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上）

薄雾笼罩怀里格兰杉林，残留魔法痕迹的微尘在空气中四散，不时闪动细微亮光。仿若深蓝色天鹅绒的夜空缀满碎钻般的繁星，云开月出，天穹之上三星伴月。披着灰斗篷的亓霁从怀里格兰杉林中心处一棵古杉树中走出来，距离她十米开外立着一匹周身布满浅灰色花纹的壮硕灰鹿。它头上长着晶莹剔透有十多个分叉的大鹿角，一双黑亮圆眼炯炯有神，两片浅灰色厚唇间叼着一片深绿色蕨类植物叶片。

“你怎么那么慢！”灰鹿开口即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对着亓霁高傲地把头一昂，“要不是阿莲求我，我才不来接你。”

亓霁心想这什么品种的鹿居然这么凶，要不是看它嘴里在嚼叶子，真怕它把自己吃了。

“呃，大鹿，”亓霁忐忑不安地望着它，“我试了十几次才走过来，真的不是故意拖时间。”

“谁叫大鹿？我叫美雅！”

美雅？亓霁呆愣在原地。这鹿是浑厚雄壮的低沉嗓音，还有一身健壮肌肉头顶粗壮鹿角，美雅，亏得她当初还以为美雅是个像帕姆莉娅阿莲那样的美女。

“好好好，美雅，究竟发生什么事？”

“快点上来，我带你去见阿莲。别磨唧了你动作能不能快点！”

亓霁战战兢兢地爬上美雅后背，刚一坐好美雅就立即掉头向着皓月升起的方向奔去。美雅在森林里灵活地穿行，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当跑到一处悬崖边上时立即四蹄一跃腾空而起。亓霁心想这鹿好厉害居然会飞，仔细一瞧才发现美雅周身不知何时腾起一层云雾，四肢运动时还能溢出彩色光环，就连亓霁的身上也落下点点星光般的细碎光点。他们离九讪嶂越来越近，远方青嶂绵延数百里，翠藓攀附着云雾直上苍穹。四下一片寂静不见鸟兽，唯见座座高低起伏的青山与望不到边的森林。

“美雅，你是神鹿吗？”亓霁好奇地问，“你能聚集深山灵气，好厉害啊！”

“什么鹿不鹿的，”美雅怒道，“我是美雅，美雅就是美雅，你才是鹿！”

“对不起啊，”亓霁无奈地说，“那你是山神吗？”

“山神？我才不是，是山神也早被你气跑了！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要不是阿莲相信你一定会来，这些年我就不会一直守在这里，”美雅似是怒气升腾，周身云雾变得更浓，“你到底是不是灵者？阿莲还指望你帮我们，我都感觉不到你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美雅路上一直在不满地絮絮叨叨，亓霁则觉得委屈。那日下午她独自在家写作业，忽听得阳台玻璃窗“嘣”地一声，一只赤蜂一头撞在玻璃窗上后腿朝天去世。半小时后一只背部长满五彩斑纹，颜色鲜艳扎眼的甲虫也“咚”地往玻璃上一撞而后裂成四块。之后接连有数只亓霁叫不出学名的昆虫重复着同样的举动，她将窗户关紧，故意不理睬窗外时不时发出的叮咚声响。直到下午五点多，亓霁将淘好的米放入电饭锅，又冲了杯咖啡端回房间时，一只家燕大小全身羽毛折射出绚丽色彩的鸟急速飞来。这只鸟口衔一颗颜色焦黑的杉果，一靠近阳台就立刻一头撞死在玻璃窗上。亓霁放下杯子将窗户打开，立即闻到那颗杉果散发出的阵阵刺鼻腥气。亓霁将杉果捡起来托在掌心一会儿，杉果逐渐褪去焦黑恢复成原本的颜色。这时家门口响起开门声，是亓霁的妈妈回来了。

“今天菜价又涨了，”亓霁妈妈进门边换鞋边不快地说，“比昨天贵了两元钱。哎你煮饭了吗？”

“煮了，冰箱里的肉我也拿出来放着解冻。”亓霁扒在房间门边回应道。

“喔，那你继续写作业吧一会儿我菜炒好叫你。”

“哦，好的。”

亓霁应完妈妈后转头回到书桌边，发现阳台上那只死鸟与先前躺尸的昆虫全都不见了，只有书桌上的杉果还在。亓霁再拿起杉果时，耳边忽然传来阿莲微弱的呼唤声。

“抱歉，过来这边我确实费了些工夫，”亓霁回过神后叹道，“走之前还专门骗我妈说我去集中班补习暂时不回家……”

“你不是灵者吗，为什么这么爱当人类？”

“习惯了吧？毕竟我曾在黑暗中徘徊太久……有副身躯重见光明实属不易。不过这具人类躯体的确限制了我的能力，我不是不想恢复力量，实在是身体有些不配合。”

“你这样弱自保都困难，我看你压根帮不了我们！”

话虽如此，美雅一路狂飞猛奔赶在日出时分降落在山脚下一处斜坡，几只麻雀大小像是等候多时的灰羽红嘴鸟扑腾着翅膀为他们引路。美雅驮着亓霁穿过一道道棕褐色枝杈交织而成的树围与爬满绿藤的藤门，直到在一处岩洞前停下。阴冷的岩洞内仅存的几只树灵将帕姆莉娅阿莲围住，侧躺在中间的帕姆莉娅阿莲半边身体爬满黑色魔咒。亓霁快步走到帕姆莉娅阿莲身边，发现她面容憔悴肤色透着暗青色，身体四周还弥漫着散发出刺鼻气味的诡异青烟。

“阿莲，”亓霁握住帕姆莉娅阿莲未受伤的一只手，惊惶地说，“你伤得太重……这魔法竟然留下这么可怕的痕迹！”

“我就应该陪着你，看你这身伤！”美雅靠在一旁，四肢跪伏在地上痛苦地说，“这些恶咒在吸你的生命！”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帕姆莉娅阿莲的眼睛黯淡许多，说话声依旧平缓冷静，“感谢你回来。美雅是韦兹瓦鲁山山灵之一，他能带你穿过西林安多草地的屏障，你们去帕拉托厄之森……”

