该表现成什么样,让她硬演她也演不好。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地用餐,伊雷摩季亚先停了下来。

“我们有快一年没有这样坐下来吃一餐饭,”伊雷摩季亚低头望着他的餐盘,说话语气压抑,“本来我……是我在家的时间太少。对不起,自从伊丝塔莉索娅出生后,事情越来越多。”

“没关系,如果很忙……”亓霁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能尽量顺着话题聊,“……没事,我能理解。”

“不,不是,”伊雷摩季亚看上去更不安了,情绪突然激动,“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已经足够证明我的无能……没错,就像你当初说的,我是个不自量力,愚蠢的人类。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只顾自己的一腔热情,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

然而亓霁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那样说伊雷摩季亚,她把自己盘子里的最后两口菜吃完后放下了勺子。

“我来收拾。”

亓霁说着站起来动手去拿伊雷摩季亚面前的空盘,伊雷摩季亚见状一把抓紧她伸过去的那只手。亓霁顿时吓得手抖,同时发觉对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来,你的手没有痊愈。”

伊雷摩季亚说着站起身收拾碗碟。亓霁纳闷自己的手明明活动自如,不痛不痒,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伤口。

“我没事,”亓霁望着对方的背影,这会儿她才注意到伊雷摩季亚脑后有些许白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些内疚,“我也不是纸糊的,没那么脆弱。你别激动,你看上去压力很大……”

“我去米薇尔兰那儿接伊雷东哈那塔。”

伊雷摩季亚抬手一挥关上橱柜便转身离开。他前脚刚走,蕾娜就从侧门溜了进来。

“剩余的清洁我来做,”蕾娜变得小心翼翼的,脸色也不太好,她似乎格外害怕伊雷摩季亚,“伊雷摩季亚生气了,他在生自己的气。”

“他经常这样吗?”亓霁有些心累,面对这个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伊雷摩季亚她内心紧张到快抓狂,“他看起来……脾气挺大,而且哄不好?”

“也不是,”蕾娜招来两块抹布开始擦桌子,“达海丽雅说他原本不这样,自从伊雷东哈那塔出生后他就变得越来越焦虑。后来伊丝塔莉索娅……喔这事恐怕不该由我说。”

“怎么了?”见蕾娜一脸为难,亓霁反倒更好奇,“到底什么事?”

“伊雷东哈那塔出生后没多久,伊雷摩季亚就被选为阿玛鲁帕联盟的首领,大家都说这是神明的安排,”蕾娜压低说话声,“达海丽雅说伊雷摩季亚其实不想当这个首领,他还考虑过离开赫弛瑞乌。等你怀上伊丝塔莉索娅之后,你与伊雷摩季亚经常吵架,但伊丝塔莉索娅出生后你们又不吵了。”

“为什么?是不是伊雷摩季亚不想要孩子?”

“恰恰相反,他很爱孩子们,他就是压力很大。蒂弗兰说我不该管这些事,伊雷摩季亚也不喜欢我多嘴我就没敢问。哦,你每次生完孩子都有很长时间不出房间,大约一年时间吧。”

“我身体这么弱?”亓霁愈加疑惑,她现在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因刚吃饱所以略带倦意,“伊雷摩季亚是担心我的身体才焦虑?”

“也许吧,可你看起来不像身体不好呀!你气色一直挺好的,”蕾娜这会儿已经将厨具全部归位,靠在桌边说,“你还是问伊雷摩季亚吧。”

曾经在凡洛勋芦,亓霁与Livin只是一起写过作业相互交流有限,她压根不了解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面对伊雷摩季亚时总感觉有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头。伊雷摩季亚将伊雷东哈那塔接回来后,这个精力过剩的小朋友就一直不依不饶地缠着亓霁。

“妈妈,你看这是我的画。”

“妈妈,你看我做的木头大车。”

“妈妈,这是我呼唤到的小精灵。”

“妈妈妈妈……”

直到伊雷东哈那塔睡下,亓霁才得空回到自己之前醒来时躺着的房间,也就是二楼最大的房间主卧。洗漱后她翻看起梳妆台上的东西,还有柜子里的衣物以及放在矮柜上的几本书。

“占星学……我怎么看这种东西,”亓霁捧起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翻看,这本书里有不少她的字迹,令她格外在意,“三星伴月,三个月亮……北斗七星错位?”

