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奇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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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可里萨勒瑞的魔法不是无限的,”亓霁听出言外之意伊雷摩季亚在与巫师地多方势力对抗,“如果巫师地魔力衰退无法逆转,他们会选择在失去魔法前先夺取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伊雷摩季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别人根本不是真的想解决魔力不足的问题,他们只是想先拿你开刀。”

“我知道,所以里萨勒瑞境内绝不允许私吞资源的事情发生,我们会联合所有可联合的力量维系和平。”

“和平?外面真的和平吗?明明一直在打仗。我……还看了这里的一些留言……当然,许多地方我看不懂。唔,让我猜猜,恐怕他们不是想驱逐我,他们只是介意由你控制我,担心阿玛鲁帕联盟今后会吞掉其他巫师国。什么魔族神族,都是借口,他们只是怕你要当巫师地的王。伊雷摩季亚,你想的是让巫师地恢复到曾经那个资源共享的时代,可他们不会让你如愿的,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不然巫师地也不会分裂成现在这样。”

“这不是我个人的愿望,魔力不是无尽的,互助是各国巫师存活下去唯一的出路。我并不在乎这个首领的位置,随时可以让比我更有能力的……”

“不,你不能让,如果你让出这个位置,他们更加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了,恐怕这也与我有关。里萨勒瑞近年来聚集了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的灵气,聚集在这里的灵物让里萨勒瑞的山林积存了大量魔法,所以就算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认为你对他们有威胁。你也是,我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总之我认为你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呵呵,伊雷摩季亚,你是整个巫师地最大的例外,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会认为你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群起攻击你让你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这里就是帮我,里萨勒瑞的生灵无不知晓是你恢复了这里的灵气,他们不敢胡来。摈弃前嫌联合互助是巫师地唯一的出路,总得有人扛起这个责任,我只是恰好成为大家信任的那个人。”

“我猜他们认定你就是个控制我企图称王称霸的人。若我不在这里,他们也许会信任你一心为了巫师地的繁荣。但我在这里,何况还有伊雷东哈那塔和伊丝塔莉索娅,这是摆明了要挑战上界。伊雷摩季亚,如果真的是我令你陷入绝境,我宁愿从未与你相遇。”

“不!你……”伊雷摩季亚像是听到了一句恶毒的诅咒,整个人炸了起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承认吧,”亓霁摇摇头,“你做了多余的事。我的确给里萨勒瑞带来些益处,可也让你变成了众矢之的,你一开始就不该留我在这里。”

不出亓霁所料,伊雷摩季亚没有因为她的话改变心意。在那之后,伊雷摩季亚反倒愈加小心翼翼地表现,总是制造惊喜讨好亓霁,欲盖弥彰般地逗亓霁开心。亓霁虽心有不安,但她已产生了对这个地方的眷恋,眼前的这些人她也无法舍弃。身处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亓霁通过日常生活的点滴去尽力回忆自己究竟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据伊雷摩季亚说,外面把斯穆拉雅家族的庄园叫作紫衫果庄园,赫弛瑞乌的巫师会把这片森林里成熟后自然掉落在地上的杉果拿去做成保存魔力的药剂。同帕拉托厄之森一样,这片森林很久以前属于神明,是九讪嶂延伸出来的一部分。九讪嶂的其中一座山韦兹瓦鲁山离这里不远,山脚下还有片古老森林叫怀里格兰杉林。

“斯穆拉雅家族最早的先祖据说是这里的守林人。山神为感谢守林人对森林的精心呵护,在消逝之前将这片土地托付给守林人。有一年,当春天再度来临时,守林人在一棵杉树下发现一个精灵般的女子,他们结为夫妻,之后一代一代人逐步建成现在的紫衫果庄园。”

这日,伊雷摩季亚带亓霁与孩子们来到庄园边界,这里种着许多高大茂盛的荆皮栎树,再往前便是怀里格兰杉林。伊雷摩季亚在荆皮栎树周围种了许多开着幽蓝色小花的植物,花朵轻触即刻现出微光,微光渐渐盘旋上升直上天际,亓霁的目光追随那些星星点点的微光,最终发现微光上升后结成天空中穹顶般的结界。

“这么大范围的结界……”亓霁惊讶地瞪着伊雷摩季亚,“……即使是巫师,这魔法也太夸张了。”

“因为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伊雷东哈那塔正跟伊丝塔莉索娅追赶几只在花丛里扑飞的灰白色小蝴蝶。蝴蝶躲开伊雷东哈那塔落在伊丝塔莉索娅的头顶,伊雷东哈那塔的小手刚伸过去,蝴蝶抖动翅膀闪烁片刻亮光后便消失不见。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

亓霁望着伊雷摩季亚的侧脸,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淡然的诀别感。仿佛已经知晓结局的伊雷摩季亚伸手触碰荆皮栎树,掌心触及之处立即现出一大片斑驳,树木的枝干也开始闪光。

“你会活很久很久,我保证。”

伊雷摩季亚转脸冲亓霁咧嘴笑道。亓霁眼前忽然晃过一阵影像,她看到一张伊雷摩季亚忧郁的脸,不仅比眼前这个伊雷摩季亚年纪更大些,白发更多,脸上还有些细小的划伤。伊雷摩季亚似是跪伏在她身边,握着她的左手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无数闪着蓝色微光的光丝从她的左手缠绕住伊雷摩季亚的手臂,伊雷摩季亚的右手指缝间夹着那个贝壳吊坠的红绳项链。

“伊雷摩季亚,我们最初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亓霁有些恍惚地望着伊雷摩季亚问道。

“在赫弛瑞乌的申洛弗苏塔城,一个满月之夜。”

“你是不是总能知道我在哪……总不能我俩是在街上随便遇到的吧?”

“是闻到你的气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出你,就……仿佛我脑子里一直记得这个香味。”

“抱歉,也许是我多疑——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亓霁面带疑惑,“你到底是巫师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难道你是神明?”