“我带你去帕拉托厄之森，”美雅生气地说，“带她去有什么用？她现在就是个人类，根本不是传闻中那个……”

“美雅，不能这样说话，她的确是灵者，”帕姆莉娅阿莲说话间摘下她手中的戒指递给亓霁，“请求你，将帕玛爱芙戒带给我的祖母伊珂达珈德思。我已无力守护怀里格兰杉林，这枚戒指原本是我母亲的遗物，更是帕拉托厄之森的宝物，必须让她回到帕拉托厄之森。”

“美雅说的没错，”亓霁没接帕姆莉娅阿莲递过来那枚看上去精致珍贵的戒指，“他带你去见你祖母，让你的祖母救你，我去会会那些巫师……”

“不，我这身咒会给帕拉托厄之森带来麻烦。何况我是雷第亚斯魔灵，身上有一半巫师的血，祖母不会接纳我，”帕姆莉娅阿莲为亓霁戴上帕玛爱芙戒，戒指在亓霁手指上立即缩小一圈，变成恰好合适她手指的大小，“你是灵者，帕拉托厄之森不该拒绝你。”

“阿莲，伊珂达珈德思不会见她的，”美雅沉声说，“伊珂达珈德思敬重神明，灵者也是她的禁忌，何况是一个人类躯体的灵者。伊珂达珈德思讨厌人类，就算我带她去，伊珂达珈德思也未必肯见我们。”

“一切都是为了帕拉托厄之森与韦兹瓦鲁山，”戒指离身的帕姆莉娅阿莲看上去更虚弱了，说话都渐渐开始有气无力，“这枚戒指是巫师觊觎已久的幽森之戒，若被他们夺去戒指帕拉托厄之森就会沦陷。巫师用神赐的宝石打造了新的武器，他们想要罗取的远不止森林的魔法。”

帕姆莉娅阿莲说话时，她身边的树灵帮亓霁换了身衣服，那是件与她身上米色织物类似的长裙，随后美雅载着亓霁飞出怀里格兰杉林。他们刚飞出森林不远，天边急速飘来一团聚成乌云状的鸟群。鸟群移动迅速紧追在他们身后，尽管美雅全速跑起来他们还是被鸟群追上。这是群爪子上套着金属尖钩的鸱鸮，被魔法控制的鸱鸮凶猛地攻击他们，亓霁被几只鸱鸮抓伤后背后开始头晕眼花，不小心从美雅背上掉了下去。

亓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地的，她只记得后背像被火灼烧般疼痛，之后她就头脑昏沉地晕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睁眼只见周围一片昏暗模糊，几丝微弱光线不时在她身边闪动。她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勉强能看清自己这会儿是睡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周围立着圈发出吱吱呜呜声，肢体细长形状各异的小精灵。亓霁下意识伸手往后背一摸，发觉后背的伤口不再疼痛，衣服也已修补好。待她起身后，这些小精灵便相互拉扯着挤在一起直至变得与亓霁个头差不多高，又伸出藤蔓般一根细长手臂挽住亓霁。亓霁猜这些森林精灵大概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于是随他们牵着自己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通过一路上观察这里的树木，她发现每棵树上都有一个神秘的椭圆形标记，且每个标记的图案都多少有些不同。越往前走树木越高大，前方的树木都是光滑的浅灰色树皮，时不时从树干上钻出几个外形类似飞蛾般漂浮着的树灵。天渐渐黑了下来，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树灵用自己身上发出的亮光将林子照亮。他们快速挥动着如蝉翼般晶莹剔透的翅膀上下飞舞，丝毫不在意亓霁是个陌生人，反倒在她身边来回转圈。亓霁伸出手他们便小心翼翼地停在亓霁手背上，不时抖动一下自己的翅膀散出些细小光点。正当亓霁沉醉于这一难得的乐趣中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琴声。

前方的路越走越亮，参天大树全都换上件白色的闪光外衣，变得如玉般洁白光滑。帕拉托厄之森深处的一处空旷地上，几个瘦高身形的树灵沉默着围成圆形。他们身形颀长，皮肤似白瓷般剔透，四肢不断变化出各种形态。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是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树桩，树桩上坐着个白衣鹿眼少女，正怀抱一架灰色木质琴轻拨琴弦。那琴外观看上去与芬南塔金手里的琴样式差不多，只是规格略大些。美雅正伏在少女身边熟睡，背上还盖着块湿漉漉的草甸。少女先是说了几句亓霁听不懂的话，而后停顿片刻起身朝亓霁走过来。

“你终于醒了，灵者，”弹琴少女声音空灵语速缓慢，口中说着略微含混的官话，“欢迎来到帕拉托厄之森，愿九讪嶂护佑你的心灵。”

“你知道我……”

“羽瑞哈玛王说，远古星辰坠落在怀里格兰杉林，帕姆莉娅阿莲指引上古灵物来到我们这里，”个子瘦高的少女低头垂目望着亓霁，一只手在亓霁面前划着一道道在亓霁看来跟特殊符号没区别的图案，“我叫曼馥，是伊珂达珈德思的女儿。帕姆莉娅阿莲是我姐姐帕姆丽亚都雯的女儿，我与帕姆丽亚都雯都是由伊珂达珈德思分裂生出的女儿。都雯与赫弛瑞乌的巫师相恋后离开帕拉托厄之森，那巫师死后她独自在怀里格兰杉林生下帕姆莉娅阿莲。后来赫弛瑞乌巫师国成立，怀里格兰杉林也被巫师占有。作为九讪嶂的高峰之一，韦兹瓦鲁山与神界距离很近，帕拉托厄之森与怀里格兰杉林同享韦兹瓦鲁山的力量。而你，来自遥远过去的灵物，我们的相遇必定不是偶然。”

“我来这里只是替帕姆莉娅阿莲转交帕玛爱芙戒，”亓霁有些不耐烦，她还想着早点回去帮帕姆莉娅阿莲，“帕姆莉娅阿莲受伤了，她让我把戒指送来。”

“我带你去见伊珂达珈德思。”