亓霁一头雾水地望着书里的内容。这本书里的笔记明明是她的笔迹,可连她自己都看不懂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她放下占星书,继续翻开下面第二本灰色封皮的书。

“现在的巫师国居然是分裂后的……唔?以前竟然不存在都同这个巫师国?伊马他曾经是云州的一部分?原来云州也……昶岛,游离的……昶岛?”

昶岛,亓霁脑袋里隐约感觉这个地方她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者自己其实曾经去过,这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她看得出神,完全没注意伊雷摩季亚走进房间站在她身后,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

“不好意思,”亓霁惊得下意识蜷缩身体猛地一缩,“没注意到……”

伊雷摩季亚像是刚从浴室出来,发尾还湿,挂着几颗水珠的脸上表情严肃,低头看着亓霁的眼神似乎是在打量她。

“你不能久站,”伊雷摩季亚说话声音有些闷,“你的腿……”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亓霁话刚出口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脑袋里像炸开了花。她竟然现在才想到这个主卧不是她一个人住。虽然白天醒来时她的确是一个人躺在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但这房间也是伊雷摩季亚休息的地方。按理她不能说不让伊雷摩季亚睡在这里,可这种发展速度令她无所适从。伊雷摩季亚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他似是在掂量自己该怎么回亓霁的话,向亓霁又走近了些,亓霁则僵在原地吓出身冷汗。大约是察觉到她情绪确实不对劲,伊雷摩季亚没有继续靠近亓霁,也没有其他举动。也许是看亓霁满脸呆愣神情,他的脸色紧接着缓和许多。

“伊雷东哈那塔精力过剩,唉,”伊雷摩季亚说着叹了口气,“刚才你洗澡时,他偷偷起床把楼下柜子的门全卸了下来。我过去的时候,他正趴在一摞柜子门上睡觉,我费了点时间才修好。”

“呃,我看他睡着了才离开的,没关紧房门是怕他万一叫人我听不到,”亓霁唯唯诺诺地说,“小朋友这么厉害,呵呵,没想到他居然会溜出房间。”

“我在他房间留了咒,有情况我会去看他。别担心,别再累坏身体倒下,你的身体远没有你以为那样强壮。奎布哈家的巫医尝试了很多方法才治好你,我不能让你再冒任何风险……”

伊雷摩季亚边说话边自顾自脱下外套搭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只穿着一身浅米色家居服,亓霁则紧张得把手里的书攥得更紧。眼前这个身高起码一米八,年纪看着三四十的成年男人正跟她滔滔不绝地说话,还离她距离越来越近,而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十几岁连头发都不知道打理清爽疑似社恐的小男生。伊雷摩季亚·斯穆拉雅,亓霁拼命在脑子里搜索哪怕片刻自己与他的回忆,可惜死活想不起来。他外表看上去儒雅斯文起码算中上长相,说话声音温厚平稳,看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客气有礼貌。等等,客气有礼貌,伊雷摩季亚对她的态度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如果真的是关系亲密的人相互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何况亓霁还隐隐感觉对方有些畏惧她。

“……妮讷提醒过我,可我疏忽大意,”伊雷摩季亚似是完全没察觉亓霁的不自在,仍继续自责地絮絮叨叨,“这次都同召开多方会谈,他们竟敢利用弗朗第亚的地形设埋伏破坏通道!是我太过自负,以为能顺利穿过伊马他的边境,若不是罗曼威吉家的人帮忙开路,我还不知道要被困在伊马他多久。”

“你……你……你……”眼前这个伊雷摩季亚比亓霁之前认识的Livin气场强太多,亓霁愈加不知该怎么跟他交流,“……你好厉害。”

“用你的话说,‘我是个凡人’,”伊雷摩季亚沉默一阵后低声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整天把事情想得太美好,是个对别人心存幻想的蠢货。”

“呃,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亓霁惊讶而尴尬地微微张开嘴,“……不过,似乎你这样也挺好的。本来……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差异……”