“我怎么可能是神,”伊雷摩季亚哑然失笑,“我若是神明,我就带你上天去,不住这里。上面空气好,这里太吵闹,总有人打扰我们。”

“神界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那里根本就是……”

话到此处,亓霁停住了,伊雷摩季亚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书房里那个地图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亓霁紧蹙眉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不对劲。”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我不知道,我脑子里很乱,”亓霁太阳穴一阵跳疼,眼睛也有些胀痛,心脏仿佛心悸般异常跳动,“我……我好像是在这里,在你身边,却又好像不是……对不起,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可我……我就是觉得难受……”

“怎么,是不是你身体……”伊雷摩季亚吓得脸变色,“……我带你回去。”

亓霁就这么不堪一击地倒下,很长一段时间她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只能在房间里休养,直到次年春草生发时才重新恢复。树木枝头生新芽,灌木丛中重新开出了成片小花。当草木枝繁叶茂时,怀里格兰杉林来了贵客,乘着弦船由上游而来的帕姆莉娅阿莲。她周身围绕无数只淡绿色与黑色斑纹相间,翅膀展开足有十厘米宽体黄须白的蝴蝶,船后还紧跟着一群蓝羽金爪,头顶立着一撮白毛,体型似普通信鸽大小的灵鸟,

“帕姆莉娅阿莲……”

见帕姆莉娅阿莲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亓霁情绪激动得忙上前打招呼。帕姆莉娅阿莲被蝴蝶与灵鸟簇拥着下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亓霁看那人觉得面生,但没有开口问。

“这些是巴特雷萨与羽瑞哈玛王的使者,这次他们将协助我一同护林,”帕姆莉娅阿莲说着流利的希拿语,双手不时托举一下那些蝴蝶与灵鸟,“美雅也想来看你,这次他跟我一起来。美雅,快问好。”

“美雅?”亓霁下意识瞥向帕姆莉娅阿莲身后那个穿着白衬衫灰色马甲,头偏向一边故意不看她的年轻男子,“他是美雅?”

“是的,”帕姆莉娅阿莲现出一脸灿烂微笑,“你们见过面……看来你记忆确实没恢复。”

“呃,”亓霁确实认不出这个衣着整洁头发梳得倒向一边的年轻人就是那头载过她的壮实大鹿,“对不起美雅,我……你怎么不看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

“哼……”美雅低声哼了声,仍旧没转过头。

“林子里的树屋会一直为你们空着,希望你们抽空再去怀里格兰杉林。”

“什么树屋?”

亓霁不清楚帕姆莉娅阿莲说的树屋是哪,帕姆莉娅阿莲一脸温暖的笑容,轻轻挽住亓霁的手。

“你在那里跟伊雷摩季亚住过一个多月。哦,达海丽雅就是那个时候落地成形的,那段时间美雅还给你们送过几次东西……”

“我真的只是去送东西,”美雅突然撇过头来冲亓霁激动地吼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亓霁见美雅这样激动立马愣住了,直觉令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心想美雅怕不是听到了什么不方便让旁人知道的话,要么就是看到了什么令他生气的场面。

“美雅,你……你这个形象很帅气,”亓霁为了化解尴尬于是开始尬聊,“我……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这副人形……”

“唔,他这个样子也是给你们送过几次东西以后开始变的,”帕姆莉娅阿莲回头冲美雅笑道,“起初只能偶尔变成人形,到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美雅就已经能保持每日化作人形。直到伊丝塔莉索娅出生时,美雅不仅能随时变成人类模样,还开始识字写字呢。”

帕姆莉娅阿莲说的对于亓霁而言听上去就像天方夜谭,原来自己的力量还能影响美雅从鹿身变成人身,这着实令她感到意外。

“伊雷摩季亚跟我提起你的病,说你偶尔会陷入休眠,”帕姆莉娅阿莲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碧绿小瓶,“这是美雅帮忙从帕拉托厄之森带回来的精露,你每日将它涂抹在耳后,能帮助你恢复精神。我早说过他,不要老是在外面跑,离开久了你肯定又会倒下。”

“他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倒吗?”亓霁心想听帕姆莉娅阿莲的意思,自己现在是充电型身体,日常要靠伊雷摩季亚给自己充电,久了不充就会关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唔,因为……因为你为了陪在伊雷摩季亚身边付出太多,”帕姆莉娅阿莲现出一脸迷之微笑,“这是让你维持人形的代价。”

这天孩子们围着帕姆莉娅阿莲又跳又闹,帕姆莉娅阿莲在手中不时变出花朵,还让蝴蝶与灵鸟在院子里表演节目。尤其伊雷东哈那塔特别喜欢欺负美雅,美雅被两个孩子围住没了脾气,任他们又爬又扯。

“妈妈,我要吃香草雪糕,还有烤饼。”

“我要吃美诺苏挞,有焦糖壳的那种。伊雷东哈那塔说他以前吃过,我一次都没吃过。”

伊雷东哈那塔与伊丝塔莉索娅缠着亓霁做甜点,亓霁不记得怎么做这些,只得跟蕾娜与达海丽雅对着菜谱摸索着做。

“我以前怎么会做这么麻烦的东西,”亓霁对着菜谱惆怅地说,“看这图示上,材料混合倒来倒去,碗都不知道要用多少个。”

“据说是因为你想向伊雷摩季亚道谢,所以来到这里的头一年做了很多菜跟甜点,”达海丽雅正在将美诺苏挞一个个在烤盘上码放好,“那时我跟蕾娜都还没来这里,是蒂弗兰帮忙照看你的。米薇尔兰那时身体情况也比现在好,伊雷东哈那塔出生后她搬到了小溪对岸的那间屋子。”

“我什么时候来的,大约几岁?”亓霁端起手边的蕾娜给她刚倒的热咖啡饮了口。

“蒂弗兰说头一回见你时,你还是个身体都没发育好的孩子。而且因为长期辗转在不同地方,加上沾染了巫毒身体虚弱,休养很长时间才转好,”达海丽雅说着用手指点了点烤箱,烤箱便开始工作,“你并不是一直都在庄园,曾经离开过,后来伊雷摩季亚再次找到你将带你回来。”

“我倒推过时间,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伊雷摩季亚已经三十岁,”亓霁说着又往碗里磕了个鸡蛋,“那他今年应该是三十六……三十七岁,我三十六?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我已经三十六岁。”

“你的年龄不是这样算的,伊雷摩季亚说你超过九百岁呢。”

“呃,他还真是……”亓霁意识到伊雷摩季亚这是认真调查过灵者,恐怕是把她的过去查了个底儿掉,她相信伊雷摩季亚有这能力,“……我做过什么让他那么在意我?”

“爱情嘛,不需要那么多缘由,彼此喜欢就可以,”蕾娜将打好的淡奶油倒入碗里,“你看你们结合让整个里萨勒瑞森林里都充满了灵气,我才能化形站在这里。”

“灵思谨慎多思,她会这么问就说明她很在意,”达海丽雅边磕了个鸡蛋边瞪了眼蕾娜说,“伊雷摩季亚说过,您曾经救过他,他很感激您。”

“我救他?”亓霁脑子里当然没印象,“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这是什么童话剧情?”