曼馥个头比亓霁起码高出二十厘米，她迈着优雅步伐走在亓霁前面，亓霁闷声跟在她身后不时瞥一眼跟在她们身后越聚越多的树灵。令亓霁奇怪的是，这个曼馥照道理是帕姆莉娅阿莲的姨妈，可她并未表现出对帕姆莉娅阿莲伤情的关心，至少亓霁看不出来。亓霁心想莫非真的是因为帕姆莉娅阿莲是雷第亚斯魔灵，所以这里的树灵不待见她。于是曼馥刚把她带到身穿丝滑光亮纱裙，看上去头顶自带光环酷似天神下凡的伊珂达珈德思面前时，亓霁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戒指交给伊珂达珈德思，随后左右张望想要离开。

“西林安多草地与这里一样，都是由古神明遗体化成，普通人类无法穿过西林安多草地。”

伊珂达珈德思说的官话比曼馥还古怪，听上去仿佛自带回响。她个头比曼馥高出不少，体型也更不似人类，绿色双目瞪过来时令亓霁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昴星升于长夜，神族公开灵者现世，意味着众界平衡已被打破。帕玛爱芙戒诞生之日即是帕拉托厄之森成型之时，如今帕拉托厄之森上空为乌云笼罩，祈祷帕玛爱芙戒早日重现她的光芒，为我们驱走黑暗与寒冷。和平很脆弱，在这个时代，即使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拥有能够破坏平衡的武器，我们必须警惕。”

伊珂达珈德思先是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话，随后望了眼拿在手里的帕玛爱芙戒，之后将戒指交给曼馥。

“鸱鸮群袭击了他们，”曼馥声音轻缓地说，“美雅的伤还未痊愈。外面那些巫师已踏入西林安多草地，只是还未穿过草地。”

“鸟是神魔侍者，”伊珂达珈德思面色冷峻地说，“这片土地一直是鸱鸮聚集地，巫师圈养改造它们就是想控制森林。它们本来是我们的伙伴，如今却变得暴戾凶残。”

“帕姆莉娅阿莲让我把帕玛爱芙戒带来这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戒指带给你们，”亓霁见面前二位顾着说话不搭理她，于是没好气地说，“现在戒指已经送到，我要回去看帕姆莉娅阿莲。她身受重伤，你们不帮忙也罢，我可放心不下。”

“你不能离开。”

面若冰霜的伊珂达珈德思说话间抬起右手掌心朝向亓霁。亓霁见她一副气势汹汹相当不友好的架势忙后退几步。

“天神在上，以帕拉托厄之森主人的名义，借九讪嶂之力代神明行使职责，沉睡吧。”

未等亓霁作出反应，她就被伊珂达珈德思放出的刺眼白光包围，只一瞬间便失去意识。一开始她仿佛被强行浸入无边黑暗，身体就像漂在冰冷的水中，想挣扎却动弹不得。意识堕入一片荒芜，背后似是有什么托举着她漂浮在虚空之中，直至来到一处蓝色光幕之中。巨大的光团在前方碎裂成星，星光在她的周身集合成一圈圈光环。

亓霁冲那些光环一伸手便重新醒了过来。她看到自己周身围满了形状各异的小精灵，他们正通过接力从帕拉托厄之森的大树里将一颗颗晶莹的光点源源不断地运到亓霁身边，光点一接近亓霁就迅速被她吸入体内。见亓霁醒来，小精灵们纷纷晃动身体，似是在欢呼。亓霁身边出现的不止这群低阶灵物，她身侧还跪坐着一名外表看上去人类年纪三十不到的女子。女子肩上挂着彩色珠链肩饰，一袭粉霞裙腰间系着条镶玉云霞绣纹腰带。她眉目温柔，长发以米黄色发带束在脑后侧挽成发髻，望着亓霁的眼神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故友。

“怎么回事？”亓霁刚醒来人还是懵的，眼神呆滞地望着跪坐在身边的漂亮姐姐。

“到我这来。”

亓霁跪坐到女子跟前，对方用指尖轻触亓霁前额，将灵力注入亓霁的身体。只一瞬间亓霁便进入对方阵中，同时二人周身浮起无数闪烁着星光般光芒的虚影。

“我名叫潋，是负责预言占卜的上古巫族后代，”女子垂目望着亓霁，细声细气的说道，“我自暮山尽头的水芸洞府而来，九讪嶂的力量将我带到这里，这些树灵将我引导至你身边。时过境迁，我的力量所剩无几，能维持这副身形已是极限。”

话到这里，名叫潋的女子张开双臂一挥，顷刻间二人头顶展开一幅巨大的星图，数道青灰色石碑随即拔地而起，身下土地变成类似静止水面般的镜面。方才漂浮在周围的闪光虚影逐渐靠向亓霁，接连融进亓霁体内。潋重新抬手点住亓霁眉心，灵力由她的指尖源源不断传递过来，亓霁随即合上眼。

“这里的树灵将我服侍的神界称为‘青净云天’。青净云天内有一处妙言境，妙言境的石碑记载着掌握在天神手中的预言。我乃天界壬女首徒，曾负责管理妙言境预言，”潋边给亓霁输送灵力边说，“现任壬女亦是出自任氏神族，是风氏神族和关君的幕僚。自和关君登顶天帝之位后，和关君非常重视妙言境的石碑预言，安排任氏神族继续直接管理妙言境。召唤你的是一名巫族精英肖启，他施禁术是为了报私仇。帝鸿君天妃萂夫人肖萂是肖启的小姑姑，肖启幼年丧母，肖萂与他最亲近。肖家家风严苛，族中长老管教孩子向来严厉。肖启父亲为任氏神族效力，常年在外奔波与肖启很少见面，肖萂是肖启最依赖的人。我曾几次借公务之便带肖启见萂夫人，亲眼见到肖启将萂夫人视作自己母亲般敬重。萂夫人在天界荣宠不多，帝鸿君冷落她多年，正因如此肖家一直将得不到上界重用怪罪在萂夫人身上。萂夫人是肖家弃子，和关君登顶天帝之位前她便与帝鸿君同一日消失。”