“你还说过,”伊雷摩季亚眼中微微闪动着情绪,“我的理想都是虚妄幻影,会让无数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亓霁惊觉自己还有这种发言,心想自己怕不是与他有利益冲突,否则为什么说这么严重的话。伊雷摩季亚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她不如曾经的那个灵思讨喜,还是她现在的表现过于怪异,总之伊雷摩季亚也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

“……对我来说,那不是空想,是非凡的理想。事到如今,我更加不害怕他们,我也决不会屈服。就算面临巨大困难,我也会坚强地与之斗争下去。”

“伊……伊雷摩季亚,我……”亓霁太多情绪哽在喉间,不知为何自己一向平静的内心似是被他的话语搅得翻腾起波浪,“……我大概……大概是睡太久,许多事情很模糊……我记不清……”

“我知道……”伊雷摩季亚情绪稍缓和些,几步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恰好与站着的亓霁对视,“……为什么一直站着?别害怕我,”

伊雷摩季亚伸手将亓霁的手牵住,亓霁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往后一缩,但无奈对方手握太紧没挣脱。这个人的手竟如此温暖,亓霁的手被他的手掌整个包裹住,像是突然遇到了可以依靠的东西。

“对不起,这次让你们受委屈,”伊雷摩季亚神情不太自然,动作也有些僵硬,“但这次更证明只要我们团结就不用怕他们。相信我,损人利己的他们定会先灭亡。”

然而没等亓霁开口,她的眼泪却先夺眶而出。亓霁自觉莫名其妙,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忙擦了擦眼泪。

“没事,”亓霁冲伊雷摩季亚摆摆手,“我并不是害怕……我……我是一下子情绪有些波动,你知道的,我刚醒来,还有些迷糊。”

“我知道,你需要继续休养。你不必纠结自己忘记过去的事……”

“我问你,”亓霁强迫自己直视伊雷摩季亚的眼睛,“我究竟叫什么名字?”

伊雷摩季亚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犹豫着没有开口。

“我与你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亓霁用官话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灵思,别折磨我。”

伊雷摩季亚语气温和地说。亓霁听见伊雷摩季亚这么叫她,顿时一阵针扎般的头疼,只得捂住头皱眉道:“你……你能听懂……你是不是一直都会说官话?”

“会一些,我……”伊雷摩季亚忽然说话变得磕磕巴巴的,“……我出差到过许多地方,会说很多种语言……”

“可是,我有感觉……我会在这里……”亓霁嘴唇微颤,“……你做了什么?”

伊雷摩季亚沉默一阵,随后脸上显出轻松的微笑,笑起来时他眼周的细纹更深了。

“我遇到你时,你被行商拐卖到拉加索的诺奥集市,是我把你买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这里。”

“拐卖?”亓霁纳闷,“什么人干的?”

“对不起,对不起,”伊雷摩季亚语气沉重,“我……我的能力有限,没赶上……我走错地方,我本来是想救他们的……”

“救谁?”亓霁的眼前一片模糊,她还在流泪,“走错地方?我原本应该在哪?”

“不知道,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只是……时间地点都不对,”伊雷摩季亚眉头紧皱,“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的父母,也没能及时拦住他们带走你。幸好艾利克斯,我赶到,你差点就被带入化统正天,我差点又要失去你……”

“我父母?”亓霁抹了抹眼泪,“我父母……不在了?”

“是的,”伊雷摩季亚脸色发白,“达山垮塌……当时我赶到那边,已经全部……我以为……又要失去你。”

“‘又要失去我’是什么意思?”亓霁追问,“你……你很久以前就认识我?我不明白,我与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别去想这些,”伊雷摩季亚含糊其辞,“多亏艾利克斯帮忙我才能及时赶到拉加索找到你。后来……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嗯。”

“这里,周围有重重结界,”亓霁觉得伊雷摩季亚隐瞒了许多事,疑心地望着他,“结界不是依靠我的力量维持。要日夜不停地维持这么大范围的结界,这需要消耗大量……”

“喔,别在意那些,只是改良的古老法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伊雷摩季亚的表现让亓霁觉得他是存心糊弄,于是双手抵住他的肩膀。

“你隐瞒我多少事情?”亓霁盯着他的眼睛,对方那双灰蓝色的瞳孔中明显闪过一丝惶惑,“我……”