“你们俩的事情可比故事书精彩多了,”蕾娜眨眨眼狡黠一笑,“只可惜我化形晚,不像达海丽雅知道的多。伊雷摩季亚不许我打听,有时你会跟我提一两句,可你总是说着说着害羞了不肯多……”

“如果伊雷摩季亚知道你老是多嘴该生气了。”达海丽雅立马打断蕾娜的话,顺带瞪了她一眼。

“哎,我没说什么呀,是灵思问我才……”

“伊雷摩季亚生日是什么时候?”亓霁仿佛忽然灵光一现般地想到什么,于是转过脸问达海丽雅,“我想……找机会给他庆祝生日。”

伊雷东哈那塔八岁生日一过,伊雷摩季亚亲自将他送去凡洛勋芦上学。而后直到一年后的春天,枝条抽出嫩芽,伊雷摩季亚才重新回到庄园。这次回来,他带了盆尚为盛开的斛合花。养了几日后,斛合花逐渐开花,花朵有些像玫红间白的兰花,花香气味像百合,一到正午时分香气格外浓郁。

“斛合花是药用花,”伊雷摩季亚说着往窗台上的花盆里浇了半杯水,“开花的时候香气能驱邪。”

“这次你走了那么长时间,”亓霁面露担忧,仰头望着伊雷摩季亚脑后日益增多的白发,“我当你又在外面受伤不敢回来,躲外边养伤。”

“怎么可能老受伤,我有那么糟糕吗?”

“我就是担心。”

“瞎猜。”

“你不愿意跟我说外面的事情,我只好胡思乱想。”

“外面……很复杂,都是无聊的事。”

“我不擅长表达感情,这对我而言似乎是件困难的事,”亓霁改用官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害怕,仿佛一旦我表现出对某个事物的喜好,我就会失去他。”

伊雷摩季亚转脸望向亓霁严肃地沉默着。亓霁发现只要她一改说官话,伊雷摩季亚就会脸色大变立马提高警觉。

“我不太理解人类的爱情,我以为那只是人类欲望化身的妄念。但是伊雷摩季亚,现在我理解的爱情就是你。”

这个时节刚过大暑,暑热气闷,不时便会突降大雨。天边乌云渐渐聚拢,伊雷摩季亚将花盆放在窗户旁的架子上,之后关上窗户。亓霁身穿深蓝色方领衬衫裙,披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将一枚书签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来。亓霁将巴掌大的梧桐叶提前在药水里浸泡整整一年,使叶片变得如金属般坚硬且有韧性。再用特殊的颜料勾勒出吉祥纹样,洒上药粉再压上封膜,叶柄穿上一根红色流苏做成这枚精致的书签。亓霁将梧桐叶书签举起,书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闪光,伊雷摩季亚望着书签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我问了蕾娜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她说你是狮子座,个性骄傲自大,控制欲强脾气大……”

“我怎么骄傲自大,我谦虚谨慎讲礼貌,从来不欺负别人,也没有强迫你……那不叫控制,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保护你,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伊雷摩季亚说起官话时流利自如,发音比亓霁还标准。他之前竟然还说自己说不好官话,可现在他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结结巴巴。亓霁见此刻的伊雷摩季亚像个生气的小孩,情绪激动以至于露馅,于是抿嘴笑笑继续接着说。

“……她说不清你到底喜欢什么。可惜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亓霁微微颔首说,“我想不出为什么我与你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理由呢?毕竟,我只是长着人类的模样,到底算不上人类。你既然是巫师,总该与巫师结合才对,你会喜欢我我很意外。”

“你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多才多艺……”

“啊等等……我自认为长相普通,而且我不温柔,我脾气其实很差,”亓霁一脸无奈地望着伊雷摩季亚,“何况我本就不擅长讨好男人。倒是你,性格温和,仪表堂堂,尤其你这双眼睛……我在想,我是不是中了你的魔咒,不然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会令我如此在意。莫非是因为你品格出众,才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那当然是我人品好,积极上进有勇气有魅力,外加长得帅。我才不会干对你下咒这种没品的事,你知道的,我可没说谎!”

伊雷摩季亚满脸自信阳光的笑容,这会儿亓霁从他脸上捕捉到几分记忆中那个十几岁少年Livin的影子,微笑地点点头。

“唔,的确没说谎……可还是隐瞒了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问。当初一定是你让我感觉到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才跟你来这里吧。的确,大概因为与你相处时间长,我也变得有人情味,更像人类了。”

亓霁凑近伊雷摩季亚,对方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眼睛里漏出一丝不安。

“谢谢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亓霁的左手紧握住伊雷摩季亚的手,两人的手腕上出现数道蓝色光丝,“……数次……以及……谢谢你相信我,全靠你有坚定的信念,我才能依附你的心灵在这里平静地生活。”

伊雷摩季亚面色发白,他惊愕地望着亓霁,额上沁出冷汗。

“你想起来了?听我说,我可以解释……我其实只是……”

“别紧张,我只是根据自己的性格猜的,”见伊雷摩季亚冷汗直冒,亓霁不由得低头笑笑,“我多疑,如果不是你让我充分相信你,我不可能与你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说实话,我看到伊雷东哈那塔与伊丝塔莉索娅时很惊讶。没想到,我这种凉薄的东西居然会有后代,还是跟人类。”

话到此处,伊雷摩季亚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嘴唇紧张地抿紧。亓霁心想自己怕不是戳中他痛处让他觉得难堪,要么就是不小心说了他极力想掩饰的东西。

“伊雷摩季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让我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亓霁说,“趁着今天你生日,祝愿你健康快乐,也希望你实现理想达成所愿。”

“我没有别的愿望,”伊雷摩季亚喃喃道,“妮讷说的没错,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私,我的私心就是希望你活着。答应我,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请你珍惜自己的生命,要好好活下去。”

伊雷摩季亚确实如他所说小心谨慎。整个杉果庄园被他的魔力围得像个秘密基地,伊雷摩季亚从不带外人进来,除非是特别熟的朋友。这日伊雷摩季亚带来个一头枯草般浅棕黄头发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是身着深绿长袍肩披灰色披肩,脖子上戴着两串彩色珠串的黑发男子。

“这是罗曼威吉,伍利克·罗曼威吉,”伊雷摩季亚指着黄头发年轻人说,“你大概不记得他,他……”

“灵思小姐,我又给你带来好些食材,”名叫伍利克的年轻人说希拿语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他几乎是用蹦地跑到亓霁面前,打开他背着的大背包冲亓霁咧嘴笑道,“我要吃你做的菜,我……”

“这位是奚永式,”伊雷摩季亚打断伍利克的话,对着自己身旁的黑发男子做了个“请”的动作,“他来自昶岛,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您好灵思小姐,初次见面,”黑发男子说着带口音的官话,一双眼睛乌黑有神盯着亓霁片刻不眨眼,“听闻您棋艺过人,一直想与您对弈,苦于没有机会。”