随着对方话语传递过来的力量渐渐盈满亓霁的身体。潋每说一个字，亓霁便觉得自己的意识更清醒一分。她睁开眼睛清楚地看到潋那双目光清澈波光流转的眼睛，还有这一身与普通巫师截然不同的强大灵力。亓霁心想这是神女吧？不对，神明没有理由帮我，她确是服务神明的高等巫师。

“我曾参考观星官历年记录与璇方镜的波动一同整理成文呈给壬女。妙言境的石碑出现了关于你的预言，壬女怪罪我胆大妄为，封存预言后将我逐出师门。全靠暮山新主凌珞收留我，我才得以隐居在暮山。灵者虽由巫术召唤化形，但灵者不是巫师能控制的力量，就连神明也无法轻易压制。肖启施术召唤出灵者，结果被自己的术反噬丧命。你将随星辰起落聚天下灵气为万世太平行天道之事，期间障碍重重，而我的力量无法助你突破障碍，一切须得你自身承受。”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黑暗中徘徊多久，待我隐约有些意识时，自己已经是个脆弱的人类幼童。唉，”也许是受到潋话语的影响，亓霁不仅意识清明许多，连曾遗忘记忆都逐渐变得清晰，“也正是那时开始，我时常梦魇缠身。我的梦里虽然出现过许多残缺的片段，醒来后我却记不清梦里的事，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帕姆莉娅阿莲给我看的镜子模糊地提醒我，我隐约想起自己曾被一个叫海的人救过，可后来海被处决，我便重新沉入清海。”

“你额上封印已除，那是天神的印记，能转化灵者额上印记的绝不可能是普通人，”潋严肃地说，“海一定是神骨，并且力量足够强大。他的力量赋予你新生，但他内心纯澈没有利用你的力量，你亦未沾染过多是非。”

“那是个眼睛很亮的人……”亓霁沉默片刻说，“……初见时是。可他已经不在世上，早几百年前就魂灵散尽，尸骨无存。”

“他在消亡前许愿将你转交给他人，”潋收回她的手，清瘦的脸庞显出一丝不安，“我不知你为何会在这具凡人躯体内，也不知究竟何方神圣有能力动妙言境内的预言。如今你的命运与星轨一道出现偏移，作下预言的我无力替你修正，只能靠你自己。”

“我不愿任人摆布，也不信什么命运。我猜，我的力量只对亓霁的父母无效，”亓霁微笑道，“仔细想想，假如有效的话，父母恐怕也无法生出我吧。正因我忘记自己是什么，在人间依赖着人类父母，才能平安活到现在。至于到底什么人会切割空间将我从人堆里挖出来，想必他迟早会露面。”

“除了某些神明与妖魔拥有切割空间的能力，少数巫师也能做到。时间阵法打开扭曲空间大门的那日，相信不止巫师地，其他各界都有感觉。这种强悍的魔法绝不是随便找几个施术者就能施展。”

“我在凡洛勋芦的图书馆时就察觉到自己指尖的力量，可我的力量应该是在那之前已经苏醒，只是我自己不知道。对了，我那时似乎还中毒了，中的什么毒校医查不出来，还把我的血样送去外面检验，可惜我后来离开学校没收到报告。”

“血液里有你的力量，这件事暴露了你在巫师国。巫师们正试图掘尽这片山林的魔力，他们也在找你。灵者拥有撼动星辰之力且永生不死，不是寻常人等能降服，你无须害怕他们。”

“啊，这个……既然我现在已是人身，就会有生老病死。我曾看到一本书上说，只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才会长生不死，我恐怕不行，”亓霁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还有啊，为什么不给我一具男身，这具女人的身体太弱不好用……”

“对不起……”潋竟突然红了眼睛，声音颤抖地掩面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力量不足以改变这样的事……”

亓霁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让潋起这么大反应，忙安慰她说：“我随口说的，你别激动。没事，女人就女人，能行动就成。等我救出天界的其他灵者以后我就回人间去，跟我爸妈在一起。”

这个巫师潋看上去有些奇怪，情绪波动还大，但她对灵者确实友善，还觉得灵者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亓霁不知道自己在潋的空间里到底停留多久，究竟吃了她多少灵力，待她与潋起身走出法阵时，树林里变得空寂无声，树木之前闪烁的光辉也变得黯淡。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古怪的腥味，亓霁一面惊觉自己的嗅觉比以前灵敏许多，一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得出去看看，”亓霁循着气味往前走了两步，左右张望道，“奇怪，树灵们怎么不见了？”

“抱歉，我无法与你同行，”潋立在原地面露难色，“我这副身躯无法再往外走。”

“没事，往后我要面对的事情还多着呢，”亓霁转头对潋说，“你且先休息，我自己去。”

大地在震动，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腥味越重。天空被魔法染成赤色，一个金色巨大球体漂浮在半空中快速转动着。亓霁一直望前走，直到在一处闪光的金色魔法护盾前见到驮着受伤曼馥的美雅。

“怎么回事？”

亓霁疾步跑到曼馥身边，美雅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吓得往旁边一躲不敢吱声。

“你醒了！”曼馥瞪大眼睛望着亓霁，那惊愕的眼神与之前看亓霁的眼神截然不同，“你……灵者，我母亲……她消失了！”

原来，在亓霁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巫师们已经在西林安多草地与帕拉托厄之森的树灵们多次开战。亓霁仰头望向浮在空中那颗金光四溢的球体，它正忽明忽暗地闪动，源源不断地汲取森林的魔力。

“美雅，得赶紧把那玩意儿停下来。”亓霁略微眯起眼睛望向那个金球说。

“怎么弄啊，连伊珂达珈德思都被那个东西吸收了！”美雅惊惶道。

“带我飞近一点，”亓霁说着立即爬上美雅的后背，“我去看看。”

“你不怕啊？”

“你不敢咯！”

“谁说我不敢！”

美雅气冲冲地四肢腾空而起，一路飞奔到距离金色光球大约十米的位置。说来也奇怪，那颗球完全不攻击亓霁，反倒美雅一靠近就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美雅喘着粗气说，“这球我越靠近越吃力，我支撑不了多久，你……”