伊雷摩季亚突然双手捧住亓霁的脸吻过来,亓霁被对方的热情吓愣,瞬间心脏像被贯穿般跳漏了一拍,脑袋空白的同时胸口被莫名悲伤的情绪堵住,霎时眼泪再度涌出眼眶。

“对不起,我……”伊雷摩季亚松手装出一脸无辜,“……你醒来我真的很高兴。”

“不是……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亓霁越说越乱,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我刚才是想问……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我不应该怀疑你。”

窗外雪已停,风声也小了,气氛凝结成冰。伊雷摩季亚略微低头,缓缓开口道:“我的意志从未改变,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有这么做才能将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仿佛被什么驱使般,亓霁伸手去握伊雷摩季亚的手。当她左手手腕刚贴近伊雷摩季亚手腕时,伊雷摩季亚的手腕闪现一道微弱的蓝光,而她的手背紧跟着划过一丝游光。

“这是什么……”

亓霁伸手试图捕捉蓝光,然而那光丝直接穿过她的手滑入她体内,像是融进她的身体般。

“没什么……”伊雷摩季亚连忙扯了扯袖子,“……偶尔会出现,一个标记而已。”

“等等,”亓霁抬头望着紧张的伊雷摩季亚,“这不是巫术。”

“别琢磨这个,我们……”

“你怎么做到的?”亓霁手指轻滑过伊雷摩季亚手上还在不时闪现的光丝,“这个线莫非……”

“以前你总在森林里迷路,我怕你走丢就变出这个线拴你手上……”

“……这是你的灵魂……”

“……我会控制,不会出错,”伊雷摩季亚用强调的语气说,“不会影响健康,不会降低智力,不会折寿,放心吧!”

“这不是你能承担的事,”亓霁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压着情绪哽咽道,“你用不着保护我,这不值得。”

“我学习好,天赋高,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弱,”伊雷摩季亚自信满满地笑道,“变强大不就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保护过你好几次,可惜你现在想不起来,还埋怨我。”

“别狡辩了,我是失忆不是傻,”亓霁瞪了眼伊雷摩季亚,“趁我记忆有损,糊弄我……”

“我会很多厉害的魔法……”

“……再厉害说到底你还是个人类,干预我的事只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还有,别叫我伊雷摩季亚,”伊雷摩季亚仍是自顾自地说话,“你都忘记自己怎么称呼我。”

“我怎么称呼你?”亓霁疑惑地望着他。

“你叫我,好心哥哥。”

亓霁顿时头皮发麻,望着伊雷摩季亚尴尬得脚趾抓地。这会儿亓霁的眼泪倒是止住了,但这种奇怪的称呼她却叫不出口。

“我怎么会这样叫你……”

“是真的,你就是这么叫我!当然一开始我也很惊讶,可是习惯后就觉得很好听,我很喜欢!”

“你耍我?”亓霁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伊雷摩季亚信誓旦旦地说。

“好心哥哥。”

亓霁话音刚落,伊雷摩季亚便激动地将她揽入怀里。

“我在。”

梦境像是坠入五光十色的迷幻之中,周遭一切都在迅速陷落,眼中事物之间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唯觉意识被什么温柔地托举上云端。正如春雨细密地滋润万物,温暖经历长久严冬而变得冰冷的大地。乍暖还寒时节寒意未消,草木初绿萌动情谊将生机还于大地。生灵逐渐被唤醒,仰面只觉温和春风拂过面庞,亲和令脸颊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绯色。轻雾淡淡,带着湿润雨珠的桃花悄然吐蕊,枝头现出柔嫩的粉。群花次第盛开,绽开的花朵芬芳满溢,香甜的气息在周遭蔓延开来。

忽然间天空响起闷雷,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变得黏腻燥热,暴雨前的闷热难熬似封喉般的窒息。云奔雨骤,和风细雨转瞬间化为狂风骤雨。大风席来吹皱本就单薄的衣裳,雨点化万丝浸入肌肤洗净心灵旧尘。雨停放晴,紫菀花在万里晴空下恣意绽放,静静盛开的柔嫩花朵小巧美丽,隐于萋萋芳草荫庇下溢出花蜜招蜂引蝶。僻静清潭重焕生机,绿水红鲜相合欢,并蒂莲同心生祥瑞。水浅鱼欢跃,鱼戏莲叶亦戏水,搅动起水面阵阵波纹。