亓霁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个伍利克·罗曼威吉到底吃过她做的什么菜,自己现在会不会做还是个问题,而这个看上去来势汹汹的奚永式居然来找她下棋。天呐,要她跟这个看上去身经百战的大叔下棋。她现在脑子里只记得小时候下的飞行棋,其他棋该怎么下早忘得一干二净。然而这帮人似乎压根不在意她的尴尬,伊雷摩季亚一会儿工夫就给客人沏上一桌茶,伍利克自顾自拿出他背包里据说是他家乡的点心,而奚永式大手一挥一副棋盘赫然出现在桌上。亓霁定睛一看居然是象棋,她压根记不清象棋每个子该怎么走,算了吧还好不是围棋,围棋看上去只会令她密恐发作。她刚想拒绝对弈,对方已经开始走棋。

“灵思,到你了。”

伊雷摩季亚提醒道,亓霁这才回过神,发现面前这仨男人都热切地盼望着看她怎么下。好吧下就下,亓霁把心一横就动手走了一步,毕竟挪一个卒子她还是会挪的。即使是胡下,一来二去,眼前这盘棋却是越下越僵。

“灵思小姐,恕我直言,”奚永式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您有几次可以破局的机会,为什么不肯赢?”

“有吗?”亓霁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下棋都是凭感觉仿佛手是自己动的,见自己跟奚永式都折损了一半棋子反倒更无所谓,“我以为下棋就是图一乐,能跟高手过招本身就是幸事,输赢不重要。”

“您不想赢吗?”

“下棋而已,需要这么认真吗?再说,这盘赢了下次可能会输,这次输了下次也未必不能赢。过于在乎输赢的人,真的会下棋?”

“话不能这么说,赢棋才能得到奖励,”奚永式语气越加严厉,“赢家才能获得成功,输的人会一无所有。”

“有这么严重吗?”亓霁心想这还是下棋吗这气势简直像下判决书,“只注重结果不看重过程是吧?既然这般功利那就让机器替人下棋吧,用机器算数比靠人算精准快捷得多,还要人做什么?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想看我下棋?”

三个男人沉默地望着亓霁,亓霁轻叹了口气,捧起茶杯浅饮一口有些凉的红茶。

“我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不是装的。到现在我也没想起来,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

亓霁说着伸手去拿盘子里淡黄色的点心,刚吃一口她便察觉到什么,转头望着伍利克。

“我是不是……在你小时候给你做过点心?”

“哈哈,是的!”伍利克立马兴奋起来,“第一次来紫杉果庄园时是我父亲带着我,你做的巧克力煎饼很好吃!”

“哦,我好像说过是因为加了些盐,所以吃起来更甜。”

“对!你想起来了!”

伍利克说着得意洋洋地瞟了眼伊雷摩季亚,亓霁这才注意到伊雷摩季亚脸色不太好。

“看来灵思小姐是选择性遗忘,她没有忘记所有事!”

伍利克的话像是给伊雷摩季亚补了一刀,伊雷摩季亚的脸色更难看了。奚永式低头默默地望着棋局,好一会儿后才出声。

“我输了。”

赫弛瑞乌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然而就冲书房时不时发光的那盏灯,亓霁就能看出来巫师国每天的事务多得可怕。伊雷摩季亚不让亓霁过问,亓霁也只能装作漠不关心,背地里偶尔偷偷瞅一眼。直到伊雷东哈那塔从凡洛勋芦毕业,伊雷摩季亚才略微放手让伊雷东哈那塔协助他处理事情,但同样不让亓霁对那些他口中无聊透顶的事情上心。

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亓霁坐在床上翻看一本写巫师地各国名胜的书,伊雷摩季亚则躺在她旁边一手抓着她的手臂闭目养神。

“你有好些白头发。”

亓霁随手就在伊雷摩季亚脑后拔下一根白发。年复一年,伊雷摩季亚在逐渐老去,但亓霁这些年却一直容颜不改,依旧是青春正盛的模样。亓霁甚至觉得伊雷摩季亚衰老与巫力减弱的速度过快。然而她闭口不谈自己心中的种种疑虑,她知道就算她问伊雷摩季亚也不会说。

“白发早就有,那塔都十五岁了……”

“四十多岁的巫师很老吗?”

“比不上你,你长生不老。”

“多得是活两三百岁的巫师……”

“我活不了那么久,所以怕死……所以要跟随你,跟着你可以长生。”

“你以后尽量少奔波,多休息就会好的,”亓霁瞥了眼伊雷摩季亚,见他仍旧紧闭双眼便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书,“去年在斐切罗斯顿受伤以后,你身体就一直没好过。今年一整个春夏你又都在桐瓦纳,下半年才回来休养。唉,我不清楚外面究竟怎么了,你不让别人告诉我,连伊雷东哈那塔也不同我说。他跟你越来越像,一根筋……”

“外面情况不好,”伊雷摩季亚几乎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说话声闷闷的,“桐瓦纳的土地出了问题,里萨勒瑞明年就会物资短缺。都同、加坎迪瓦奈跟魔界之间仗一直没断过,整个巫师地的物资都很紧张,我们与凡人之间冲突不断……”

“好啦不说了,”亓霁摸摸他的头,“快睡觉吧,午觉起来以后我……”

“……里萨勒瑞恐怕守不住了。”

伊雷摩季亚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住亓霁的手,两人指尖出现轻微的光亮。

“后天都同那边有个会,我必须到场,这次我会带伊雷东哈那塔一起去。”

“让他跟着你见见世面……”

“如果里萨勒瑞失守而我来不及赶回来,你就带伊丝塔莉索娅去昶岛。米薇尔兰在昶岛那边休养,在那里有我们的故交。无论如何,不要再去云州。”

“怎么,莫非云州比都同或加坎迪瓦奈更乱?”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了云州,之后再也没回来。云州的巫师与加坎迪瓦奈一样,他们直属于神域,等级森严制度严苛,而且……云州那边一直主张拿你祭天,上次劫走伊丝塔莉索娅的巫师其中有几个就是云州派来的。”

“拿我祭天有什么用?能求雨还是丰收?”

“他们要拿你去神域交易,换取更多神赐的力量。如果神明不回应,他们就用你对付神明。”

“想什么呢,我现在哪还有……”

“你有,所以我才不让你出去。你……”伊雷摩季亚沉默片刻,似是极不情愿一般开口道,“那样的话大巫主的末日预言就成真了。伊雷东哈那塔出生的时候,他们说白炎即将吞天灭地,熔尽苍生,不能留他在赫弛瑞乌。伊丝塔莉索娅出生时,他们又说她是能拯救巫师地的女神,应当让她去加坎迪瓦奈经历试炼而不是继续留在赫弛瑞乌。”

“这么可怕?那你作为那俩倒霉孩子的父亲,他们没为难你?”