“这球不是实体，”亓霁定睛一看，“它是虚的。”

亓霁伸出右手在面前画了个椭圆光环，将手一推把椭圆光环推向金球。一道强光从金球中射出，亓霁双手像捻线般猛地一拉抽出几条蓝色光带，之后双手一合，那些蓝色光带便消失在她手中，变成几个蓝色的光球在她手心跳动。而那颗金球像是失去了支撑，迅速变暗萎缩直至消失。亓霁收回之前自己推过去的椭圆光环往森林一抛，无数光点散出似一阵细雨洒落森林，幸存的树灵们纷纷钻出来接住光点。帕拉托厄之森的树木叶尖开始闪烁亮光，亮光由叶片逐渐扩散至枝干，再沿着树干一直扩散到根部延伸入土地。整个帕拉托厄之森上空忽然腾起光雾，美雅驮着亓霁飞向光雾，亓霁在空中看着树灵们激动地在枝头摇晃他们触角一样的四肢。

“你刚才怎么弄的？”

美雅带亓霁回到森林中心，曼馥正靠坐在一棵巨树根系边阖目休息。他们在曼馥身边降落，亓霁仍紧紧捏着手里的光球，脸上的神情带着些许不安。

“破除这种程度的术对我而言不难。何况之前在巫师那里学了点东西，看得出他们玩的是什么，”亓霁说着将光球推入曼馥的胸口，曼馥的脸色瞬间好了许多，“伊珂达珈德思不会回来了，我只能将她的力量带回来给你。曼馥，你要尽快振作，我嗅到了巫师的气息，他们已经离森林越来越近。”

旭日东升，身着军绿色奇袭装身披银斗篷的巫师们已经推进到西林安多草地边缘。西林安多草地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巫师们被困在草地难以跨过屏障继续前进。于是他们行进至草地中央用青黑色大小粗细不一的杆子交错连接，拉成一条网状的防御，再将一个个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魔法道具推至上空，释放出光柱相互串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法阵。树灵帮助亓霁站在森林较高的枝头，然而距离太远，亓霁看不清巫师用的道具究竟是什么东西。

“美雅，你能带我过去吗？”亓霁大声冲美雅喊话。

“你又要去哪？”美雅吼道。

“带我离那头近一点，”亓霁被树灵托举着落地，走到美雅身边说，“我这双人类眼睛隔得远了看不清，我想看看他们的装备。”

“你这么没用的吗？”

“拜托你啦，求求你冒险带我过去吧！”

美雅骂骂咧咧地背起亓霁飞出帕拉托厄之森，亓霁瞥见不远处有一坡地，便让美雅降落在那里。

“大概……不到百人，”亓霁大致点了下人数，“为什么搭那么多架子？怎么想的？”

“法力不够呗！不然为什么要抢我们的？”

“只要不是狂轰滥炸就行。”

“巫师不会像没法力的人类那样乱来，无知凡人的武器会彻底毁掉这里的魔法，谁都捞不到好处。”

“你是说寇罗比？原来寇罗比的武器这么厉害，难怪被讨厌。”

亓霁从美雅背上下来后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掌心向上抬起右手。

“你做什么？”美雅惊讶地瞪着亓霁。

“这个距离，我还是够得着的。”

空气潮湿，周围渐渐起雾，水汽传递着来自帕拉托厄之森的魔力，如同闪烁群星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亓霁掌心，直至聚集成刺眼的光团。美雅望着越来越大的光团连忙后退两步。

“你要干嘛？”美雅说话声带着怀疑。

“试一试。”

亓霁手腕一转，将手中光团向前猛地一推，光团爆裂成无数菱形碎片朝巫师飞去。碎片穿过巫师身体后重新聚集一一回到亓霁掌心，亓霁将手猛地握紧，光芒在她掌中渐渐消失。

“没想到现在的巫师，”亓霁望着握紧成拳的右手，“这些人的魔力全凑在一起也没多少。”

“你刚才……什么……怎么回事？”美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

“只是取他们的魔力，让他们暂时用不了那些奇怪的大家伙，”亓霁说着轻巧地跳上美雅后背，“马上带我回去找曼馥。”

“当初应该让你留在怀里格兰杉林，”美雅立即掉头跳跃着起飞，飞了一会儿后才大声吼出来，“这样帕姆莉娅阿莲就……。”

“阿莲大概是知道，当时的我尚无法应付这帮巫师吧，唉，”亓霁说着轻叹一声，“我究竟在帕拉托厄之森睡了多久？”

“有点久……具体多久别问我，我不知道，”美雅将眼睛瞪圆暴躁地说，“不过你睡醒后确实跟从前不一样。”

“也许阿莲知道我需要帕拉托厄之森的力量，”亓霁微微皱眉，“难道她让我来帕拉托厄之森就是为了让我恢复力量？”

“这我不知道。那你现在打得过巫师吗？”

“我不确定自己恢复到何种程度。刚刚我本是想取出他们的灵魂，转念一想那样做动静太大。这里毕竟已经是九讪嶂的边缘，我怕万一惊动神族后自己难脱身。”

“哼，我们被这样欺负，神族也不来帮我们，真是没天理！”

“我也奇怪，为什么巫师会用神赐宝物攻击你们……难道有神族支持？”

“哼，这一带森林里的生灵本来就靠神明庇护，凭什么被巫师欺负神族却不出来主持正义！”

“正义？美雅，神族不是你想的那样，”亓霁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神族也是有很多分支……呃，有许多派系，利益关系复杂。我一直觉得，凡间就是神界的投影。美雅，我现在心里很烦，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脱离过神明的控制。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无论是在巫师地，还是在这个森林……怎么想我这具凡人身躯都不可能无缘无故与这些地方结缘。”

“我只知道我是美雅，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别跟我念念叨叨，”美雅依旧是一副没好气的态度说，“帕姆莉娅阿莲喜欢你，她肯定知道为什么，以后你问她。”

“快飞，美雅，”亓霁拍了拍美雅的耳朵，“巫师来的人数不少，他们肯定会变着法子穿越西林安多草地，我们必须尽快通知曼馥。”