秋高气爽,白昼里烈日高挂,碧空如洗,云素若棉,大地滚烫。入夜后布满碎星的深蓝天幕中圆月高挂,云开月出天辽地阔,风吹云动心亦动。月影下剧毒的枝叶里开出妖冶艳丽的夹竹桃,花影迷离如瑞霞,错落拥挤在枝头散发馥郁芳香,似毒侵入体般引人深深堕入这一片娇柔之中,直叫人欲罢不能。候鸟南飞,跨过万水千山重重障碍,起伏的双翼飞向梦想之地,直至到达那梦幻的尽头。

壁炉升腾起火焰噼啪作响,火舌吞噬干柴瞬间火星四溢,空气烫得似是能灼伤肌肤。细腻柔和的羊绒毛毯贴近肌肤,裹挟着思绪深深滑入柔软的温柔乡。鲜艳欲滴的山茶花在初雪的洗礼下尽情盛开,融进白茫茫一片流霜飞雪之中,仿佛进入清香绚烂的仙境。夜深星阑,风停雪霁,鸟兽俱眠,天地间重归一片寂静。

这般极乐的人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美梦无止尽,真假无须辨,任谁也不会就此餍足。于是一次不够,一而再,再而三,先享尽活着的幸运才好。

若是寿数无尽,定要再度上无数次。

次日早上,亓霁睁眼时伊雷摩季亚已不在房间。她心想今天不能再被糊弄过去,一定要问个究竟,下楼遇到蕾娜才知道伊雷摩季亚不在家。

“哥斯塔内耶传消息说有急事,他天没亮就走了。”

“他经常这样吗?”

亓霁吃早饭时与蕾娜交谈,蕾娜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伊雷摩季亚是挺忙的,过去你也会偶尔抱怨他很少在家。”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抱怨的时候像个怨妇?”

“那倒不会,你没什么怨气,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伊雷摩季亚在外面受伤生病之类的。”

“唉,我看得出来,伊雷摩季亚压力很大,”亓霁叹气道,“可他还是在我面前故作轻松。”

伊雷摩季亚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未回。亓霁每日都去米薇尔兰那儿,这天终于忍不住问米薇尔兰伊雷摩季亚经常这样吗,米薇尔兰说因为外边情况不妙,他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

“放心吧,他肯定天天在想你。我这个孙子跟他爸爸,还有他爷爷,他们都一样,是斯穆拉雅家代代相传的大情种,”米薇尔兰手捧陶瓷茶杯微笑道,“全世界都知道他像个疯子一样痴迷灵者,也不知道他从哪得知,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到处找你。等你记忆恢复以后就知道那时的事情有多疯狂。当初也是他爷爷把我从加坎迪瓦奈贵族那儿买下,不然我可能就做了某个贵族的奴隶,哈哈哈!”

“米薇尔兰,其实我一直想问,伊雷摩季亚的父母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为什么会早逝?”

听见亓霁这样问,米薇尔兰的神情立即变得有些忧郁。

“他的父亲伊雷克希亚是我唯一的孩子,脾气比伊雷摩季亚更倔,从小逃学游遍巫师地各国。伊雷克希亚回家的时候就会对我说他又新交了什么朋友,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赫弛瑞乌维辛夫家族的女儿玛尼卡追求伊雷克希亚多年,可他说维辛夫家族在外面干了太多恶事,他不想跟那种家族打交道。直到四十岁的时候,他从加坎迪瓦奈带回一个会读月的女巫,说因为看到人家月圆时起舞与神明对话,还说她最后的动作就像从月亮降落人间很美,所以伊雷克希亚叫她落月。哦,他还在我们与怀里格兰杉林的交界处种了一大片荆皮栎树,说是为了保护落月。在那之后伊雷摩季亚便出生了,但伊雷摩季亚差不多半岁时,落月突然不告而别。而后的一次哥斯塔内耶会议后,伊雷克希亚跟他父亲因意外在回程途中丧生。”

“这种蹊跷的事情,没人怀疑吗?”