“只要我活着,他们就动不了我的孩子。”

“好厉害,哇,原来我身边躺着的是位魔力强大的……”

“你也是,”伊雷摩季亚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看来是真困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翌日下午,伊雷摩季亚便带着伊雷东哈那塔启程赶往都同。这天刚入夜时,亓霁就听到外面风声逐渐变大,森林里不时传来沙沙响动,便感觉气氛不对劲。后来她半夜又莫名突然醒来,下意识爬起来望向窗外,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反而万籁寂静风平浪静。她刚拉上窗帘,一回头就看见身穿粉紫色睡衣的伊丝塔莉索娅悄悄来到主卧,正立在门口不敢进来。

“妈妈。”

见伊丝塔莉索娅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亓霁赶紧走过去搂住她。

“怎么突然醒来?”

“我害怕。”

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一把抱住亓霁的腿,亓霁随即将她抱起来放上床。

“做噩梦?”亓霁给伊丝塔莉索娅盖上被子,“天气冷,你怎么没穿鞋就跑过来,不怕着凉?”

“妈妈,我在梦里找不到你,周围太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亓霁刚一躺上床,伊丝塔莉索娅就双手搂紧亓霁,乌发散落盖住亓霁半边肩膀。

“你这样胆小,难怪伊雷摩季亚说你不能去凡洛勋芦,”亓霁摸摸伊丝塔莉索娅的发顶,“你都快十岁了,还老要抱着妈妈呀?”

“我想跟你呆久一点。”

“你还能一直赖着我?小朋友总要长大……”

“你去哪里我也想去哪里,”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使劲往亓霁身上挤了挤,“只要你活着我就要跟着你。”

“小孩子话,”亓霁拍拍伊丝塔莉索娅的后背安抚道,“我就在这里呀还能去哪?你倒是长大后就该出去闯闯,别老是闷在家里。”

“妈妈,如果我以后变成了星星,我会在天上看着你,就像其他孩子一样。”

“瞎说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变成星星?”

“伊雷东哈那塔说,你还有其他的孩子,”伊丝塔莉索娅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天真地望着亓霁,“他们最终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我没有其他孩子,只有你跟伊雷东哈那塔,快睡吧,”亓霁抚了抚伊丝塔莉索娅的额发,这才注意到伊丝塔莉索娅脖子上戴着条眼熟的红绳,一扯红绳的另一端挂着个粉色贝壳吊坠,“这个项链是……是谁给你的?”

“爸爸出门前给我的,”伊丝塔莉索娅说着伸手捏住贝壳吊坠,“他说是你送给他的。”

“我送给他的?”亓霁依稀记得自己初次见到这个项链时明明是在Livin手里,这会儿怎么变成了她送给伊雷摩季亚,“我……我不记得……”

“他说是很久以前你送给他的,他靠这个项链找到你,”伊丝塔莉索娅晃了晃手中的贝壳吊坠,“爸爸说这个项链赋有祝福,所以把它送给我。”

“嘘……”

窗外传来噼啪刺啦的异常响动,亓霁感觉不对劲,于是下床走到窗边用手指稍微别开窗帘往外一看,发现屋外的透明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了。她先是震惊地呆立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毕竟这结界是伊雷摩季亚设下,没道理会突然消失。外面又传来窸窣声响,森林里开始传出树枝断裂倒地的声音,她立马反应过来走回床边。这时楼下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亓霁意识到有人闯入,于是将伊丝塔莉索从被子里拉起来。

“伊丝塔莉索娅,不能睡了。”

亓霁给伊丝塔莉索娅套上件厚外套,又吩咐伊丝塔莉索娅躲在主卧,自己则披了件外套准备下楼查看情况。

“妈妈,我不怕,”伊丝塔莉索娅镇定地说,“我就在房间乖乖等你回来。”

“好的,”亓霁摸摸伊丝塔莉索娅的发顶说,“我很快回来。”

艾利克斯驾着苏本家外观复杂得酷似老式蒸汽车的魔法马车赶到紫杉果庄园,在半空中就发现庄园的房子已被毁去一半。他将车停在庄园门口,飞奔进屋时发现亓霁正与几个细长黑影打斗,出手帮她一起击退那些能随意变形的黑影。

“这些东西没有实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亓霁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她正因施术追不上这些东西移动的速度而焦头烂额时,艾利克斯放出魔法阵将那群东西瞬间不知传送去了哪里。

“是靠空间缝隙挤过来的异界生物,不是巫师地的东西。灵思,你们不能留在这里,跟我走!”

“外面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巫师地会突然出现这种东西?”

“里萨勒瑞沦陷了。”

艾利克斯似有话说不出口般,沉默片刻后声音低沉地说道。亓霁见他神色异常,加上看到庄园周围结界消失,尽管心中已有答案仍开口问艾利克斯。

“伊雷摩季亚呢?”

艾利克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将话说出口。

“伊雷东哈那塔……”亓霁语气沉重,“……他……”

“九讪嶂的这场大火……”艾利克斯艰难地开口道,“……就……是伊雷东哈那塔。”

“伊雷东哈那塔点燃了九讪嶂?”

“灵思,不止是巫师地,是……是……”

见艾利克斯面色沉重,亓霁也跟着眉头紧皱。

“伊丝塔莉索娅还在楼上,我先上楼带她下来。”

亓霁有些恍惚地走上楼梯,上楼时脚下像虚踩着楼梯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没着落。当她走入主卧时,卧室内空无一人,卧室的窗户大开,刺骨寒风吹了进来。

白炎吞天灭地,熔尽苍生。九讪嶂大火的烟雾飘了过来,这片森林被波及后,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林逐渐变得焦黑。艾利克斯帮助亓霁将伊雷摩季亚与伊雷东哈那塔的一身衣服葬入斯穆拉雅的墓地,亓霁把那枚自己送给伊雷摩季亚的梧桐叶书签一并葬入墓中,在伊雷摩季亚的墓碑下方刻上四个笔画不够端正的官体字。赫弛瑞乌今冬的初雪悄无声息地落下,雪花夹带着黑灰色的尘埃落在墓碑上。亓霁伏在墓前哭了很久,似是有几世的悲伤终于在此刻释放。

“灵思,我们走吧。”艾利克斯担忧地说。

亓霁哭得力竭,加上跪得太久已无法起身。艾利克斯将她抱起来带回车上,发现她已发起高烧,忙用车上的薄毯给她盖上。紫杉果庄园出现能吸收魔法的灰雾,艾利克斯费了番工夫才让车腾空而起。亓霁躺在车上模糊听到森林传来树木倒塌的声音,失去魔法维系的森林在迅速枯萎衰败。

艾利克斯驾驶的车施加了多重魔法,亓霁无法看到车窗外的景象。途中遇身份不明的人袭击,亓霁只能模糊看到窗户外有不同的法力流动,气流般袭来想要破窗而入。车在空中行驶有些颠簸,恶臭从外面散入车内,腥臭腐烂的气味熏得亓霁头晕。她起身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突然传来艾利克斯紧张的大喊声。

“别开窗!”