回到森林后，美雅四蹄刚一落地，亓霁便跳下来向着被树灵们围住的曼馥跑去。

“曼馥，”亓霁一把握住曼馥那只戴着帕玛爱芙戒冰冷的手，“帕拉托厄之森与怀里格兰杉林的交界线在哪里？我指的是原始界线，不是画在地图上的那种。”

“西林安多草地就是天然的分界线，那里本是九讪嶂延伸出来的一条灵脉。”

“走，我们去修整这条灵脉。”

待他们来到西林安多草地时，巫师们已改变了进攻方式。由数名身着藏青色外套的巫师从青黑色闪着微光的魔法阵后走出来，释放出阵阵烟雾将绿油油的西林安多草地变得枯黄。他们乘着各自的飞行道具，用法术驱动着数面盾牌样物体飞在半空，盾牌中央镶嵌有闪着强光看起来像宝石一样闪光的石头。亓霁担心曼馥会像伊珂达珈德思一样被巫师施不知名的怪术吸走，于是让曼馥站在自己身后。

“小心，他们的能量石是神赐之物，”曼馥担心亓霁的安危，紧紧挽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你别这么莽撞，毕竟……”

“还好，我刚刚看了，那些东西能量不是太强，可能只是边角料。我估计吧，神族是随手扔了些垃圾打发他们，”亓霁故意逗曼馥，神色轻松地说，“别害怕，如果应付不了我们再逃跑。”

对面藏青色制服的巫师见森林里有东西飞出来，立即组成队列共同对着森林施法。

“罗蒙塞勒，小心！”

巫师里有人高呼。亓霁见有巫师带头跳出来施咒，立即抬手拉起一片光雾。那名巫师放出魔法平地跃起，立在他放出的巨大荧光法阵中央口中念念有词，冲亓霁甩出一片刺眼光束。光束中是无数冰锥，亓霁一抬手接下对方这一阵魔法冰击。

“还用这么古老的水系魔法，”亓霁接住的魔法在她掌中渐渐升华，她望着自己的掌心有些恍惚，“我仿佛回到几百年前，眼前这些真的是现实吗？”

巫师们当然没有就此罢休。十几名巫师合力张开巨大法阵，不断往阵中注入魔力。一个巫师用他的法杖释放出翠绿光环，光环不断开合令草地开始震动。

“曼馥，后退。”

曼馥跃起后变幻出三重透明叠翼飞到半空，亓霁见曼馥已后退至十米开外，立即在面前排开一连串菱形碎片。罡风呼啸着带起一片灵力汇聚成的蓝色云雾，巫师们连忙放出多个魔法试图抵抗，亓霁抬手一推让碎片穿过云雾朝巫师们飞去。巫师们被碎片散出的强光吞噬，只有个别巫师提前逃跑没被击中。镶嵌有能量石的盾牌失去巫师的魔法支持，纷纷掉落在西林安多草地，被蓝色云雾层层包围住。从外面能隐约看到能量石还在不间断地发光，无数微粒在能量石周围聚了又散。

当正午艳阳高照之时，亓霁与曼馥那只戴着帕玛爱芙戒的手十指紧扣，抬手让帕玛爱芙戒吸收阳光。帕玛爱芙戒上的宝石渐渐闪现出刺眼的白光，连同曼馥的身体也开始出现成片浮光，草地上瞬间四面八方聚齐灵力交织成魔法网。能量石由平地腾起，亓霁将那些散落在草地上的能量石力量聚集起来，之后碎裂为数块埋入地下，同时一面光墙渐渐在二人面前成型，西林安多草地也恢复到曾经的翠绿。

又一拨巫师冲上来挑衅，然而他们在距离光墙近百米远的位置便先后倒下。光墙抽离了他们体内的魔力，连同他们的灵魂一起被光墙吸收。九讪嶂一并闪过一阵虹光般的光辉，光辉穿过亓霁身体时她似是受到感召般，胸口微微涌起暖意。

“我这回怕是多管闲事了，”亓霁望着光墙喃喃自语，“这结界过于扎眼，神族肯定能看到。”

一众飞出森林的树灵靠近亓霁，看上去仿佛森林里无数光点腾空而起，化作一片光云将亓霁托举起来带回森林。数只从地下涌出的地灵舒展躯干，在帕拉托厄之森深处摆上一地食物，森林里的灵物今天聚集在一起举办他们的庆祝宴会。

“西林安多草地修复到了百年前的样子，”曼馥立在中央面露喜悦，一手捧着晶莹剔透的刻花酒杯，“你看，森林里的欧娄可灵也来了，他们要求向灵者献上兰俄尼酒，向你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刚才九讪嶂似是在召唤我，这里明明是神属之地，”亓霁笑不出来，她迟疑片刻后接过曼馥递过来的酒杯，“往后只要你跟帕玛爱芙戒在这里结界就不会出大问题，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得回家去。”

“感谢你的馈赠，你的善良拯救了我们，”曼馥听到亓霁说要走，心情愈加激动，“如果没有你的力量，我们无法战胜巫师，也不能这么快修复西林安多草地。果真是天地初始之力，这个时代只有灵者才拥有如此纯粹强大的力量。”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心，”亓霁冷静严肃地说，“不知道帕姆莉娅阿莲为什么会想到找我来帮忙，莫非她知道些什么？如果我不来，你们会变成什么样？”

“你会来的，”曼馥微笑道，“阿莲会找你，说明她有把握你会来。”

“把宝押在我这种东西上吗，”亓霁望着自己的掌心冷言道，“奇怪，阿莲比我还相信我的能力，我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力量。还有伊珂达珈德思，她能封住我说明她的力量也很强，可她却被巫师的法术……太蹊跷了。”

“阿莲有如她母亲那样洞察事物的玲珑心。你听，这些树灵都在说灵者是我们的救星。我们不会知恩不报，若你今后有需要我们随时听候召唤。”

“除我以外这世上还有另外二十九个灵者，她们仍困在神界，我想把她们救出来。上一次独闯天界，我不仅没有救出其他灵者，连自己都被天神封住。这次我得做更多准备，但愿不会再连自己都搭进去。”