“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查清楚,没有证据就不能指控别人,”米薇尔兰先是摇头,随后拭去眼角的泪水,“你看我的腿,这双腿在我幼时就被打伤,到伊雷克希亚七岁时,我便连路都走不了了,这种孱弱身体能活到现在全靠神明的仁慈。所以灵思,我希望你与伊雷摩季亚能安稳幸福。”

“所以,伊雷摩季亚有没有自己调查过?”

“我想他已经知道了,可他不愿向我提这些。”

莫说赫弛瑞乌巫师国,仅这座庄园内就藏着太多秘密。一次整理阁楼物品时,亓霁看到挂在走道墙上被暗金色绸布盖住的伊雷克希亚画像。画像上的男人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一头棕褐色短发,眉骨与鼻子高挺,湛蓝深邃的眼睛目光凌厉。相比之下,伊雷摩季亚的面部轮廓与眉眼长得柔和许多,灰蓝色的眼睛比他父亲生得圆些,鼻子与嘴倒是与他父亲十分相似。亓霁没在屋子里看见伊雷摩季亚母亲的画像,更没有照片,只有阁楼的旧衣柜里挂着几件女式连襟长袍旧衣,款式简洁淡雅,面料都是上好的缎子跟轻纱,袖口上绣着吉祥纹样与腰带上的祝福图案相呼应。

能够穿这种款式面料的衣服,还能出使加坎迪瓦奈,伊雷摩季亚母亲绝不是普通巫师。亓霁猜想也许伊雷摩季亚母亲是云州地位较高的巫师,为了与伊雷克希亚在一起而隐姓埋名。而伊雷克希亚作为赫弛瑞乌的巫师,从加坎迪瓦奈带回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必定没少费工夫。亓霁不了解现在的巫师地,或者说她压根不清楚外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几百年前,灵者沉入清海,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的她与外界断了连系,看到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如今的世界对她来说新奇而陌生,哪怕只是遭遇一丝微光都能令她心荡神驰,流连忘返。

回到二楼后亓霁走进伊雷摩季亚办公用的书房。书房有里外两个隔间,外间有会客的茶几,一些各地的杂志报刊在书架上码放整齐。里间是一张欧式描金实木书桌,桌面上除了常用的办公文具,一些不知具体什么用途的摆设,书桌一角还散落几本黑色封面的硬壳书。

“往日时光无法重来,我们应联手……”

亓霁伸手翻动书本,她首先翻到一本用圆体介系语写成的书,里面全是像是笔录一般的记录,其中一条落款是切瓦莫纳。书中提到都同的古尔因格家族在四处收集各国死去巫师的骨灰样本,以及加坎迪瓦奈加强了波法拿摩。亓霁不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手指一触,方才的语句便发出了声响。书中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子声音。

“……联合我们手中所有的力量,号召每个成员投身抗争,否则我们的后人将失去未来。必须有牺牲才有未来,决不能放任他们盲从,不能让曾经的悲剧重演。”

这书里的语句竟全部是语音记录,亓霁连着翻了几页,里面的语句分别有着不同落款。亓霁又拿起另一本书,这本书竟是用官体字写成的书,里面画着各种卦图,还有些占卜解说。她隐约记得伊雷摩季亚不擅长占卜一类的巫术,为什么现在又开始看这种书?还有一本记录了数年间太阳升落与月相的书籍,一本游记与一本著名巫师的传记。

书房里的几层书架上还有许多书,亓霁对这些书倒是很感兴趣,于是除了陪孩子,她一有空闲时间就来到书房看书。这天亓霁不知道触碰到书桌上哪个摆设,一副立体地图凭空出现。这图不太像亓霁过往见过的地图,将世界在一个平面划分成不同区域,更像是将世界分了许多层。这是张巫师地的地图,各国不处于一个平面,而是分成了数层与不同分裂的板块,中间隔开各国的空白地方光芒较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图上处于中心位置的加坎迪瓦奈,旁边是涌四州各国。都同与其附属的小国在略微高的右侧,加坎迪瓦奈与周边小国在左侧。云州接近都同和涌四州,云州的形状确实像朵云,而重朗则位于云州下方。重朗旁边是一块面积不比重朗小,但游离在外的岛,昶岛。整个里萨勒瑞地区处于地图的中下位置,与加坎迪瓦奈、都同之间隔着许多小国。而加坎迪瓦奈另一侧的几个小国,有一边的边界线显出红色,分隔出一片灰暗得无法看清标注着魔域的区域。

“魔域……魔界?”亓霁不知为何对这片灰暗魔域尤其感兴趣,“真的是魔界吗?”