亓霁只得重新躺下。车不知道开了多久,亓霁在车后座上一直昏昏沉沉地高烧。直到艾利克斯将她抱起带到苏本家别墅,亓霁才稍微恢复了些意识。

“孩子,你好些吗?”

朦胧中,亓霁似乎听到米薇尔兰的声音。米薇尔兰明明在昶岛休养,她以为自己是幻听,吃力地睁开眼发现真的是米薇尔兰。坐在轮椅上的她眼眶发红眼窝深陷,面容也黯淡许多。

“米薇尔兰,”亓霁的声音细若游丝,“见到你很高兴。”

“喔,别这么说,”米薇尔兰眼泪瞬间落下,“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我在昶岛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苏本家身着碧蓝色背心裙的女佣推车送来药跟食物,亓霁起来喝了碗草药汤人精神许多,只是头还有些昏沉,于是靠坐在床上边吃东西边与米薇尔兰说话。

“苏本家这里距离爆炸的尔潘奢罗斯佛较远才没被波及,”米薇尔兰说,“尔潘奢罗斯佛变成了废墟,实在太可怕了……”

“伊丝塔莉索娅失踪了,是我的失误,”亓霁全身无力情绪低落,连咀嚼都有些困难,“我不该留她一个人在房间……”

“我们会找回伊丝塔莉索娅,”米薇尔兰坚定地说,“我的小宝贝不会那么容易消逝,她是救世女神,她会活着拯救我们所有人。”

是不是救世女神亓霁压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此时此刻伊丝塔莉索娅究竟在哪是否安全。尤其在她见到艾利克斯那与伊雷东哈那塔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时,她只是止不住地落泪,说不出任何话来。在巫医确认她已退烧身体正在逐渐康复后,亓霁一一见过苏本家人,尤其艾利克斯的父亲罗达科鲁待她格外客气。一阵客套寒暄后,客厅里独留罗达科鲁与亓霁说话。

“我是艾利克斯的父亲,我叫罗达科鲁·苏本。我听说,您忘记了许多事情,”罗达科鲁说着一口标准介系语,穿戴着身精致的服饰,外套口袋上别着个都同贵族的圆形金色徽章,“您第一次出现在加坎迪瓦奈时我就见过您,恕我直言,那时的您不比此刻气色好多少。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多亏伊雷摩季亚,他将您照顾得很好。”

“伊雷摩季亚到底怎么死的?”

亓霁眼神略显空洞,说话声也轻飘飘的。她没心思顾及对方的客套,此刻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脑子里只剩痛苦与愤恨。罗达科鲁看亓霁心情糟糕透顶,斟酌片刻后低沉地开口。

“和谈失败后,他们发射的武器点燃了法哈克米罗山,释放出的巨大能量足够让会场在爆炸瞬间化作灰烬。白炎短时间沿着九讪嶂山脉烧遍整个巫师地,直到现在都没有熄灭。”

“这么说,他是被寇罗比的武器炸死的?”

“小姐,我们现在不这么称呼他们了,”说话间罗达科鲁脸色一变,“这个称呼很危险。”

“何必这么虚伪,区分上下流,歧视这个排斥那个,这可是千古流传的一门好生意,”亓霁冷笑道,“总要有人受苦受难才能有人作威作福,事到临头还装什么?巫师什么时候真的瞧得上不会魔法的人吗?不,巫师足够自大,连树灵山精也一并瞧不起,包括我也就是巫师眼里一个特殊物品而已。你刚才说的和谈会议,具体谈的什么我无从知晓,我心里倒是有几个疑问。”

“请说。”

“首先,巫师跟寇罗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动用这种级别的武器,”亓霁尽量克制着情绪,她此刻已气到声音颤抖,“其次,九讪嶂的力量来自神明,寇罗比单靠自己的技术如何造得出这种程度的武器?还有,既然会场无人生还,为什么艾利克斯说沿着九讪嶂烧遍巫师地的这场大火是伊雷东哈那塔?”

“艾利克斯收到了他身在会场范围内的同事发出的微弱信号,在距离边境还有两个镇子远的地方遇到了神色匆忙的伊雷东哈那塔,”罗达科鲁眉头紧皱,双眼有些湿润,“他让艾利克斯不要前行,之后骑上赶来的灵枭向着法哈克米罗山飞去。艾利克斯亲眼看到空中有金光坠落,半空中被挡住后偏了方向,最后化为白色的光坠落在法哈克米罗山。会场内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我们也不清楚伊雷东哈那塔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本可以不回头,但是……”

“艾利克斯载我来的路上,我在车里都能感觉到巫师地的空间已经被这股爆炸的力量粗暴地切开,这火不止烧在巫师地,”亓霁仍控制不住地颤抖,“真的是寇罗比要炸巫师地吗,到底谁能干出这种事……”

“寇罗比的世界也在燃烧,而且他们的世界没有魔法屏障只会烧得更惨烈。灵思小姐,魔界的妖魔正入侵加坎迪瓦奈与涌四州。而除了都同、云州跟加坎迪瓦奈这样魔力强的大巫师国,魔力弱的小巫师国已被白炎吞噬。您是特殊体质,有星辰守护,您身在里萨勒瑞时那片区域才没有被白炎燃尽。”

“伊雷摩季亚一定是被同族出卖的,”亓霁语气充满愤怒,“他选择相信什么众生平等,他始终坚持巫师能够破除嫌隙互惠互助共同发展,他就是这种理想主义者。但我不同,我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什么正义真理,更不是什么守护星辰。还有伊丝塔莉索娅,他们把她从我身边偷走,不管他们是什么,我不会原谅他们。”

“灵思小姐,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该找谁对和谈失败这件事情负责,我们马上就会面临物资短缺与魔法资源的枯竭。九讪嶂的火到现在都没有熄灭,我们现有的力量根本对抗不了入侵的妖魔。战争很快就会波及所有人,我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团结所有可团结的力量,先……”