亓霁边啃着树灵们递给她的饼边靠在树干上一通思前想后。她微微仰头望天，嘴上确实说着要救其他灵者，然而心里其实没底还是先回家再说。

“千万小心，神明的力量很强，你独自对抗他们没有胜算。”曼馥好意提醒道。

“我知道，”亓霁停顿片刻，神情略显落寞，“我知道胜算不大，而且我现在比起当年力量更弱，对上神明怕是自身难保。可是曼馥，如果是你的族人被困，你也会想要救他们。九讪嶂的所有山脉都是神明遗迹，你们这些依靠神力诞生在此地的灵物如果帮我，就是在与神明作对。”

“我愿意帮你，不是因为你是灵者，只因我选择相信你。”

听到曼馥这么说，亓霁脸上显出惊愕的神情。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但望着曼馥满脸善意的微笑，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还有一丝希望。

“若我注定是这样的命运，即使我不愿意也会走上这条路。潋用自己的灵力唤醒我，帕拉托厄之森又传递给我这么多沉淀在这里远古魔力，多亏遇到你们才让我没有痛苦地苏醒。哪怕会失败，我也要再试一次。”

提到潋，亓霁才想起自己在林子一直没看见她。

“曼馥，我没见到潋。”

“潋是谁？”

曼馥望着亓霁面带疑惑，亓霁这才意识到曼馥并不认识潋。

“她说她是巫师，她……”亓霁呆愣片刻，而后喃喃道，“……莫非只有我能看到她？”

亓霁边回想潋对她说的那些过往，边饮了两口地灵精酿的兰俄尼酒，酒量小的她靠着大树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帕拉托厄之森中央有一口清潭，表面上看潭水无丝毫波动，实际上底部有着天然泉水交替，将九讪嶂的灵力汇集在潭中深处。森林里的蚊虫都被生活在林子里的小灵物吞掉，潭水清澈无水藻无鱼也无其他生物。次日酒醒的亓霁将自己浸在帕拉托厄之森的这口清潭中，潭水灵力充沛令亓霁恢复不少精神。树灵们将一身刚织好款式宽松的米色衬衫长裤给她换上，这比之前亓霁穿的那身裙装行走起来方便多了。

“谢谢你们，”亓霁微笑道，“这身衣服好特别，穿上身感觉很舒服。”

飞蛾形态的小精灵落在亓霁肩上，一边梳理她的长发一边为她脸上敷上些清淡的汁液，亓霁脸上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伤痕渐渐消失不见。亓霁将那件托尔尼亚给她的灰斗篷重新披上，那斗篷不知为何像被重新注灵的法器一般，由原先灰扑扑的颜色变得银光闪动，在光线下斗篷质地显出上等绸缎般的光泽。一只绿莹莹扇动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落到亓霁肩上，给亓霁别上一节树枝胸针，几个矮小的地灵则在她的鞋上盖上几何图形样式的祝福。

随后的几天里，这群森林里的灵物一直围在亓霁身边。亓霁每天早上一睁眼都能看到他们事先堆在桌上的食物，树叶，断枝，小石子，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小物件。经过数日休养后，亓霁谢过这群森林里的灵物并向他们道别。大小灵物相互簇拥在她身边直至来到帕拉托厄之森边界。晨曦东升，刚吃饱的美雅立在森林边缘的一株大树下等待亓霁。

“他们叫你莎菲尔蓝神，”曼馥周身围满树灵，立在枝头冲亓霁笑道，“说你是这个时代的神明。”

“我不是神明，”亓霁用先前曼馥送给她的发绳将头发束成马尾，骑上美雅的背冲他们招招手，“感谢你们这些日子的关照，愿你们今后平安顺利。再见！”

美雅载着亓霁一路快速飞回怀里格兰杉林，刚到怀里格兰杉林边缘时就看到被巫术破坏已是枯枝败叶的树木。美雅降落在怀里格兰杉林中央，亓霁望着那棵传送她回家的古杉树腐败得只剩树根，整个人震惊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不！”美雅痛苦地怒吼，“他们杀死了帕姆莉娅阿莲！”

美雅跪伏在腐烂的树根前痛苦地不断用头磕向地面。古杉树没了，亓霁在此地便失去了回家的途径。刚过午后周围便瘴气四起，亓霁心想此地不可久留，于是安慰地抚了抚美雅的角。

“美雅，这里全是巫术的痕迹，”亓霁此刻反倒镇定起来，“你快回帕拉托厄之森与曼馥呆在一起，我去巫师地找回家的方法。”

“你独自进巫师国？”美雅抬头惊讶地瞪着亓霁，他刚才脑袋不断磕地的部位毛掉了不少，“就算你是灵者……你会送命的！”

“没事，我只是想借道回家，”亓霁偏过头望了眼远处云雾缭绕的高山说，“九讪嶂离神界太近，我得回凡间休息。”

“这个给你，”美雅说着晃了晃脑袋，从他的角里掉出一枚铜色袖扣落在地上，“你拿着这个东西。赫弛瑞乌申洛弗苏塔城里有间铜钉杂货铺，那家店的店主是我们的朋友，你可以找他帮你。”

“天哪美雅，你是万事通吗？”亓霁说着弯腰捡起袖扣，“我还发愁我没有证件钱什么的……唔？这袖扣上面一圈小字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希拿语吗？”

“‘守护星光前往美好远方，’，好了别话多了，”美雅气鼓鼓地瞪着亓霁，“我送你到巫师地边界，但我不能陪你进去。别感谢我，我不喜欢跟人套近乎，就算你真的是灵者也不行！”

申洛弗苏塔城边缘早已设下警戒法圈，亓霁入城时那道魔法红线不偏不倚正好擦过她的头顶。她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警戒法圈没有丝毫触动于是继续往城里走。城门边立着个一身考究礼服的高个子男人，肩上披着金流苏披肩看上去像个向导，亓霁便上前试图搭话。对方见亓霁披了件闪动着如流银般光泽的银灰色斗篷，恭敬地深深一鞠躬。

“尊贵的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在找一家店……”