亓霁将地图平展后拆开。没错,是拆开,她看到这地图许多区域都是一片模糊,尤其昶岛一侧是一大片浓雾,雾里模糊地显出一个词。

“清海……”

亓霁望着浓雾呆愣片刻。她伸手想拭去那片浓雾,然而这地图上的浓雾无法被抹去,只是被亓霁手触碰后,地图拆出更广大的一片区域。那是在浓雾之上,一片迷蒙幻光中金光环绕的神域。

“青净云天?”

亓霁伸手同样无法抹去那片幻彩光雾,只看到刺眼亮光。

“别看。”

伊雷摩季亚立在书房门口沉声说。亓霁光顾着看地图,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气氛有些尴尬,亓霁转头望向伊雷摩季亚,见他神情沉重脸色不太好。

“我只是……只是随便看看,”亓霁心想先混过去再说,于是开始装傻,“我很多事情想不起来,所以……”

“我其实……不想让你看这些资料。这是我的私心,不希望你离开,”伊雷摩季亚面色凝重,“这个图是我父亲留下的,是副未完成的地图。他曾走遍整个巫师地,留下许多手札,就是堆在阁楼上柜子里那些。”

“其实……我看不太明白,”亓霁耸肩无奈地说,“我的知识量太少,书里的很多词语又看不懂,更别说那些复杂的图。”

“你现在在这里,在我身边就好。”

伊雷摩季亚突然扑上来搂紧亓霁,亓霁察觉到他身体微微颤抖,明显是在害怕。

“抱歉,我只是好奇,”亓霁不由得拍了拍伊雷摩季亚的后背,“你别那么紧张……”

“别把我当小孩子哄,”伊雷摩季亚说着挥手收住了仍在渐渐展开的地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亓霁纳闷,“我就是好奇看看而已。”

“你要是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我不回来两个孩子你一个人怎么管?”

“你会把孩子也带走。”

“胡说,我一个人哪带得了两个?”

“你还是想去魔界吗?”

“我去魔界干嘛?”

亓霁露出一脸困惑,伊雷摩季亚的脸色则愈加阴沉。

“加坎迪瓦奈一直在向我们施压,要求你在公开场合露面。”

“我在这里,你很困扰是吧?”

不知为何,伊雷摩季亚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而后瞬间眼神又变得温和。他伸手抚了抚亓霁的脸颊,似是强压着怒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带你来的,你安心住在这里就好。”

“我看了科斯卡鲁教授的书,勒易修·科斯卡鲁,他书里的插图与我数学书里的某些几何模型十分相似,可我看不懂里面的一些名词,”亓霁说着对着桌上摊开的书将手一指,“科斯卡鲁家族也是阿玛鲁帕联盟成员,他现在还在赫弛瑞乌吗?”

“勒易修曾经是凡洛勋芦的老师,三十年前就已离开赫弛瑞乌。现在他在都同,”伊雷摩季亚此时语气已缓和许多,“他与我父亲曾是好友,比我父亲年长两岁,米薇尔兰说他过去经常来这里。”

“我的语言水平无法完全看懂他写的书,许多名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看他主张通过将旧巫术进行改良创新以提升施术效果,以及淘汰旧制度打造新规格的魔法道具,从而解决各国魔力衰减的现状,维持巫师地正常运转。他还提出要使巫师们充分参与到改革活动当中,将不同的巫师能力组合到一起,提升效率的同时让有限的魔法能充分得到利用。”

“都同就是这么做的,”伊雷摩季亚神情肃穆,“听上去很美好是吗,但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世上不存在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区别无非是由谁去承担。加坎迪瓦奈靠着波法拿摩系统扛起了整个巫师国的魔力消耗,我不会让里萨勒瑞变成加坎迪瓦奈,也不能完全按照都同的方式做,透支掉今后数百年的希望,更不会牺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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