“苏本先生,请原谅,我不是想给你们添麻烦,”亓霁深呼吸后说,“我不参与其他事情,我的事情我自己去。”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明白,”罗达科鲁面色发白,“我们应当优先为还活着的人寻找出路,在那之后我们会……”

“对不起苏本先生,我对这世界已没有幻想。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绝非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原因,”亓霁愤恨地说,“但总有些人能从中获利,不是么?到底什么人在扰乱世界,我看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参与了谋害伊雷摩季亚。苏本先生,你我都清楚,这世上不会再有敢为伊雷摩季亚出头的人,巫师们不需要他了。”

“昶岛又来人了,”艾利克斯着急忙慌地跑过说,“是奚家族长。”

这位奚家族长是个头发胡子全白,一看就年事已高恐怕超过两百岁的老巫师。他身着一套亓霁眼熟的旧制服饰,头饰上有一颗扎眼的红宝石。

“你好,”老巫师说着带口音的官话,“我是昶岛奚家人,你也许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我叫奚永真,是涣王国奚家后人。奚永式与我提起你,他之前就感觉到你与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目标很像,但他隐瞒多年不报,”老巫师语气郑重地说,“奚贞灼,一个嫁给涣王不久便病逝的宗家女,没有留下子嗣,连一张画像都没有,遗物全部被涣王封存。见到你我更确定奚贞灼就是灵者,是你。”

“你是奚家后人?”亓霁警觉地瞪着这个看似来者不善的奚永真,“事实并非如此,我与赵珺涣……他是叫这个名字吧?好吧,涣王与我没有正式成婚,不管他让他的奴才把我写成什么样,反正我逃了。你替谁办事?这个节骨眼上找来,想要我做什么?”

“这次来是想请您跟我回昶岛,”奚永真态度严肃认真,看亓霁的眼神像看老古董,“我们想重建去往涣王国的通道。”

“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求助神明,”亓霁冷淡地说,“我的力量早已分给两个孩子,做不了这种开天辟地的大事。”

“我们有很重要的原因,真的需要您的协助。”

“就算我还有力量,我也不会用来做这种事情。我要去找我的女儿,再替伊雷摩季亚报仇,其他事情我不在乎。”

见亓霁态度坚决,奚永真也只得悻悻而归。这天晚饭后,亓霁左思右想,最后实在忍不住向艾利克斯开口。

“艾利克斯,我想去一个地方。”

艾利克斯将亓霁带到在都同、云州与加坎迪瓦奈三国交界处,看到了那仍在燃烧的法哈克米罗山。散发着巨大余热的能量场仍在,亓霁绕着巫师们用数道法阵编织而成的边界走了几步,不一会儿身边出现大片光斑,瞬间形成结界将她与外界隔绝。一簇簇火光坠落般落下,十几个虚影落在她周围。他们都身披华服,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我们深表遗憾,”一个面具看着像老虎的男子说着介系语,声音低沉,“此次事件确实是我们大意,没有提前摸清对方的真实意图。都同处于巫师地的中心位置,他们想利用都同的地形彻底摧毁巫师地,我们低估了他们的能力。”

“我们认可伊雷摩季亚伟大的自我牺牲,”另一个翠绿色面具,声音听上去像年长女性的虚影说,“他在会议上拖延时间让周边镇上多数普通居民撤离,这是英勇无私的行为。”

“这次我们牺牲的几名优秀巫师都会获得最高级别的荣誉,他们的名字将永远刻在巫师的历史上。”

“低等人类穷凶极恶,不懂得,只知用暴力解决问题。”

“对,这都是那些不会魔法的暴徒干的好事!我早说过,那帮劣种不该对他们客气!”

“伊雷摩季亚的死不是意外,”亓霁冷漠地望着这群虚影说,“他是被你们害死的。”

一众虚影陷入沉默一阵,一个尖锐的女声发出冷笑。

“哈哈,我说了,这个女恶魔跟传说中一样恶毒!伊雷摩季亚把她藏在赫弛瑞乌就是包藏祸心!”

“伊雷摩季亚独断专行,要不是他不听劝告执意要开什么和谈会议,我叔叔也不会被炸死!”

“我父亲一直跟随伊雷摩季亚,就是太相信他才会丧生!”

“你们是故意让长辈去的吧,”亓霁说话带着怒气,“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外,就是你们这帮家伙的阴谋,无非是为了除掉自己上升的阻碍。哦,还有伊雷东哈那塔,他本不必去替你们挡,就让金光直接落在巫师地,那样你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这只是你的无端猜测,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戴着镂空面具声音清亮的女声说,“亲爱的,你太狭隘,看不到这世间大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怨自艾。你应当放宽胸怀,去正视这世上的真善美。伊雷摩季亚这次的确是为了大家才牺牲,他的灵魂已经得到净化,将去往更美好的地方。我认为,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歌颂,为了纪念他我们会让优秀的诗人为他谱写诗歌。”

“我有权质疑伊雷摩季亚串通寇罗比,他总是为那帮虫子辩护,”一个男子粗声说道,“我早说过,必须从寇罗比手中夺回本属于我们的地盘……”

“别寇罗比寇罗比地称呼他们,你太粗俗了,我相信伊雷摩季亚不至于背叛我们。”一个女子细声细气地说。

“但这并不能洗脱他通敌的嫌疑,我看他这是出苦肉计!阿玛鲁帕联盟成员又没死绝,他是在为他的人铺路!伊雷摩季亚以权谋私是不争的事实!”

“切莫妄言。吾等巫族承继先人智慧,至今仍作为上等生灵承享自然之力,怎能与凡夫俗子争长短。”

“呵,全是胡扯,”亓霁冷笑道,“死一个伊雷摩季亚又怎么样,就算没有伊雷摩季亚,没有我这种异类,你们之间照样内斗。什么巫族的荣誉兴衰,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让巫师地逐渐分裂,是打算把世界折腾混乱好自己称霸吗?”

“世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东西才会混乱,你就是个疯女人!”