依据向导指路，亓霁来到城里一条略僻静的商业街。这天街头正巧有三个穿着咖色西服样式外套的年轻人在向路人采访，亓霁路过的时候便被其中一个年轻人拦住。

“请问你对此次哥斯塔内耶特殊围捕行动有什么看法？”

拦住亓霁的年轻男子用清澈且认真的眼神冲亓霁微笑，亓霁则有些尴尬。一方面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什么围捕行动，另一方面旁边那个一直在拍她脸的帅小伙不断往她跟前凑，她想躲都躲不掉。

“呃……没意见。”

亓霁干巴巴地说完转身疾步离开。那间杂货铺就开在一家装修豪华的精品店旁边，亓霁一踏入店内，一只酷似兔子却长着人类四肢的店员给亓霁端上茶点招呼亓霁在店内坐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穿着褐色布衣的店主出现在柜台后面。本是白发老头外貌的店主走出来立在柜台前，看到亓霁就立马换上一张蜥蜴样的脸。

“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店主说话声音古怪，他的介系语带着不知哪儿的口音，“我有两百年没见过伊珂达珈德思了。啊，那次之后还以为有机会再见，没想到如今只剩下曼馥。”

“美雅说可以来找你，我便来到这里。”

亓霁先摘下兜帽，之后将美雅给她的袖扣交给店主。店主接过袖扣后眼睛骨碌一转，神色有些紧张。

“‘守护星光前往美好远方’，”亓霁把袖扣上刻的希拿语背出来，“我自怀里格兰杉林来，我是……”

“神魔栖于人心，时刻蠢蠢欲动，哪有什么美好的远方，”店主说话语调阴阳怪气，一双时而变蓝绿时而变橙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亓霁，“所以，这位小姐是想让我帮什么忙？”

“那个……”亓霁想着用介系语跟店主交流，又迟疑着究竟话该从何说起，一开口就卡壳了，“……我是过路人，我想……”

“我知道你是谁，我收到了来自重朗的急件，你可是个抢手货，”店主说完将手中袖扣化为粉末，转而用带口音的官话与亓霁对话，“切莫掉以轻心，他们在找你，这里可不安全。”

亓霁听店主这么说有些意外，自己居然在巫师地已经这么出名。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找她？

“我想离开巫师地回家，你有法子吗？”

“路都封了，巫师们下定决心要抓住你，他们以为你跟雷第亚斯魔灵类似，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东西，”店主咧嘴阴笑道，“放心，我不参与这次的围猎。你不是我的目标，我还想活久点。”

“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去云州吗，我想去云州碰碰运气。”

亓霁想起从前托尔尼亚买票让她去云州过境，然而店主脸上的笑容更诡异了。

“赫弛瑞乌已经联合都同，加坎迪瓦奈以及云州四大巫师国悬赏抓你，连法器都是由云州的巫师专门打造，你真的想去云州吗？”

“什么？”亓霁一愣，店主的话让她有种被宣告剧终的感觉，“你的意思是，我完了？”

“巫师还沉浸在美梦中，以为自己在这个时代还能称霸，”店主轻蔑地笑道，“照我看，巫师离灭绝不远咯。”

“巫师心真大，”亓霁微愠，“难怪过去要灭巫。”

“灭巫只是口号，有不少没有法力的人装扮成巫师甚至打扮成妖魔，都是欲盖弥彰，”店主咧嘴露出黑色尖牙，“或为盘剥他人，或为排除异己。人类惯会柿子捡软的捏，呵呵，普通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真正的巫师。”

“巫师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没办法。”

“唔，这么说也对。不过啊，巫师如果灭绝普通人类也会遭殃。巫师地与他们的世界相连，关系盘根错节利益息息相关，彼此地盘往往相隔不过一条江一座山甚至一堵墙。”

“听你的意思，只要能打通封锁，出入巫师地并不难？”

“可以这么设想，问题是谁有那个能力？消除封锁是好是坏？”

“能告诉我赫弛瑞乌与普通人区域的分隔点在哪吗？我……”

店主目光忽然向亓霁身后望去，之后立马换上一张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头脸。亓霁隐隐感觉身后有人逐渐走近，回头一看竟是Livin。眼前的Livin俨然已是个成年人，他身上穿着件蓝灰色衬衫，不仅头发比从前理短不少显得人清爽许多，个头比从前也高了一截。Livin立在店门口停步不前，他呆愣地望着亓霁，脸上的神情难说是惊讶还是惊恐。

“你好，Livin……”

亓霁情不自禁地微笑道，对方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Livin，你怎么在这里？”

身着暗紫色裙装的费尔娜一脚跨入店里，说话声音听上去如清冽泉水。她脖子上戴着一串华贵的宝石项链，如今的模样比少女时的她更显光彩照人。当看到亓霁时，费尔娜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不就是……”费尔娜伸手指向亓霁，“……凯伦？”

“费尔娜，快离开。”Livin紧张地说。

未等亓霁再开口，Livin立即后退一步护住他身后的费尔娜。见Livin一副高度警觉的模样，亓霁顿感情况不妙，忙一个转身戴上兜帽与他们擦肩而过，逃离那个略显拥挤的杂货铺。

穿过一条窄小的巷子后，亓霁来到另一条商业街。这条商业街有一处开满粉色月季的小广场，广场上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亓霁戴上兜帽躲在广场旁提供免费饮水与小点心的休息点，周围都是些穿着礼服的巫师。亓霁有些迷茫分不清方向，于是走到广场边缘一个石像投出的浮空地图前。

“株莱扎法在上，亚素神，我交好运了！”

一个黄褐色头发穿着白衬衫咖色马甲的年轻男子立在亓霁对面，望着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亓霁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认出来了，赶忙掉头就跑。申洛弗苏塔城似是用魔法加固了防御，而方才那个男子追在亓霁身后不知施的什么术令亓霁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亓霁离开广场后拐进一条巷子，数道金红色绳索交织成网从天而降，网落地仿佛生根一样将她紧紧罩住。那个黄褐色头发男子冲过来一脚踹在她的背上将她踩在地上，力道大得她根本无法起身。

“抓到了，哈哈，”男子大笑道，“这回肯定是真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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