“传闻中灵者是良善之人,里萨勒瑞的灵物都很崇拜灵者,说她疯倒不至于。”

“我怎会是良善之人,我连人都算不上。你们想看我发疯吗?呵呵,别急,我命大抵比你们长些,”亓霁在手中聚集起力量,蓝光在她掌心渐渐聚集成一颗光球,那些虚影顿时显出害怕的样子,“保持你们的傲慢,继续幻想你们的上等生活吧。就算除掉伊雷摩季亚又能怎么样,真以为凭你们能掌控世界?失去九讪嶂魔力维系巫师地结界,妖魔就可以入侵巫师地,你们确信能打得过那群妖魔?哦,对了,你们可以去求神明救命,求神明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实不相瞒,已有多位神明下凡救世,就在白炎出现之时,”戴红色雕刻白色菱形图案面具的男人声音低沉,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神明不会抛弃凡人,我们会同神明一道修复这个世界。哪怕你不信任我们,哪怕我们无法借助女神伊丝塔莉索娅的力量……”

“喔,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亓霁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看来伊丝塔莉索娅不在你们手里。难怪你们跳出来威胁我,还特意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面前,你们也知道害怕啊。”

“我们是在给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

“我的女儿我自会去寻。当然,你们我也不会轻饶,别以为藏在面具后面我就找不到你们。”

双方谈不拢,虚影逐一淡去,最后独留亓霁一人立在结界之内。不多会儿,巫师的法术开始消散,一阵微风过后,闪着荧光的微尘在亓霁面前逐渐散去,惊惶的艾利克斯出现在她面前。

“灵思,刚才……”

“没事,”亓霁冲对方露出一个安慰式的笑容,“只是吵架。艾利克斯,这里能量太强,你呆久了身体会受影响,我们先回去。”

亓霁为了找伊丝塔莉索娅,在苏本家人的协助下奔波在巫师地各国,沿途也协助巫师击退一些作乱的妖魔。白炎整整燃烧到冬季再次来临时才彻底消失。

也是当冬天再度来临时,米薇尔兰在苏本家的别墅去世。在那之后,亓霁便不再回苏本家,就此与苏本家人断了联系。涌四州的神魔战场上,一批批魔族士兵潮水般涌向神明与巫师合力织成的结界,每天都出现新的地震。妖魔攻占涌四州宣告黑暗时代来临,失去了强大魔法屏障庇护的巫师地靠现有数量的巫师根本无法与强大的魔界生物对抗。亓霁混入涌四州逃难的难民中,在耶哈的港口乘船来到寇罗比的地界。魔界大开后妖魔四处乱窜,神明下界镇压却根本制不住到处流窜的妖魔。天空无飞鸟,水中无游鱼。人间无处不是炼狱,妖魔涌入人间大肆吞食活物。被污染的土地失去生气无法长出植物,缺少食物与干净水源的凡人无处可去,聚集在各种神庙附近寻求最后的安慰。神界动荡,白昼与黑夜的界限不再分明,即使是正午时分仍旧乌云蔽日,午夜天幕不见星辰,月相停留在下弦月。

乱世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灾祸是因为巫师召唤灵者所致,灵者现世导致人间变成地狱,而灵者入世与巫师结合扰乱平衡带来灾难。这种吵闹的声音亓霁当然不理会。她在人间搜索不到伊丝塔莉索娅,怀疑伊丝塔莉索娅是被神明带走,于是来到神属地试图进入天界。即便是直属于神明的土地也躲不过被污染,她立在污浊的大地上,望着天边那道炫目华光照亮半壁苍穹。神明早已用神力交织成巨网,金光四溢的大网试图将她镇压在此地。自伊雷摩季亚死后,亓霁这具身体也逐渐虚弱。如今的她不仅五感越来越弱体力不支,连妖魔近身都时常不能及时察觉,为了保命只能每日勉强在自己身边放出范围不大的结界。她自知力量不足以对抗神明,于是退到一处未完全干涸的山泉边织起结界稍作休息,靠山中灵气来恢复些精神。

是夜,泉水腾起白色光雾,亓霁被刺眼的白光吸引,下意识走入光雾之中。

“灵者,九天内外,唯有你与我们相似,”光雾中传来一个嘈杂的声音,嘶哑地同时说着五种语言,“你离神明太近,我们看不到你……终于,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

“你又是什么,”亓霁用官话冷漠地回应道,“总不会是我的梦魇吧?为什么你能穿过我的结界?”

“同为这世间的流灵,我们不如你幸运。我们在魔界凝聚,没有神明的庇护,也没有星辰的引路,只有这不成型的一团。”

“哦,不是神族就行。我不喜欢那种享受供奉高高在上擅长推卸责任特长是甩锅给我的家伙。看看如今这世道,多好的活地狱啊,到处乌烟瘴气,特别适合像你们这样的怪物行走。”

“说我们是怪物?你徘徊在世间,何尝不是,”

“我还没有找到我女儿,当然不能停下来。我还想复活伊雷摩季亚,虽然希望渺茫,可我无法放弃这个念头。”

“伊雷摩季亚不会复生,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

“哼,我什么样由旁人说了算?这里的一切……是你让我看到这些的吗?”亓霁不快地说,“没错,伊雷摩季亚就是Livin,可为什么Livin还是死了?”

“是你令他死去,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了让我知道他会死你才跟着我?”

白色光雾里的那个声音沉默了,亓霁心中已有答案。

“你想要什么?”

白色光雾渐渐聚拢,化作那把名叫巴尔达的银色匕首。

“伊雷摩季亚死了,你不想让Livin活着吗?”

厄克堡是赫弛瑞乌一处荒废的古堡,它的主人早已辉煌不再,缺少维护的古堡里只剩下破败。越来越多的巫师们向厄克堡聚集,他们都看到天空渐渐被暗紫色的云团所笼罩,而当他们因此惶恐不安时,那些暗紫色云团却又突然消失。由于变化过快,甚至让他们认为是自己的神经过于紧张产生了幻觉。然而厄克堡上空又突然腾起白色光雾,一会儿工夫白光直冲漆黑夜空。光雾消散后,弗洛塞带人立马冲进厄克堡,一番搜索后只是在拐角处和几个阴森森的房间里看到一具具尸体,

几个打扮讲究的大官进入厄克堡,走过场似地到处转悠,望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不时发出粗重的叹气声。弗洛塞正忙着找什么,一个圆脸大官冲上过跟弗洛塞打招呼。

“哦!弗洛塞,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圆脸大官张开双臂抱了抱满脸狐疑的弗洛塞,“你来我就放心多啦!”

“有人看见Livin吗?”弗洛塞警觉地扫视四周,“他是最先进来的那批人……有谁看见他吗?”

“Livin?你说的是那个总跟着你忙前忙后的年轻人吗?哦,别担心,”圆脸大官笑道,“我们会让人彻底搜查这破地方,不会有问题。好消息是阿多里克死了,我们……啊这结局简直是……皆大欢喜!放心吧,相信我……”

“长官!二楼还有人!”

听见楼上有人大喊,一群人急忙赶过去。弗洛塞冲在最前头,进入二楼花厅走近一看地上躺着的就是Livin。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巫医上楼后立即检查Livin的身体,随后激动地喊了出来。

“他有心跳,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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